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乐府三行之饮马长城窟行

3个月前 作者: 安意如
    现在,请你停下手中的事,如果你在看这本书,请连诗词也忘却。听我讲乐府里的几个故事。它们一个说的是夫妻不能互相保全,一个是说父子不能相互保全,而最后一个是说兄弟不能相互保全。


    (一)《饮马长城窟行》


    我知道自己行将死去了。黑暗充盈了我的双眼,冷风冻凝了我的骨髓。当喉咙中最后一丝气逸出,身体放下疲惫的瞬间,我知道这魂灵已经离我而去了。


    万山万水,我知道它要回到哪里。


    但这长城如困阵,蜿蜒往复,将我困在当中。我忘记了,我是筑长城的人,我已将命付与其中,同声同气,割裂不开。


    身后哀哀鬼哭,难道……我回过头去看见许多同我一样的人,他们与我一样是筑长城的人,饥饿、劳累,虐打、不可确知的危险,使我们成批地倒下。到最后,我们这些曾经活着的人亦变得麻木不仁,死亡如同飞鸟的羽翼掠过寡然的天空。我们不知何时跟随飞走。看着身边的人倒下,我们仍埋头干活,顺手将他们的尸骨掩埋在长城脚下。


    这城墙蜿蜒不见尽头。凌空盘旋而上。我对它心存惧意又难以割舍。曾经我是日夜想逃离这里的,现在也是。可为什么,在脱离了形体的拘役时,我会对它有说不清的感情。


    毕竟为它付出太多。可能,付出生命与之牵连后,就算有恨也变得融入血肉模糊不清。


    我们伟大的残暴的秦王,他统一了六国,他曾经使我们暂时免于流离战乱之苦,却又在众人刚刚抬头喘息仰望一线光明的时候,暴露出他的残忍和不仁,为了巩固他的疆国,驱使百姓如刍狗。


    我无意间看见,那个抓我来服役的小官吏。他其实是邻村的人。我认得他。当时不管我怎么哀求,我的母亲怎么哭号,我的妻子怎么哭泣,他都坚持将我押走。在前往边地的路上是那样艰难。天寒地冻,屡屡有人冻死,我恳请他不要滞留在太原,他说官府自有官府的安排,我说好男儿应当战死,总胜过这样不明不白地为筑长城而死。这狗仗人势的东西呵斥我,举起鞭子抽打我。这官府的走狗,现在你也死了吗?我只想拿起铁锹和石块冲过去,将他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可惜我现在是轻飘无力的。于是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是怎么由重逾万斤的城墙下逃脱出来的?


    耳边响起女人的呼唤和哭泣,那声音有人气,撕心裂肺,揪心刺骨。她哭号着摸索白骨,手腕上不断有血滴下。


    杞梁,若你生后有灵,知道为妻来寻你的骸骨,就让这血渗入骨中,让我知道那是你,我带你回家。


    我突然明白,我们身上的长城为何坍塌,但我不能相信,这骇人的力量来自一个寻夫的女子,她的坚定足以摧毁一代霸主苦心建造的万里长城。


    我也有这样的好妻子的。我曾叫人带信给她,叫她改嫁他人,不要为我耽误一生,只要她善待新人的父母,顾念我的子女就好。


    她回信痛责我不明事理,她说大家一样身在祸难中,我如何能够成为别人的妻子?值此凉薄之世,已知生男孩未必能够抚养成人。即使好不容易抚养成人,还不知道将来如何,倒不如好好地养活女孩,你看那长城脚下,死伤枕藉尸骨如山。你我结发为夫妻,本就该心意相连,明知你在边地受苦,我又怎么能够贪图安逸独自苟活——


    我要赶回去,回到最爱的妻子身边去。看看我的父母,我的子女。可是,此后家山万里,断魂无居,我要怎么回去?


