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8节
3个月前 作者: 夏多布里昂
夫人给查理十世和亨利五世的信——德·蒙贝尔先生——我给总督的便条——我动身前往布拉格
贝里公爵夫人晚9点从卡塔若回来:她显得很活跃;至于我,我越是平和,越是希望人们接受这场战斗,人们攻击我们,我们不得不自卫。我半笑着向殿下建议假装将亨利五世带往布拉格,由我们两人将他“拐走”。问题是要知道把我们的“贼赃”放在哪里。意大利不适合,因为君主们很懦弱;伟大的专制君主制有一千个理由应该被摒弃。剩下荷兰和英国:我更希望前者,因为在那里人们通过立宪政府找到了一个精明的国王。
我们推迟了这些极端的决定;我们更应停下来,这事的重担落在我身上。我将带着夫人的信孤身出发,我会要回成年的声明书,根据祖父母的答复,我将给在的里雅斯特等着我的急件的殿下寄去一份信。夫人在给老国王的信中附上了一张给亨利的便条,我只能视其情况将其交给年轻的王子。便条上的地址仅是对布拉格隐蔽意图的抗议。以下便是那封信和那张便条:
菲拉勒,一八三三年九月十九日
我亲爱的父亲,在对于亨利的未来具有同样决定性的时刻,请允许我以所有对您的信赖向您求助。我不相信对于一个如此重要人物我自己的启示,相反,我愿意在这严峻的形势下听从那些曾给予我最多关爱和忠诚的人们。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很自然地位于前列。
他让我坚信我已经知道的,那就是法国所有的保皇党人都把九月二十九日确认亨利的权利和成年的证书看作必不可少的。假使某位忠诚的先生此时在您身边,我将援引他的证词,我知道它会与我所说的相符。
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将向国王陈述他关于这份证书的想法;他讲得有道理,依我看来,必须简单地证实亨利已成年而不是作一个声明:我想您赞成这种看法。最后,我亲爱的父亲,我相信他能引起您的注意并带回关于这个必须问题的决定。我越发操心这件事,我向您保证,在关系到我和我的亨利的利益的事情中,亨利的利益就是法国的利益,超出我的利益。我相信我已向他证明,我知道为了他我冒着种种危险,但我未曾在任何牺牲前退却过,他会发觉我永远一如既往。
德·蒙贝尔先生来时将您的信交给了我;我带着深深的感激读完了它,再见到您,再见到我的孩子,一直是我最大的奢望。德·蒙贝勒先生会写信给您,我已做了您要求的一切;我希望您对我的关切会感到满意,它让您感到愉快并向您证明了我的敬意和慈爱。现在我只有一个愿望,这便是九月二十九日能在布拉格,尽管我的健康状况很不好,但我希望我能到达。无论如何,德·夏多布里昂先生将走在我前面。我请求国王能善意接待他并听取他代替我向您讲的一切。亲爱的父亲,谨致问候。
又及:帕多瓦,九月二十日。——当有人向我传达不能继续我的旅行的命令时,我的信已写完:我的惊讶等同于我的痛苦。我不能相信类似的命令居然出自国王的内心;这些仅仅是我的敌人能口授的。法国会说什么呢?菲利普将多么的得意洋洋!我只能催促夏多布里昂子爵赶快启程并委托他告诉国王,在这个时候给他写信,对我来说是太沉重了。
信封上的地址:“致亨利五世陛下,我最亲爱的儿子,布拉格。”
帕多瓦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我正前往布拉格并来拥抱你,我亲爱的亨利,一个意外的障碍阻止了我的行程。
我派德·夏多布里昂先生代替我处理你和我的事情,请相信,我亲爱的朋友,他代我和你讲的事情,并致以我的慈爱。拥抱你和你姐姐,我是
你亲爱的母亲和朋友
卡罗利娜
德·蒙贝尔先生突然从罗马来到帕多瓦,出现在我们当中。帕多瓦的小朝廷对他不满,小朝廷将维也纳的命令归咎于德·布拉加先生。德·蒙贝尔先生,一个非常温和的人,尽管他怕我,但除了跟着我到处逃亡之外别无他法;见到德·波利尼亚克先生的这位同僚,我明白了他是怎样写了雷兹塔德公爵的历史而没有觉察到,他赞扬过的公爵们,全部在布拉格六十古里外,波尔多公爵的流放地;如果他,德·蒙贝尔先生适合将圣路易的君主制和这个卑劣世界的君主制扔出窗外,这便是他未曾想到过的一个小小的意外。我对德·蒙贝尔伯爵很亲切;我与他谈到了罗马的竞技场。他回到维也纳为梅特里奇开始作出安排并充当德·布拉加先生的中间联系人。11点,我给总督写那份约定好的信:我考虑到夫人的尊严,没有将殿下扯进去,给她保留了所有自由行动的权力。
帕多瓦,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
总督先生:
贝里公爵夫人殿下目前很愿意遵从您所传达的命令。到达的里雅斯特后,她计划去威尼斯;那里,根据我有幸给她提供的情况,她将做出最后的决定。
请接受我最诚挚的谢意和崇高的敬意。
总督先生,
您的谦逊的仆人,
夏多布里昂
那位代表很高兴地读着信。夫人走出威尼斯的伦巴第,他和总督便都不再承担责任;在的里雅斯特,贝里公爵夫人的一举一动仅只关系到伊斯特里或佛里欧也当局,这便是看谁将摆脱厄运,在某种游戏中,人们争着将正在燃烧的小纸片传递给旁边的人。
10点钟,我向王妃告辞,她将她和她儿子的命运置于我的手中。她以她的方式让我成了一个法国的国王。在比利时的一个村庄,我得到过很多票选我登上被菲利普女婿占据的王位。①我对夫人说:“我服从殿下的意愿,但我害怕辜负您的期望。在布拉格我会一无所获。”她将我推到门口:“去吧,您能胜任一切。”
①一八三一年比利时寻找一个国王。很多人选已事先确定。
11点我登上马车:晚上下着雨。我好像回到了威尼斯,因为我正走在梅斯特尔大道;我更想再见到藏兹超过了查理十世。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日至二十六日从帕多瓦到布拉格的日记
科内格里亚诺——《最后的阿邦斯拉吉》的翻译——乌迪纳——萨马洛夫伯爵夫人——德·拉费罗内先生——一位神甫——加林蒂——德拉瓦河——一个小农——打铁铺——在圣·米歇尔一个小山村午餐
天快亮时经过梅斯特尔,我因未能去河岸而难过:也许最高泻湖的一个远远的灯塔给我指出了古代世界一个最美丽的岛屿,就像克里斯托夫·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第一个岛上的一束微光。就是在梅斯特尔,我一八○六年第一次旅行从威尼斯下船:时光在流逝。
我在科内格里亚诺吃中饭,在那里我受到一位夫人,《最后的阿邦斯拉吉》的译者的朋友们的赞扬,她大概像布朗加:“他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出来,穿着差不多与那些雕刻在我们古教堂纪念碑上的哥特王后一样:一条黑色的头巾搭在头上,她用左手托起像一条修女头巾一样在她的下巴下面交叉围绕的头巾,以至人们无法看到她的整张脸,只看到她的大眼睛和玫瑰色的嘴唇。”我给我的西班牙幻想的译者还了债,我在此重新描绘了她的肖像。
我重上马车,一位神甫跟我高谈阔论起《基督教真谛》。我穿过了胜利剧院,这些胜利导致波拿巴侵犯我们的自由。
乌迪纳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在那里我发现了总督宫殿里一个仿造的柱廊。我在旅馆吃晚饭,刚被萨马洛夫伯爵夫人占用过的房间零乱不堪。这位巴格拉雄王妃的侄女,另一个由于岁月而造成的损害①她还是像一八二九年在罗马我的音乐会上唱歌唱得特别好时那样美丽吗?是什么风又将这朵花吹到了我的脚下?什么风吹动这朵云?北方的女儿,你享受着生活,你要抓紧,使你陶醉的悦耳的声音已经停止,你的日子没有极地白天那样久远。
①拉封丹的回忆。
旅馆的本子上写着我高贵的朋友的名字,德·拉费罗内伯爵,他从布拉格回到那不勒斯去,就如同于我从帕多瓦去布拉格。拉费罗内伯爵,是我双重名义的同乡,因为他是布列塔尼人又是马洛人,他的政治生涯与我的交织在一起:当我在巴黎作外长的时候,他在彼得堡任大使;他接替了我的位置而我成了他领导下的大使。被派到罗马后,我向波利尼亚克内阁递交了我的辞呈,而拉费罗内接替了我的大使职务。德·布拉加先生的姐夫跟那些富人一样的可怜:七月革命时,他放弃了贵族爵位和外交生涯:每个人都敬重他,没有人恨他,因为他性格纯朴性情淡泊。在布拉格的最后一次谈判中,他被走向他的最后五年祭的查理十世愚弄了。老人们喜欢故弄玄虚,却什么也表现不出。除了我的老国王,我希望人们埋葬所有那些不再年轻的人,第一个就是我以及我的十二位朋友。
在乌迪纳,我取道去维拉奇:我经由萨尔茨堡和林茨去波希米亚。在翻越阿尔卑斯山前,我听到钟摆动的声音,看到平原中点燃的营火。在斯特拉斯堡的一个德国人,即亚森特带给我在布拉格作斯拉夫语翻译,在威尼斯时的意大利语导游的帮助下去询问马车夫。我打听到的庆祝活动是举行一位教士新的圣级晋升仪式;第二天他将讲他的第一次弥撒。宣告今天一个人与上帝不可分离的结合的钟声响了多少次?它们会将这个人召到圣殿来吗?什么时候这些同样的钟声会在他的棺材上响起?
