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是副处级调研员

3个月前 作者: 王晓方
    茨维塔耶娃在致里尔克的信中说:“我不是活在自己的嘴上,吻过我的人,会错过我的。”我非常喜欢这句话,每个女人都想当皇后,这有什么错?毕竟武则天只有一个,别忘了武则天也是先当皇后、后当皇帝的。如果不先当皇后,她做梦也当不上皇帝,尽管如此,她死后,天下还不是便宜了那些臭男人。怪不得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女人为什么是水做的,就是为了洗天下的。其实我并不喜欢贾宝玉这句话,把女人比作水,很容易让人想到水性杨花。我觉得女人是玉做的。最起码漂亮女人是玉做的。漂亮的女公务员就更是玉中之玉。这样的玉,凝天地之灵气,现日月之精华,坚实温润,秀外慧中,高洁内敛,明媚可人。


    我是笃信玉是通灵的,玉里有缘。可是结婚五年了,我丈夫连玉屑也没送给我,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地忙,忙来忙去还只是个主任科员,与他一起到市招商局的几个大学生都当了处长、副处长,做男人在事业上不会钻营,怎么能做人上人?看着别的女人的丈夫平步青云,自己的男人在社会上连个人样都混不出来,做妻子的心理能平衡吗?哪个做女人的不盼着夫贵妻荣?要是普普通通的女人也就罢了,我可是外语学院的高材生,当年的校花,如今是市政府办公厅最漂亮的女公务员,而且是综合二处的副处级调研员,服务的可是常务副市长,像我这样的女人凭什么嫁给一个小小的主任科员,我屈不屈?


    回到家里,王朝权倒是对我百依百顺、百般呵护,又是做饭又是洗衣服,可是我最讨厌做家务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在名利场上叱咤风云、指点江山,要地位有地位,要尊严有尊严,让自己的女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得像一块人见人爱的宝玉。可如今我寄予厚望的丈夫,在官场上混得还没有我级别高呢,我真搞不懂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地嫁给了他。当时我妈嫌他是小地方的人,坚决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这个人就是逆反,你越是反对,我越要嫁给他。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一想,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其实王朝权当初挺出色的,刚入大学军训打靶,实弹射击,百发百中,连教官都叹为观止,说他要是入伍参军,说不定能当将军;四年大学考试从来都是全班第一,而且是门门功课都第一,简直就是奇才,这还不说,还写的一手好诗,他写的诗当时经常在校报上发表。大学二年级时,他就开始追求我,给我写的情诗肉麻极了,有一首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头几句是这么写的:亲爱的,我一直因无法让你投入我的怀抱而发愁,是你的樱唇,让我找到了魔法,那就是爱你,吻你,亲你!这叫诗吗?这是赤裸裸的挑逗,我就不明白了,他追求女孩这么有心计,为什么往上爬却无计可施呢?他外语好,能熟练说三种语言——英语、俄语和德语。特别是德语,东州市能熟练掌握的也没有几人,连市外办也没有合格的德语翻译,就因为这个特长,没少陪市领导和局领导去德国,别人和领导每出差一次都能加深一次感情,他却像例行公事一样,一点都不懂得投机钻营,陪市委书记、市长分别去过德国,结果回国后,还是市招商局办公室主任科员。我一直怀疑他脑袋让门挤了,对官场之道一窍不通。别看官不大,和那些大外商打得还挺火热,连领事馆的领事、参赞也混得脸熟,凭他和这些外商的交往,下海打工也能弄个打工皇帝什么的,可是王朝权对钱压根儿就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一天到晚他心里在琢磨个啥,别人看书都看什么《三国演义》、《权术论》、《厚黑学》,看了这些书最起码对仕途升迁有益处,他可倒好,整天看什么《前苏联克格勃史》、《“三角洲”———美国反恐部队》、《世界反恐走向何方》、《世界禁毒史》、《黑色金三角》,连看电视剧也和我看不到一起,我喜欢看言情的,他喜欢看侦探的,正版《007》、《碟中谍》、《无间道》等光碟买了全套的,好像他不是在市招商局工作,而是在市公安局工作似的。找了这么个不务正业的丈夫,当皇后是没指望了,只能当黄脸婆了,可是我心不甘啊!


