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组织部长遇害身亡
3个月前 作者: 大木
西臾出这样大的事,最伤心、最痛苦的当然莫过于贾士贞的妻子。然而,另一个同样心急如焚、寝食难安的就是市委书记常友连。这并不完全是因为贾士贞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市委组织部长,也不是因为贾士贞还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而是这起车祸到底是政治谋害还是……如果真的是有人政治谋杀,而且谋害的是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那么他这个市委书记是干什么的?从中央到地方,无不在强调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强调建设和谐社会,出了这样大的事故,而且在他的政权下,仅仅在市委大门口三百米的地方,有人公然谋杀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他这个市委书记如何向省委领导,向省委组织部交代!尤其是贾士贞刚刚从美国学习回来,他自己也刚刚从中央党校回来,振兴西臾、改革西臾、发展西臾的举措都尚未拉开序幕,还有那位美籍华人贾振兴,他之所以要到西臾来投资,主要是因为贾部长的那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万一贾士贞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常友连怎么能不考虑呢!这几天来,市委的一切工作都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听说常友连摔坏了三只茶杯,扔了两次手机,就差打人了。
贾士贞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而市公安局,甚至省公安厅还来了一位副厅长,带着省刑警大队长坐镇西臾,可案件却毫无进展。
到了第四天,贾士贞的呼吸、心跳完全停止了,医生不得不宣布,贾士贞已经抢救无效。
医院在宣布这个无奈的消息之前,还是先把常书记和鲁局长请到院长办公室,常友连和鲁晓亮提出一定要亲自看贾士贞一眼。当他们来到病床前时,贾士贞的面目还是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像睡着一样安静。鲁晓亮摸了摸贾士贞的额头和手,半天没说话,看着常书记,摇摇头。常友连不解地瞪着眼,鲁晓亮轻轻地把常友连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常书记,我有点奇怪,贾部长的身体似乎还有点体温,你没发觉,吊针里的液体还在缓缓地滴着吗,如果……”
常友连想了想,说:“这样,老鲁,暂时不能对任何人宣布贾士贞已经抢救无效,这个消息除了你和我之外,不得向任何人泄露。这条走廊暂时实行封闭,不得让任何人进入,病房门口二十四小时由市公安局派人严守,未经你和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探视。”常友连停了停又说,“医生和护士除了必要的人,也同样严格控制。只要吊针还继续滴,还照样挂水。”犹豫了片刻,常友连又说,“不准任何人向外,特别是媒体透露有关贾部长停止呼吸、心跳的情况。”
“那么贾夫人怎么办?”
“至于贾士贞老婆,”常友连犹豫了一会儿,严肃地看着鲁晓亮,“现在就请她来,听听她的意见,她毕竟是最了解他的人,也是他最亲的人!但对她也要有安全保护措施。”
正说着,玲玲在两个女兵的陪同下来了,进了病房。常友连迎上来,说:“玲玲同志,士贞的情况你已经很清楚了,现在我们都必须面对现实,你是士贞最亲的人,我们必须尊重你的意见。”
“玲玲,虽然现在贾部长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但是……”鲁晓亮拉着玲玲说,“但是你看,吊针里的水还在缓慢地滴着,而且我感觉他还有一定体温,所以……”
玲玲推开他们,扑向贾士贞的身体,她用手抚摸着他的胸膛,又把脸贴到他的脸上。在这样的时刻,这个女人居然显得异常平静,回过头说:“不,他还活着,我请求你们,让我留下来,让我来陪着他,请你们相信我,奇迹一定会发生的。”玲玲显得如此坚定,如此沉着。
这时一位医生进来了,把常友连拉到一旁说:“常书记,对不起,按照医院的规定,这样的病人应该宣布毫无抢救价值了,应该把人转移到……”
常友连把手一挥,制止了医生的话:“不要说了,我的看法恰恰和你们不一样,病人不得移动,这个病房也要严格控制,而且周围几个病房的病人都要立即转移,走廊实行全封闭。除了贾夫人陪同,未经我和鲁局长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
“可是……常书记,这是医院规定。”
“什么规定,你们是为了钱吗?”
“不是,因为大部分医生都已经认为……”
“没有不同意见了?”
“只有一位神经科的医生认为还……”
“那就对了嘛!”常友连说,“走,到你们院长室去,派人把那位神经科医生也请去。”
刚走到门口,常友连回过头对玲玲说:“玲玲同志,从现在开始,你可以随时守着贾部长,病房门口由市公安局派人严守,每天由鲁局长派人把饭送到病房来。”常友连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总有一种感觉……”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省市医生都到了,大家看了病历,又对病人进行了检查,然后回到办公室,主管医生详细介绍了情况,各自发表了看法。多数医生都摇摇头,认为病人已没有了生命征象,唯有那位神经科医生发表了不同看法,他认为病人现在处于一种假死状态,随时都可能复活,那些大名鼎鼎的专家讥讽他在说梦话,是伪科学。
常友连说:“各位专家,我不懂医学,但我在年轻时经历过一件事。那时我才十来岁,我家村上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说起来比我长一辈,因为一件小事,和村上的人发生了矛盾,双方动了手,被人推倒在地,恰恰身边是一堆砖头,整个人又跌在砖头上。当时人已经不省人事,赶忙往医院抬,可还不到医院,人已经死了。那时还没有火葬,就买了棺材,办了丧事。既然死者是因为被对方推倒至死的,自然死者家人提出了许多条件,对方只能件件照办,目的是人家死了人,只能花钱消灾了!除此之外,最后家属还要在棺材里陪葬二百斤大米。那时的二百斤大米要多少钱啊!可是没办法,只好一一照办了。
“那年头农村也实在太穷,死者埋下后,当天夜里就有人去盗墓。当盗墓的人打开棺材时,棺材里的死人突然坐了起来,吓得盗墓人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常友连一脸严肃,室内没有人讲话,停了停他又说:“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爬出棺材后跑回家,家人也把他当成鬼!”