九月二十二日
几乎整个晚上我都是在雷声中沉睡着。二十二日白天我在群山中醒来。加林蒂山谷很宜人,但没有任何特点:农民几乎没穿什么衣服,几个女人穿着皮衣像匈牙利人;还有一些人头上戴着向后的白色头巾或是戴着边缘软垫凸起的蓝色羊毛便帽,介于奥斯曼利头帕和塔那普安无边缘帽之间。
我在维拉奇换了马。从这个驿站出来,我沿着德拉瓦河一个宽广的河谷前行,这对于我是一个全新的地方:因为穿过这些河流,我将最终找到我的彼岸。朗德①刚刚发现了尼日尔河的人海口;这个勇敢的旅行者在告知我们那条神秘的非洲河流流人大西洋时,他的生命也走向了永恒。
①英国探险家。
夜幕降临了,我们不得不在圣·帕得尼翁村庄停下来:要给马车上点油;一个农民反向拧旋一个车轮的螺母,他用尽了力还是未能将它取下来。村里所有的能人,在一个马蹄铁匠带领下,做了种种尝试最终还是失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离开人群,拿了一把钳子回来,他分开人群,将一根黄铜丝缠住螺母用钳子绞紧,用手压住螺钉的方向,毫不费力就取下了螺母:这引发了一片欢呼声。这个孩子不就是某个阿基米德吗?一个爱斯基摩部落的王后曾给帕里船长描画过一张极地海的地图,她认真地看着水手们在打铁铺焊接铁端并用她的天才将种族推向前进。
二十二日至二十三日晚,我翻越群山;在我面前,山脉在迷雾中一直绵延至萨尔茨堡:但是这些屏障没有能保卫罗马帝国。《随笔》的作者,在谈到迪罗尔时,用他那一贯充满想象的活泼口吻说:“这如同一条我们只是看到已打褶的裙子,但如果它伸展开来,就会是一个非常大的地方①。”我盘旋的这些山峰,像是上面山脉的崩塌,这个崩塌覆盖了广阔的地方,在给大阿尔卑斯山带来各种各样的事故的同时,也形成了小阿尔卑斯山。
①《旅行日记》阿曼哥所著。
瀑布从四面八方直泻下来,飞溅到石床上,如同比利牛斯山的激流一般。道路在一些刚能容一辆马车的关隘经过。在热门德周围,水力将锻锤的回响声与船闸的回响声混杂在一起,在黑夜和黑暗的枞树林之间,烟囱中发出一束束火光。每拉一下炉膛的风箱,作坊的镂空屋顶便突然闪亮,如同节日罗马圣·皮埃尔的圆屋顶。在卡尔奇山脉,我们又在我们的马群中增加了六头牛。我们长长的套车,在激流和险滩中,就像一座活桥:对面的托尔恩山脉覆盖着积雪。
二十三日早九点,我在山谷深处美丽的圣·米歇尔村庄停下来。在一个小房间里,透过两扇窗可看到牧场和村庄的教堂,一些美丽高大的奥地利姑娘给我端上了一顿很好的午餐。围绕着教堂的公墓,仅仅与我相隔一个乡村院子。一些内接在一个半圆里且上面悬挂着圣水桃的木质十字架,竖立在旧坟的草地上:五个还没有草皮的坟地表明是五个新的永眠。几个墓穴,很像菜园的花坛,点缀着盛开着金黄色花朵的金盏花;一些鹡鸰跟在一些蝈蝈儿后面在这个死人的花园中跑着。一个很老的瘸腿的妇人,拄着拐杖,穿越墓地,捡回一个倒下的十字架;也许法律允许她为自己的坟墓收集这个十字架;森林中的枯枝属于那个捡起它的人。
那里躺着一些没有荣誉的无名的诗人,
不出声的演说家,没有胜利的英雄。①
①这些诗句是夏多布里昂自己所写。
布拉格的孩子,没有王冠,他在这里不比在陈列着他父亲尸体的卢浮宫的房间里睡得更好吗?
如果不是刚发生的死亡让我痛苦,那么我的在那些吃饱的、躺在我窗台下的旅行者之中的孤独的午餐应是合我口味的:我听到了作我盛餐的一只小母鸡的叫声。可怜的小鸡!在我到来前的五分钟它是多么幸福啊!它在草地、蔬菜和鲜花间散步,它在从山上下来的羊群中奔跑;今晚它应该和太阳一起睡去,况且它还这么小,可以在它妈妈的翅膀下人眠。
马车套好了,我在一群妇女的簇拥下上了车,旅馆的伙计们陪着我;他们看样子很高兴见到我,尽管他们不认识我而且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到我:他们给我如此多的祝福!我不反感这种德国式的诚意。您碰不到一个农民不对您脱帽并给您千万祝福:在法国,人们只对死人致敬;傲慢无礼被看作是自由和平等;人与人之间没有温情,嫉妒舒适旅行的任何人;按着髋部,准备出剑攻击那些穿着新礼服和白衬衣的人;这便是民族独立的特征,当然我们也有几天在候见室里一个无礼的暴发户让我们碰了钉子。这并没有除去我们崇高的智慧,也不能阻止我们拿起手中的武器庆祝胜利,但是人们一开始并没有形成习俗,我们已是八个世纪的军事大国;五十年没能改变我们;我们未能真正崇尚自由。一旦我们在过渡政府统治下有喘息机会,那陈旧的专制君主制又会死灰复燃,一个年迈的法国守护神重现了:我们只是朝臣与战士,别的什么也不是。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三和二十四日
托尔恩山口——公墓——阿塔拉:多么大的变化——太阳升起——萨尔茨堡——军事检阅——农民的幸福——伍克那布鲁克——普拉库尔特和我的祖母——夜晚——德国和意大利城市——林茨
围绕着萨尔茨堡省的最后一圈山脉俯视着可耕种地区。托尔恩山脉有冰川,它的高原类似于阿尔卑斯山所有的高原,但更特别像圣·哥达的高原。在这个布满了结冰的红棕色苔藓的高原上,竖立着一个耶稣受难像,随时给不幸者安慰和永恒的庇护。在受难像的周围,掩埋着在雪中死亡的受难者。
当暴风雨突然袭来时,那些如我一般在这个地方经过的旅行者有些什么希望呢?他们是谁?谁为他们流过泪?他们怎么在那里安息?他们如此远离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祖国,每个冬季听着暴风雨咆哮,这阵风将他们从地上刮起来过吗?但是他们睡在十字架下,基督,他们孤独的伴侣,他们唯一的朋友,绑在神圣的木头上,对着他们低下了头,他身罩着使他们的坟墓变白的同一种白粉:在天堂的日子,他将把他们介绍给他的父亲并让他们在他的怀中获得温暖。
托尔恩下山的路又长又烂又险;我对它很入迷:有时因其瀑布和木桥,有时是因为其深渊的狭窄让我想起了位于科特雷的“西班牙桥”或者是多莫多索那山上的散布伦斜坡;但它一点也不能将我带回格林纳达和那不勒斯。我们根本找不到闪闪发光的湖1白和橙树;为了到达土豆田,历尽这么多的艰辛,实是枉然。
半坡上有一个驿站,在旅馆的房间里,我觉得像在家中:阿塔拉的奇遇,表现在六幅版画上装饰着墙壁。我的女儿没有料到我会打这儿过,而我也未曾希望在一条我相信名为“龙”的激流边遇到一个如此珍贵的东西。她很丑,很老,变化很大,可怜的阿塔拉啊!头上插着大羽毛,腰间系着一条紧身短裙,如同戏剧《快乐》中的女奴隶模样。虚荣心尽其所能赚钱,在加兰蒂山脉深处我在我的作品面前昂首挺胸就像是马扎兰的红衣主教在他的画廊里的那些作品面前的姿态一样。我曾想对我的主人说:“这个是我画的!”必须将我和我的大女儿分开,不过比在俄亥俄河中的岛上要容易。
直到威芬,除了人们弄干再生草的方法,没有什么引起我的注意:人们在地上放置一些十五到二十尺长的杆子,转动它们,不要太压紧杆子周围没加工的干草,草变黑便也就干了。在一定距离,这些柱子完全像在这些小山谷中为了纪念割下的花种植的柏树或战利品饰。
九月二十四,星期二