    她是这千千万万的戍卒妻子的一个,没有特别,没有例外。承担着时代降临的巨大灾难和痛苦,独自留在家乡。


    一年一度,草青草黄,她站在河畔,等那个应该回来的人。转眼之间白发苍苍,


    应该已经死去了吧,心里早有这样的预感。可是昨夜又梦到他,梦他就在身旁。梦中又失散了,各自流落到陌生的地方。


    醒来之后,心痛难言。因为叶子知道有风吹过,所以叶就落了。因为水知道天气寒冷,所以水就冻结了。可是我们之间孤栖独宿,危苦凄凉,心里离别之苦如此清晰却无法对人明言,也无法从别人那里得到实质安慰。人与人的距离如同隔着河岸对歌,相互之间可望而不可即。人前还要显得欢愉。


    今日终于有消息,从远方来的人带回他的书信,她郑重地跪下,将那鲤鱼形的木函打开,取出他的书信。


    她长跪在那里,潸然泪下,久久不能起身。此时已经寂静许久的离恨又千丝万缕衍生出来,绊住了她的脚跟。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你答应我,要为我珍重。


    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你回来。


    乐府里的《饮马长城窟行》,我喜欢的有两篇,一篇是陈琳的《饮马长城窟行》,一篇是无名氏的《饮马长城窟行》。


    陈琳是"建安七子"之一。汉灵帝末年,任大将军何进主簿。何进和袁绍等谋召董卓入京尽诛宦官时,他进言力谏:"大军合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必不成功,祗为乱阶。"何进不纳琳言,终于事败被杀。董卓肆恶洛阳,陈琳避难至冀州,入袁绍幕。袁绍使之典文章,军中文书,多出其手。最著名的是《为袁绍檄豫州文》,文中历数曹操的罪状,诋斥及其父祖,极富煽动力,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官渡一战,袁绍大败,陈琳为曹军俘获。曹操爱其才而不咎其罪,署为司空军师祭酒,使与阮瑀同管记室。后又徙为丞相门下督。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与刘桢、应玚、徐干等同染疫疾而亡。


    陈琳诗文强健,诗歌代表作为《饮马长城窟行》,是最早的文人拟作乐府诗作品之一。描写繁重的劳役给广大人民带来的苦难,颇具现实意义。全诗几乎都是人物对话和书信中的对话缀连成章。所谓借口言事,作者在言外,诚是乐府中的上乘之作。而汉乐府的古辞"青青河畔草"虽然也是同名名作,广为流传,但就切题沉痛之意来看确实不如陈琳之作。我一直认同梁启超先生在《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里阐述的观点:任公先生深赞陈琳的《饮马长城窟行》"纯然汉人音节",甚至认为《饮马长城窟行》才是本调,前节"青青河畔草"一首或反是继起之作。辞沉痛决绝,杜甫的《兵车行》不独仿其意境音节,亦用其语句。


    因为这个原因,将两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让它们成为了一个故事。并录《饮马长城窟行》两首如下——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往谓长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官作自有程,举筑谐汝声!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善待新姑嫜,时时念我故夫子!报书往边地,君今出语一何鄙?身在祸难中,何为稽留他家子?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


    (曹魏·陈琳)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汉·无名氏)


    (二)《病妇行》


    她知道自己要死去了。目光渐渐涣散开来,竭力想看清床前的丈夫和子女,已经无能为力。


    心中惦念沉重。她死得不安局促。


    之前她病了很久,熬着不死,是放不下丈夫和子女。眼见不成了,把丈夫叫到身边,交代心事。诀别之言还没说出口,泪水已然潸潸落下。


    我死之后,给你留下的二三个孩子。请你不要嫌他们是拖累,不要让他们饥寒交迫。如果他们有了过错,不要轻易责打他们。孩子们幼小,过于严厉的苛责容易使他们夭折。一切,请你念在亡人情分上。