“这人现在还活着!”常友连想了想,“还不到七十岁!”
常友连讲完了,众人目瞪口呆,相互看看,只好按照常书记的意见,不仅给贾士贞继续挂水,还增加人工呼吸机,体外心跳起搏器。
但是有些医生认为常友连是在做戏,那个骇人听闻的故事是他编出来的。人死不能复生这是铁的事实,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是科学。
只是让医生感到困惑的是,贾士贞经过各种检查,既没有外伤,又没有内伤,那么却又为什么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以至连呼吸心跳都停止了?虽然大多数医生不得不承认病人死了,但是他们也不得不在心中想着这个从没见过的病例。
与贾士贞同时遭到车祸的男子,昏迷后的第二天就醒来了,两条腿粉碎性骨折。医生的检查结果也证实这名男子确实被那辆肇事轿车从腿上压了过去,其细节基本和那个报案的女子描述一致。此男子自称是一位进城打工的农民,说他早已知道有人要谋害贾部长,他几乎天天晚上在市委大门前溜达。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在市委大门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好像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为了证实贾部长那天晚上是不是还在办公室,他曾用公用电话两次打到贾部长的办公室,当他证实贾部长那么晚还在办公室,就更加留心周围的一切。到夜里十一点二十分左右,贾部长出了市委大门,他便轻手轻脚跟了过去。突然有一辆灰色轿车疯狂地冲了过来,他立即怀疑这辆轿车可能是冲着贾部长而来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尾随着贾部长的男子使出平身力气,大叫一声,并且把早就准备好的半块砖头朝轿车砸过去,轿车抖了一下,而这个男子一个箭步飞也似的冲了上去,把贾部长推出两三米之外,而他自己也跌倒了,说时迟那时快,轿车已经从他的腿上压了过去。他完全失去了知觉。
现在省公安厅的顾副厅长、刑警大队正副队长,以及市公安局领导已经排查了一周,可案件毫无进展。虽然大家在案发的原因上都达成了共识,是一起恶意谋杀,但是案件的主谋到底是谁,人人都一筹莫展。
西臾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尽管市委书记常友连采取了种种措施,但是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不见了,这是事实,谁也不知道被严密封锁的消息怎么就不胫而走的!当然最早透露消息的还是互联网。贾士贞遇害的第三天,互联网上突然出现一条爆炸性新闻:《西臾市委大门旁深夜发生车祸,组织部长贾士贞遇害生死未卜》!紧接着又一条更令人瞠目的消息:《市委封锁改革精英身亡消息,贾夫人日夜死守僵尸共寝眠》!
一时间,贾士贞遇害身亡的消息成了网上议论热点。有人惋惜,有人诅咒,有人感叹,有人高兴,有人责问,有人哭诉,有人吊唁!西臾市从城市到农村,从机关到学校,贾部长的不幸早已成为街谈巷议的中心,可市委书记常友连却还蒙在鼓里。
就在常书记宣布对贾士贞实行封锁一切消息的当天晚上,一辆普通桑塔纳轿车被拦在市委大门口,车上下来一位四十来岁的漂亮女人,手里搀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门卫不让进大院的理由是:机关早已下班,大院内已经没有人了。可这个女人说,她们是来找市委组织部贾部长的。并指着身边的女孩说,这是贾部长的女儿。
门卫只好给市委办公室值班室打了电话,其实关于贾部长遇害身亡的消息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无奈之下,值班员给市委秘书长打了电话,这事也给秘书长出了难题,只好报告了市委书记。常友连这才知道社会上关于贾部长身亡的消息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贾士贞的女儿到西臾来就很正常了,爸爸出了事,妈妈又不见踪影,常友连让秘书长赶快亲自去安排宾馆,说他马上就到。
却说那天鲁晓亮突然去省城,和老婆一起找到玲玲,谁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玲玲一时无奈,只好将岚岚托给周一兰。可她一走就是十多天,开始还打过电话,后来电话都不通了。突然有一天,办事处的驾驶员小朱偷偷地拉着周一兰,说网上有一条重要消息,周一兰一看,竟然是关于贾士贞遇害身亡的消息,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全身发抖,消息没看完就给贾士贞打电话,所有电话都打不通,又给玲玲打电话,可玲玲总是关机,周一兰这才真的慌了神,于是给西臾市委组织部办公室打电话,而接电话的人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周一兰立即预感到网上的消息绝不是凭空捏造,越想越惊恐,头脑中没作任何犹豫,带上岚岚,直奔西臾。
当夏秘书长驱车赶到市委大门口时,把早已想好的话说了一遍,并说自己是市委秘书长,提出先让她们到宾馆休息,常书记马上就过来。岚岚对这一切似懂非懂,吓得失声大哭起来,吵着要见爸爸妈妈。周一兰已知情况不妙,只求夏秘书长能让她们见一见贾部长的夫人。夏秘书长虽然口里说会的会的,但他真的心中没数,因为贾部长到现在处于什么状况,他也并不知道确切消息,关于贾部长遇害的情况他起初曾经去医院看过,但后来常书记命令封锁消息,自然夏秘书长也无从了解真实情况。他从网上看到消息时,一直以为可能有人在搞恶作剧,并不相信,只是后来医院里有人告诉他贾士贞真的没有抢救过来,但是他还是将信将疑。
到了宾馆,一间大套间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两位女服务员迎了上来,这种阵势更加让周一兰觉得情况严重。她不明白,即使贾部长出了事,那为何连玲玲也见不到呢?