德国想过要报复我对它的坏情绪。在萨尔茨堡平原,二十四早晨,太阳在我已抛在身后的山脉的东边出现,西边一些岩石的顶端闪着极其柔和的晨光。阴影仍在半绿、半耕种过的平原上漂动,从平原上升起一缕炊烟,如同人的汗气。萨尔茨堡的城堡,增高了俯视这个城市的小山的山顶,将它的白色轮廓镶嵌在蓝天里。随着太阳升起,在清新的露水气味中,出现了街道、丛林、红砖、粗涂了发亮石灰的茅屋,中世纪千疮百孔的塔;年迈的时间的捍卫者们,头上和胸前满是伤痕,他们孤独地呆在世纪的战场上。这个地方秋天的阳光有着秋水仙的紫色,这个季节秋水仙开放并且沿着萨尔茨的草地已经播种。成群的乌鸦,离开常春藤和废墟的洞穴下到闲田上,它们具有波纹闪光的翅膀反射着晨光,抹上了一层玫瑰色。
节日是属于萨尔茨堡的老板圣·吕贝尔的。农妇们以她们村里的方式打扮着去赶集:她们金黄色的头发和雪白的前额包在各种各样的金黄色的盔形帽里,这对日尔曼人很合适。当我穿过那个洁净而漂亮的城市时,我在一个草坪里看到两三千步兵;一个将军在他的参谋的陪同下检阅部队。这些白色的线条在绿色的草坪上纵横交错,武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是与其说是塔西特描绘的,不如说是他歌颂的人民的壮丽景象相符:战神马斯·条顿人将祭品献给黎明。这个时候我的威尼斯轻舟的船夫在干什么呢?他们像燕子一样为黑夜之后黎明的重生而欣喜并准备掠过水面;然后迎来夜晚的欢乐、船歌和爱情。每个民族都有其命运:一些民族有力量;另外一些有快乐:阿尔卑斯山人兼而有之。
从萨尔茨堡直到林茨,是富裕的乡村,右边山脉的地平线呈锯齿状。松林和山毛榉林,田野绿洲及其同样的东西,被一种精巧多变的文化围绕着。不同种类的畜群、村庄、教堂、小礼拜堂,十字架装点着这片景色,使它充满活力。
过了圣·吕贝尔的节期后(这里人们的节期很少延续且不会太长),我们发现所有人都在田里,忙着秋天的播种和收获土豆。这些村民穿得较好,较有礼貌,显得比我们的农民更加幸福。不要借口每个人用同样方式不能设想也不能感受的政治利益来取代他们享有的秩序、和平和纯真的美德。完整的人性包括家庭的快乐,家庭的友爱,生活的丰富多彩和纯朴的心灵及宗教信仰。
法国男人虽钟情女人,但在许多事情和劳作中不用女人;德国男人没有他的伴侣就不能活;他需要她并随时随地带在身边,无论是去打仗还是去耕作,去赴宴抑或去奔丧。
在德国,甚至动物都有他们理智的主人的温和性格。当我们旅行时,观察动物的面部表情很有趣,我们可以根据上帝赐予我们帝国,赋予一个地区生命的万物的温柔或恶毒,驯服或凶恶的样子,快乐或忧伤的神情来预见一个地区居民的习俗和情感。
马车出了故障,迫使我不得不在伍克拿布鲁克停下来。我在旅馆里闲逛,经一扇后门,我到了一条运河的人口。在那边我看到了铺展着几块本色画布画出来的草地。在树木繁茂的小山脚下蜿蜒着一条河流,似是这些草地的一根腰带。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想起了普朗古埃乡村,我在那里享受着童年的幸福。我年迈双亲的影子啊,我没有在这岸边等着你们!你们走近我,因为我在走近坟墓,你们的庇护所;我们将很快在那里重逢。我的好姑母,您是否还在雷德河岸唱着您的《鹰》和《莺》之歌呢?在亡人中,您是否遇见了朝三暮四的特雷米贡如同迪东在亡灵中遇见了埃内一样?
我从伍克拿布鲁克出发时,天正变黑,太阳将我重放回她妹妹的手中:难以形容的一种色彩和流畅的两重光。很快月亮独统天空;她渴望重温我们在阿塞拜契丛林中的对话;但我却没有心思。较之月亮,我更喜欢维娜斯,她在25日凌晨两点升起,在晨曦中我凝视着她,她如同我在希腊海上祈求她时一样美丽。
将树丛、溪流、山谷的神秘力量抛在两旁,我穿过兰巴奇、威尔斯和勒阪,这些崭新的小城有一些意大利风格的没有屋顶的房子。在一幢房子里,人们在演奏音乐,年轻的女人站在窗户旁:马拉勃得斯①时代的光阴,它可不是这样流逝的。
①塔西特所说的野心勃勃的日尔曼国王。
德国城市里道路宽广且整齐,就像是营地的帐篷或者是军队的队列;这里集市宽敞,军队广场也很宽阔:人们需要阳光并且一切都是公开进行的。
意大利城市的街道狭窄而且迂回曲折,市场狭小,军队的广场拥挤,人们需要阴影并且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
在林茨,我的护照毫不费力就过了关。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
多瑙河——沃尔德门澄——丛林——贡堡——吕西尔——旅行者——布拉格
我早上三点经过多瑙河:我在夏天①曾对它说过在秋天我再也不知道要对它说什么;它的波浪不再依旧,而我也不在同一时刻。我离开了左边远远的沃尔德门澄村庄和它的猪群、牧羊人欧梅和从父亲肩后望着我的农家女。公墓里死人的墓穴很快就会填满,死者正被成千上万的虫子吞噬,因为他曾有幸是人。
①去年五月。
博费尔蒙先生和夫人,比我早几个小时到达林茨;几个保皇党人走在他们前面:他们是和平信息的使者,他们相信夫人在他们后面平静地走着,而我如同不睦之神,带着战争的消息跟着他们。
出生于蒙莫朗西的博费尔蒙亲王夫人去比奇拉②向出生于波旁的法国国王们祝贺,这再也自然不过了。
②布拉格临近的一所别墅,查理十世住在此。
二十五日,夜幕降临时,我走进丛林中。小嘴乌鸦在空中鸣叫;密密的鸟群在树林上空盘旋,它们准备给树顶戴冠。于是我又回到了我的年轻时代,我又见到了在贡堡林荫道上的小嘴乌鸦;我相信在古老城堡中我重新开始了我的家庭生活:噢!记忆,你像一柄利剑刺穿了我的胸膛!噢!我的吕西尔,我们已经分开了多少年!现在我大部分的岁月已经过去,随着岁月的消散,让我更好地看清你的面容。
我到塔波尔时已经是晚上了,它的广场围绕着拱孔,显得很巨大;但月光是会骗人的。
二十六日早上,雾气将我们罩在无边的孤独之中。十点的时候似乎我在两个湖间经过,我离布拉格只有几里路了。
雾升腾起来。林茨路上四周比雷根斯堡更有活力,景色也更特别一些。我们看到村庄,有乔木和池塘的城堡。我碰到了一个虔诚、顺从样子的女人,她背着一个大背篓,腰都压弯了;两个年老商贩在一条沟边摆了一些苹果;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草地上,小伙子抽着烟,快乐的年轻姑娘,白天呆在丈夫身旁,晚上偎在他怀里,在一栋茅房门旁孩子们和猫一起玩耍或赶着鹅去牧场;一些笼中的火鸡像我一样赶着去布拉格祝贺亨利五世成年;接着一个牧羊人吹响了他的喇叭,而这时亚森特、巴蒂斯特、威尼斯的导游和我呆在我们修补过的马车上形踪诡秘:这就是生活的命运。我不会错过最美好生活的一丁点。
波希米亚没给我任何新的东西,我心里想着的是布拉格。
布拉格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九日
到达布拉格的第三天我派亚森特带一封信去贝里公爵夫人那里,据我推算他应该在的里雅斯特遇到夫人。信中对王妃说:“我发现王室动身去了莱思本,一些年轻的法国人已经到达来参加亨利五世的成人仪式,国王躲着他们,我曾看见王太子夫人,她请我马上去布奇拉,查理十世还在那里,我没见到公主,因为她身体不适,有人引我进到她的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在暗处,她向我伸出她滚烫的手,请求我救救所有的人;我到了布奇拉,我看到了德·布拉加先生并和他谈了关于亨利五世成年声明的事情;我被引进国王的房间里,我发现他睡了,在向他出示了贝里公爵夫人的信后,他似乎对我崇高的委托人感到很激怒;另外,由我起草的成年证书似乎使他感到满意。”
