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的夜

3个月前 作者: 盛可以
    过时的流行音乐,从理发店的小门面里稀里哗中啦挤出来,饥饿的牙齿,把铺着大块麻石的街面,噬咬得凹凸不平,那段不如麻石板坚实的水泥路面,被流行音乐的鼓锤,砸得坑坑洼洼。整个街面如一张人脸,因为长水豆,诊治不及时,留下了满脸大小不一的麻子。不过,一个人,很快会习惯脸上的麻子,就像镇里的人习惯破烂的街面,这些日渐繁多的大坑小洞,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倒是脸上的麻子和街上的坑坑洼洼自惭形秽。


    地面上的空气犹如潮湿水沟里的空气,弥漫着臭味。小镇的人和动物的气味、食物、疾病、水、石头、灰、皮革、肥皂、新鲜面包、放在茶叶里煮过的鸡蛋、面条、擦得光亮的黄铜、酒槽、肥皂水、油条和白粒丸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小镇街道不宽。乡下人赶着马车并排行走的话,也就是容纳一二辆马车的样子。但在湖南省,在离益阳西部三十公里外的枫林小镇,马车罕见,只有人力板车,也就是乡下人用来接送病人、拖送生猪肉,以及运送其它东西的工具。一辆人力板车不过三四尺宽,在街头迎面会车的时候,倒是从容,不过因为要有时要避开行人,难免会碰撞到街边的摊位,引起那些卖鞋子、首饰、塑料盆桶、锅碗瓢勺的摊主们或玩笑,或惊恐的尖叫。那时候,摆槟榔或烟酒小柜的老板,灵巧地推动有四个轮子的小柜,脸上就会蒙上一层颇为得意地微笑。


    在小摊贩们身后五步开外的地方,是百货商场、供销社、粮油食品公司等,这些地方相对于理发店来说,门面很是宽大,这宽大的门面首先令新来镇里的乡下人惶恐,他们总是要过一段时间才敢跨进大门,只有等肩上的新鲜疏菜变成了人民币,才敢在柜台前谨慎地张望。


    街道两边的房子,一般是两层,间或有三层的,在屋顶的青瓦当中,就会有一个小窗,像一只眼睛。小窗总是支开的,只有小窗前飘扬的东西不断变换,有时是一条丝巾,有时是一个乳罩,或者裤衩。房子全由木头构筑而成,颜色深褐,陈旧,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


    从资江河分支而来的一条小河,名叫胭脂河。胭脂河横穿枫林小镇,把镇子切成东西两块,而拱形的青石板桥又把这两块连成一体。站远一点看,桥隆起的弧度,像女人不太丰满的一只Rx房,如果恰好有一个行人走到了桥中间,那个人就是突起的乳头。


    没有人知道桥有多少年的历史,没有人关注与问询过,它的存在,与太阳和月亮一样,属于大自然。绿苔沿着水底的基石一直往长,覆盖了桥侧的青砖,使桥看上去无比没落,但是,夏天的时候,两壁却爬满了青藤,青藤上开出白色的喇叭花,忽然又秀美典雅起来。桥的两端,分立两头石狮子,有雌雄之说,镇里有不少人煞有其事地看过,不能辨别出来;乡下来的人也好奇地摸过狮子的屁股,除了感觉石头的冰凉以外,也一无所获。他们把疑问吞进干裂的嘴里,来来往往,最终对石狮子视而不见。


    桥东右侧,临河边上,有一片面积约两三百平方米的枫树林。似乎有些年月了,有的树杆像水桶那么粗,就连枝丫也有饭碗那么大。枫树长的不高,春夏期间,树叶茂盛,弯下腰,只能看见林中人膝盖以下的部位。所以,春夏间的枫林,是小镇的一个天然公园,是年轻人恋爱的天堂。靠近枫林的房子,在安静的夜间,能听到别人接吻,据说,那混合了激情与唾液,专注并投入的亲吻,像水牛从水坑里拔出前蹄的声音。


    桥,叫枫林桥,或许是因了那片枫林。但是,年轻人私下底称枫林桥为“断桥”。夏天桥上凉快,年轻人爱聚在桥头,便发生了不少离离合合的爱情故事。枫林桥,是桥东人家去益阳县城,以及更远更大的城市的交通要道,但是这些远没有“断桥”那么有意义。因为枫林镇的人,极少到更远的陌生地方去,而镇里及以及镇子边上的年轻男女,却不能没有这座“断桥”。


    除年轻人以外,在这桥上穿梭最多的,就是附近,甚至七八里地外的农民。他们挑着担子,拉着板车,或光脚,或草鞋,衣衫不整,桥的护栏挡住了的腿,远远看去,就如腾云驾雾般从桥上游过。桥底下的椭圆形状,与河面的倒影合成一个圆,一半在空中,一半在水中,像半个月亮从水里浮上来,或者半个月亮沈落水里。乌篷船经过桥底前,船夫猛撑一把,然后支起撑船的竹竿,立在船头,乌篷船便从月亮中心急速滑过。被碰碎的月亮摇摇晃晃,好半天才支稳了身子。