    丈夫是个老实人,含泪吞声点点头,回过头去看几个哭泣的孩子,再转过脸来,发现妻子已经断气。她残留在脸上哀戚之色未消散。


    他感觉周围空气冰冷,他慢慢将目光由妻子身上收回,环顾四壁空空的家,看到他的孩子赤脚站在地上,站在地上望着他,孩子们的目光让他无言以对。他觉得心里空虚无着,而肩膀上的压力陡然更重,他战栗着,终于大哭起来。


    生活益发的艰难起来,无衣无食,他自己尚可勉力忍耐。而孩子们围在身边嗷嗷待哺,实在是不能视作不见。无可奈何将他们关在家里,自己到外面去想办法。在去市集的路上遇见有些关系的亲友,不管交情深浅都拉住他们的手企求给一点钱给孩子买吃食。亲友见他如此潦倒多少还是有点恻隐之心的,给了他一些钱。他又感激又羞愧,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此时实在顾不得颜面。但是一个大男人将生活过到这样衰弱的地步心里还是会觉得羞耻的。


    回到家中,孩子哭闹着要母亲抱,他哪里去寻来?这般心意冷透,心知过不了多久,这孩子的命运将和他母亲一样了。


    汉乐府里这一篇《病妇行》每每看得我心有千斤重,于这重量中又明明看得见人世的情谊和分量。有人说《病妇行》里的父亲最终到人市上将儿女卖掉,又说是娶后妻,那是断章取义罢了。诗中所言"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明明是说将儿女关在家里,怕他们丢失,而不是将他们卖掉,不是"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如果是将子女卖掉就没有后面的"交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之语了。何况他自己都饿得朝不保夕,哪来的钱娶新妇?


    诗中病妇的话,诀别的情景总叫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胡妻玉凤。原来这人世哀苦如日如月,是不曾轻移动的。古人和今人真无分别。《今生今世》中他写到妻子体弱又积年操劳得病,病中乃到临终,言辞恳切凄凉,其凄苦不下于《病妇行》。他写道:"玉凤本来身体弱,婚期迟到廿一岁也是为此,及来我家,操作辛苦就发微热,又总有心事,身体就更亏了下去。往常她发热,夜里她一转动我就醒来点灯,给她倒茶,而最后是疟疾缠绵把她拖倒了,乃至病成痨损,卧床不能起动,便溺都是我抱她起来,她只说这种贴心人做的事应当是我服侍你的,实在对不住。她不因家贫咨嗟过一声,却总觉为她的病钱花得多了。


    "玉凤先时还自己惊慌啼泣,我扶她坐起来饮汤药,她说:''死不得的呀!''我虽拿话安慰鼓励她,听她这样说亦心里震动。她是对于这人世,对于眼前的亲人,有大事未成,大恩未报,凭这一念,便今生的不了之情,到来生亦要再订不误的。


    "及她自知不起,又是另一种智慧的明净,不再悲切,就像惠明唱的''俺本是条条来去无牵挂'',又似那银汉无声转玉盘,人世的悲欢离合皆超过了它自己。我见她这样,不禁伏在枕边痛哭失声,我的热泪都流湿了她的脸,她亦仍是静静的,只看着我叫我一声蕊生。我哭道:''你若不好了,我是今生不再娶妻的了。''她说:''不可,你应当续娶的。''竟像是姐姐对弟弟说的,而又分明是妻的心。她说:''我死后亦护佑你的。''"


    他又写道:"玉凤死后,女儿棣云也跟着去了,棣云是娘死后,连雇奶娘的钱一个月三元,亦家里拿不出,姐姐怎样的哭泣亦救不了她,可是地下她有娘带她也是好的,而且眼面前爹爹来看她了。"我看得总是要哭哭不出,不能看出他的话有假,情有假,是我糊涂也是我甘愿,我仍是信这人间情分厚重,大信不摇。


    玉凤临终对蕊生言:"你待我是好的。只是你一回说,和我结婚以来你没有称心过,这句话我听了一直搁在心里。"我闭目思之不禁泪下,这样的女儿心不是小心眼,她是把夫妻之情看得这样的沉重有声。不泥不腻,相敬如宾,平世夫妻自有它的动容处。