信的结尾是这样的:
现在,夫人,我不能向您隐瞒这儿有许多麻烦。如果我们的敌人看到我们争夺一个没有王国的王位,争夺一根权杖,而它仅只是一根我们在或许如我们的流放一样漫长的朝圣路上用来支撑我们脚步的棍子,他们会笑话的。所有的麻烦都在您儿子的教育中,我没看到这种教育有任何改变的机会。我回到了德·夏多布里昂夫人所收养的穷人之间;在那里,我会随时听从您的命令。如果您曾经是亨利的绝对的支配人,如果您固执相信可以将这个贵重的委托交付我手中,那么我将为有幸地为他贡献我的余生而感到幸福,但是我只有在根据您的建议,完全自由地作出选择和拿定主意并置身于专制君主制圈子之外的独立土地上的条件上,才能承担一个如此可怕的责任。
信中还包括了我的成年声明计划的副本:
亨利五世到了王国法律所规定的继承王位①成年的年龄。我们希望这个成年的第一个文书是反对路易·菲利普,奥尔良公爵篡权的一个庄严声明。因此,根据我们会议的意见,我们拟定本文书以维护我们的权利及法国人的权利。立于公元一八三三年九月三十日。
①法国君主的成年日定于从14岁开始。亨利五世出生于一八二○年九月二十九日,因此他的成年日始于一八三三年九月三十日。
一八三三年九月三十日
布拉格
德·贡多夫人——年轻的法国人——太子妃——在布奇拉的行程
在写给贝里公爵夫人的信中,只指出了大概的事实,但没有涉及细节问题。
我看到德,贡多夫人周围全是一些零乱不堪的旅行箱篮,她扑上来,抱住我的脖子,抽噎着说:“救救我!救救我们!”“救您什么呢,夫人?我来了,但什么也不知道。”赫拉德钦宫很荒凉;我们说起过七月革命和放弃杜伊勒利宫的日子,革命就好像拴着被流放家族的脚步一样。
一些年轻人前来庆祝亨利成年日,一些人冒着死亡的威胁,一些在旺代受伤的人,几乎全是穷人,不得不凑钱才能将他们忠诚的表示带到布拉格。立刻一个命令关闭了波希米亚边境,那些来布奇拉的人费了好大的劲才被接见;礼仪阻塞着他们的通道,就像革命从窗户进入时,议会的贵族们在圣·克卢堵住查理十世的房门一样。人们向这些年轻人宣布,国王离开了,二十九号他不会在布拉格。策马扬鞭,王室家族卷铺盖逃走了。即使旅行者最终获准匆忙地发表他们的祝辞,人们也是怀着恐惧听着。没有请他们到他们如此远道而来找寻的孤儿的桌上吃饭,他们只得在小酒馆里喝酒,为亨利的健康干杯。在一小群旺代人面前,我们逃走了,就像我们在一百来个七月革命英雄面前一样四处逃散。
这次逃走的借口是什么?人们迎着贝里公爵夫人,在一条大路上与公爵夫人约见,偷偷地让她见她的女儿和儿子。她还不够有罪吗?她固执地为亨利要求一个无用的头衔。为了摆脱这种最简单的处境,人们在奥地利和法国眼前(尽管法国看到了这些子虚乌有)上演了一场归还被过度贬低的合法性,朋友的悲伤和敌人诬蔑对象的表演。
王太子妃夫人认识到亨利五世教育的弊端,她的善良化作了眼泪,就像天空陷落在露水的晚上。她短暂地召见我,未能让她和我说起我六月三十日巴黎的来信:望着我,她好像感动了。
由于严峻性,甚至是由于天意,一种拯救方式似乎隐藏起来了:放逐国外把孤儿与那些在杜伊勒利宫威胁遗忘他的人分开;在逆境中他本应该在一些擅于灌输新王权的社会新秩序人土的指导下受到教育,不更换现在这些老师,就远不能改进亨利五世的教育。被家庭紧夹着产生的亲密会使他的教育变得更加致命:在冬季的晚上,老人们在炉边,一边拨火,一边向孩子讲述那些什么也不能带回阳光的日子;他们把一些圣·德尼的传闻,给他改变成童话;现世纪前面这两位男爵,自由和平等,可能迫使没有国土的亨利制定一个伟大的宪章。
王太子妃夫人向我许诺去布奇拉宫:我到达布拉格的当天晚上,杜富热莱①和奴昂②作为代表领我到查理十世的住处。作为年轻人代表的头头,他们将结束以引见作为开始而展开的谈判。在刑事法庭上,前者被牵扯进我的案件中,,他机智地为他的讼诉作了辩护;后者刚刚因为王室出版物的轻罪而坐了八个月牢。《基督教真谛》的作者因此很荣幸地来到很虔诚的国王身边,他坐在一辆敞篷四轮马车里,两边坐的是《时尚》作者和《幽灵》作者。
①杜富热莱(Dufougerais),上流社会《时尚》杂志的老板。
②奴昂(Nugent),《幽灵》报纸的主编。
一八三三年九月三十日
布拉格
布奇拉——查理十世的睡眠——亨利五世——接待年轻人
布奇拉是图卡尼大公的一幢别墅,位于卡尔巴路上距布拉格五里。奥地利王子在他们国家有遗产,在阿尔卑斯山以外,他们仅是终身所有者:他们将其租佃给意大利。我们经由一条苹果树的三岔小道来到布奇拉。这个别墅没有什么表面特征;普通得像一幢分成制租田上的房舍,在光秃秃的平原中央,它俯视着一个掩映着绿树和一个塔的小村庄。在纬度50℃以下,居民内心是违反意大利常理的:没有壁炉和炉子的大客厅。房间里不幸地堆满了奥里·罗德的遗物。查理十世装点的雅克二世的城堡,将扶手椅和地毯搬到了布奇拉。
我二十七日晚8点到达布奇拉,国王发烧并躺下了。德·布拉加先生进入查理十世的房间,正如我同贝里公爵夫人说的那样。壁炉上点着一盏小灯;在黑暗的沉寂中,我只听到胡格·加佩第35代继承人大的呼吸声。哦,我年迈的国王!您的睡眠是沉重的;时光,不幸和沉重的梦魇都压在您的心头。一位年轻人走近他年轻妻子的床,他的爱意也比不上我蹑手蹑脚走向您孤独的卧床所感受到的敬意。至少我不像那些吵醒您,要您去看您儿子断气的噩梦一般!我内心和您说这些我没有融成泪水高声说出来的话:“上天会为您阻止一切痛苦的到来!这几个晚上安静地睡吧,如同长眠一样!长期以来,您的守夜卫士一直是痛苦。但愿这张流亡的床在等待上帝降临时失却它的坚硬!只有上帝才能让您的骨头感到异国土地的轻柔。”
是的,我应该高兴地为法国归还法国可能的合法性而贡献我的满腔热血。我没想它就是一个古老的王权,像阿隆干枯的竿杖:从耶路撒冷的圣殿取下,重新变绿并开满杏花,象征着联姻的更新。我并不想刻意去克制我的遗憾,去强忍我愿洗涮掉痛苦王室最后泪痕的泪水。我经历的各种动荡,对于同样的人,证明了我的这本《回忆录》的忠诚。在查理十世使我心软的同时,君主伤害了我:我让这两种接踵而来的感受听之任之,而不想去加以调和。
九月二十八日,查理十世在他床边接见了我之后,亨利五世派人来叫我:我还没有请求见他。我就他的成年日和这些热情给了亨利很大鼓舞的忠诚的法国人说了一些严肃的话。
此外,更好地接待我是不可能的。我的到来引起了恐慌;人们害怕向巴黎汇报我的行程。因此对我是特别小心,其它的则被忽视了。我的同伴们分散了,又渴又累。他们在走廊上,楼梯间,城堡的院子中以及城堡的主人们准备逃跑的惊慌失措中游荡。我们听到咒骂声和大笑声。
奥地利卫兵对这些留着胡子和身着市民服装的人感到很惊奇;他们怀疑这是一些乔装打扮的法国士兵,企图突然占领波希米亚。
外面是暴风雨,屋里查理十世对我说:“我忙于修改我的巴黎统治政令。正如您要求的那样,维莱尔先生、拉图尔·莫尔布男爵以及司法大臣将作为您的同事。”
我感谢国王的好意,赞美这个世界的幻想。当社会崩溃,当君主制结束,当大地面目换新时,查理在布拉格根据他既定的建议建立了一个法国政府。我们不要过于嘲笑;我们中的谁没有他的幻想?我们中的谁没有给新生的希望喂食?我们中的谁没有被他自己既定的感情所支配?嘲笑使我这个富于幻想的人感到痛苦。我正写的这些条理不清的回忆录不就是我受我的虚荣心的支配吗?我不太相信和未来谈话,也不大相信我会拥有一个听从于查理十世的法国吗?