常书记匆匆地赶到宾馆,周一兰自我介绍说,她是玲玲和贾部长的朋友,玲玲来西臾时亲手将女儿托付给她,可这几天他们夫妻俩都没有打过电话,特别是当她从网上看到那些消息时,电话又不通,她太不放心了,所以赶过来只希望能见玲玲一面。
常友连心里非常清楚,他完全理解周小姐的要求,否则他作为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也不可能亲自接待她和这样一个孩子的。常友连想了想,说:“周小姐,贾部长确实是发生了车祸,但并非像网上说的那么骇人听闻,如果贾部长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官方也会有说法的,请你们放心吧!现在医院正在组织力量,全力抢救,玲玲同志也在日夜陪守。你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自然是顾不到孩子了。这样,请你带着孩子在这里等一下,我让夏秘书长去和玲玲说一下,看看她能不能过来一趟。”
周一兰感到常书记太通情达理了,也太善解人意了,所说的话句句都在情理之中,只好表示深深的感谢。
常书记并没有让夏秘书长去通知玲玲,他亲自去了87医院,在路上给鲁晓亮打了电话,一边了解案子怎么样,一边告诉他贾部长的女儿来了,让他赶快带上夫人赶往医院。
先不表玲玲是如何守着已经死去的丈夫的。只是当她听说周一兰带着女儿岚岚来了,一时慌了神,到了走廊里,玲玲才冷静下来,想了想,对鲁局长说:“我给她打个电话吧,暂时安排她们休息,还是不让她过来看士贞,我也不去见她们。”
鲁晓亮同意玲玲的意见,将自己的手机给了玲玲,玲玲立即拨通了周一兰电话:“喂,是周主任吗?我是玲玲啊……”
“玲玲妹子,真的是你?”
岚岚抢过手机,哭了起来:“妈妈,你在哪里?爸爸呢,我想你们,我要见你们……”
“岚岚乖,听话,”玲玲强忍着内心悲痛,竭力振作自己,“妈妈和爸爸在一起,你跟着周阿姨,妈妈会去看你们的。”
周一兰从岚岚手里接过手机,说:“玲玲,到底是怎么回事?贾部长他……”周一兰犹豫了片刻,“你不知道……”但周一兰还是把后面她差点脱口而出的网上和社会的种种关于贾部长已经死去的说法吞了回去。
虽然没有见到贾部长和玲玲,但是和玲玲通了电话,周一兰和岚岚的情绪都稳定多了。
西臾市委组织部这几天真的有些人心惶惶的了,贾部长多日不见,网上和社会上的传闻让他们感到天塌下来一样。其他工作都好说,只是公开选拔市残联领导班子的时间、日程等工作都已经排好了,市直机关、各县区的宣传发动工作已经轰轰烈烈地告一段落,现在已经进入报名阶段,负责这项工作的副部长卫炳乾除了接受各方面的咨询和具体问题的处理外,几乎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深入各县区了解情况。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市委组织部长出事了!起初,当卫炳乾得知贾部长出车祸的消息,他虽然及时赶到87医院,但未能得到贾部长被撞的确切消息。由于市委书记常友连坐镇指挥,卫炳乾根本没有见到贾部长,尽管他十分惦念贾部长的安危,但却始终无法知道贾部长的真实情况。市委组织部里从上到下,没有笑声,没有欢乐,这天上午,韦旭召集会议,布置工作。会后,韦旭来到卫炳乾的办公室,说:“老卫呀,贾部长出事了,据说凶多吉少,公开选拔市残联领导班子的事就摆着吧!”
卫炳乾看看韦旭,说:“韦副部长,公开选拔市残联领导班子的事是市委布置的工作,怎么能随便停下来呢?”
韦旭想了想,说:“那好吧,你把这项工作交给我吧!”
卫炳乾愣了一下,说:“贾部长是有分工的,如果要交给别人,那必须贾部长让我交。”
“他?”韦旭犹豫了片刻,说,“网上说他早死了,我是常务!”
