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五月三日晚上

3个月前 作者: 沈从文
    依然是为着莫名其妙的在心中燃烧着的那恋爱的火煎着熬着,行也不是,坐也不是。永远是自己内心的争战。虽然是人人生活都免不了此,但这互相消长又复俨然能维持理智感情两者的均衡,我所得的苦可多了!明明是有消长,我却仍然站在一条线上不动,这理由,便是竭我的力注入我所能受的苦恼于心腔空处,才保持到这常态。然而照这样支持下来于我又有何种意义?


    啊,恋爱,我过去从那些书上知道的,如今我才明白那是解释得如何简单!尽文字所有的魔力,凭诗人精细的选择,用巧匠似的手艺来处置,所能道的又是怎样有限!在一个害着单相思的诗人,可以用诗一巨册来为他那想在女人唇上接一个吻而无从得到的苦楚下一个注解,然而这注解还算是顶简略的注解呀!


    从这看来我这日记是可以停止了。


    但仅为了记载“美”的一字,能在我心上翻腾着怎样庞大的狂怒的波澜!我将鼓励我自己,在思索间,在喘息间,匀出那所能匀出的时间,来用文字把这一个浪花散碎的光景,一滴水珠消灭的光景,好好保留到这册子上!美的物质的型,是会有一日失去那动人的线终归一切消灭的;我这心,也将因年龄而为之衰隈。我想这记载,若能留下我的心情的碎屑一握,则这些碎屑,便可以供我异日白发盈颠时再寻这美的旧梦!


    我为了想在一种女性亲洽中提高我向前直进的力量,正好琫派琦琦来作代表,邀我到大厅中去跳舞,我就去。


    先陪琦琦作了一次英国总督呆子舞,立起一脚作雀跃。后陪两个女客。再后陪琫小姐。再后陪菊子。陪菊子,特别久,这小东西只差用她那舌尖舔到我鼻子。


    全身象抖着的是菊子。裹在绿色巴黎缎旗袍下的小的柔软的腰,同呈露极合度的弧线的臀部,使我心荡。她是乘到这机会大胆的运用着那一双媚人的长眼对我无畏的施以压迫,我降了。这在当我从她眼光里看出她是已感到我成了第二个七弟时,我就借故有事逃走了。


    回到房子来时我只沉醉于那温暖的香,这香是菊子身上的。不过一离开菊子,我已移作姨太所有而来玩味了。


    有那一日我将使菊子同姨不拘谁一个给我一个机会把这怪好受的汗与粉的混和气味嗅个饱!


    我想:市场那老人,真可以当作神仙敬奉供养了!这至少是我前途一个好顾问。我直到这时,才懂得到二女“占”一男或“争”一男的卦爻于我是如何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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