    白粒丸是小镇一绝,疯女人县长是小镇一景,两样东西,给小镇人带来不同的生活乐趣。白粒丸店因为女孩球球的点缀,锦上添花,生意更是红火。疯女人县长使温和的小镇更显温和。


    温和,是的,能使一个疯子,一个乞丐健康活着的小镇,是温和的。这种温和,像碗里的任何一颗白粒丸,可以将它吃掉,变成屎,也可以将它剩在碗里,显出自己胃部的富足。这种温和,像流行音乐,天天在大街上砸响,既不会让人很喜欢,也不会让人很厌恶。


    温和,也像白粒丸店门口满地的梧桐花,开时便开了,开在树上,落时便落了,落在地下,被扫进垃圾堆。


    小镇里还可以找到象征温和的东西,比如男人嘴上的胡子,女人脸上的皱纹,孩子嘴里的油条,还有窗口晾着的洗得发白的衣服。小镇温和,人也温和,生活格式化与平面化,不温和的事情,将受到嘲弄与唾弃。


    白粒丸店在百合街中间一段。


    在百合街上行走的人,经过梧桐树时,总有人喜欢将头偏向右侧,眼睛扫向白粒丸小店,扎扎实实地看一眼球球。当球球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和两条乌黑的辫子跳入眼帘,看球球的人往往忘记她穿的什么衣服,颜色怎么样,一路走过去,脑海里只剩球球的那双黑眼睛。虽然那双黑眼睛只是不经意地瞟过来,没带任何感情色彩,但看的人,总觉得有一张网撒了过来。


    关于头发编不编辫子,球球曾矛盾过,因为辫子与县长有关。你说县长就县长呗!后来的球球,心里这么回答了拿她辫子取笑的人。因为她确信,她编辫子好看。不过,要是有县长那么漂亮的牙齿就好了。球球对着小镜子张开嘴,上下牙齿咬合,遗憾它们长得参差不齐。有的像玉米,有的像黄豆,相互闹别扭,牙缝宽得可以塞牙签,颜色像泡了一个冬季的酸菜。不过,这倒好,球球的抿嘴微笑与两条辫子相结合,形成与小镇女孩截然不同的味道。


    球球的辫子乌黑,不算长,发梢正好搭在并未完全成熟的胸脯上。让人暗底里羡慕球球那两根无所顾忌的辫子,羡慕辫子贴在球球胸口的幸福。俗话说“一分白压三分丑”,牙齿不好看算不了什么,球球凭借一脸的苍白,被镇里人评为好看的妹子,更何况,她还有一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


    球球的衣服多以碎花布料为主,冬天是碎花面套的棉袄,夏天是碎花短袖,都不是在镇里买的。有的人认为球球穿得朴素大方,和别人不一样;有人不以为然,说道:切,乡里鳖,就这么土!


    白粒丸店的活,有点像一场舞台戏。一场戏的幕后工作,远比那一阵表演功夫繁琐,并且更累。做白粒丸,虽不至于“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么夸张,但几乎所有重要的活儿,都是在店门打开前要完成的。每天,球球要将十五斤大米磨成粉沫。石磨很小,用一只手臂,能把空磨推得飞快。但是,要把米磨成粉沫,不得不在推磨速度与每次放送大米数量上控制与克制。这一点老板娘早把球球教会了,所以球球的左手,每次都能抓同样多的一小把米,如果说每把之间的数量有些不同,那么五粒米的差异,就已经是个最大的数字了。球球的左手和右手配合默契,仿佛天生就是用来磨米粉的。


    白粒丸味道好,一半功劳在于米粉磨得细。球球磨米粉时默记老板的叮嘱,不敢有细毫大意。她既不想砸白粒丸店的牌子,也不想得不到这个月的工钱,更不想失去这份相对较好的工作,她的母亲,在山那边的小村子里,眼巴巴地等她上交工资的百分之五十。每个月,球球就只剩下五十块钱可以自己支配使用。


    白粒丸的其它配料的配制,都是由老板娘自己完成。据说配方是老板娘祖传下来的,属商业秘密,老板娘自然不会轻易暴露。也曾有人不断地来吃,并暗暗地研究,然后回去效仿,但是味道却差得很远。球球常常看见老板娘脸上自信与满足的微笑。她的微笑里隐藏了所有的秘密。球球知道老板娘有一个儿子,考到益阳师范学校读书。这在小镇人的眼里,差不多是个知识分子了。老板娘已经感觉到她这个家的与众不同。但是老板娘也点发愁,当她老了,白粒丸的技艺,该传给谁呢?球球当然不知道老板娘的心思。球球只觉得白粒丸很好看。不但看不腻,而且吃不腻。