卫炳乾低下头,不再理会韦旭,他不想在这悲痛而且关键的时刻与之发生矛盾。
韦旭站了一会儿,他对卫炳乾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也就悄悄地走了。
可是,不断有人直接、间接打听贾部长的情况,除了社会上的传闻,网上说贾士贞遇难身亡的贴子铺天盖地,谁都会看到。每当卫炳乾在向人们作解释时,他的心脏也时时如同擂鼓一般,他又何尝不是和这些人的心情一样呢?无论从西臾市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大局,还是从他和贾部长个人感情来说,他都不希望贾部长出这样大的事。没有贾部长,西臾市的干部人事制度能有今天吗?没有西臾市前段时间大规模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能有他卫炳乾的今天吗?当初他虽然大学毕业就被作为“选调生”,凭着自己的能力考入西臾市委组织部,但是却因为他在考察干部工作中说了真话,不仅惹怒了科长,也惹怒了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高兴明,以至把他发配到乡里去当一名副乡长。就在他告状无门时,市委组织部来了部长贾士贞。正是贾部长大胆地在西臾市委组织部首先公开选拔八名正科级干部,一石激起千层浪,市委组织部不再是过去那种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市委组织部大换血带来了干部人事工作的新鲜活力,让全市上下看到了新的希望。与此同时,市委又公开选拔四十四名副县处级领导和四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也正是贾部长秉公直言,不仅使他的冤案得到公正对待,还鼓励他参加县处级领导的公开竞争。他卫炳乾能有今天,能成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对他来说,那是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至今,每每想到这一切时,他觉得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梦境。贾士贞才是一位唯才是举、任人唯贤的组织部长!
这天夜里,卫炳乾十一点多才躺下,可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的大脑翻腾着往事的滚滚波涛,他不相信,也不甘心,于是悄悄起床,打开电脑,见那些血淋淋的留言和许许多多网友的哭诉,他一边发帖子抨击那些对干部人事制度发泄私愤的人,一边大声疾呼,贾士贞没有死,那完全是个别人的诅咒!这个帖子发出去之后,立即引起了更多网友的支持和呼吁。但是当卫炳乾回到现实中来时,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放声大哭起来。
听到声音,老婆孟瑶兰站在卫生间外面,知道丈夫是为贾部长的事而无奈和伤心,一眼看到书房里打开着的电脑,只见网上越来越多的人支持那条贾士贞没有死的帖子。孟瑶兰立即对那些诅咒贾士贞的帖子给了不客气的回击。孟瑶兰对贾部长的感念在某些程度上远远超过丈夫卫炳乾。其实,当初她听说市委组织部来了个新部长,如同人间来一个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一个神仙下凡。贾士贞不同寻常的下臾之行,简直如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但孟瑶兰知道,有许多细节,只不过是老百姓的愿望而已,是人们添油加醋放大的效应。然而当她在市委大门口遭到毒打,真正救她的不就是人们传说的那个大侠人物——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吗?贾部长果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官僚主义者,正是他改变了她一家人的命运。当卫炳乾的身上发生了巨大变化时,她曾经对丈夫说:“中国人曾经从几千年的苦难当中被解放出来,于是人们歌颂那些英雄们,说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而在我们家应该是天大地大不如贾部长的恩情大。今后无论贾部长到哪里,或者发生了什么,他就是我们家的大救星,永不褪色的大恩人!谁反对贾部长我就砸烂谁的狗头!”
当时,卫炳乾说:“你不能只看到人家贾部长对咱们一家的恩情,应该看到他对西臾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做出的贡献,甚至对全国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贡献!还有你不能把文化大革命的语言也拿出来呀!”
“不管怎么说,贾部长是好人,是英雄。”孟瑶兰说,“好人,英雄就不会白白地死了!”
“是啊,好人应该有好报。”卫炳乾说,“可贾部长这次到底是何原因,为什么市委如此封锁贾部长的消息,我一直感到很纳闷!”
孟瑶兰回忆着和丈夫的一番话。正在这时,卫炳乾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孟瑶兰见丈夫两眼红红的,满头满脸都是水,知道丈夫在卫生间伤心而流泪。孟瑶兰说:“炳乾,你听着,贾部长是不会有事的,你要是有点血性和志气的话,千万不要低头,不要怕任何困难,把贾部长交给你的事情干好,等待贾部长的好消息。”
卫炳乾感动得一把搂着老婆,激动地说:“知我者,老婆也!”
突然,家里的电话和手机同时响了起来,卫炳乾大步向客厅的电话机走过去,孟瑶兰拿起手机,递给卫炳乾。
卫炳乾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号码,打开手机翻盖,说:“哪位?”
“卫副部长吗?是我……你没听出来呀!”
卫炳乾心急火燎的,哪有兴趣听这人卖关子,就说:“我的电话响了,我还没弄清你是谁,请稍等片刻,待会我给打过去!”
“你……”
没等对方说下去,卫炳乾已经摁了手机,与此同时拿起正在响个不停的电话听筒。
“喂……是我,卫炳乾……”
“是卫副部长吗,我是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卜言羽……”
“哟哟哟,是卜处长啊!”卫炳乾握着电话说,“卜处长,请你就称我小卫,好吗?卜处长,有什么事?”
“炳乾哪!”卜言羽的声音那么沉重,“士贞部长到底是……”卜言羽没说下去,卫炳乾在电话里愣住了。
“卜处长,你让我怎么对你说呢?”卫炳乾为难起来了。
“网上怎么出现那些……”卜言羽显得十分着急,“事实是士贞部长的手机关机,办公室宿舍的电话又无人接……”
“卜处长,说老实话,我已经好几天没他的消息了,我的心里简直像刀割一样,一直在流血!”
“怎么会呢?”卜言羽更加慌张了,犹豫一会儿说,“炳乾,我挂了,一有士贞的消息立即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卫炳乾一下子瘫软地倒在沙发上,老婆把茶几上的手机递给他,他才想到刚才那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于是拨通了电话。
“喂……”卫炳乾说,“请问刚才是谁的电话?”
