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3个月前 作者: 沈鱼
    01


    凌晨是我


    明晨是你


    事业陪着你


    衣服缠着我


    谁是我而谁是你


    唇是我而眉是你


    放于一起


    共你知彼知己


    何必逃避


    久违的旋律、似是而非的词句,断断续续地钻进耳朵,似懂非懂,亦幻亦真,蛊惑迷离,我有些恍惚。他的短信,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有些东西不愿触碰,也不愿深究。或许,朦胧的状态总是最好。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Nico找你了吧?”琳达突然的问话把我神游的思绪扯了回来。


    真是的,我都忘了现在是午餐时间,而坐在我对面的是琳达。她约我中午出来吃饭,似乎有话要说,我却被餐厅放的这首王菲的旧歌引得想入非非,实在是糟糕。


    我皱了皱眉头,为自己最近的状态。琳达以为是她单刀直入的问话令我为难,善意地笑了,赶紧补充了一句:“她也找过我了。”


    我不由一愣,回过神来:“抱歉,我刚才有些走神,最近事情比较多。妮可找过我,关于她的那家公司。”


    琳达点点头:“Yoyo,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想了想,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反问道:“老实说,我来公司时间不长,对很多人很多事都不是很了解,琳达,你觉得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呢?”


    琳达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她,波澜不惊地笑了笑:“其实妮可有这个想法真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是MMI的老臣子了,在这个行业时间也不算短,在这里她迟早会遇到晋升的瓶颈。而且,丽莎她们两个当初就不和,当时两个人职位资历都算旗鼓相当,也是明争暗斗得不亦乐乎。后来丽莎离开这里去了Xpower,总算矛盾没有激化。”


    琳达停了一下,拨弄着手里的杯子,沉吟着继续说道:“谁能想到,时隔几年,丽莎再次杀回来,居然直接成了妮可的顶头上司,妮可的气哪里顺得起来?”


    原来如此,我一直隐约听说这段旧事,想不到背后还有如此多的曲折。


    “丽莎回来的第一天,妮可就直接找到迈克要求辞职,迈克自然是百般安抚,晓以大义,甚至我想,应该也有一些允诺。但是丽莎上来后毫不掩饰地就开始给妮可穿小鞋,而迈克多数时候也都是息事宁人。包括你的到来,都令妮可感到进一步的威胁。所以,妮可今天的举动,应该是准备了好久。”


    我欲言又止,琳达笑了笑又道:“当然,妮可也很快认可了你的为人,否则,也不会跟你合作江川集团的项目。而且,通过这个项目,我想妮可也认定了要拉你一起出来做的决心。”


    “现在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我想,除了迈克和丽莎以及她手下的人,大概没多少人不知道了。”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如果妮可策反成功,岂不是MMI会倒了不止半壁江山?


    “我今天找你出来,是想提醒你,千万要谨慎。”


    “你是指,跳槽?”


    “是!我知道你肯定也对丽莎的为人处世有看法,但是千万不可因为这一点而盲目作出草率的决定。你要知道,丽莎做的事情终归要由她自己付出代价,我们不必搅在里面作牺牲。”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继续静静地听着。


    “丽莎能重回MMI,并且得到重用,一定是有其原因的,至少现在,上面是一定会挺她的。此时此刻,妮可的举动,对公司而言,无疑就是一种惨烈的背叛,她拉走的人越多,这种积怨就会越深,而且公司去封杀和狙击它的决心就会越大!因为一是面子,二是利益!”


    琳达分析得层次分明,丝丝入扣,我听得暗暗点头。


    饭后,琳达热心体贴地为我点了木瓜雪蛤作为甜品。


    “你最近气色不是太好,要注意啊!女人可是得注意保养,不能仗着年轻,要吃点滋润的东西才好。”


    我有些感动,冲她笑着道谢。


    “Yoyo,还有个背景我想我务必要告诉你,这样你就会知道这件事情更深层次的利害关系。”


    更深层次?那又会是什么?我觉得琳达给我展现出越来越多不为我所知的东西,令我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MMI是有过前车之鉴的。当年我刚入行的时候,MMI中国区的总经理是Jim,中文名叫宋长风。老实说,这是我入行至今最佩服的一位,无论是为人还是见识,无论是专业能力还是抱负。可惜MMI这样的老牌英国公司的保守令他难以施展,于是,在MMI在中国站住脚跟之后,他就离职了,去开了一家自己的咨询公司。但是,他既没有从MMI带走客户,也没有带走哪怕一个人,据他在离职时跟我们说,这是做人的基本道义和职业道德。”


    琳达眼中不自觉地出现悠然神往的味道,可见这个宋长风对她影响之大和魅力之深。


    “可是,宋总走了之后,连着两任总经理都不甚理想,MMI一度陷入混乱,于是就有人动脑筋要浑水摸鱼了。”


    “那次叛乱造成的后果之严重,外界不知,但是我们内部明白,伤了元气了。”


    “就是两人带走了过半的客户和人马那次吗?”