拉蒂尔红衣主教并不想处于争吵之中,他去罗昂公爵家过了几天。德·福雷斯达先生胳膊下夹着一个钱包神秘地经过;德·布耶夫人给我深深地鞠躬,如同一个有成见的人低垂着眼睛想要穿过眼睑来看什么似的;拉维拉特先生希望接受他的辞行;还有德·巴朗德先生徒然自吹他回来受宠并在布拉格的一个地方住了一阵子。
我去向王太子请安。我们的谈话很简短:
“殿下在布奇拉觉得怎么样?”
“老了。”
“所有人都这样,殿下。”
“您的妻子呢?”
“殿下,她牙痛。”
“肿痛吗?”
“不,殿下,间或性的。”
“您在国王那儿吃晚饭吗?我们还会见面的。”
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八和二十九日
布拉格
梯子和农妇——在布奇拉晚餐——德·纳博纳夫人①——亨利五世——惠斯特聚会——查理十世——我对成年宣言的怀疑——读报——布拉格年轻人的场面——我动身去法国——夜晚经过布奇拉
①这是被删除的部分,文中没有与此题目相关的内容。
六点吃晚饭,我有三个小时的空闲。不知道会怎样,我在配得上诺曼底苹果树的小道上散步。这些假柑橘水果的收成在最好的年头里达到了一万八千法郎。这些加尔维尔产的苹果出口到英国,人们不用它作苹果酒;相反,在波希米亚,啤酒的垄断压制了它。根据塔西特所说,日耳曼人有一些词汇象征春、夏、冬,但却没有词语表示秋天,他们不知道它的名字和礼物:秋天的名字和好处是不为人知的。自塔西特后,便有了“秋”这个词。
疲惫不堪,我坐在靠在苹果树干的梯子的梯级上。我在那布奇拉城堡的小圆窗里或在议会大厅的栏杆柱子旁。看着这个住过三代国王的屋顶,我想起了阿拉伯马屋阿那的怨言:“这里我们看到了星辰消失在地平线下,我们爱看到它们升起在我们祖国的天空中。”
满怀着这些忧伤的想法,我入睡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叫醒了我。一个波希米亚农妇来摘苹果;昂首挺胸,带着王后般的微笑,她以斯拉夫的方式给我打招呼;我以为我从栖息处掉了下来,我用法语说:“您真美,我谢谢您!”以她的表情我看出她听懂了:我遇到波希米亚女人时,总是和苹果有缘。我以梯级上下来,如同一个封建时代的犯人,由一个女人的出现而被释放了。想着诺曼底、迪耶普、费法克、大海,我重上了查理十世晚年的特里亚诺之路。
我们入席,有:博夫勒蒙王子和王妃,纳博讷公爵和公爵夫人,德·布拉加先生,达马斯先生,奥埃热蒂先生,我,王太子先生和亨利五世。我更喜欢在此看到比我年轻的人。查理十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他养好身体以便第二天能够出发。由于年轻王子的废话,宴会很嘈杂:他不停地谈论他骑马散步,谈论他的马,马在草地上的恶作剧,以及在耕地里喷鼻息。交谈很自然,然而我却觉得很饶舌;我更喜欢我们关于旅行和历史的谈话。
国王过来和我说话。他再次赞扬了我关于成年文书的按语。他很满意,因为这将“让位”如同用过的东西一样放在一旁,只需亨利的签名,而不会引起任何伤痛。据查理十世说,宣言应在我回法国之前从维也纳寄给帕斯多雷先生;带着一丝怀疑的微笑,我顺从了。陛下习惯性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夏多布里昂,您现在要去哪里?”“很简单,去巴黎,陛下。”“不,不,不是那么简单。”国王又说,他带着一种担心来找寻我内心的想法。
有人拿过来一些报纸,王太子抢到了一些英文报纸;突然,在沉寂中,他高声翻译了《泰晤士报》这一段:“这儿有一位XXX男爵,四英尺高,七十五岁,脸色发青已五十年了。”接着,殿下不做声了。
国王退席,德·布拉加先生对我说:“您应该和我们一块儿来莱昂本。”这个提议不很严肃。另外,我还没有任何参加家庭活动的想法;我既不想分开亲戚,也不想介人危险的和解中。当我隐约看到有可能成为两种重要力量之一的宠儿时,我发抖了;为了远离可能的荣誉,我马上走都显得太慢了。命运的阴影让我颤抖,就像理查德①马的影子使腓力斯人颤抖一样。
①理查德狮之心。
第二天,二十八日,我将自己关在“浴场”旅馆,给夫人写急件,当天夜晚,亚森特带着这封信出发了。
二十九日,我去看望肖特克伯爵和夫人;我发现他们被查理十世宫廷的喧嚣弄得很窘困。大公努力派了一些信使去解除让那些年轻人滞留在边境线的命令。另外,那些我们在布拉格街上所看到的人一点也未失却他们的法国特征;一个正统主义者和一个共和党人,除开政治,他们是同样的人:这是一个流言,一个嘲讽,一种快乐!旅行者来我家向我叙说他们的奇遇。XXX先生在一位德国导游陪同下参观了法兰克福,一个使法国入迷恋的地方;XXX先生询问导游原因,导游回答说:“法国人来到法兰克福,他们喝着酒,与那些漂亮的城市女人做爱,奥希罗将军在法兰克福市得到四千一百万的税收。”这就是在法兰克福,人们为什么如此喜欢法国人的原因。
在旅馆,我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富人替穷人付了钱。在莫尔多河畔,我们喝着香槟,祝亨利五世身体健康,而此时他正和他祖父一起赶路,害怕听到为他的王冠干杯的祝辞。八点钟,我的东西整理好之后,我登上了车,渴望回到我生命中的波希米亚。
人们说过查理十世曾有过隐退到教会的打算:在他的家族中有过一些这种意图的先例。里歇、瑟诺讷的修士和热奥弗罗瓦·德·博利厄,圣·路易听忏悔的神父,讲过这位伟大的人,曾想过当他的儿子到了能接替他王位的年龄便将自己关闭在隐修院中。克里斯蒂娜·德·皮桑说查理五世:“这位明君是经过自己慎重考虑的,当他的儿子,王太子到了继承王位的年龄,他就会把王国交给他……自己去作神甫。”同样的王子们,如果他们放弃了王位,便会作为监护人干涉他们的儿子,但是,作为国王,他们的继承者是否无愧于自己呢?圣·路易身旁的厚脸皮的菲利普是什么?查理五世所有的智慧在他的继承人身上竟成了蠢事。
晚10点我从布奇拉宫前经过,乡村宁静,月光明亮。我看到混杂着别墅、小村庄和王太子居住的破房的一大片建筑;王室其余的人在旅行。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向我袭来:这个人(我已向您说过的)有美德:政治上温和,少有偏见;他的血脉中尽管只有一滴圣·路易家族的血,但是他有的正直无与伦比,言语不容侵犯如同上帝的声音;他的孝心让他在朗布伊埃失却了他与生俱来的勇敢。在西班牙,他勇敢并且人道,他有过将一个王国交还给他的亲戚而不是留给自己的光荣。路易·安托尼①,自七月革命的日子以来,想过在安达卢西亚地区要一个避难所:弗迪南大概拒绝了他的要求。路易十六女儿的丈夫在波希米亚的一个村庄里饱受煎熬;我能听到一条狗的吠声,它是这位亲王唯一的卫兵:守门犬就这样在死亡、沉寂和黑夜的地方对着影子吼叫着。
①昂古莱姆公爵的名字。
我漫长的一生中我从未能重见我父亲的家乡,我不能在罗马希望的归宿处定居;我走过的八百里,包括我到波希米亚的第一次旅行,应将我带到了希腊、意大利、西班牙最美的景点。我毁灭了这条路,为了回到这块寒冷灰暗的土地,我已花去了我最后的岁月:我到底对上天做了些什么?