    其实,我心里不是没有爱情,只是这份爱情只能埋在心里,他太高大了,以至于我都不敢仰视,只能远远地望着他,柔情似水地望着他,似热水我想烫他,似冰水我想冰他,似温水我想暖他,我要亲吻他的心脏,倾听他的心跳,我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一句最真挚的诗:亲爱的,请别生气,我只想和你睡觉!这是最肉体的诗,也是最灵魂的诗,但他注定不属于肉体,他是灵魂的,然而我只能献给他肉体,因为我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肉体。为什么这世上偏偏有人不爱肉体,爱灵魂?灵魂不是被爱的,只能被歌颂,爱与歌颂为什么成了鱼和熊掌?甚至是对立的两个方面?我最期待的就是给他当翻译,他从来不找市外办的专职翻译,每次会见外宾只请我做他的专职翻译,这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因为这是我离他最近的时刻,他像一座俊美的高山,我像高山脚下的一汪清澈的甘泉,多么珠联璧合呀!可是我甚至不能喊他的名字:一鹤!只能喊:刘市长!刘一鹤,你为什么不能温柔地看我一眼,怕我勾引你吗?我就是想勾引你!你不是爱灵魂吗?你不是不爱肉体吗?试试看,我用肉体能不能勾引你的灵魂!要知道灵魂永远不会像肉体那样被爱,被谁爱?你以为爱上肉体的是人吗?不对,是人的灵魂,人是肉体与灵魂的统一体。只有你们这些不太正常的人,才将肉体与灵魂对立起来。刘一鹤,你傻不傻,我的肉体是一只船,可以任你遨游;我的肉体是一张床,可以任你安歇;我的肉体是一张桌,可以让你办公,我是你用来生活的存在。我要用存在潜入你,让你思考存在、需要存在、爱存在,然而你却无视存在,无视我的存在。尽管我向你送去浩若星河的秋波,你竟然熟视无睹。黑格尔,狗屁哲学家,你不是说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吗?纯粹是胡说八道。刘一鹤虽然不是哲学家,但他是东州市常务副市长,这是不是存在?然而刘一鹤却认为凡是灵魂的就是合理的。黑格尔,我问你,灵魂离开肉体能存在吗?市长不仅需要他的人民爱,更需要他的女人爱,我就想成为他的女人,这有什么错?我知道,你为什么嘲笑我,我爱的是市长,不是一个人,是吧?难道你不知道市长管着许许多多的人吗?当然也包括我,可是如果他爱上我,我就可以像天使一样管着他,管住一个刘一鹤,就管住了东州市的所有人,这份荣耀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特别是像我这样漂亮的女人!黑格尔,我听到你在笑,“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你以为你自己是上帝吗?要知道我是天鹅,我不是癞蛤蟆,不过癞蛤蟆倒是有一个,那就是综合二处处长赵忠。这个死猪头,肥得跟球似的,整天在处里滚来滚去,一肚子坏水,竟然敢打我的主意,一个小小的处长,不过是见了刘一鹤摇尾乞怜的哈巴狗,竟然想吃我的豆腐,真让我受不了,特别是他笑嘻嘻地像一块巨大的牛粪贴过来时,简直是对鲜花的摧残!那天处里就我们俩,他见有机可乘,拿着一本清朝人写的《笑林广记》走过来,说里面的笑话逗死人,不容分说就读了一段:“一官升职,谓其妻曰:‘我的官职比以前更大了。’妻曰:‘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官曰:‘自然。’乃行事,妻怪其藐小如故。官曰:‘大了许多,汝自不觉着。’妻曰:‘如何不觉?’官曰:‘难道老爷升了官职,奶奶还照旧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这不是性骚扰是什么?敢情官大家伙就大,那么刘一鹤是市长,你赵忠是处长,那么刘一鹤的家伙岂不比你大许多?怪不得一些贪官东窗事发时,暴露出来一大堆情人,敢情是官越大,下面也愈大。