    “对!好在百年基业的老牌公司也不是浪得虚名,总算迅速稳住把损失降到了最低。后来,总部发话要不遗余力甚至不计代价地围追堵截这两人,最后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退出了这个圈子。那次的代价也很大,基本上用的方法就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事实上,丽莎就是在那次后不久离开公司去投靠了Xpower,而我与妮可坚守了阵营,这也是公司对我们多少会另眼相看的原因。”


    “丽莎就算不是叛徒,但也毕竟没有做到忠臣,为什么公司现在还要重用她?”


    琳达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公司出于利益也需要用人,又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不为我们所知。但是,公司对待所谓叛徒的手段你也看到了,所以大家都不走,妮可只是小打小闹地出去,不对公司造成太大损失,对她是最好的,因为那样,公司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她一马,给她生存的空间。”


    “而且,Yoyo,做猎头这一行,在太小的平台上是做不成什么事情的。不论它的短期利益多么可观,最终是没有什么前景的,顶多也就是捞个快钱,真正的大项目是落不住脚的。否则,妮可怎么会不把江川集团的项目留给自己的公司做。”


    琳达为什么要如此不遗余力地帮我呢?虽然我相信她不是坏人,但是以我们的交情而言,她也不至于做得如此彻底和尽心啊,更何况,琳达一向做事滴水不漏,说话含蓄,今天如此直接透彻地分析每个人的得失利弊,着实有些反常。


    职场上早就没有什么活雷锋了啊。


    琳达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面色诚恳:“Yoyo,你是个优秀的女孩子,品性纯良,爱憎分明,我从一开始就很喜欢你。”


    “我在职场圈子里也打滚了这么多年,深知这里面的水深水浅,逢人只说三分话,我一直会提醒自己,职场里只有利益和倾轧,不会有真正的朋友。这样的日子,过得多么寂寞。”


    她说着说着把头扭向窗外,满是伤感。


    我忍不住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给她信任的微笑,琳达也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我的手上。


    “Yoyo,我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所以,我不会看到我的朋友行差踏错而置之不理。答应我,拒绝妮可,对我们,对她,都好!”


    “下周我们不是要去做魔鬼训练吗?我会告诉妮可再考虑考虑,等回来之后再婉拒她。”


    琳达点点头:“要小心,离这次纷争越远越好。如果将来迈克和丽莎问到你这件事,你就表示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否则,我担心你会卷入麻烦。”


    午后的阳光,温柔却刺眼。


    02


    魔鬼训练是引用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特训精神与技术,在强烈的执行氛围下学习、应用并体会以达到迅速调整的一种高效培训模式,由于整个学习过程要求十分严格,因此被称为魔鬼训练。较为正式的魔鬼训练活动开始于1941年。20世纪70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这种培训形式开始引起企业界的注意,并从此迅速流行起来。初期魔鬼训练的重点是培养个人能力,如今,魔鬼训练的重点则多已转向培育团队合作精神和合作技巧。自1999年开始,魔鬼训练在一群热情的台湾教练引进下,由于其训练的效果十分显著,因此迅速风靡全国,成为企业的重点培训模式。而国际上魔鬼训练则以美国和日本最具代表性。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长期以来一直把魔鬼训练作为工商管理专业本科生和MBA的保留课程。


    在去往萝岗培训基地的路上,迈克给我们开始了训前的导入。


    “我们的行业是创造奇迹的行业,需要坚韧不拔的毅力和抗压能力,更需要不断充电的激情。我们这次的魔鬼训练希望能够帮你们最大限度地挖掘思想、体力和意志力的潜能,追求突破个人极限。”


    “我们会有超常规、超强度的训练内容,一定会令你刻骨铭心!与传统培训最大的不同在于,魔鬼训练的效果是来自于受训者的体验与领悟。重点不仅仅是来自课程的内容,更多的领悟是来自参与活动的过程。”


    “最后,预祝大家都有收获!”


    到达基地后,教官迅速将我们打乱分组,男女混合。


    在分配好的房间里,我们迅速更换发放的迷彩服,恰巧分到一组的琳达细心地照顾着每个需要帮助的组员,并且给大家打气。


    妮可请假没有来。


    午饭时间我们就尝受到了第一次折磨。


    因为兴奋和随便,我们在桌前站了整整半个小时,仍然没有被教官允许坐下来吃饭。终于把第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的时候,又有一组同事因为说话被逐出了饭堂。


    我们终于相信,这次不是来玩的。


    接下来就是极为枯燥却无比严格的军训。


    在操场拉歌完毕后,我们开始训练站姿、口号、踏步走,并在阳光下暴晒站立了一个小时。


    之后我们在教官的指示下选出了队长,制定队名队呼。我们这一组毫无悬念,大家一致推举了琳达。


    我们开始在烈日下攀绳梯,过木头搭建的各种障碍,在网丝下匍匐前进。


    想不到童年时看的香港电影《霸王花》里的训练镜头,今天会亲自一一体会。好在我从小是个运动细胞还算发达的人,这些项目对我来说,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晚上吃完饭,我们又分组在室内做了些“芝麻开门”的思维拓展,八点半的时候,教官宣布洗漱就寝,半个小时后准时熄灯,并会有严格巡查。


    不敢说话,又加上舟车劳顿,更加上教官刚才熄灯前宣布明早五点要起床,我们很快就呼呼进入了梦乡,艾米在睡着前悄声嘀咕了一句:“本来这个时候应该会在夜店开第一瓶酒了。”


    “嘟!”