二十六号下午4时,我进入布拉格。我下榻在“浴场”旅馆,我没有看到年轻的萨克森女仆,她已回到了德累斯顿用意大利歌曲去安慰拉斐尔流放的油画。
一八三三年九月二十九日至十月六日
相遇在斯洛——空荡荡的卡尔斯巴——霍尔菲德——班贝格:图书馆员和年轻女人——我的不同的圣·弗朗索瓦——宗教考验——法国
半夜在斯洛,在驿站旅馆前,一辆马车在换马。听到有人讲法语,我从马车里探出头说:“先生们,你们去布拉格吗?你们在那里找不到查理十世了。他已和亨利五世一起走了。”我说出自己的名字。——“怎么,走了?”几个声音一起叫起来。“往前走,车夫,往前走!”
先前停留在埃格拉的我的八位同胞,得到了继续上路的批准,但是受到一位警官的监视。在一八三三年,我奇怪地遇到一支王室和教会仆从的队伍,它是由法国合法急速派遣并由市里一位中士护送!在一八二二年,我曾看见烧炭党人的囚车在宪兵的押送下经过维罗纳。这些君主们想要什么?他们把谁看作朋友?他们害怕过于庞大的拥护者的人群吗?不为忠诚所感动,他们把忠于他们王冠的人当作传教者和革命者对待。
施洛驿站的头头刚发明了一种手风琴:他卖给我一只;于是整晚我都在拉这只手风琴,它的声音为我带走世界的回忆。
卡尔斯巴(我九月三十日经过)一片荒凉,就像演出结束后的歌剧院大厅。我在埃格拉找到了那位特税征收入,他使我从六月间和一位罗马乡村女人呆在一起的月亮上掉了下来。
*十一月十四日,我收到来自佩里格的下面这封信:除了对我的赞美之外,它可证明我所说的事情。
佩里格,一八三三年十一月十日
子爵先生,
当人们告诉我您不能到场时,我无法抑制要向您证明十月二十八日,星期一我所感受到的所有痛苦的愿望。我曾到过您家造访,荣幸地向您表示了我的敬意,并与我十分敬佩的人交谈了一会。我不得不当晚又从巴黎出发,也许我不应该再回来,对我来说,见到了您该是多么美好。尽管我的家产很微薄,我仍开始我的布拉格之旅,我满怀希望能有幸认识您。但是,子爵先生,我不能说没见过您:我是您在距布拉格不远的施洛晚上遇到的八个年轻人中的一个。我们到达了,成了人们所披露阴谋的痛苦的牺牲品。这次相遇,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有点怪异,它永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也不会抹去为保王的法国作出了最有用贡献的人的形象
请接受我的敬意
朱利·德泰尔默①
①由于这封信,夏多布里昂开始与这位年轻的朱利·德泰尔默有了接触,他把几本珍贵的文献送给了这位有教养的佩里格人,特别是他的《白皮书》(一八三二年八月十二日到十九日在瑞士旅行的日记)和二十二页经大幅修改的《殉教者》的校样。
在霍尔菲德,没有雨燕,也没有背背筐的小姑娘,我对此很伤感,这就是我的本性:使现实的人物理想化并使幻想人格化。一个小姑娘和一只小鸟,今天能增大我创造的存在的群体,我的创造充满了想象,如同阳光下这些嬉戏的蜉蝣。抱歉,我在谈我自己,我发现得太晚了。
这便是班贝格。帕多瓦让我想起蒂特·利弗,在班贝格,奥里翁神父发现了罗马历史学家的第二部分和第三十部书的第一部分。当我在若昂奇姆·卡梅拉里尤斯,克拉威尤斯的祖国用早餐时,城里的一位图书馆员向我打招呼,他说我的声誉是世界一流的,这使我欣喜。接着,一名巴伐利亚将军跑过来。在一家旅馆门口,我回到车上,一群人把我围住。一个年轻女人站在一块界石上,就像圣伯夫①为了观看吉兹公爵经过一样,她叫道:“您会笑话我吗?”我对她说道:“不会。”她用带德语腔调的法语回答我:“我太高兴了。”
①热情的联盟成员。
从十月一日到四日,我又重见了三个月前我曾见过的地方。四日,我到达法国边境。圣·弗朗索瓦日对于我每年都是一个反省日。我把目光投向过去;我自问我曾到过哪,以往每个生日都在做什么。今年,一八三三年,屈从于我流浪的命运,圣·弗朗索瓦发现我在流浪。我看到路旁的一个十字架,它竖立在树丛之中,几片败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受难的耶稣基督身上。二十七年后,我在真正的髑髅地的脚下度过了圣·弗朗索瓦日②。
②夏多布里昂在一八○六年十月四日,圣·弗朗索瓦日进入耶路撒冷。
我的主保圣人也参观过圣墓。弗朗索瓦·达西兹是托钵修会的创建者,他根据这个体制使得《新约全书》迈进了一大步,而人们并没有充分注意到:他成功地将人们引入宗教,给穷人穿上修道士长袍,他使世界充满慈爱,他把乞丐扶到富人眼前,在一群无产基督徒队伍中,他创建了耶稣所布讲的人类友爱的模型,这种友爱将会是还不发达的基督教政治聚会的完成,如果没有它,世上将不会有完全的自由和正义。
我的主保圣人将这种兄弟友爱延伸至动物身上,在它们身上,通过他的天真似乎又找回了人类对动物起作用的从前衰落过的帝国;他和它们说话,好像它们已听到一样;他给它们兄弟姊妹的名字。在巴弗诺附近,他经过时,一大群鸟聚集在他身边,他跟它们打招呼,说道:“我有翅膀的兄弟们,热爱并赞美上帝吧!因为他给你们穿上羽毛并给你们在天上飞的权力。”黑夜蒂湖的鸟儿跟随着他。当他遇见绵羊群时,他很高兴,他非常同情它们:“我的兄弟们,”他对它们说,“到我这儿来!”有好几次他用自己的衣服从屠夫手中换回一只母羊;他回忆起一只非常温顺的小羊羔,为了拯救人们而被屠杀。
博迪安克①门旁有一棵无花果树,一只蝉住在树枝上;他呼唤它,蝉就飞过来停在他手上,他对它说:“我的蝉妹,歌唱你的创造者上帝。”他还曾同样地对待过一只夜莺,他在他祝福的,在他的胜利之后飞走的鸟儿的音乐会中被征服了。他不得不把那些向他跑过来并在他的怀中找寻躲藏处的野生小动物送回到林中远远的地方。当他早晨想做祷告时,他会命令燕子保持沉默,燕子则不出声。一位年轻人去西亚那卖斑鸠;上帝的仆人请求他把这些鸽子给他,为的是人们不杀死它们,在文学作品中,鸽子是纯洁和天真的象征。圣徒把它们带到拉瓦西亚诺修道院;他把他的手杖种在修道院门旁,手杖变成了一株绿橡树;圣徒在此放飞这些斑鸠并命令它们在这建窝,几年间它们都是如此。
①达西兹附近的圣·弗朗索瓦小礼拜堂。
濒死的弗朗索瓦想赤裸裸地离开这个世界,就像他来时一样;他模仿他以之为楷模的基督,要求将他赤裸的遗体埋在人们处决犯人的地方。他口述了他的完全是精神上的遗嘱,因为他留给他兄弟的只有贫穷与和平;一位圣妇将他放人墓中。
我从我的主保圣人那里得到了贫穷,对小孩和微贱的人的爱及对动物的同情,但是我那不结果实的小手杖,不能变成绿色的橡树来保护他们。
节日的那天行走在法国的土地上,我应该珍惜这种幸福;但我有一个祖国吗?在这个祖国我从未作过片刻的休憩吗?十月六日早晨,我回到我的诊所。圣·弗朗索瓦的风还在狂吹。我的树,成了我妻子收容痛苦的新的收容所,这些树在我主保圣人的愤怒下低下了头。晚上,我穿过人行道旁多枝的榆树,我发现路灯在晃动,灯光微弱,如同我生命的那盏弱灯。