    沧海月明珠有泪,她有她的生前惦念,他有他的死后牵挂。连那乐府里那病妇也是想保佑丈夫子女的,只是保佑不到罢了。如此,地下相见也是好。


    录《病妇行》于下——


    病妇连年累岁,传呼丈夫前一言。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属累君两三孤子,莫我儿饥且寒,有过甚莫笪笞。行当折摇,思复念之。"乱曰:抱时无衣,襦复无里。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从乞求孤儿买饵。对交啼泣,泪不可止。"我欲不伤悲不能已。"探怀中钱持授。交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复尔耳。弃置勿复道。


    (汉·无名氏)


    (三)


    他恨自己未曾及时死掉,跟随父母而去,却要留在这个世间继续受苦。如果父母泉下有知,也会寒心吧。折磨他的是他的哥哥和嫂子。


    父母在世时他备受疼爱,父母故世以后,兄嫂令他出外经商。汉代重农抑商,富贵人家常使奴仆出外经商,他的兄嫂如此待他,已是不把他当作兄弟,只当成是奴仆。他由南到北,四处奔波劳碌,返家尚且不敢自言受苦。回来的时候已近年关,寒冬腊月,兄嫂并无一言一行抚慰,反而立即指使他去做事,又是做饭,又是喂马。如同奴仆一样被驱役,兄嫂坐高堂居暖屋,命他不得在屋子里多做停留,连稍微暖和一下身体也不行。要站也且站到檐下受冷风随时候命。


    天寒地冻,宛如这亲情凉薄。他心里悲苦无极,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散开来。想起父母在世时,自己乘坚车,驾驷马,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完全不识人世险恶。哪里会想到,有一天曾经和自己亲亲热热的兄嫂会这样决然无情地对待自己。他的目光穿过门廊落在院中,坚车驷马仍在,可他如今只有驾车喂马的分。整段的人生突然被折裂,罅隙巨大,他从中摔落下来,从此骨断筋残面目全非,周围黑得严丝合缝,任他再怎么哭泣也走不回最初。


    他哭泣着抚摸自己身上的伤处,手脚已冻得皲裂,小腿和足踝被荆棘割破。那是去汲水时受的伤。他拔出刺在肉中的荆棘,在水边清洗伤口,他在水中看见自己的样子:面目灰败,头上身上都长了虮虱,衣衫褴褛,鞋子里也满是荆棘,脚被扎破。这半人不鬼的样子哪是当初那个神采飞扬娇生惯养的他呢?


    衣食单薄如此。冬无复襦,夏无单衣。他常常觉得自己快被冻死,不知怎么睡了过去,一夜醒来,却还活着,又开始新的煎熬。他已是哀大莫若心死了。其实这样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好呢,生在世上诸多苦楚,不如相从父母于地下,也许到了父母身边,能够重新寻回年少时的温暖和、快乐吧。


    然而竟是没有死去。不知道是何种力量使他存活下来,也许是马厩里的马和稻草帮了他,帮他挨过严冬。也许从小养大的马儿比亲生大哥更有人情味,不忍他活活冻死。可是,这是好还是坏呢?有时候活下来意味着要受更多的折磨和苦难。


    苦难仿佛没有尽头。夏天正炎热的时候,他要出门去贩瓜。推着车就快回到家,瓜车却意外地翻覆了,瓜滚落在地,帮他拾拣的人少,趁机吃瓜的人多,他顾头不顾尾,只得眼睁睁看着别人将瓜吃了许多。这些瓜兄嫂为了怕他偷吃,都是有数的。孤儿只得四处求告吃了瓜的人归还瓜蒂。但是很多时候别人吃完都是随手一丢,他又怎么可能一一对上数呢?


