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场
3个月前 作者： 普罗斯佩·梅里美
达蒲莱蒙城堡中的一间厅室。
达蒲莱蒙 （已受伤，拄着手杖）伊萨伯。
伊萨伯 父亲，进去吧，听我的话，您的身体还很弱，不能出门。
达蒲莱蒙 我的伤算不了什么。我在床上躺得太久了。我想再去看一看那些无赖东西。
伊萨伯 可是您才能勉强走动，还不能披铠甲，而且他们的弓箭手老在那里巡视呢。
达蒲莱蒙 没关系！我不愿意跟教士们一般死在床上。我的父亲死在克雷西；我的祖先都死在战场上，而我家最后一个骑士却要死在床上！……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子！……我没有想到他会比我先死！
伊萨伯 鼓起勇气来，父亲。一切还没有完全绝望。据说，这城堡可以支持很久。
达蒲莱蒙 游佛罗·达蒲莱蒙城堡，因为缺乏粮食，要被农民攻下！达蒲莱蒙城堡，曾经看见过敌人向它展开的八十面尖角令旗，曾经抵抗过两千杆长枪的进攻！
伊萨伯 还有一点面粉……而且我们不久就要得到朋友们的援救了。
达蒲莱蒙 得到援救！叛徒们的话是真的。我看见了我的老朋友，老总管的脑袋和他的旗帜。那些浪人打败了包窝锡的贵族，因为倘若单是农民，倒不能这样成功的。圣母！那些骑士（因为息娃是一名骑士），现在已跟农民联合在一起屠杀贵族啦！
伊萨伯 即使他们胜利的消息确实，他们也还没有占领包威；如果他们敢前去围攻这座城池，太子殿下倒有时间派兵来剿灭他们的。
达蒲莱蒙 太子殿下为了保护王国的安宁，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如果我这座城堡的破灭可以拯救法兰西，那我甘愿牺牲……可是，唉！我这该死的！在这里婆婆妈妈地说话，不到阵地上去。（他要出去）
伊萨伯 父亲，您留下，看在上帝的面上！您留下，您要去看什么？你瞧，蒙脱依大人巡查回来了。（蒙脱依上）
达蒲莱蒙 （坐下后）怎么样？
蒙脱依 昨天夜里又有我们的五名士兵顺着绳索下了壕堑，投降当了叛徒。
达蒲莱蒙 他们都抛弃了我。
伊萨伯 我们应当高兴，又少了五口人吃饭呀。
蒙脱依 没有什么可以高兴的。农民将从他们那里晓得我们的情况。
达蒲莱蒙 在包威大道上没有什么动静吗？
蒙脱依 没有。
达蒲莱蒙 农民们有没有新的动静，他们是在掘坑道来炸掉我们吗？
蒙脱依 我想没有。
达蒲莱蒙 他们大概是拿饥饿来围困我们，等待我们毫不抵抗地投降他们。
蒙脱依 （沉默一会儿之后）或许我们到最后只好投降。
达蒲莱蒙 （气愤地）投降！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骑士们还有一口气，刀剑还在身边，向农民投降！
蒙脱依 您是城堡主人，我应当听您的命令。如果您的意思是死在这里，我一定跟您死在一起；但是您要想想您的女儿。
伊萨伯 啊！父亲，必要时，我是会死的。但是最勇敢的武士都能答应的事，您为什么偏要拒绝呢？
达蒲莱蒙 （握她的手）我晓得你的勇气，善良的伊萨伯。蒙脱依，我要给你的，的确是一位天使。
蒙脱依 （沉默一会儿之后）我们怎么办？
达蒲莱蒙 这里有没有浪人骑士，我们可以向他们投降？
蒙脱依 他们全在包威方面。
达蒲莱蒙 你要纪尔伯·达蒲莱蒙向农民投降吗？
蒙脱依 您的女儿……
达蒲莱蒙 苦命的孩子！恨只恨你妈不该养你！
伊萨伯 在竭力防守失败之后投降，并不是羞耻的事。
蒙脱依 这也是骑士精神所许可的事。
达蒲莱蒙 那些下流东西的头领都是些什么人？
蒙脱依 他们称为狼人的那个……
达蒲莱蒙 杀人凶犯！偷盗老手！
蒙脱依 一个叫作多玛的日纳的木匠，还有彼埃尔。
达蒲莱蒙 恶徒！无耻的叛贼！我从前的仆人，要我把剑交给他！要我向他求饶！亏你有脸向我说出这种话！
伊萨伯 如果这个仆人，还没有丧尽天良，还不是该入地狱的人，那么对他的主人，或者多少还有点敬意。
达蒲莱蒙 这下贱东西！我决不能向他投降。我宁可死，也不能忍受这种耻辱！
蒙脱依 您的……
达蒲莱蒙 不，提我的女儿也是白搭，必要的时候，我宁可杀了她，也不愿玷辱我的家门……
