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3个月前 作者: 丁峰
    小镇池塘边的大柳树下,半夜里捉住一个人。


    听说还是一位姑娘。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转瞬间飞遍了小镇,家家户户全在第一时间知晓了这一消息。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纷纷扎堆议论这件事。


    有好事者讲得眉飞色舞,唾沫乱飞。最激动要数金博士了,他兴奋得眼睛发亮,脸红脖子粗,不时还和别人争论什么。稍停,他端着一海碗稀饭兴冲冲地来到金成家。


    金成开始并不以为然,这年头,这种事实在太多了。金博士告诉他,今天上午队里批斗小铜匠汪四,姑娘将会“身份不明、形迹可疑”地当众“陪斗”。


    金成纳闷,怎么会身份不明呢,姑娘难道是个哑巴?她只要张开嘴巴稍加解释,一切不就十分清楚了。


    “嘴硬着呢,直到现在还一声不吭。”金博士显得有些得意,稍显花白的短发上直冒热气。说起金成的堂兄金博士,故事可多了,上到夏商周,下至元明清,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通,故人称“金博士”。他知道定军山武侯墓中没有诸葛亮的真身,只有一块石碑,连石碑上写的字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吃醉了酒,他卷着舌头嘟哝道:“他妈的什么文化大革命,把功臣全整死了,好改朝换代。”慌得金成赶忙捂住了他的嘴。


    批斗汪四,村里人都知道。汪四是小镇上有名的铜匠,人称“小铜匠”。汪四人聪明,头脑活络,除了摆个铜匠摊头,还偷偷养了七八箱蜜蜂,每年也有上千元收入,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引得队里谁不眼红。为了割掉汪四资本主义的尾巴,队里派出十多个青壮年男劳力,三下兴化,四去林场,钞票用去几千元,才将汪四的蜜蜂逮住。根据大队革委会的决定,召开群众大会公开批斗汪四。金成妈听说还抓了一位姑娘陪斗,低声叹息道:“作孽啊,还是一个黄花闺女,这当众出丑丢人,叫人家丫伢今后还有脸面嫁人?”


    “想知道那丫头的模样吗?我全看清了。”金博士微仰起头,卖起了关子。


    金成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金博士这才悠悠地说道:“这丫头长得俊,圆脸庞,大眼睛,还有一对漂亮的虎牙……”


    金成心里一凛,他已顾不上听金博士在讲些什么,“噌”的一下就蹿出了门,抓住停在门外的自行车就走。


    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是怪,你越不愿意搭理的事,它偏偏就找上你。金博士的“圆脸、虎牙、大眼睛”这句话,直把个金成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老天保佑,别真的是她?金成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了什么,反正,他不希望这是真的。他在心里宽慰自己,全中国几亿女同胞,为什么一定会是她?


    关人的地方是生产队仓库,那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地方。远的不说,近几年阶级斗争搞得勤,稍有问题的只要提起去仓库,没有不变色心跳的。金成快要赶到仓库时,远远瞟见仓库的铁门虚掩着,心里直纳闷,守夜的民兵呢?他悄悄停好车,四周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正要挨近铁门,忽然听见里边有骂“流氓”的声音。他吃了一惊,知道守夜的民兵宏宝是出了名的色鬼,碰见稍有姿色的女人,就像猫闻到了腥味,没有不动手动脚的。他又侧耳细听了听,果然是小文的声音。他来不及细想,猛一下推开铁门,正和小文揪扭在一起的宏宝倒一下愣住了。小文的上衣已被脱掉,宏宝正发疯似的褪她的裤子。金成突然冲进来,宏宝抓住裤子的手急忙缩了回去。他凶狠地瞪着一双暴眼睛。


    “你来干什么?”金成搅了宏宝的好事,他直把金成恨得牙痒痒的。


    “刘队长正四处找你呢。”情急下,金成把生产队队长刘金根抬了出来。宏宝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这时,被叫做小文的姑娘猛地推开当门站着的宏宝,抢过门外金成停着的自行车,蹭蹭骑远了。很快,远处甩过一句话来:“小镇是个土匪窝。”


    金成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懵懵懂懂的宏宝呆若木雕,稍停,操着粗嗓门吆喝道:“抓住她,快抓住她。”