“哟,卫大部长啊,你真是官当大了,连我都给忘了,想当初你到农村锻炼时,我真的对你不错啊!”
“你到底是谁呀,我没时间听你卖关子,我正忙着呢!”卫炳乾真的没想起来是谁的声音。
“好家伙,是不是因为贾士贞死个球的了,你正准备当组织部长啦,不认识人了!”
卫炳乾一听这话,一团火焰冲到头顶上,突然间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声吼道:“放你娘的……”在这一瞬间,卫炳乾觉得自己失态了,老婆在旁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没把后那个“屁”字说出来。
对方仍不愠不怒地说:“干吗发那么大的火啊!贾士贞是罪有应得,反正西臾市委组织部的部长他是当不成了,我真的是好开心啊!为你……”
卫炳乾正要失去理智地骂他个狗血喷头,就在这关键时刻,孟瑶兰拼命向他摆着手,而与此同时,卫炳乾的大脑里突然跳出那个中等身材、小分头向左梳理的一个人,一时顾不上说话,心中暗暗责怪自己,怎么把这样一个关键人物忘了呢?
“哦!”卫炳乾大声说,“是刘理事长啊,不,我还是称你刘书记或者刘局长吧!”卫炳乾终于想起来了,此人正是目前寝食难安的中心人物,西臾市残联理事长刘义修。
不用说,卫炳乾已经知道刘义修的意图了,对于刘义修这个人,卫炳乾过去了解甚少。当然,在他作为选调生分配到西臾市机关时,按照规定应该到农村锻炼两年,那时刘义修三十岁不到就已经是市劳动局副局长了,当时徐希浩还是西臾市长,刘义修红极一时,被称为“二市长”。在一次喝酒时,两人相识了。后来卫炳乾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市委组织部,并且在机关干部科工作,而徐希浩在省建工委出事了,当然也同时给刘义修当头一棒。后来卫炳乾被调出市委组织部,到乡里当了个副乡长。谁知,卫炳乾神奇般地调回市委组织部,而且居然当上了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这是刘义修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他花了很多心思去研究卫炳乾的成功秘诀,却始终没有弄清其中的奥妙。他知道,卫炳乾当了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定会前途无量的。现在他觉得自己到了这种时候,只好来求卫炳乾了。
正当刘义修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他从网上看到贾士贞死了的消息,说实话,刘义修开始也有些不相信,可是那些血淋淋的帖子,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一时间,他兴奋得如同心脏发生了奔马律,激动得简直要发狂,真是天助我也!天无绝人之路,于是他在庆幸自己命运转机的同时,准备重新面对卫炳乾,希望卫炳乾能帮他一把。
本来,卫炳乾对刘义修的印象还算一般,只是刚才的电话里的表现,让卫炳乾重新认清了刘义修的真面目。他虽然改变了刚才的态度,但他的心里已经无法改变刘义修是个小人的定论。
卫炳乾向刘义修表示歉意,说自己一时走了神,把刘局长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忽视了,刘义修也不计较他,说要登门有求,卫炳乾坚决拒绝了刘义修,但刘义修还是把心中的快感倒了出来。无非是说贾士贞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希望卫炳乾抓住机遇,登上市委组织部长的宝座,没等刘义修的话说完,卫炳乾就打断了他的话:“刘局长,我就不礼貌了。请你打住,我绝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也没那个野心。你要是想当这个市委组织部长的话,可以直接去省委组织部找钱部长,你可以说西臾市委组织部长非你莫属。可是,……”卫炳乾停了停,又说,“那韦副部长怎么办?”
刘义修说:“噢,韦副部长是常务,又有后台,是啊,可是,你是地头蛇啊!想想还是允许的吧!”
卫炳乾气极了,毫不客气地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义修转了话题:“卫副部长,贾士贞已命归西天了,我看他的那些极左手段也该作罢了吧!”
噢,原来如此。刘义修不光是为贾部长的死幸灾乐祸,还想探探卫炳乾的口气,卫炳乾心中的火一直窝着,一听刘义修的话,便说:“怎么,刘理事长想推翻市委的决定?我告诉你,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不姓贾,也不姓卫,更不姓刘!这是时代潮流,人心所向,地球不可能按照你刘义修规定的方向和速度运行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无论贾部长怎样,西臾的干部制度将一如既往地改革下去,不信你等着……”
卫炳乾越说火越大,老婆看着丈夫的火越发越大,上前将左手心朝下,右手食指指着左手心,意思是让他暂停,卫炳乾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正要挂电话,刘义修又说:“卫副部长,贾士贞的丧事怎么还不办?我已经准备了一副挽联……”
“刘义修,你还有完没完!”卫炳乾更加发火了,“我看你也太无聊了吧!告诉你,贾士贞根本没有死,他绝不会死的。那个谋杀他的凶手迟早会被绳之以法的!”