    一声凌厉的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一时间恍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愣过神来后大家手忙脚乱换好衣服,在操场上迅速集合。我在混乱中瞄了一眼夜光表,十二点。


    六个组,最后迟到的三个组,教官黑着脸,要求该组的队长分别要做与秒数对应乘以十的俯卧撑,不得替代。


    我们组倒数第二,一开始大家觉得没怎么样,当琳达做到第五十个的时候,看着她艰难地起落时,我们所有人都难过得流下眼泪。


    惩罚结束后,我们哭着抱在一起,向琳达表示歉意,并发誓不会再让她因为我们受到惩罚。


    教官给每组发了一个手电筒和一张地图,要我们摸黑从山的不同方向同时出发,找到目的地点拿“宝藏”。


    由于只有一只手电筒,我们组决定让第一人拿着在前面开路,其余所有人手拉手跟着,男士们很自觉地排在头跟尾,女孩子留在队伍中间。一对人摸着黑小心翼翼地出发了。


    傍晚时下过雨,山路变得非常湿滑,纵然大家走得十分小心,仍有人经常不慎滑倒,连带拖到一大片。我也不例外,很快就汗透衣背,彻底变成了一个迷彩泥人。潮湿闷热的山林孕育了强大的蚊子军团,不断地在我们的前进道路上制造障碍。黑夜更是赋予了我们丰富的想象力,随便几根斜插而出的枯枝杂草就能把女孩子们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不已。我感到体力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琳达在身前紧紧拉着我的手,潮热的手心传递着彼此的疲惫和坚持。


    在跌爬滚打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组终于完成了任务。回到房间时,我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挣扎着洗完澡出来,才看到艾米一脸郁闷的回来,她那组居然是最后完成的一队。


    艾米撇撇嘴告诉我这个倒数第一全都拜丽莎所赐。她说丽莎简直就是个运动白痴,每一关都必须要别人帮忙才能度过。整个爬山的过程中非常娇气,动辄还老来发嗲,真让人受不了。在几处需要攀着绳索往上爬的斜坡处她死活爬不上去,最后是同组的迈克和男同志把她拎上去的。


    “你不知道,”艾米凑近我,挤眉弄眼地:“最后迈克把她拎上去的时候,她几乎整个人都摊在迈克怀里……”


    我听着好笑,却又有点心不在焉,这个丽莎无论做点什么,似乎也都不出奇。


    我一边听一边摸出手机,给萧东楼发了一条短信。


    “我们在做魔鬼训练,很辛苦。”


    不到两分钟,就收到了他的回复:“要注意身体!回来后请你吃大餐补补元气。PS.收到你的短信,很高兴!”


    我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是凌晨三点钟,忽然醒悟这个时间给他发短信,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其中的暧昧却是浓得化不开,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烫,却又有着一丝说不清的甜蜜。


    第二天上午,十五米的高台跳跃令近半数的女孩子腿软哭泣,“信任背摔”和“月球漫步”又把气氛调节得其乐融融。


    我第一个完成了高空跳跃,动作干净利落,教练和助教用钢索将我从跳台上垂下,落地后赢得了一阵掌声和喝彩。我解除了保险装备,走到艾米面前跟她拿水喝,艾米一边递水给我一边把我的手机递过来说:“头儿,刚才有个电话响了很久。”


    我接过来一看,发现未接电话是萧东楼的号码,于是便随手回了过去。


    萧东楼笑呵呵地跟我寒暄了几句,然后似乎有点遗憾地告诉我,今天早晨三方电话会议临时决定要他去美国处理一些项目,要大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我有些纳闷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


    大概他也意识到了这点儿,补充了一句说:“你那顿补元气的大餐就只好先欠着了,等我回国后再给你补上。”


    我立刻笑了:“那可是要算上利息的哦。”


    “呵呵,那就再吃一顿。”


    挂上电话我忍不住傻乎乎地想,跟我吃饭这么有意思吗?


    不过,跟他吃饭,倒真的蛮有意思的。


    下午,在做完“电网”项目后,教官给每组发放了几个空的大油罐,竹竿和麻绳,让我们自造船只,并选出四个代表下水,用手划行到500米外的对岸拿“密码”。


    我在这个环节中与琳达配合得亲密无间,她来指挥,我来指导执行并且亲自带队下水,勇夺第一。


    第三天,我们做完“盲阵”和“横渡亚马逊”后,教官宣布我们进入最后关键环节:毕业墙。


    这是一个群体项目,大家不再分彼此,一起配合攀爬那堵没有任何可借助的四米高墙。在下面垫底的几个男同事被踩得七荤八素,并且最后在体力基本耗尽的时候还要更加艰难地爬上墙头。


    胜利的那一刻,除了教官,所有的人都号啕大哭。


    是的,我们平日在写字楼里矜持体面,压抑情感,忘了已经多久没有在这样的场合里放声哭泣,这一刻,我们心里只有感激。


    连丽莎也搂着妮可的下属罗拉泪流满面,罗拉是体校出身,身体素质好得不得了,这次训练分在丽莎那组,在整个魔鬼训练的过程中她帮丽莎渡过了不少技术难关。丽莎还打趣说罗拉的这个拳头啊,连老虎都能打死几只,一边说还一边摸着罗拉的手,啧啧有声。


