第十节
3个月前 作者: 安德烈·保尔·吉约姆·纪德
我什么也不瞒他;他了解我对阿里阿德涅的感情以及我的不满。我甚至没有对他隐瞒我炽烈地爱上了淮德拉,尽管她还是个孩子。这段时间,她经常打秋千:秋千吊在两棵棕榈树干上;我看着她荡来荡去,风掀起她的短裙,心中就激动不已。然而阿里阿德涅一出现,我就移开目光,极力掩饰,害怕当姐姐的萌生嫉妒。可是,不让一种欲望得到满足,是有害健康的。于是,我在心中开始酝酿劫持计划;这个大胆的计划要顺利进行,就必须运用诡计。这回庇里托俄斯帮上我的忙了,他想出一个高招儿,表明了他的丰富的创造性。这期间,尽管阿里阿德涅和我一心想离开,我们在岛上逗留的时间却拖长了;不过,阿里阿德涅哪里知道,我是决心带淮德拉一起走。这事儿庇里托俄斯倒是知道,看他是如何助我一臂之力的。
庇里托俄斯行动比我自由(我让阿里阿德涅给缠住了),他就有闲暇观察,了解克里特的风俗习惯。一天早晨,他对我说:
“我认为事情有把握了。要知道,弥诺斯和拉达曼堤斯,是两个非常明智的立法者,他们整顿了岛上的风气,尤其是鸡奸,你也应当知道,克里特人热衷于此道,这一点从他们的文化就能明显地看出来。此风之盛,青少年概莫能外,谁在成熟之前。没有被一个年龄大一点的选中,就会感到耻辱,认为受别人藐视是丢脸的事;因为大家都这么想:他的相貌若是俊美,那就肯定会造成某种思想的,或者感情的犯罪。弥诺斯的小儿子格劳科斯,长得特别像淮德拉,仿佛孪生的,他就对我谈了这种忧虑。他很难过没人理睬。我对他说,恐怕是他的王子头衔把喜爱他的人吓退了;他却听不进去,回答我说有这种可能,但这照样叫他不痛快,别人应当知道弥诺斯也同样为此伤心,而弥诺斯平时毫不看重社会地位、级别或等级;不管怎样,如果像你这样一位杰出的王于肯对他儿子感兴趣,他当然会觉得很得意。我想过,阿里阿德涅固然嫉妒她妹妹,但是决不会嫉妒她弟弟,因为没有这种事例:一个女人会把一个男人爱一个男童当回事儿:不管怎么说,她会觉得不宜表露出嫉妒的情绪。你不必害怕,尽可以照此办理。”
“哦!难道你认为,”我高声说道,“我会因为害怕而罢手吗?不过,我虽然是希腊人,却一点儿也没有同性恋的倾向,不管对方多么年少可爱,在这一点上,我不同于赫拉克勒斯,情愿把他的许拉斯让给他。你那格劳科斯长得再怎么像我的淮德拉,也无济于事,我渴望得到的是淮德拉,而不是他。”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庇里托俄斯又说道。“我不是劝你用格劳科斯代替淮德拉,而是要你佯装带走格劳科斯,瞒过阿里阿德涅,让她和所有人相信,你带走的是格劳科斯,而其实却是淮德拉。听我说,从头至尾听清楚:岛上有一种习俗,还是弥诺斯本人创立的,就是情人可以掠走他觊觎的男童,带回家一起生活两个月;然后,那男童就当众宣布,那情人是否讨他喜欢,对待他是否得体。将假的格劳科斯带回你家,也就是把他带上船,带上把我们从希腊运到这里的那条船,我们同化了装的淮德拉一旦会齐就启锚,当然还有阿里阿德涅,既然她要陪伴你;然后,我们就快速驶向远海。克里特战船数量多,但是没有我们的速度快。他们若是追赶,我们很容易就能甩掉他们。你去对弥诺斯谈谈这个计划。请相信,他听了一定会微笑,只要你让他相信带走的是格劳科斯,而不是淮德拉;因为,要给格劳科斯找个教师和情人,他想不出有比你更好的了。不过,请告诉我:淮德拉同意吗?”
“我还不知道。阿里阿德涅盯得很紧,从来不让我同她单独在一起,因此,我还无法试探她……不过,她们姐儿俩,她一旦明白我更喜欢她,就会同意跟我走,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先得让当姐姐的有个思想准备,当然,根据预谋好的,我向她透露的是假方案。
“这计划真妙!”她高声说道。“能同我弟弟一道旅行,我有多高兴啊!你想像不出他有多可爱。尽管我们姐弟俩年龄相差挺大,我和他处得相当好,一直是他最喜欢的游戏伙伴。要使他思想开阔,什么办法也不如到外国居住一段时间更有效。他的希腊语已经能凑合讲了,但是语调不好,到了雅典就会很快纠正,大大提高希腊语水平。你将是他极好的榜样。但愿他能学出你这样子。”
我就由着她讲。可怜的姑娘没有料到,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
我们还必须通知格劳科斯,以便防范意外出现的麻烦。这事由庇里托俄斯去做。事后他对我说,那孩子开头很失望,必须唤起他最善良的情感,才促使他同意参加这场游戏;我的意思是说:同意出局,让位给他二姐。还必须通知谁德拉。如果有人企图用武力或偷袭的办法劫持她,她很可能要惊叫起来。不过,这场游戏,庇里托俄斯考虑得十分巧妙,调动了他们两人一起参与:格劳科斯会尽量哄骗他父母,淮德拉会尽量哄骗她姐姐。
淮德拉乔装打扮,换上格劳科斯平日穿的衣服。他们俩个头儿完全一样,她的头发盘起来,下半张脸再遮住,就很可能骗过阿里阿德涅的眼睛。
自不待言,我感到为难的是要欺骗弥诺斯。他对我信赖有加,还对我说过他期待我以兄长的身份,对他儿子施加好的影响。再说,我又是他的客人,这样做显然辜负他的感情。然而在我身上,过去没有,也决不会有什么顾忌能使我罢休。我的欲望的声音战胜了感激的和情理的各种声音。不择手段。要干就干。
阿里阿德涅赶在我们之前上船,就想收拾出一个舒适的地方。我们等淮德拉一到,就逃之夭夭了。劫持的计划,原定天色一黑就执行,临时推到她必须露面的全家用餐之后。她提出早已养成的习惯,吃完饭就离开,她说这样一来,直到次日早晨,谁也不会注意她人不在了。如此这般,一切顺利,没有出现一点儿纸漏。如此这般,我得以同淮德拉上了船,几天之后抵达阿提卡,而中途则把她姐姐美丽而缠人的阿里阿德涅丢到纳克索斯岛上。
我上岸之后获悉,我父亲埃勾斯已投海自尽,只因我忘记了换帆,他远远望见了船上挂的是黑帆。这事儿我已经交待了几句,不愿意再旧话重提。不过我还要补充一点,头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已经当了阿提卡国王……不管怎样,也不管可能如何如何,对于我和全体人民来说,因为我们安然回来和我登上王位,这是个欢庆的日子,可是因为我父亲丧命,这又是个哀悼的日子。有鉴于此,我立刻组织了几支合唱队,从而交替响起欢乐之歌和哀伤之音;我本人和意外逃脱劫难的伙伴,我们也要参加欢乐的歌舞。欢乐和悲伤,就是要让人民同时处于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