没等刘义修说话,卫炳乾愤愤地把手机摔到茶几上。
挂了刘义修的电话,卫炳乾关掉手机,拔掉家里电话插头,把自己关到书房里,一夜未眠,连妻子也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第二天中午,西臾市电视台午间新闻里播出一条市委组织部关于公开选拔市残联领导班子的补充通知。通知的大概内容是:关于公开选拔市残联领导班子工作,已经进入了报名阶段,现在有少数人传播小道消息,市委组织部重申,报名时间不变,后天下午(即四月十日)五时截止。各县区委组织部(市级机关报名点)请于当日晚八时派人将报名登记表,以及汇总表送市委组织部,过时作自动放弃处理。
确实,在贾士贞遇害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不仅像刘义修这样的人认为当前的公开选拔市残联领导班子的工作会自行停止,甚至不少群众也这样分析,起码这项工作将受到很大影响,这项工作能否如期进行,人们不得不十分关注,但是也不得不产生种种怀疑!然而,市委组织部的补充通知一播出,许多人头脑里的那根弦又紧绷起来。
在玲玲的请求下,在常书记的支持下,玲玲获得了特殊权利——日夜陪伴着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的丈夫。玲玲的心情是特别痛苦而又复杂的,她一次又一次地把耳朵紧紧贴在丈夫的心脏部位,或而感到丈夫还有着微弱的心跳,或而又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听力发生了错觉。她时而用手靠近丈夫的鼻子和嘴,希望能感觉到丈夫的呼吸,哪怕是极微弱缓慢的呼吸。
夜已经深了,玲玲脱掉自己的衣服,将自己的身体全部贴在丈夫身上,她像曾经无数次夫妻亲昵那样,把她那细腻、光滑而柔软的肌肤紧紧贴在丈夫的身体上。搂着,亲吻着,她把自己的体温传给他,她甚至轻声地呼唤着两人之间的爱称,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他们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美好往事的细节。她低声唱着丈夫最爱听的越剧,黄梅戏。
玲玲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少秒,多少分,多少小时,不知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她把她和丈夫两个人之外的事情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这里只有她和丈夫的二人世界。
第二天一早,玲玲仍然这样全心全意地呵护着丈夫,她数着缓缓滴进丈夫体内的药液,冥冥中感到,这一滴一滴的药液将能唤醒沉睡的丈夫,她的体温将会使丈夫冰冷的肌体缓和过来。
时间又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玲玲觉得流进丈夫体内的药液并没有停止,丈夫的肌体还没有变得完全凉透,似乎还像她见到时那样凉凉的,而又有点温温的。已经是深夜了,凭玲玲的感觉,此刻应该是子夜时分,她突然萌发一种奇怪的欲望和冲动,模糊当中,觉得丈夫在向她要水喝,于是玲玲轻轻地爬起来,在床头那昏暗灯光下发现丈夫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像熟睡,像等待,原来刚才那种感觉是自己的幻觉。但她还是轻轻地下了床,杯子里倒了点温水,然后喝了一小口,把自己的嘴唇对准丈夫的嘴,让自己口中的水一点一点地流到丈夫的嘴里,直到她嘴里的水全部给了丈夫,她抬起头一看,她给丈夫嘴里的水没了!她在问自己,难道他有感觉了?于是又喝了一大口水,再将嘴对准丈夫那微微张开的嘴,很快,水又流进了丈夫的嘴里,而且没了!如此反复地一口又一口,直到大半杯水光了,玲玲的心脏一阵狂跳,赶快又倒了大半杯水,当她一口又一口地把水喂到丈夫嘴里时,她忽然感觉到丈夫的嘴唇微微在翕动,玲玲激动得流着泪,轻轻地叫着:“士贞,士贞啊,是我在呼唤你,我是你的亲人,你的妻子,你醒来吧……”
突然玲玲感觉到丈夫微微地出了一口气,急忙把嘴靠过去,天哪!奇迹出现了,他呼吸了,玲玲再听他的心脏,心脏有了微弱的跳动。
玲玲跳下床,光着脚,不顾一切地冲出病房,拨开门口的两个女兵,冲过两个持枪的公安干警,一口气跑到护士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地说:“快、快!医生呢?他……他……他……贾士贞活过来了!”
护士睁大那双莫名其妙的眼睛,感觉到她是不是疯了。
玲玲一下子跪在护士面前,哀求着:“护士,快找医生,快,他……贾士贞真的活过来了!”
这时,一个值班的民警也过来了,看着玲玲,忙拉着玲玲说:“贾夫人,快起来,我给你找医生!我给你找鲁局长、常书记!”
一个医生大步跑过来,一边穿着大褂一边说:“快、快、快走,给病人输氧气!”
医生正在检查,又来了两个医生,他们一边忙着一边说:“奇迹,奇迹,太不可思议了!”
随后赶到的是鲁局长和鲁夫人,玲玲一见到鲁夫人,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玲玲哭了!这些天来,她从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流过泪,她曾经把那些痛苦和悲伤的泪水统统流进肚子里,而此刻,留下来的是激动的泪、幸福的泪、充满希望而美好的泪!鲁夫人抱着玲玲,低声安慰道:“哭吧,妹子,痛痛快快地哭吧,把那些痛苦和委屈都从心里流出来!”
过了一会儿,常书记来了,他一进走廊,就激动起来了,正好鲁局长出来了,常书记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鲁晓亮的手说:“老鲁啊,我常友连的判断怎么样,世间这样的事多着呢!我总是有一种预感……”
天亮以后,贾士贞突然微微睁开眼,低声叫着玲玲,玲玲激动得伏到丈夫胸前,说:“士贞,我在……在……”
“玲……我好像有点饿……”
守在一旁的医生说:“先给他吃点稀饭!”随后把护士叫来,“快去食堂,弄点稀饭来!”