    最后一个晚上,我们围着烛光静坐,教官给我们讲故事,讲他的出身,如何遭遇重重磨难,如何自强不息,等等。


    教官的发言很精彩也很令人动容,很多人都不由得想到自身经历过的那些不幸和心酸,在教官的鼓励下,有人勇敢地走上台接过话筒,向众人剖析自己的内心,说到激动处痛哭出声。一时间,大家的情绪都泛滥开来,台下的人也开始轻声啜泣,现场灯光缓缓调暗,在柔情的乐声中,教官一一和队员拥抱,很多人开始放声大哭,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想到了很多很多……


    奇怪的是,在这个时候,我再次想到了他——萧东楼。


    三天的魔鬼训练结束了,整个过程中大家都不知不觉地投入了,真情流露,互助互爱,颇有点患难与共心灵一致前嫌尽释的意味。


    迈克对这次训练的效果十分满意。在回程的车上,他罕见地用激动而坚定的语气对大家说:“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在今后的工作中像一家人一样,不抛弃,不分离!”


    03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我们回来后的第三天,“一家人”就分家了。


    下午我刚跟一个客户吃完午饭回到公司,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丽莎叫了过去。


    在丽莎办公室门口我碰到刚从里面出来的琳达,她对我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大事不妙。我心里疑惑,按捺住不安,走了进去,丽莎示意我关上房门坐下。


    丽莎双手摆在胸前,神情淡定,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冷酷。


    “妮可要走了。”她盯着我看,似乎想从我眼里看出些什么来。


    我适时地表示了惊讶,却没有出声。


    “不过,她不是辞职。”丽莎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应该说,是公司要辞退她!”


    我“啊”了一声,这次的惊讶倒不是掩饰或演戏,而是真的觉得出乎意料。


    看来,风声还是走漏了。要不就是,丽莎已经做好了准备。


    丽莎告诉我妮可将公司的客户偷偷转移成私单,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偏偏在做单的过程中遭遇的竞争对手是丽莎以前在Xpower的旧同事,两下一串,丽莎自然起了疑心,亲自到客户那里核实,结果自然大大不妙。


    丽莎的声音冷酷无比:“Yoyo,你立刻着手准备并组,务必干净利落,不要拖泥带水,更不可以留下后遗症!”


    几乎是同时,她又缓和了面容,用温柔的语气跟我说:“我承诺你的事情终于做到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要给我争气呦!”


    什么跟什么嘛!我何时要求过你?不过是从一开始你就想用我借刀杀人罢了。


    我心里很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出丽莎的办公室,我打量了一下,发现妮可并不在公司,更觉讶异。


    回到自己的办公区,我悄悄用MSN向琳达了解事情的经过。


    原来丽莎趁妮可外出谈客户之际,突然宣布妮可违反公司纪律要开除她并扣押所有收入。


    随后,丽莎分别把妮可的组员一个个叫进她的办公室,不知道谈些什么。那些没被叫进去的组员则被勒令整理妮可的文件资料,丽莎还安排了网络部的几个男同事在一旁监视着,俨然是港台剧才会出现的场景。


    MMI的Database是属于自己内部专用的封闭系统,不开放不兼容,每个人都依据职位给予对应的权限,层级森严,不可逾越。


    每个人的登录都有后台的数据监控和记录,比如,顾问级别在公司以外的电脑要登录Database是需要TeamLeader一级批准的,并且有浏览数量和浏览时间的限制。超出时限要向再上一级申请报批。


    公司的Database中所有数据和资料都是不可复制的,也是不可拷贝的,更无法随意删改。关于这一切,公司做了大量工作和投入,因为MMI在此之前是有着切肤之痛的。我所描述的保密措施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背后的复杂和严格程度远甚于此。


    但是,猎头就是买卖整合人的资源之行业,而这些控制对于做惯这个行业的人来说,最多只能是为他们做有私心的“坏事”设置了诸多不方便的障碍而已,要知道,最笨的办法还可以有原始的“手抄本”。


    所以,妮可和她的组员肯定早就不遗余力地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丽莎这手突然袭击,顶多是让他们没有办法带走近几日的数据更新罢了。我想妮可的笔记本电脑里肯定早就人工备份了医药和快消行业的所有数据资料。


    我也一样,这不是私心,而是做这一行的习惯和本能。琳达肯定也有,甚至丽莎和迈克,谁能保证他们没有?都是打工的,谁会比谁傻多少?谁又会比谁高尚多少?其实,光靠这些数据是吃不了饭的,入行久了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家依然会这么做。我说过,这是本能。


    妮可的组员罗拉用眼神向我求助,我明白,她是想叫我打电话给妮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走廊拐角悄悄给妮可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实在说不清楚,我只是简短急促地说了几个字:“出事了!快回来!”


    半个小时后,妮可皱着眉头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场景,脸瞬间变得铁青,她恶狠狠地向丽莎的房间看了片刻,对所有的组员说都先不要动,然后径直冲进了迈克的办公室。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默默地注视着眼前混乱而又令人难过的场景。


    丽莎大概已经谈完了所有的事情,叉着手慢慢走了出来,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办公区,用不高不低的声调说:“犯错误的是妮可,你们组的其他人员,只要愿意继续为公司效力,我保证对你们既往不咎!希望你们能配合!”