    家就在不远处了,他推着车战战兢兢,哪里敢进门去呢?还没有进门就听见兄嫂的怒骂声,这一次,恐怕他真的是凶多吉少,在劫难逃。


    曲子的尾声唱道:"愿欲寄尺书,将与地下父母,兄嫂难与久居。"可知,孤儿就算这次不死,被他们这样折磨也活不长。


    我小时候看童话,老是看到贫苦的孤儿被人虐待的故事,心里总是不担心,因为晓得有好心的仙女和巫婆来搭救,像灰姑娘那样的际遇。因为童话总是告诉我们上天会厚待好心的孩子,好心有好报。等我再大一点读到《孤儿行》时,我也有看童话的感觉,只是这中国式的童话一点也不婉转,也不故作美好。它给你看见的是"反"的一面。足够冰冷,现实。让你看清楚人情残酷的一面。


    由孤儿的自述"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来看这显然是个兄长霸占弟弟财产,又逼弟弟行贾做商人,完全将他视做奴仆的故事。现在人完全可以依据法律来解决这样的事情,但古代不行,那是个宗法等同律例,乃至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时代。人治高于法治。所以哥哥对弟弟不好只会得到道义上的谴责,除非闹出人命。而且在宗法地位上兄长永远高于弟弟。


    中国人有句话叫:"妻贤夫少祸。"做妻子的贤惠的话,丈夫的过错也会少很多。战国时齐相晏子的车夫很趾高气扬,他的妻子流泪规劝他,他就改过了。晏子发现了他的改变,得知他改变的原因后就给了他更高的职位,晏子说,就因为你有这样的妻子,所以我要给你更高的职位。


    我总在想,如果这孤儿的嫂子够贤惠的话,在丈夫身边时时规劝,也许孤儿受到的虐待会少很多。但是很明显,这个女人正是在一旁煽风点火,冷嘲热讽,唯恐虐待不深,压榨不够的那种恶毒妇人。


    我能够接受商业上的尔虞我诈,也能够了解政治上的你争我夺,因为大家有利益的计较。但是亲人之间这样倾轧,我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人可以冷酷自私到这种地步,即使要霸占他的财产,也不必对他赶尽杀绝。孤儿的兄嫂简直灭绝人性。我宁愿孤儿到死也不知道,他兄嫂霸占了他的财产,又竭力欺压他的险恶用心。这样怀着善念死去,来生他对这人世还有期望。


    孤儿的命运是凄苦的。诗中云:"里中一何譊譊"。外面的人也听见他兄嫂发怒嚎叫的声音。他回去之后肯定遭到严厉责打,孱弱辛劳的他,甚至因此丢掉性命也大有可能。这样的话,那些趁机吃了他的瓜的人会不会有点内疚呢?


    现在我们在街上,还能看见类似的情形:有人的东西洒落,有的人会去帮忙捡起,有的人却捡了一个橘子,一个西瓜转身就走。我就很不明白这小小的便宜真的能让那个人快乐到忘乎所以,因此漠视别人无助求助的眼光吗?


    有时候,一个瓜果,对你不过是一时口腹之欲,没有又能怎样,可是对于别人,那一车水果的得失关系到一家的生计。


    我们在贪念兴起时,多想想别人的不易,给别人留条活路。


    录《孤儿行》于下——


    孤儿生,孤子遇生,命独当苦。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土。大兄言办饭,大嫂言视马。上高堂,行取殿下堂。孤儿泪下如雨。使我朝行汲,暮得水来归。手为错,足下无菲。怆怆履霜,中多蒺藜。拔断蒺藜肠肉中,怆欲悲。泪下渫渫,清涕累累。冬无复襦,夏无单衣。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春气动,草萌芽。三月蚕桑,六月收瓜。将是瓜车,来到还家。瓜车反覆。助我者少,啖瓜者多。愿还我蒂,兄与嫂严。独且急归,当兴校计。乱曰:里中一何譊譊,愿欲寄尺书,将与地下父母,兄嫂难与久居。


    (汉·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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