伊萨伯 咧！如果您要死，请您先杀了我。
达蒲莱蒙 我的伊萨伯，这里只有你，有男子汉的胆量。
伊萨伯 难道那样就是玷辱您的家门吗？……
蒙脱依 我的领主，人人敬畏的伯利公爵，在不幸的普瓦捷战役中，还向一名弓箭手投降了呢。
达蒲莱蒙 这是实话……啊！上帝呀！你多么使我难堪呀！
蒙脱依 一个基督徒决不怕死，但他也决不去找死。
达蒲莱蒙 一个基督徒……这话是教士们讲的，骑士是不讲这种话的。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虽然都是虔诚的教徒，可是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伊萨伯 可是，父亲，您听他的话吧，他对您说的是事实。
达蒲莱蒙 （沉默一会儿之后）要我亲自去竖起那面白旗吗？
蒙脱依 我可以替您去。
伊萨伯 这是一条白锦带，您可拿去用。（蒙脱依拿着锦带下）
达蒲莱蒙 我好像看见游佛罗·达蒲莱蒙从墓中出来骂我，喊我懦夫！
伊萨伯 如果游佛罗·达蒲莱蒙这样叫您，那他自己才是懦夫呢！
达蒲莱蒙 不许随便咒骂！要尊敬我对祖先的遗念。我看见他全身是血，盔顶被一名士兵的斧子砍破，拒绝向一个方旗骑士投降……而我呢？……（外面传来叫喊声）
伊萨伯 您听见这些欢呼声了吗？他们接受我们的投降了。
达蒲莱蒙 你弄错了。我听见他们喊的是杀声：他们毫不留情！（站起）
伊萨伯 蒙脱依大人！……
蒙脱依 （回来）叛徒！凶手！他们竟用箭射我们求降的旗子！
达蒲莱蒙 我早就料到。
蒙脱依 狼人的部下一听见我吹号角，他们的箭就像雨点一般向我射来。他们居然没有把我射死，倒是奇迹。
达蒲莱蒙 我们必须战死。
蒙脱依 这些下贱东西！
达蒲莱蒙 干了这件卑鄙事以后战死！蒙脱依，我们要以光荣的死来洗刷这个耻辱。
蒙脱依 我尽力要像骑士一样去战死，但您……已经受了伤……
达蒲莱蒙 拿士兵用长矛做的担架抬我上阵去。这将是我最后拼命的床……这倒适合游佛罗的儿子的身份。
蒙脱依 但是……
达蒲莱蒙 难道我们要等到饿倒，才束手把自己送给那些贪婪的人吗？不，蒙脱依，我们的粮食还够吃一顿。明天我们一清早就冲出去。让士兵抬着我，用我的旗帜在前开道，但愿在这些叛徒们杀死他们的领主以前，我这口波尔多宝剑还能给他的主人出把劲儿。
伊萨伯 我呢，我该怎么办呢？
达蒲莱蒙 伊萨伯，你的父亲决不让你受侮辱。（下）
伊萨伯 命该如此！我决不悔恨我自己的遭遇……但我那可怜的父亲……带着伤……如果他活着落在他们手中！啊！我还看见他们把我弟弟的脑袋挂在枪头上的呀！
蒙脱依 纪尔伯大人一向是爱我的：我就要做他的女婿了……假若我受伤的时候，他怎样对待我，我也将怎样去对待他。
伊萨伯 您要怎样对待他呢？
蒙脱依 （按剑）我要……
伊萨伯 什么……你！你敢这样，你，蒙脱依！
蒙脱依 这是一个军人可能为他朋友做的最后一件事。
伊萨伯 （沉默一会儿之后）请您听我说。圣母启示了我。或许有法子救我父亲和防守这座城堡的勇士们。这必得有一个人去牺牲自己；而这个人已准备牺牲。一个女儿是应该为她的父亲牺牲的。
蒙脱依 您说什么？
伊萨伯 我们是已经定订了婚的；我已接受了您的戒指……
蒙脱依 唉！
伊萨伯 如果您爱我的父亲，如果您爱我，请您收回这个戒指。
蒙脱依 为什么要我收回戒指，您作什么打算？
伊萨伯 请您别要我了吧，我跪下哀求您！
蒙脱依 起来，好表妹，您打算干什么呀？
伊萨伯 我们就要死啦，难道您不能收回这个戒指吗？反正我对您是完啦。
蒙脱依 我猜想您是要立誓发愿，那我就收回这个戒指吧。实在告诉你，在我这方面，假如我能脱险，我也要立志去做教士了。
伊萨伯 我很高兴。这是您的戒指。当我在祈祷室内准备一切的时候，您去念死人临终时的祷告经文吧。
蒙脱依 但是……
伊萨伯 我求您，蒙脱依，您去吧。把您的手给我，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蒙脱依 是永久的朋友。
伊萨伯 对，永久的朋友，再会。（下）
蒙脱依 她要想干什么？愿圣母帮助她！（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