    没有人接她的话,大家都默默地低头坐在座位上,有几个人却毫不畏惧地瞪着丽莎。


    丽莎对面前的冷场感到尴尬,更感到恼怒,她提高声调:“都愣着干什么?交接工作!”


    一向冲动的罗拉突然站起身,语气冰冷:“迈克还没发话,你算哪根葱?”


    丽莎断没想到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跟她戗声,一张大脸气得发白,鼓鼓的胸脯急促起伏。


    “我当然是代表迈克来宣布公司的决定!罗拉,你是不是也不想干了?!你想跟妮可绑在一起死,我可不会拦你!”


    罗拉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大声说了句:“白痴!”


    丽莎听到这一句马上被激怒了,她快步冲了过去,手指着罗拉,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罗拉是北方人,大概血流得比较快,看着丽莎像泼妇一样用手指着自己,压抑已久的怒火腾地蹿了上来,居然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拳捶向丽莎的胸口。


    丽莎显然没有料到罗拉会动手,被打得一个趔趄歪倒在地上,她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一闪即逝,迅速换上了羞恼与愤怒,居然马上爬起来像疯了一样朝罗拉扑过去。


    可惜她自己也说过,体校出身的罗拉是连老虎都打得死几只的,即便她发疯,也远远不是罗拉的对手。


    事情的发生非常突然,等我们闻声而来,两个人已经纠缠在一起,场面极度混乱。但是讽刺的是,没有人上前劝架,妮可组的人自然袖手旁观,其他组的同事在那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静止和沉默,而丽莎的助理吓得早就花容失色,至于那对Twins,看着罗拉凶狠的样子,也都不敢上前,只敢怯怯地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很傻很天真。


    丽莎的衣领在打斗中被撕裂,呀呀嗷叫起来,场面混乱,完全失控。


    迈克闻声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也不禁愕然,他愣了一下后,出声制止了罗拉,并走过去扶起了丽莎,丽莎头发散乱,衣服也从领口裂到了胸前,狼狈不堪,在迈克扶起她的一瞬间忍不住放声大哭,不停地喊:“叫保安!叫保安!”


    大家都没说话,但是各自心里都不觉暗爽,可见丽莎的为人平日差到何等地步。


    妮可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面色阴沉。


    迈克把丽莎送回办公室安抚了一番后,招手叫丽莎的助理送她回家。


    场面得到控制后,迈克又分别找妮可手下的几个主要骨干谈话,最后把她们组的所有人叫进去开会,开到很晚,直到我们都陆续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会议都还没有结束。


    中途我见迈克出来过一次,大概是去洗手间。我见他神色憔悴,一脸的疲惫。


    丽莎这样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件事情终于还是弄得如此荒诞,还得迈克亲自出来收拾残局,这样的“高手”,到底要来何用?


    我真的越来越困惑,迈克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04


    事情最终没有向丽莎设想的完美结局发展,扰攘的结果是,妮可的手下全部都愿意跟妮可一同离去。


    丽莎对这样的结果始料未及,犹如被反击了一棒,气势尽失,接下来的几天都请了病假躲在家里。


    也许,这也是迈克的意思。


    这一周里,迈克分别找我和琳达以及其他几组的TeamLeader进行单对单的谈话,既有安抚,更有试探。


    从迈克的办公室里出来时已是接近午饭时间,琳达走过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云南大班米线,我表示无可无不可。


    等电梯时,看看走廊里左右无人,琳达悄声问我:“迈克都跟你谈了些什么?”


    我耸耸肩:“无非是问问我对妮可这件事的看法,问问我下一步的打算,勉励一番,要我好好做,前途大大的有。”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扮了个鬼脸,学着《武林外传》里秀才的经典手势说:“中心意思就是,我们都很看好你呦!”


    琳达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又压低声音说:“他跟我也是这么说的!”


    我们相视一笑。


    电梯到了,我们挤进去。


    出了电梯,走出写字楼时,琳达又问我:“那你怎么回答他的啊?”


    “表决心,表忠心,表示自己不贪心!”


    琳达再一次忍不住笑了:“哈哈,我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职场不外是如此,开心也好,难过也好,都不是自己的。


    今天是你,明天可能就会轮到我。


    三天后妮可的送别宴,猎头部全体同事都瞒着丽莎准时参加。当然,除了那对“好傻好天真”。


    其实,以妮可的脾气性格,这么多年倒真是也没结下什么太好的人缘,她一直是躲进小楼成一统,自己耕耘自己的那块自留地,与其他组交集甚少,像是她跟我合作的江川集团这一单,据琳达说,那也是破天荒第一遭。


    但是由此可见,丽莎的人缘只能是更坏。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大家每个人似乎都会把天平往妮可这边斜一斜。


    这场意外的发生,促使妮可的猎头公司不得不提前开张,她把送别宴定在“锦绣河山”,大抵也是想为自己公司的未来找个好点的意头。


    或许是为了避嫌,同事们都三三两两地分成了几拨陆续赶到,一入席,妮可他们就向每个人派发了新公司的名片,嘴里还说着以后多多关照的客气话,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倨傲不逊。


    席间大家东扯西扯地说着玩笑话,没人提到MMI,更没有人提到丽莎,倒也少了几分原先担心的尴尬。


    按照妮可的意思,开了几瓶红酒,妮可主动跟每个人干杯,令大家又多了几分伤感。最后她走到我面前,微微踮起脚搂住我的肩膀。


    我一直尴尬着不知道怎样回答原先妮可邀我加盟的问题,想不到她却主动说:“Yoyo,不管你今天来不来我这里,我都交下你这个朋友!”