    盛白粒丸的碗,碗口比较粗,这使店家显得并不小气。丸子洁白滑嫩,比球球的小拇指还要细,一碗大约六七十颗,丸子隐约显露在汤水外。汤是酱色的,飘着葱花、辣椒沫、胡椒粉,还有球球不认识的酌料。总之,白粒丸味美,吃到嘴里享爱;大碗,吞到肚里实在;一碗两毛钱,掏腰包心不疼。


    球球比老板娘起得早,因为天亮前,她还得准备一些必要的东西。老板娘怕球球不懂起床,特意养了一只打鸣的公鸡,关在店后的小仓库里,离球球不过几步远的距离。球球见过那只公鸡,她觉得公鸡的眼睛和老板娘的挺像,还有它伸直脖子保持警惕的神态,和老板娘更是相似。


    早上六点钟,天色还浸泡在蓝墨水当中,赶路上学的学生来了,卖完蔬菜的乡下人也把担子松下了肩膀。这个时候,梧桐树也醒了,积了一夜的露水,顺着叶片开始往下滴,有时候砸在什么东西上,会发出清脆地声音。再稍稍迟一点,小镇里有份活干的人也来了,没事儿干的也起了床。人越来越多,店里的腾腾热气,渐渐变得稀薄,到八九点钟的时候,几乎就看不到了。


    县长就坐在白粒丸对面街檐的地面上。从六点钟开始,她一直那么坐着,面朝小店。她似乎一直在看球球。店面像一个镜框,把球球框在里面;也像一个舞台,四边昏暗,只有台上灯光柔和。球球在灯光中飘来飘去。球球转身时辫子一摔一搭。球球端着一大碗白粒丸时,走的像是金莲碎步。球球空手行走时,身体轻盈得像凌波仙子。那些埋头的吃客,面孔模糊,球球的影子从他们的脸上晃过去,晃过来。一拨人吃完,站起来走了,另一拨人走进来,坐下后伸长了脖子。出去的和进来的,都要对球球多看两眼。


    县长或者还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县长或许还微笑了,用她塞满黑泥的手指头摸了摸短促的猪屎辫。但是,这都是昏沉色彩中的一种错觉。县长她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做。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她在睡觉。她的身上洒了米饭,袖子上沾了白菜,手里捏着的香蕉皮,似乎马上就会掉落。


    不过,就像觉得县长马上就会醒来一样,县长并没有醒来,香蕉皮也并没有掉下去。


    球球偶尔向街心扫一眼。目光扫出去,就看见了县长。


    县长像一堆烂棉衣堆在墙脚。


    再后来县长的脑袋耷拉下去了,看起来是进入了新一轮的沉睡。


    当太阳和苍蝇一起贴在她的脸上,她像块熏鱼一样无动于衷。


    球球噘起嘴,张大鼻孔,好像闻到了家里熏鱼的臭味。她母亲总爱用肉已发腐的鱼来熏。鱼臭,有时是舍不得吃,就放臭了;有时是因为觉得镇上的臭鱼廉价,才特意买了回去。球球的母亲说,吃鱼远比吃猪肉划得来。后来球球吃臭鱼吃出经验,能用鼻子闻到鱼臭的浓淡,就能判断鱼的价格。早几年的时候,她和母亲来镇里,大老远,球球就会喊,妈妈,今天有最便宜的臭鱼!球球的母亲就会摆动结实的大脚板,拽着球球往市场里钻。


    忽然有一缕香味钻进她的鼻子里。球球知道,就是那种绿瓶小颈,商标上有绿叶红花,几毛钱一瓶的花露水,小镇的女人爱用这个,她认识的人当中,有一个人最爱用这个。


    不出所料,果然,未来的理发师毛燕来了。


    嘻嘻,我又来帮衬你了!毛燕朝球球一笑,小脸圆,肉多,白嫩,像白粒丸,小嘴儿总像在发“嘟”这个音节。


    毛燕把小眼睛挤得很小。


    球球把大眼睛瞪得很大。大眼和小眼飞快地碰撞了一下。


    你等一下,马上来!大眼滑过小圆脸。


    很快,球球端出一碗白粒丸,显山露水,份量明显和别人的不一样。毛燕心领神会,面带微笑,心满意足地吃起来。毛燕脸白,毛燕嘴小,白粒丸洁白,白粒丸粒儿小,谁吃白粒丸都没有毛燕那么别致。