玲玲说:“我去吧!”
鲁局长说:“玲玲,你守着吧,让我老婆跟着护士去吧!”
稀饭拿来了,玲玲用嘴试了试,轻轻地喂到丈夫的嘴里,一下子喂了一小碗稀饭。玲玲试试丈夫的额头,感觉到丈夫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水。
至此,贾士贞死而复生的消息电流般地传遍了西臾大地。
第二天下午,贾士贞的情况已经有很大的好转了,他让妻子劝走所有的人,只留下他们夫妻俩,贾士贞让妻子把病房的门关起来。
玲玲一一照办了,可她不知道丈夫要干什么。
玲玲坐在丈夫面前,贾士贞搂过妻子,回忆说那天晚上他明明知道鲁局长和鲁夫人是真心实意要陪他们夫妻吃饭的,可是……贾士贞深情地望着妻子说:“玲玲啊,真的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玲玲紧紧贴着丈夫的脸,眼中涌出滚烫的泪水。
原来那天晚上,贾士贞陪完客人之后,本该回宿舍的,临时有点事,就去了办公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办公室,电话手机就响个不停。更让人奇怪的是,接到的都是莫名其妙的电话。直到十一点多钟,他才出了办公室。经过大门口时,他还和值班的门卫打了声招呼,出了大门就向左拐了。因为夜里行人、车辆都很少,所以他是大步快走的。可就在他穿过一个路口时,突然感觉到有人用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推倒,此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玲玲含着泪说:“士贞,你不知道,有人要害你,正是那个把你推倒的人救了你,否则你可能被一辆汽车撞得粉身碎骨。只是他也没想到,他的这一推……哎,他自己也差点送了一条命!”
贾士贞惊呆了,他一点也不怀疑妻子的话,只是他说:“有人要害我?”
玲玲点点头,说:“这一点已经证实了,千真万确,只是案子还没有破。省公安厅来了一位副厅长和刑警大队两个队长,配合市公安局,但到目前案子还没有多少进展,常书记发了几次火。”
“可是,玲玲,”贾士贞搂了搂妻子说,“以后发生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而且……”
玲玲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丈夫:“怎么了?”
“我躺在医院几天了?”
玲玲算了一下,说:“六天,整整六天。”
“我躺在医院六天了?”贾士贞吃惊地看着妻子,“那么这六天我都处在什么状态?”
“开始几天他们一直不让我见你,说是在抢救。”玲玲说,“到了第四天,你的呼吸、心跳都没有了,医院无奈地宣布……”玲玲不忍心把那个可怕的“死”字说出来,停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又说,“但我发现你……”玲玲摇摇头,“完全像睡着了一样,而且吊针里的水也一直在缓缓地滴着。”
贾士贞皱了皱眉头,像在思考着什么。
“多亏了常书记,他讲了一个故事,坚决不让医院把你弄走,让我单独一个人陪你,这病房的半个走廊都被公安局封闭起来了。”玲玲说,“这几天我每时每刻陪着你,和你说话,给你唱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
“哦……”贾士贞像有所醒悟似的。
接下来,贾士贞告诉妻子,在他的脑海中留有一段深深的无法忘却的记忆,是那样新鲜,那样刻骨铭心,就像经历了一个新的世界,一种从没有见过的人生。
玲玲把脸紧紧贴在丈夫的脸上,倾听着丈夫叙述那些奇怪的经历。
在被人推倒后,贾士贞就失去了意识,但是,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自己好像是被两个男人架起来,两腿轻飘飘的,像离开地面但又像没离开,就这样走啊走啊,先是到了一条隧道,隧道很黑,什么也看不到,就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在感觉中不知道走了几天几夜,出了隧道就开始爬山,这山不仅陡、险,而且高。没完没了,没有尽头地永远爬着。他累了,真的不能再爬了,可是那两个人架着他,容不得他停下来,又过了很久很久,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沼泽,无边无际,可是,他一点也不感到可怕,终于,他觉得自己支持不住了,顿时失去了知觉,像睡了长长的一觉。
待他醒来后,却又见到另一个世界,像城市,像街道,所有的人,车辆都那么文明,那么有秩序。架他的那两个人也变得文明而通情达理,他觉得自己腿下、脚下十分轻松。突然间,他们停住了脚步,他们不可以再前进了,这时对面高音喇叭里响起了女人的声音:“选民们,现在开始投票。”远远看去,只见那些市民自觉排好队,手里拿着选票,微笑着向各个红色的票箱走去。贾士贞问他们选的什么官,旁边的两个人说他们在选市长。贾士贞问这个市有多少选民,他们说有八十多万。贾士贞心想,八十多万选民,如此有序,如此文明,真是一件有趣的事!贾士贞要过去看看,那两个人摆摆手,把他架走了。转眼间那两个人不见了,奇怪的是,那许许多多曾经奇奇怪怪的现象不见了,他只觉得自己很渴,很饿,而正在这时,贾士贞感到口中流进了甜甜的水,他像久旱逢了甘雨,渐渐地有了知觉,他突然听到妻子的声音,他好像离开妻子,离开家,离开所有熟悉的人很久很久,他终于回来了!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想动一动,可是却怎么也动不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讲完了这些奇奇怪怪的经过,贾士贞仔细看着妻子,说:“玲玲,我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也许那些奇怪的东西就是死亡前后谁也不相信的虚无缥缈的世界。这事我只能告诉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也许那是一种未知的、等待人们去研究探讨的领域!”