    在她的一再盛情下,我们连干了好几杯。


    酒酣耳热,她悄悄附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保护好你自己!这里面没有多少人可以相信,一个都没有。”


    我愕然地看着她,以为她喝醉了。而她的眼睛亮亮的,毫无醉意。


    05


    办公室的这场战争硝烟渐渐散去,随后的日子里,公司的气氛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和平静,但是在这平静的背后,依然隐藏着一种莫名的阴霾,挥之不去。


    无论妮可做得有多么不对,无论公司在这件事上给予的官方说法多么冠冕堂皇,但是丽莎甚至迈克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都不免让留下来的人感到寒心。


    我与妮可真的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虽然有些惺惺相惜,甚至一起合作过项目,但老实说,她不会是会被我列入朋友范畴的那类人,如果一定要说感觉和感情,我倒宁肯认为琳达才是我在这个公司的朋友。


    那段日子我的心情十分低落,也许是因为妮可的离去,也许是因为接管新的Team工作量增加,但是我内心深处却仍然因为妮可的这件事困扰着,不安着,甚至难过着。


    我无法从这种情绪里抽离出来,又找不到合适的倾诉者。告诉琳达,这不可能。告诉Cat,她会没心没肺地耻笑我多愁善感。而告诉罗杰,恐怕这家伙又要趁机游说我离开这个万恶的职场,去跟他混时尚界。我心里隐隐觉得我不仅仅需要别人的安慰,更需要一个答案。


    于是,一天深夜,当我再次被这个问题困扰到无法入睡的时候,忍不住起身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并鬼使神差地把它发送给了身在国外的萧东楼。


    令我惊讶的是,半个小时后,萧东楼居然打通了我的手机。


    他的声音淡淡的,有着一丝疲惫:“Yoyo,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困扰和难过。你的不安和你的焦虑都是正常的,并不特殊。人在职场,最大的痛苦就在于没有安全感,无论你是收入百万的高管还是普通的前台文员,都是一样。”


    停了一下,我听到电话那边有打火机发出的钢音,我想他是点燃了一根烟,然后他接着说:“说白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兔死狐悲。”


    看我没有做声,他轻轻笑了笑:“我们去参加别人的葬礼,说穿了,最大的难过只不过是在可怜自己,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躺在这里就禁不住悲从中来。所以,开心点,放松点。”


    我心里在那一瞬间顿时感到一阵释然,然而挂上电话不久,一种更加浓烈的悲哀和无奈却开始在心头蔓延开来。


    06


    “流金岁月”算是广州地区一家比较地道的沪杭私家菜馆,整个饭店的设计花了不少心思,色调以深棕色及旧黄色为主,它的包房还都煞费心思地做成了不同的主题,如“明星厅”介绍的是胡蝶、周璇、阮玲玉等旧上海大牌明星的生平,“名人厅”介绍周信芳、宋氏三姐妹、张爱玲等。


    自从上次从上海回来,我就更加喜欢本帮菜的口味,所以当维维打电话说今天下午到广州,要我准备伺候她的晚宴时,我几乎想都没想就说,咱们去流金岁月吧。


    一坐下来点菜,维便维笑吟吟地把菜牌塞到我手里,慷慨大方地说:“来,看喜欢吃什么,随便点。”


    我笑着点了几个小菜,维维连说不够,抢过菜牌又加了几个招牌菜,然后还非要一壶梅子温黄酒。


    等下单的部长走远后,我才忍不住推了推她:“说吧,有什么好事儿啊,咋咋呼呼的。”


    维维一脸得意:“哈哈,果然知我者沈鱼也。”


    她告诉我说,最近托中间人接触上一部电视剧的制作班底,有希望在里面谋个重要角色,但可能需要花不少钱。


    “买角色?信得过吗?”我一听就明白了,这种事情在影视圈里屡见不鲜,但却不是有钱就一定能买到好角色,个中弯弯绕绕太多。


    “嗯,中间人很可靠,直接找的制片,说尽快安排试镜,下个月初看能不能定下来。这片子是大制作,谍战片。导演算是国内这类片子的开山鼻祖了,而且每部片子都是自导自演,亲自担纲男一号。”


    我立刻恍然:“那不就是……”


    维维神秘地笑了笑:“是是是,就是他!”


    我立刻羡慕地说:“能跟他搭戏,你可是离红不远了。”


    维维苦笑了一下:“哪有这么好!我的角色最多也就是个女三号,跟他几乎没有对手戏。”


    维维开始头头是道地跟我讲剧本好在哪里,看来已经下了很多工夫。


    “远东谍战?那不是要到边境?拍摄条件会很苦的。”


    “这我不怕,只要拿到角色,我就有信心演好。”维维回答得很坚定,她等这个机会太久了。


    “要多少钱啊?”