    金成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了。说起他和小文的认识,实属偶然。那还是两个月前,天气预报真准,说着11号台风要来,风就越刮越紧。天快要黑了,挟裹着浓重雨意的云团满天空翻滚着,不知名的小动物在草丛中惊慌失措地乱窜,这些更增加了金成对这鬼天气的敌意和恐惧。金成的自行车跑了气,车上的两大兜草山一样沉,眼瞅着这茫茫荒滩上没个人影,风又催命似的呼啸得厉害,腹中空空的他知道要在荒滩上过夜了。


    雨终于下了。瓢泼似的大雨一个劲地往下倒,浓烈的雨帘罩住了天,罩住了地,天地间霎时被黑暗所笼罩。前边终于有一个看草窝棚,金成急忙推开虚掩着的柴门冲进去,人也像一堆肉一下子软瘫在地上。


    第二天,当他醒过来时,只感到眼皮铅一样重,脑袋里似乎塞满了乱草,头都快要炸裂了。他努力睁开眼睛,狠狠地摇了摇头,这才看清棚顶上的苇席和塞在破洞里的塑料纸。在他身旁的地上,站着一位梳着两条小辫的姑娘,圆脸上两只亮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自己。


    他问姑娘是谁,怎么会到草棚里来?姑娘摇了摇头,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仍然停在金成的脸上。金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在面孔上摸了摸。


    “你一个劲地大喊大叫,是害怕了还是想吃东西?”她笑起来很甜,露出两颗漂亮的虎牙。金成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海滩上除了茅草就是苦涩的咸水。此时他的胃里好像有一头小鹿乱撞着,难受得简直要吐酸水。姑娘别转过身,变戏法似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黍饼来。金成的眼睛突然亮了,犹似荒漠中发现了甘泉,他很想从姑娘手里把饼子拿过来,可又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要?想吃就点点头。”姑娘顽皮地歪着头,金成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抓过饼子就啃,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姑娘“咯咯”笑个不停。


    胃里有了一点东西,身上也有了力气。金成用手抹了一下嘴,人也似乎自在了,他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姑娘想了想说,你就叫我小文吧。


    两人就此熟识了。


    小文是上海人,今年才十七岁。母亲去世早,跟着外婆在城里上学,现在城里革命闹得凶,外婆不放心,打发她到她爸爸这儿来了。金成问她爸爸是谁,她迟疑着,轻轻说道,就在附近的场子上,金成明白她所说的场子就是附近的上海农场。刚解放,上海市十万劳改劳教人员来到了毗邻的黄海滩,那时没听说什么地方主义,国家决定了,用笔在地图上圈圈,几百万亩土地便划入了上海市的管辖,可是地方和农场的矛盾也跟着来了。


    金成想知道小文怎么会到窝棚里来,小文告诉他顺着草地一路采拾蕈子找了过来。金成笑了起来:“错了,春天下雾天才有蕈子,而且要有灰茅草地。现在都深秋了,又是黄茅草,你拾不到的。”小文疑惑地摇了摇头,坚持说她爸爸前天还采了一篮子。金成不想和她争论了,他得尽快补好漏气的轮胎,快一点回家,他知道母亲肯定急坏了。


    茫茫海滩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哪儿有修车的地方?金成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窘境。虽然他家距离海滩只有几十里地,但那儿家家户户做饭的炊草却奇缺,当地人每年都要去海滩刈草,不少人还靠卖草为生。这可是一桩重体力活,人累死累活不说,要命的是还必须通过农场设立的卡口。大海每年向东方推移,每年要给平原涨出一块新草滩,三五年后茅草又长得繁茂森森。早先临海的农场,如今已被一条新的海堤所阻隔,农场,成了农民来去海滩的必经之路,这围绕茅草芦柴的纠纷也就经年不断,有一年甚至惊动了中央。农场设卡口不让通行,要扣下经过的草车。农民吃了亏要报复,大骂农场唆使劳改犯殴打贫下中农,是阶级报复。农场则抱怨农民偷他们的草。经过多次协商,数量多的草车不受影响,而走单的可就吃苦头了:兜中的草全部扣下。不过若要说句公道话,十有八九是农民专偷农场的草。金成可就犯难了,天地良心,他刈的全是海滩上的草,可草上又没字,谁能证明他的清白?