一八三七年
巴黎,地狱街
一八四七年六月修改
目前的政治概况——路易·菲利普
如果从正统的政治过渡到一般政治,我重读了我在一八三一、一八三二、一八三三年发表的关于政治的文章,我的预测相当准确。
路易·菲利普是个风趣的人,他的讲话是一连串的陈词滥调。他指责我们不懂得价值的欧洲的喜欢;英国希望看见我们像它一样,废黜一个国王;而其他君主放弃了他们觉得不顺从的正统王位继承权。菲利普控制了那些向他靠拢的人;他愚弄他的部长们,在使他们名誉受损后,将他们任命、罢免、再任命、再罢免,即使今天什么也没有损害。
菲利普的优势是现实的,但也是相对的,把他放在一个社会还有某种活力的时代,他便会显示某种平庸。有两种感情破坏了他的品质:他对自己的孩子特殊的爱和对财产的贪得无厌。在这两个方面,他不断地头晕目眩。
菲利普没有像波旁家族的长子们那样感受到法国的荣誉;他不需要荣誉:他不像路易十六的近亲那样害怕民众造反。他躲藏在他父亲的罪行下;对财产的仇恨没有压在他心头:这是个同谋者,而非一个受害者。
在明了时间的疲乏和灵魂的卑贱之后,菲利普开始变得自在。恐怖的法律取消了自由,就如同我向贵族院所作的告别演说中所宣称的那样,什么都没有改变;人们采用专横手段,特朗斯挪南街上及里昂滥杀无辜,新闻官司频繁,无辜市民被逮捕、囚禁,对此他们却拍手称快。衰竭的国家再也听不到什么,已历尽磨难。一个人几乎不能不违背自己的意愿。日月如梭,我们违心地做着一切事情而不感到脸红,我们的辩驳逃离了我们的记忆,因为它们增加得太多。为了结束这一切,我们作出决定表明我们从未改变,或者只是通过我们想法的逐渐变化和对时间的高明理解而改变。如此迅捷的事件使我们很快衰老,以至于当人们让我们回忆起过去的某个年代的所作所为时,对于我们好像是与我们不同种的人在与我们说话;然后改变了,和所有的人一样的改变。
菲利普就像一支被修剪过的树枝,他不认为他必须控制所有的村庄,他认为能成为巴黎的主人就足够了;然而,他如果曾通过每年六万禁军的穿梭使首都成为战争城市,那么他会自认为很安全。欧洲任由他去做;因为他使君主们相信他是为了在革命古老的摇篮中扑灭革命而行事。他将法国的自由、独立和荣誉作为抵押置于外国人手中。菲利普是个城市警察:欧洲可以在他脸上吐痰,他擦干,表示感谢,并拿出他的国王特许证。另外,这是法国人目前能容忍的唯一君王。贬黜选举的首脑,增强了他的力量,我们在他身上暂时找到了满足我们王权的习惯和民主习性的东西;我们服从一种我们相信有权侮骂的权力,这就是我们必须的所有的自由:跪着的民族,打我们主人的耳光,在他的脚下重建特权,在他的脸上重建平等。明智年代的路易十一,诡诈狡猾,他用右手在流动的烂泥中驾驶着他的小舟。波旁家族年长的分枝除了一个蓓蕾外,其余都干枯了;而年幼的分枝已腐败。在市政厅①举行过典礼的首脑从来只考虑他自己;他为了他自身的安全而牺牲法国人。当人们推理谁可能使祖国强盛时,人们忘记了君主的本性;他坚信他会因为那些可能拯救法国的办法而丧生;按他的说法,让君主制生存的东西会杀死国王。此外,任何人都无权蔑视他,因为所有的人都处于同样蔑视的程度。但是不管他最后的梦想是否成功,他或者是他的孩子都将不会成功,因为他抛弃了他赖以生存的民众。另一方面,合法的国王抛弃合法的国王,他们会倒台,人们不会不加报复地否认他的原则。如果一些革命瞬间改变它们的方向,它们不会不增大冲垮古老建筑物的激流:没有任何人扮演过他的角色,没有任何人将获救。
①一八三○年七月三十一日在市政厅。
既然我们中任何权力都是不可侵犯的;既然三十八年以来世袭王位倒台过四次;既然胜利系缚的国王的头带两次从拿破仑头上解开;既然七月革命的最高权力不断地遭到袭击,那么我们可以从中得出结论:共和制不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是君主制。
法国被一种敌视王权的思想左右着:人们开始承认一个王冠的权威,接着人们用脚踩它,然后人们重新拿起它并再次用脚去踩,这只不过是一个无效的愿望,一个无序的象征。人们给一些人强加一个似乎是这些人记忆呼唤着的主人,但是因为他的习俗却不再支持他;人们把它强加给已丧失了尺度和社会礼仪的几代人,他们只知道辱骂国王或者以奴颜婢膝代替尊敬。
菲利普本人能延缓他的命运,但却不能使它停滞。民主党派独自在发展,因为它走向未来的世界。那些不想承认君主制度灭亡的主要原因的人们,徒然等待着议会运动来解除目前的束缚。原因是不同意改革,因为改革会使他们死亡。在他们看来,工业化的反对永不会从他们的工场里给国王致命的一击,像对查理十世那样。它摇撼是为了有一席之地,它抱怨,它恼怒;但它与菲利普面对面时,它退却了,因为如果它想得到事情的操纵权,它就不愿推翻它所创造的和它赖以生存的东西。两次惊叫阻止了它:正统性的回归和人民的掌权。它贴紧菲利普,它不喜欢它,但它却将他看作是自己的预防药。塞满了职位和金钱,放弃了它的愿望,反对派听任悲惨发生,并在烂泥中酣睡;这是由本世纪工业发明的羽绒;它虽然没有其它羽绒那样舒服,但价格便宜多了。
尽管这一切,几个月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果人们愿意的话,它甚至是几年,它改变不了不可改变的未来。对于安全,对于自由,对于财产,以及对于外国的关系,现在几乎没有人不承认正统性优于篡权,因为我们目前王权的原则与欧洲君主的原则是敌对的。既然菲利普乐意接受良好意愿和民主科学的王权的授予,那么他违背了他的初衷:他本应骑马奔驰直至莱茵河,或者干脆抵制这场毫无条件给他戴上王冠的运动:较为持久、适宜的制度会在这场抵制中诞生。
有人说过:“如果我们没有处于极度混乱中,奥尔良公爵大人就不会抛弃他的王冠。”这是一些胆小鬼、上当受骗者和骗子的推理。大概冲突会突然到来,但是冲突之后紧接着便是秩序。那么菲利普为国家做了些什么呢?因为菲利普拒绝王位而流的血会比他在巴黎、里昂、安特卫普、旺代省接受王位而流的血更多吗?这还不包括我们在波兰、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的选举君主制流的血。为了补偿这些不幸,菲利普给了我们自由吗?他给我们带来了荣誉吗?他致力于在专制君主间乞求承认他的合法,并将法国置于英国之后,将其作为抵押而贬低了法国;他努力使世纪为他到来,并与他一类的人让世纪变老,而不是想与世纪一道再焕发青春。