    “还不知道,三四十万吧。”


    “这么多?你够不够,要不要我……”


    维维摇摇头打断我:“别操心,我还有。再说这也不算多了,要是第一女主角,指不定多少钱呢,还不一定抢得过。我胃口不大,女三号就行了。”


    维维这些年虽然赚得也不少,但她的开销也大,我估计这几十万一出去她恐怕要清仓了,真是孤注一掷,不知是福是祸。


    维维对这个事情似乎很有把握,眉飞色舞的,又开始跟我讲起这个剧组其他角色的八卦新闻来。我看她兴致这么高,几乎插不进去话,只能微笑着静静聆听。


    流金岁月的每个桌子间都用别致的屏风象征性地间隔开来,正当我们谈兴正酣时,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从屏风前走过,不觉意地向我们这边瞥了一下,然后又回头瞥了一下。


    我对于跟维维在公众场合被人行注目礼的状况早已习以为常,也不觉奇怪。可是没过一会儿,那个女人又再次走了回来,继续向我们这桌打量,不过目光更多地停留在维维身上,我以为她是维维的熟人或朋友,努了努嘴打趣说:“你看,人还没红,粉丝就来了。”


    维维转头看去,那女人此时已经向我们走了过来,看维维的表情,似乎也并不认识她,直到她在维维身旁站定,我们俩都不禁有些愕然。


    那女人很没礼貌地上下打量了维维一番,突然面色一沉,然后一个巴掌就“啪”的一声掴在了维维脸上。伴随着这力道奇大的巴掌,是女人狠狠的骂声:“贱人!狐狸精!”


    我和维维都被这一巴掌打得整个人都愣住了,等维维反应过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站起身来将杯中的茶泼在对方脸上,并准备向她进一步还击。


    这时不知哪里冲过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精悍男人,他挡在女人面前,一下子抓住了维维就要挥出去的右手。


    我见势不妙,顾不上害怕,赶紧死死拉住维维,不让她上前。维维个性火暴,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气得发疯,我使出吃奶的劲才能阻止她继续上前。


    而那女人却不顾脸上还在滴着茶水,戟指指向维维道:“我告诉你,再缠着周英扬,看我怎么收拾你!”


    听到此话,维维的表情立刻停滞,身体也一僵,不再挣扎。


    看着女人得意地离去,我怀中的维维就像泄了气一般,瞬间委顿。


    过了半晌,她才眼神空洞地一字一句地说:“原来,她就是周英扬的老婆。”


    我有些迷茫:“周英扬?周英扬是谁?”


    维维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继续自言自语道:“打得好!打得好!”


    07


    维维七岁的时候,父亲做药材生意赚了钱,有了第三者。


    母亲知道后,天天跟父亲吵架,惹得他大打出手,换得遍体鳞伤。后来父亲便干脆不回家,母亲大受打击,神经有些错乱,整日疯疯癫癫,身体也每况愈下,没过多久就喝了农药。


    母亲去世后,父亲名正言顺地娶了那个第三者,还生了个儿子,维维小小年纪开始在继母的欺凌下生活。她天天做家务,还要照顾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维维变得异常早熟和坚韧,她暗下决心,读完中学便自食其力,脱离这个家庭。不料在她上高一的那年,父亲一场豪赌把身家全赔了进去,还欠了别人一屁股债。继母扔下一家老小就跟别人跑了。父亲从此一蹶不振,天天酗酒,颓废度日。


    那时弟弟才八岁,刚上小学。十六岁的维维虽然对父亲没有什么感情,却很疼这个她从小带大的弟弟,尽管是同父异母。于是,她决定辍学,南下打工赚钱养家,供弟弟读书。


    她在广州的酒吧打工时碰到了广告公司的经纪,拍了一个平面广告,从此踏进了模特圈,吃过亏上过当,小小年纪就成了老江湖,练得百毒不侵。所幸维维的弟弟很争气,可能知道姐姐的不容易,读书成绩一直很好,现在已经升上了当地的重点高中,这让她很欣慰。


    维维的事业一直是半红不紫,她希望自己能尽快实现自己的梦想,也希望能给弟弟一个更加安稳的未来。这些年,她一直很努力,但是,这个圈子,想成功,还需要些别的。


    大概是家庭的不幸导致的缺乏安全感,也大概是这个圈子太难寻找什么真正的感情,所以维维一直都是散拖不断,却从没有个像样的归宿。这一次,原以为体贴、绅士的周英扬可以寄托情感,可是爱上有妇之夫的故事,毫不稀奇地又发生在她的身上。


    维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向我诉说着这些她从不愿多提的往事,一向坚强爽朗的她,显得那么颓靡、无助。


    我想,大概正如人所说,幸福各有各的不同,但是不幸却都是一样。没想到Cat是这样,维维也这样。


    “你大概想到Cat了吧?”


    维维手指夹着烟,仰头喝下一杯不掺不兑的纯黑方,一脸自嘲地看着我:“是啊,前阵子我还骂过Cat,说她傻乎乎,没前途。”


    她眼神有些迷离:“可是,真遇上了,又能怎么办?”