    小文要帮他看草,让他好找地方修车,金成拒绝了。他实在不想让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为他的事着急,他决定绕开六支河卡口经过夏家墩回去。


    这真是一场毅力和力量的考验。一条废弃的河道,刚下过雨,河床上的小径泥泞不堪,不少地方还汪着一摊摊积水,瘪气的轮胎直接撞击着崎岖不平的路面,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比平时多几倍的力气。地上铺着厚厚一层满含积水的残枝败叶,脚踏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穿过废河道,从一片草地中弯过去,前边的岔道口就能奔向夏家墩方向。


    “终于能绕过去了。”金成刚松一口气,突然,他看见前边道口坐着一个人,松弛的神经立刻僵凝,仿佛小鬼看见了阎王:陈麻子,怎么会是他?


    被称为“陈麻子”的人五十多岁,干瘪的脑袋,干瘪的身躯,面孔上隐着淡淡几个白麻子,走近了才能看清。下海刈草的人都怕遇到陈麻子,当地人有个说法,叫“陈麻子看草无路可逃”。此时陈麻子正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道口的一块草皮上,笑眯眯地瞅着远远走来的金成,那神情就仿佛专等猎物落进陷阱的老狼。金成头皮发麻,心里直发怵,他已没有退路,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


    金成佯装没有看见陈麻子,只管自己走路。“站住!”陈麻子的声音并不高,金成只感到炸雷在头顶上响起。


    “老规矩,走人,草留下。”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规矩。”老头儿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讲不讲理,不是你场里的草,凭什么要扣下?”


    “这个理没法子讲,谁叫你从这儿经过?”老头儿悠悠地说着,身子仍然没有动一下。


    “我若不给呢?”


    “那恐怕由不得你了。”


    金成暴怒得像一头发狂的雄狮,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可恶的麻子一刀给捅了。陈麻子仍然笑眯眯的样子,他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发怒的金成,就仿佛老虎在恣意玩弄掌中的猎物。“谈个交易怎么样?”想不到陈麻子先开了口,“你的胎跑气了,我给你补胎,你把草留下。”金成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年轻人,我反正没有事,你可耗不起这辰光。”狡猾的陈麻子瞅准了金成的“软肋”,狠狠地补了一句。


    看不出陈麻子倒是修自行车的行家,不一会儿,破了洞的轮胎就被补好了。


    “年轻人,你的外胎也该换了?”陈麻子一边收拾工具,仿佛不经意地又补了一句,“你出外刈草,还有时间看书?”


    金成开始一愣,想起一定是补胎时老家伙看见了他塞在草兜里的书。陈麻子鬼精,不声不响地走上前,抽出书看了看封面,点了点头:“《茶花女》是本好书,可惜也被禁了。”这时,对面白花花的盐碱地上,火红的盐蒿丛里,一条大嗓门甩了过来:“陈麻子,快来装车。”陈麻子什么也没有讲,就沿着机耕田里的小径匆匆走了,就像出现时那样突然。


    金成一下倒被弄蒙了,一切都像在梦中,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金成再次碰到陈麻子,已是第三天的上午。拐过六支河桥头时,金成的自行车前轮胎突然又瘪了。“真见鬼了,到了陈麻子的地盘就爆胎。”他想去找陈麻子住的简易窝棚,橼柱就地取材,堤旁的刺槐树削去枝丫,用绳子绑扎一下,顶上苫满了茅草。茅棚顺着大堤的走势,盖成当地人常住的那种顶头式,前边一间放满了各式杂物,地上堆满了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山芋。靠门的墙脚支着一口用草垡头垒成的土灶,后边的房间里睡人。靠西的柴壁上开了一个小窗,棚里并不显得昏暗沉闷。金成刚跨进门,一眼就瞅见靠窗的小台旁坐着一个人。


    “小文!”金成高兴地叫了起来。


    小文冲她点点头,脸上的神色有些不高兴。“怎么啦,谁惹你不开心了?”虽然才见过一次面,金成觉得已像老朋友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让读这些书?”小文嘟哝着,随手把台子上的书往旁边推了推。金成已经明白小文就是陈麻子的女儿,他叹一口气,这个世界真小,小文怎么会是陈麻子的女儿呢?前天的那只黍饼,简直就是救命饼,现在想起来还心存感激。可那个凶神恶煞的陈麻子……他真不愿意想下去了。


    小文读的是一本初中英语,金成问她懂不懂,她老实地摇了摇头:“早就停课闹革命了,谁还读这种书?再说,书读多了又有什么用,像我爸,一肚子锦绣学问,到头来还不是发配到荒草滩上劳改?”