    很快,我对刘一鹤的暗恋就破灭了,因为他要高升清江省副省长了,副市长都高高在上,副省长我就更高不可攀了。这不仅是对肉体的一次打击,更是对心灵的一次打击,心不仅会跳,还会受打击。就在新的常务副市长还没有到位时,没想到,许智泰跳了出来,平时见他不声不响的,没看出来他有多少政治才能,想不到他竟然有搞“政变”的胆量,我还真是小看他了,也难怪,许智泰都当了十年副处长了,憋也能把人憋死,没有这么用人的,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赵忠是综合二处历史上最昏庸无道的处长。赵忠对综合二处的唯一统治术就是“砍掉长得过高的谷穗”,而我最喜欢里尔克的一句诗:“一棵树长得超出了它自己……”我多么想成为这样一棵树啊,然而赵忠采取的办法是在一片林子中,只许向最低的看齐,高出来的只能砍掉,这是什么?这是专制。正因为如此,我一直以为在官场上,根本不存在野兽,因为绵羊就是名副其实的野兽。想不到综合二处不仅有野兽,而且是一匹头狼。这匹头狼就是许智泰。但是我一直怀疑许智泰有没有这样的韬略,仅“政变”的时机选得就恰逢其时。一开始我以为许智泰是真人不露相,可是后来转念一想,其实这次“政变”幕后另有其人,表面上的“头狼”是许智泰,真正的“头狼”应该是黄小明。许智泰不过是狗急跳墙,让人家当枪使了。毛主席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黄小明联手许智泰要搞赵忠不过是压抑久了的一次爆发,我和朱大伟不过是被发动的群众响应而已。我们之所以响应是因为向往自由的本能使然,“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是《共产党宣言》所树立的目标,什么是目标?就是理想,就是彼岸!许智泰亲自起草了“政变”纲领,给赵忠列举了一系列罪状,说得有理有据,但是纲领的核心思想就是,综合二处全体同仁的全部利益都成了赵忠一个人之利益,比如说出国,按理说应该大家轮流出国,但是全部被赵忠一人承包了,赵忠不仅借专制成为既得利益者,而且靠专制压制大家的才能,唯恐谁赶上他,如果说综合二处是一片林子,那么谁也不许超过他。这件事从始至终我都非常佩服黄小明,不搞匿名信别看给厅党组的公开信,也就是“政变”的纲领是许智泰起草的,但是行文风格却是黄小明的,我们四个人按级别大小签了字,没有任何阴谋在里面,大家想明白了,搞走一个赵忠未必就能看见雅典的灵光,但是最起码可以推开窗户透透气。我们斗争的策略也很简单,就是控诉,厅领导分别找我们谈话时,我们采取了共同的策略,就是像控诉万恶的旧社会一样控诉赵忠的专制,结果这招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博得了厅党组成员,特别是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肖福仁的极大同情。别看肖福仁是市政府办公厅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赵忠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赵忠之所以目空一切,还不是自认为有刘一鹤为他撑腰,你肖福仁是市政府办公厅主任,我赵忠是刘一鹤办公室主任!我一直不明白刘一鹤为什么会用赵忠这种人,当然,人无完人,毛主席还三七开呢,何况刘一鹤?不过,赵忠的专制,让我们懂得了民主的重要性,民主不过是方法,根本的前提是进步与自由,这次赶走赵忠不过是运用民主这种方法的一次尝试。毫无疑问,这种尝试是成功的,赵忠被调到后勤任服务中心书记,当然赵忠是不甘于这种屈辱的,不久他便辞职下海了。