    花街90的露天酒吧今晚客人不是很多,我和维维坐在靠边的位置上,桌子上摆着一瓶喝了过半的黑方。


    经历了那样的突变,我担心那个女人还会有什么后续举动,赶紧拉着维维离开。她却不肯跟我回家,而是随便找了一家酒吧喝酒。我不敢劝她不要喝,更不知道怎么去劝解她的感情问题,我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着她,听她说话。


    我想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个或深或浅的黑洞。


    黑洞里藏着那些生命不能承受的悲伤,如同潜伏的熔浆。一旦触及喷发,瞬间便可将我们吞没,乃至灰飞烟灭。


    维维的黑洞是家庭的不幸。而我的黑洞,是子昕。


    08


    说着,喝着,不知不觉,一瓶黑方就要见底,维维的眼神开始迷茫,以至于她的手机响起,都要拿到凑近鼻子的地方才看得清来电。


    一看到是谁的电话,她立马掐掉,然后开始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啜泣。


    手机不断地响,我实在看不下去,便悄悄拿过她的手机,接通了电话,果然是周英扬。


    十几分钟后,这个事件的关键人物便站在了我们的身旁。


    我指了指趴在桌子上醉醺醺惨戚戚的维维,他一脸的难过,但还是绅士地拱手向我表示感谢,示意他来处理一切。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他们自己欠下的感情债,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吧。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出花街90,走到对面的珠江边,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无意识地沿着江边前行,心中郁郁,心情低落,为维维难过,也为自己难过。多年前的这样一个夜晚,我也曾如此在江边痛哭失声,往事浮浮沉沉涌上心头,却又渐行渐远,抓不住它的尾巴。


    彼时凉风席地,夜色早已笼罩了城市的街头,灯影沿街淌出碎彩流光,天空苍茫的黯紫与深灰帷幕下,满眼尽是人间清冷喧嚣。


    摆路边摊的妇人神色疲倦,却还迟迟不肯收摊,也许多坚持一会儿就能为自己的生活多讨得一份安稳。我递了一张二十元的钞票给她,却不知能要些什么。


    犹豫了一下,我指了指,要了一盒香烟和一只打火机。


    昏黄的灯亮着,有些酒醉的我失魂落魄,周遭树影斑驳,偶尔有车刷刷掠过,我一个人在人群中穿梭闪躲,找不到方向。


    掏出手机想打给Cat,突然想起她今天带了方雯去佛山拜访客户,晚饭时还给我打电话要我约维维明晚再一起腐败,此时的她恐怕又已经喝得烂醉了吧。


    想了想,我拨通了罗杰的号码,电话那端无比喧闹,原来这家伙正在四川参与策划筹备《赤壁》的全球首映典礼,他并没有听出我语气中的落寞,兴致勃勃地问我有无兴趣过来视察。我意兴阑珊地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几乎在我合上滑盖的瞬间又响了起来,居然是王宁。


    “Yoyo,我和一班医药界的朋友在国会唱歌,你要不要来认识一下?”


    我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拒绝了他的邀请。虽然现在热闹也许能帮我排解和逃避一些寂寞和困扰,但是,不恰当的人和不恰当的地方,更大的可能只是徒增烦恼,就像汤已经馊了,想要加些糖遮盖,却只会换来更加怪异的味道。


    我在手机上翻动着超大容量的电话簿,却发现再无一个人可以拨通电话。


    终于,我忍不住发短信给萧东楼,此时此刻,我是如此想见到他,想听到他的声音。我想他一定可以让我感到安稳,用他一贯的平静口吻告诉我,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过了五分钟他回了短信过来,说大概后天回广州。


    失望之余,却还是多了几分期待。


    不知不觉一路走到天字码头,看着来往的游轮,不由得想起了在上海与萧东楼把臂同游的一幕。我鬼使神差地买票上了船,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无意识地观望。珠江两岸霓虹闪烁迷人,依稀有十里洋场的味道,我的思绪有些散乱,郁郁寡欢。


    摸出刚才买来的香烟,我慢慢地拆开包装,抽出一支来放在嘴边,给自己点上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汽笛轰鸣,我蓦地醒过神来,发现是两艘游轮相遇,互相鸣笛致意。


    就在两船交错而过的瞬间,我居然看到萧东楼和陈贝拉靠在对面游轮的栏杆上,谈笑正欢。


    萧东楼看到我之后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他一向淡定、惫懒的神色里出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焦灼,随即定格,渐渐淡出我的视线。


    我几乎是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在眼前滑过,一时并没意识到什么,直到燃尽的烟头灼痛了我的手指,才一惊松手,一点红光迅速被江水吞噬,呼吸便瞬间梗在咽喉,愤怒和哀伤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堵满了心房。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艘载着萧东楼和陈贝拉的游轮已经早已看不见,我摸索着打开手机,夜色中屏幕上发出炫目的光芒,几乎刺痛了我的双眸。


    我轻笑着,盯着那已不知看过多少遍的字眼。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我想要删掉短信,手却抖得难以控制,终于删除成功,却觉得怎样都删不干净,无比烦闷。


    江风突然肆虐,毫不费力地吹出了我的泪水。闭上眼,在渡轮的轰鸣声中,在翻天覆地的晕眩中,我无力地松开了手,手机直直地跌落在滔滔的江水中,只打了个滚,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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