    “你放屁。”小文话音刚落,门外炸雷似的一声响,陈麻子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只见他麻脸紫涨,双目含威,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小文早就吓得蜷缩在桌旁不敢吭声。


    金成觉得应该帮着小文讲几句话了,劝道:“大叔,小文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满腹文章,不能充饥,现时斯文扫地的年代,谁还愿意做读书人?”听了金成的话,奇怪的是陈麻子只是直直地盯视着金成,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蔫霜的秋瓜,低垂着脑袋,然后径自向河堤下走去。


    一场争吵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小文感激地对金成说:“幸亏有你在,要不我爸不把我揍扁那才怪呢。”


    秋天的海滩是一年中最美丽的。不知名的野花把草原打扮得分外妖娆,雪白的芦花雪片似的乱飞,白茫茫的盐碱地上,一簇簇盐蒿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烧红了半个海滩。野黄牛早已绝迹,丹顶鹤(当地人俗称风鹤)在草丛中“咯咯”乱叫,看见有人临近就慌忙逃开,鲜红的鹤冠在秋日的阳光下分外醒目。芦花白,茅草黄,煮盐割蒿跑海忙。这就是黄海滩上特有的景象。


    脱离了陈麻子的管束,小文快活得像挣脱笼头的小羊,只管在蒿丛中乱跑,带来的英语书早就扔在一边。金成说:“你不读书,你爸又要骂你了。”小文说:“管他呢,我爸就是烦,别人家的书早就烧光了,他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了这本破书,一个劲地叫我读。”


    太阳开始西斜,海滩上的动物又开始忙碌起来,草丛中一片“沙沙”的声音。“嘘”,小文突然伸出食指,止住金成继续向前,然后弯下身子,悄悄地向前摸去,不一会儿,只听她突然高兴地叫道:“抓住啦!抓住啦!”右手紧抓着一只扑腾着翅膀的肥草鸡。


    “这下你爸可开心了,不会再骂你了,多好的一道下酒菜。”金成也显得十分高兴。突然,小文的神情显得有些僵凝,抓鸡的手也停在那儿不动了。“怎么啦?”金成不解地问道。


    “还是放了它。”


    “为什么?”


    小文什么也不讲,慢慢松开了手,不一会儿,获得自由的草鸡很快飞向不远处的草丛中,看见了妈妈的小草鸡又欢快地尖叫着。


    碰见陈麻子已不是一件令人心惊胆战的事了,金成和他已成了忘年交。小文还是那样,看见金成来海滩,和陈麻子讲一声,怀里揣着英语书,就跟着他走了。陈麻子也不阻拦,一声不吭,看着两人走远。金成也慢慢喜欢上了这个长着一张圆脸、两颗虎牙、笑起来泛起两个酒靥的小姑娘。不过,他倒是像大哥哥一直在督促小文认真看书。


    “别像我老爸一样老管着人,烦不烦?”小文装着不高兴的样子,嘟哝着小嘴埋怨道。


    “小文,别任性了,你爸要你念书是为你好。读了书人能长知识,思想才开窍。我学过高中英语,我来教你。”


    小文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金成,不响了。小文天性聪颖,一般的知识一经点拨马上领悟,金成讲课时,她就用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金成,神情专注严肃。那一次,她突然嫣然一笑,脱口说道:“金成,我看你像一个人?”


    “像谁?”


    “我不说……”不知怎么,她的脸上突然飞起两朵红霞。


    有一次,小文半躺在草兜旁,两眼直直地看着远处飘动的云团,一动也不动。


    “你在想什么?”


    “海滩。”


    “海滩?”


    “大海每年都向东方退去,照这样的话,总有一天,我们会和地球上的其他国家连在一起,你说对吗?”


    “奇谈怪论,哪来这么多的问题?”金成笑了起来。不过,他也觉得小文的问题既荒诞又似乎有些道理,但他无法反驳。好长一段时间,两人一句话也不讲,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凝结了,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声。


    “小成,”小文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这和她才十七岁的年纪极不相称。“人干吗要互相争斗呢,像乌眼鸡一样,非要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你看,我妈死了,我爸原来是一名教师,就因为一句话,被打成右派发配到这荒草滩上来。我真害怕,害怕我的将来也和爸妈一样……”话未说完,她已倚在草兜上“呜呜”痛哭起来。金成的眼睛也湿润了,他轻轻走过去,抚摸着小文稚嫩的肩膀,小文就抱着金成的身体,哭得更伤心了。


    两颗孤寂的心使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金成邀请小文到小镇他家去玩儿,她爽快地答应了,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尴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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