他为什么不给他的长子娶祖国某一个漂亮的平民姑娘呢?这是娶了法国:这个平民和王室的婚姻会让国王们后悔,因为这些滥用了菲利普的屈服的国王,不满足于他们已获得的:通过我们的市政君主制隐约可见的人民的力量使他们惊恐。革命的统治者为了取悦专制君主们,尤其会摧毁言论自由并废除立宪制度。在灵魂深处,他与君主们同样地憎恨它们,但是他有办法保留。所有的迟钝让其他君主不悦,我们只有奉献一切给外国的君主们,才能让他们拥有耐心:为了习惯于使我们成为效忠于菲利普的人,我们开始成为欧洲的附庸。
我已说过一百多遍,而且我还要重复,旧社会在死亡。为了获得现存的最小的利益,我不再是个十足的好人,也不是一个地道的骗子,也不会因希望而导致失望。法国是现在最成熟的国家,好像真的将成为世界第一。可能我将依附至死的波旁家族的元老们在古老的君主制中会找不到一个持久的避难所。从来没有一个被杀死的君主的继承者在死者身后长久地穿着扯烂的长袍,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疑虑:君主不敢再信赖他的国家,国家也只相信重建的家庭能原谅它。民众和君主之间的崇高的会面阻碍了他们认识自己:有一些永不封闭的坟墓。卡佩的头颅如此之高,以至于矮小的刽子手不得不砍倒他以得到他的王冠,如同加勒比人砍断棕榈树以摘取果实。波旁家族的枝茎在各种各样的树干上蔓延,这些树干弯曲了却根深蒂固,重新萌发了极好的枝条,这个家族在成为其他王族的骄傲之后,似乎成了一种必然。
但是难道更有道理相信菲利普的后代会比亨利四世的年轻后代更有机会获得统治权吗?人们无用地以各种方式将政治主张结合起来,道德真理是永恒的。这是不可避免的,有教育意义的,杰出的及复仇性的反应。那位将自由授予我们的君主,路易十六,被迫为路易十四的专制和路易十五的腐化赎罪,我们应该容许路易·菲利普或他的子孙可以不偿还他堕落统治的债务吗?这笔债务还未重新被路易十六断头台的“平等”所背负,而他的儿子菲利普难道没有因背信的监护人废黜被监护人而增加他父亲的契约吗?丧失性命的“平等”什么也不能赎回;最后叹息流淌的泪水不能拯救任何人:它们只是打湿了前襟而未深入良心。如果奥尔良的支系能有支配祖先的恶习罪行之权,那么天意何在?从未有可怕的邪念可以动摇善良的人。我们幻想的是在我们短暂生命中衡量永远的目的。我们经过得太匆忙以至于上帝的惩罚总是不能处于我们存在的短暂时刻:惩罚在适当的时刻降临;它再找不着第一个罪人,但是它找到了留下空隙犯罪的后代。
按照通常的顺序,路易·菲利普的统治,不管其期限的长短,将是一个例外,只是违反永恒正义法则的一个短暂的违法:这些法则在一个相对并有限的范围内被践踏了;它们接着便是一个无限和全部的范围。从一个外表上似乎上天许可的大错误,一定会得出一个严重的后果:一定从中演绎出废除甚至是王权的基督教的证明。这个废除它不是一个个别的处罚,它会变成路易十六死亡的赎罪;在这个束紧王冠的正直的人之后,没有任何人能被接受。为了能归还可憎的王冠,应该允许弑君者的儿子假装成国王在殉难者淌血的床上睡上一会儿。
此外,所有这些推理,尽管它们如此正确,也永远动摇不了我对年轻国王的忠诚;即使在法国他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将永远为成为最后一个国王的最后一个臣民而感到骄傲。
梯也尔先生
七月革命已找到了它的国王:它找到了它的代表吗?我描绘了从一七八九年直到今天的不同时期出现在舞台上的人物。这些人或多或少像古代人种:我们有一种比例尺来衡量他们。现在的几代人不属于过去,用显微镜来观察一番,他们不像能够存活,然而他们和一些他们在其中消亡的因素结合起来;他们发现了一种人们不知道的可呼吸的空气。未来可能会发明计算这些存在法则的公式;但目前还没有一种方式来评价他们。
不能解释变化的种类,我们注意到这或那几个我们可以捕捉的个体,因为特别的错误或不同的品质使他们从人群中脱离出来,例如,梯也尔先生,便是七月革命造就的唯一人物。他创立了恐怖时代的赞美流派,他就属于这个派别。如果恐怖时代的这些背教者和被上帝抛弃的人是一些如此重要的人物,那就应该考虑审判他们的权力;但是这些人在互相诽谤的同时声称他们屠杀的派别是一个流氓派别。看看罗朗夫人对孔多塞的评说,巴尔巴鲁,即八月十日的主角对马拉的看法以及卡米耶·德木兰写的反对圣·朱斯特的文章。必须根据罗伯斯庇尔的意见来评价丹东或者根据丹东的意见来评价罗伯斯庇尔吗?当国民公会议员们有一个对其他人如此可怜的想法,不冒犯人们应有的崇敬,怎么敢有一个与他们不同的意见呢?
雅各宾主义庸俗的意识中,由于不能满足期限的要求,没有发觉恐怖时代已经终结。它未能达到它的目标,因为它没能让更多的人头落地;对它来说应该还多砍四十到五十万人头;然而,缺少这些漫长屠杀处决的时间,仅剩下一些未完成的罪行,人们不知摘取他们的果实,暴风雨的最后一缕阳光未能将它摧熟。
当天人们产生矛盾的秘密,是因为良心的剥夺,固有原则的丧失和崇尚暴力:任何人屈服都是有罪的和无功的,至少没有和这些事件相比的功勋。在恐怖时代这些伪君子的这些自由言论后面,只应看到其中藏匿的,神化了的成功。不要把国民公会仅仅作为一个暴君来崇拜。被推翻的国民公会,和你们的自由行李一起到督政府,然后是波拿巴,这不会让您感到您的变形化身,不会让您想到已经改变。宣过誓的剧作家①,看着吉伦特派如同一些可怜鬼,因为他们失败了,不要从他们的死亡中得到一幅幻想的图画:这是一些头戴花冠,走向牺牲的英俊的年轻人。吉伦特派人,这群为路易十六说话又投票赞成处决他的卑怯的乱党,事实上在断头台已作出一个奇迹;但是谁没有失去向死亡低下的头颅呢?女人们以她们的英勇著称,凡尔登的年轻姑娘,像守护神一样登上了祭坛;人们谨慎不言的手艺人,这些国民公会从他们身上得到如此大收获的平民百姓们,抵挡着刽子手的剑如同我们的投弹手抵挡着敌人的剑一样坚决果断。与一个教士和一个贵族交换,国民公会杀死了成千上万社会最低层的工人:这是我们永不愿回忆起的事情。
①戏剧性效果的不忏悔的爱好者。
梯也尔先生讲原则吗?他是世界上最没有原则的人:他颂扬大屠杀,还用一种极具感化力的方式鼓吹人道主义;他投身于狂热的自由,还镇压里昂起义,在特朗斯挪南街上屠杀,不顾一切地支持九月法令②:如果他从未读过这个的话,他会把它当作一篇颂词。
②费埃斯希被谋杀后,一八三五年九月投票通过的法令。
成为议会主席和外交部长后,梯也尔先生醉心于塔列兰派的外交诡计;他招惹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定性、庄严和沉默的跟班小丑。人们可以蔑视严肃和灵魂的伟大,但是在带着被征服的世界坐到格兰沃③的狂欢节席位前,不应该把这想法说出来。
③一八三四年由维吉尔伯爵,部长议员在格兰沃城堡举行的节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