玲玲紧紧搂着丈夫,她完全相信丈夫刚才所讲的事实。她曾经听过不少人讲述死后又活过来的经历,几乎每一个有死过经历的人都可以讲出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但现在玲玲庆幸的是,丈夫真的又活过来了,那些东西无论是有还是没有,无论是真还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突然贾士贞问:“玲玲,你刚才说多亏了常书记讲了一个故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玲玲摇摇头,说:“士贞啊,你现在恢复身体要紧,等你好一点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现在,贾士贞的意识似乎渐渐地恢复了,但是被人推倒后的这段时间到底自己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在他记忆长河里是一个断层,而在他人生当中却永远留下了那段虚无缥缈的记忆。但那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他的大脑中,只能成为他无法证实的记忆。
对于他人生当中曾经所走过的路程,却没有过去那么清楚,对于他人生当中的那些重大转折,比如说借调省委组织部,比如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比如到西臾市委组织部的经历,比如去美国学习的那段生活,都好像十分遥远,而且变得越来越模糊。
对于贾士贞停止呼吸、心跳两三天又奇迹般地活过来,医生们各有各的解释。常书记讲的那个故事尽管在现实生活中不乏类似的例子,但是对于这些医生来说,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在这些人当中,最兴奋、最激动的,还是贾士贞的妻子。她逢人就说,当初,她见到贾士贞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就有一种感觉,他只是在睡觉而已。
突然间,玲玲的心情变了,不知道是谁把多少天都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拉开了,一缕缕明媚的阳光照在贾士贞的病床上,玲玲的心头涌上一阵阵的喜悦,她感觉到走廊里一定来了不少人。是的,人们希望奇迹发生,也有些人不希望发生的事也照样发生了。
玲玲让丈夫躺在床上,转身开了病房的门,只见病房门外站着许多人,常书记、邵市长、夏秘书长、鲁晓亮夫妻、还有卫炳乾。
常书记激动地握着玲玲的手,说:“玲玲啊,你立了一大功啊,你用真情,用爱,用心,用温暖唤醒了士贞啊!西臾市委、市政府,西臾人民感谢你啊!”
玲玲含着热泪,紧紧握着常书记的手,说:“常书记,要感谢的是您啊,不是您的那个故事,不是您力排众议,士贞不可能有现在的……”
“好,”常友连说,“大家都非常关心士贞同志,我们现在都进去,看一眼士贞,大家都不准说话,都在心中默默地祝福士贞获得了新生。”
这时,众人缓缓进了病房,自觉排成队,围绕在贾士贞的病床旁,大家都微笑着朝贾士贞点点头。
贾士贞深情地看着大家,叫一声玲玲,玲玲上前低着头,贾士贞示意妻子扶着他,他欠了欠身体,轻轻抬起右手,挥了挥说:“谢谢大家,谢谢!”
为了贾士贞的安全,病房走廊里仍然继续实行全封闭,拒绝任何人探视。
玲玲想到女儿正在等待消息,问丈夫想不想女儿。贾士贞说:“玲玲啊,你把女儿交给谁了?”
玲玲说:“我一来那天不就告诉你了吗,当时鲁局长和他夫人去找我,一时没别的办法,就将女儿托给周一兰主任了。”
“哦……”
“周主任从网上看到那些关于你的消息,带着岚岚来了!”
“在哪儿?”贾士贞说,“快,我要见见女儿!”
玲玲说:“士贞,见女儿可以,千万不能激动,好吗?”
贾士贞点点头。
玲玲取出手机,拨通了周一兰的电话。岚岚一听说爸爸要见她,当时就拉着周阿姨要来医院。
见到了女儿,贾士贞紧紧把女儿搂在怀里。
周一兰悄悄地退到病房门外,这时玲玲来到门口,拉着周一兰的手。
周一兰说:“玲玲妹子,我在网上看到有个自称心理医生的人,说他用催眠术,让贾部长讲述了他停止心跳和呼吸的那段经历,我觉得有点太神奇了!”
玲玲说:“别听他的,什么心理医生,什么催眠术,你看到了,常书记下的命令,二十四小时有民警在走廊里值班,未经常书记和鲁局长批准,谁也进不来。”
周一兰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贾士贞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到韦旭耳朵里时,他自然大吃一惊。其实,在贾士贞出车祸的这些日子里,韦旭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说他不想早点当上这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那是假的。他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想按照他的思路大干一番。可是,有时想想,贾士贞毕竟只有三十九岁,也太年轻了。可当他听到贾士贞死而复生了,心里在想:“我不相信你们比赵本山的本事还大!能把死人忽悠活了!”
当网上说韦旭将接任西臾市委组织部长的贴子一出现时,西臾的大街小巷已是满城风雨。可是,正当人们在网上发出许许多多疑问,或者诅咒那些人造谣惑众时,又有大量的贴子出现,贾部长死而复生了!
尽管韦旭怀疑这又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在忽悠,但他在兴奋之余,心里却时时像偷了东西似的忐忑不安。
于是他鼓足勇气只身一人前往医院,企图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