    哼,你偷看别人吃,还偷笑!毛燕发现球球抿嘴乐,就包着一嘴白粒丸,腮也鼓囊,气也鼓囊。


    谁笑你啊,我是替阿泰担心呢,这么馋嘴,早晚把他吃穷喽!球球一边收拾邻桌的碗筷,一边打趣毛燕。阿泰是毛燕的师傅,理发技术一流,人也好,名声传遍镇里镇外。阿泰还很帅,和刘德华有一比,只是两片嘴唇比刘德华的多肉,厚实,而且外翻。自己的头发比理发店里的发型图样做得还好。据说是他自己做的,他把自己弄成了活广告。可是阿泰二十七了,还没有对象,成了镇里的大龄青年。最近,十八岁的毛燕才把他心灵的窗户捅开。


    听球球那么一说,毛燕先是小眼一翻,给了球球一对全白的眼球,然后双眼一轮,恢复一对黑眼球,并将它们挤小了,说,嘻嘻,再给我来一碗。


    球球又瞪大了眼睛。


    哎呀,不是我吃啦,给我师傅带嘛!毛燕说“师傅”时,不太流畅。事实上,她这么说时,流露几分羞涩,是属于乡下女孩子特有那种。毛燕的家在小镇桥西边上,离乡镇划分线大约五十米的距离。毛燕家在线外。所以,毛燕和球球一样,都是乡下人。她俩的友谊像土地一样,没有一点虚伪。


    啧啧,就这几步路,还要带过来带过去的,啧啧,不得了。球球说。但是,球球说完就后悔了。她才想起来,阿泰是个跛子,跛得厉害,左腿比右腿长,据说是一场小儿麻痹症后的历史遗留问题。要穿过这条不宽的街,到这里吃上一碗白粒丸,阿泰比常人困难得多。人们很少看见阿泰在街上行走。他肯定不大愿意,像一个马上就到停止旋转的陀螺那样,很厉害地在街上晃动。


    球球有点难过。或许是替毛燕难过,或许是替阿泰的腿难过。总之,她身影一闪,就溜进了厨房。毛燕一边等,一边用手背抹着嘴,她看见阿泰在对面理发店里向她招手。毛燕大力地点头,下巴都碰到胸口上了。毛燕压根儿没有意识到球球的心理变化。毛燕是个没有毛病的女孩子。她的性格像她的那张脸,圆得无可挑剔。她是温和的,她在温和间宽容并且接纳所有闯入她生命的东西。


    街面越来越暖和。百合街上的每一个洞坑都装满了阳光。摆地摊的脱掉了棉袄,摘下了帽子,因为这太阳,满脸喜气洋洋。行人的脚步轻巧了,好像随时会腾空而起;有时又像摆动尾巴,鼓着眼睛的鱼,在往越来越深的水底游去。


    中午两点,球球坐在店里望着街面,眼前的人一会变成猪狗之类的动物,一会儿又变成了鱼。有时觉得那些人都在玻璃缸里,有时又觉得自己在玻璃缸里。这个时候,极少有人吃东西。球球倒觉得饿了。她学老板娘的方法,给自己煮了一碗白粒丸,正准备吃,就听到县长在唱“九九那个艳阳天哟,十八岁的哥哥哟……”县长没穿军大衣,辫不清颜色的毛衣有些大大小小的孔,仿佛被虫子咬了。球球能看见县长的隆起的胸,有些下坠,显然没戴乳罩。也能看清县长的腰细,屁股往后翘起。县长漫不经心地行走,歌唱,她拖动她的身体,像挪动一截木头。


    球球又看见了县长的牙齿,尽管离得比较远。球球忍不住悄悄用舌头在嘴里巡罗,清点了一遍自己的牙齿,然后埋下头,不急不缓地干掉了碗里的白粒丸。后来球球感觉无聊的,就翻了翻罗婷免费借给她看的连环画,一本是和好人和坏人打架,一本是神仙和妖怪拼火。球球看得津津有味。


    罗婷跟球球一样大。罗婷的父母是镇里的,所以罗婷也是镇里的,所以罗婷还是有些优越感。罗婷不漂亮,但那双白粒丸一样小而圆的眼睛,清澈见底,她的梦想和她的好奇,别人一眼就能看个清清楚楚。罗婷并不因为球球是乡下来的,就不和她好,或者好也是假好。罗婷对球球的好奇从来没有减少过,球球感觉她的眼神都粘在脸上了。


    球球喜欢罗婷,还有罗婷的哥哥罗中国,她觉得她们兄妹俩和镇里其它人不一样。罗中国斯文,稳重得不像十八九岁,身高大约一米六五,不瘦,脸像一只小冬瓜,平头,单眼皮,腮部饱满。黄昏的时候,罗中国来了。为了表示他只是饿了,确实需要吃一碗白粒丸先填填肚子,也不多说一句话,一口气吃个底朝天,汤也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抹了嘴,面带微笑(笑的时候眼睛还看着握在手里的二角钱),匆匆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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