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不美好

3个月前 作者: 刘若英
    听说很多城市这两天都下雪了,这是岁末的信号。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会怎麼去考虑今冬是不是极寒的问题,你意识到的是岁末将至,这是年关。天气冷暖是很直接的生理感受,衣物加加减减就是了,但节日是更强大的分界线,你知道你又走到了一个具体的点,这个「点」既是大自然提供的,也是人为强加的。你被逼的要回顾,要做总结。


    从小,总是被问及新年新希望,多是言不由衷,心里想的都是「想买这个铅笔盒,想拥有一只大大的狗,希望哪个男生喜欢我,将来赚大钱,买房子,嫁个好老公……」,写的是「早睡早起,不再迟到,每天运动,一定要好好温习功课,不惹祖父生气」。


    你那时以为只要长大了,自己能作主的时候,就不用再时时自我检讨了。其实不然。现在批判起自己来,更是毫不留情,无趣的是,只剩下批判,以前偷偷希望拥有东西,现在也许能实现,却一点乐趣没有了。也慢慢觉得,「许愿」这回事有点不太靠谱。


    我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吗?可能。


    美国人从十月就开始过节了,万圣节,感恩节,圣诞节,元旦。这一路下来的团聚和庆祝,我不知道是藉以怀想生活的趣味,或增加人生缺失的惆怅。向公众散播的画面大多是美好的,红橙黄绿的,闪闪发亮的。但喧闹中,必也有躲在暗处垂泪的小心情。那些平添伤感的,怨天尤人的,通常被大众抹去。大众总偏爱欢欣鼓舞的,习惯把不美好暂时扫进见不到的小角落。


    这个倒OK,大众有大众的需要,他们不希望在总结的时候,还要一直被提醒世间有许多不美好。


    身为所谓公众人物,除了专业表现,还担负著一定的社会责任,这责任包括传播正面的能量与价值观。这我牢记在心,但做起来真的很难。艺人难道不能有心情不好的假期,只能化上浓妆强颜欢笑?奇怪了,到了戏里我们被要求什麼角色都要能演,要崩溃要撕心扯肺,但在生活里,我们只能扮永远正面思考,笑脸迎人的开心果?


    这是我个人的总结,我总应该说点老实话。我这一年收的确实不美好。一是太忙。「忙」从来不是个好字,竖心旁,一个「亡」字。忙的确让人无感,甚至心死。二是诸事不顺。这一年特别多的长辈亲友离世,朋友生病,受伤,失恋……。我到了庙里拜拜不再求事业姻缘,祈求的多是家人朋友平安健康,因为说来说去,这个最重要,这个也最难。


    另外的不美好,是感觉社会善意消退,恶意增加。有一记者写到,刘若英的倒楣事件都因为单身,楼下漏水打官司,因为家里没男人帮忙调解,机场被**后抗议,因为性冷感,所以大惊小怪……。这种幽默很难一笑置之,因为他暗示的不只是我的无能,而是现代职业女性的失败。我一向认为自己是「反妇女解放者」,但看到这种言论,我有种想闹革命的感觉。


    近年越来越觉「美好」在人的心里躲起来了。它可能知道我们不懂珍惜它,所以它乾脆旅行去了。亲爱的「美好」,我想念你,你快回来啊!


    马丁路德金说的,历史将会纪录,在这个社会转型期,最大的悲哀不是坏人的嚣张,而是好人的过度沉默。我没能耐做好人,又不够资格做坏人;面对恶意,我无法反抗,只敢选择沉默,似乎也成了这种大悲哀的同谋者。我明白,这又是我的另一个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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