    刘一鹤成了清江省副省长,接任常务副市长的是东州市最年轻的市委常委彭国梁。其实彭国梁对我的印象一直不错,因为他会见外宾时和刘一鹤一样也不用市外办的翻译,喜欢用我,只是有一点与刘一鹤不同,就是从不回避我的凝视。我为什么凝视彭国梁?《诗经》中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白马王子,女子亦好逑。与刘一鹤比起来,彭国梁既年轻、又帅气,渐渐地,我的春心又萌动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小小的综合二处掀不起什么大浪,说到家不过是一个杯子、一个碗里的波纹,连盆都不算,顶多是赶走了一头猪,又迎来了一只羊而已。不过新任处长杨恒达一上任就显示出了民主气象,第一个受益的就是许智泰,杨恒达竟将陪彭副市长出访美国的机会让给了许智泰,本来许智泰是想通过“政变”赶走赵忠自己当处长的,我也以为办公厅综合二处的处长非他莫属,然而造化弄人,我算看透了,人越想要什么,老天越不给你什么,比如我想找一个能让我成为皇后的丈夫,偏偏让我嫁给一个小小的主任科员,看样子王朝权熬到处长的位置,我头发都得等白了,唉,这就是命啊!但是许智泰和我一样偏偏不信命,你不信命,命就捉弄你,命就像一个专制的皇帝,人就像皇权统治下的臣民!正如泰戈尔在《新月集》中说,我们不是权力的轮子,我们只是轮子下的活人,所以我们只能顺着权力轮子下轧出来的车辙向前走,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但是许智泰不相信命运能够统治一切,你能统一性别吗?你能统一拉屎的时间吗?你能统一思想吗?尽管从老子、孔子、墨子、庄子、荀子、韩非子时代起就为这种统一唱颂歌,但是世界有男有女,人们还是各拉各的屎,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潜藏着不同的想法。总之,世界要前进,每个人也要拉屎!然而许智泰还是回到了泰戈尔说的车辙上,我相信如果组织上能给许智泰一个机会,他干处长一定比赵忠强百倍,这跟我如果嫁给一个市长、省长或者国家领导人,一定比他们的夫人更像夫人,更能拿得出手是一个道理。但是命运就是不给许智泰机会,别看你当了十年副处长,别看你副处长干得任劳任怨,但是你当处长还需要好好历练,就在许智泰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心灰意冷的时候,杨恒达让给他一个陪彭副市长出访美国的机会,许智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过去赵忠当处长时,不允许处内任何人单独向刘副市长汇报工作,刘一鹤成了他的私有财产,杨恒达体现民主的第二个举措就是允许黄小明独自向彭副市长汇报工作,当然我和朱大伟也是有机会的,只是我们拿不起大材料,这一点不服也不行。我一直认为文章写得好不好关键看天赋,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朱大伟也没有,我们写个会议纪要什么的还可以。赵忠在时,处内的大材料是由许智泰、黄小明两个人负责,杨恒达来了以后,许智泰成了出国专业户,大材料都交给了黄小明。起初我想不太明白杨恒达这么做的用意,慢慢地我想明白了,杨恒达深知许智泰和黄小明曾经联手赶走了赵忠,这两个人绝对不能让他们团结在一起,最好的办法就是离间他们,处内每个人都看中出国,每次出国不仅免费旅游观光,而且还会分一笔钱,要知道这笔钱,相当于一位公务员几个月的工资,甚至一年的工资。如果陪市领导出国


    ,还有可能借机向领导献殷勤、套近乎,说不定这一趟下来就得到领导的赏识,回国就升一级。当年我们为什么赶走赵忠,主要矛盾就集中在出国不公上,现在许智泰成了综合二处的出国专业户,眼看着与彭副市长的关系越来越近,黄小明的工作量大了一倍,尽管黄小明是一个不露声色的人,但是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愤愤不平地嫉妒许智泰,这一点从黄小明冷落许智泰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我和朱大伟的心里就更不平衡了。我知道朱大伟到综合二处拉着架子想当市长秘书,可是他大材料拿不起来,就没有机会直面彭副市长,只能巴结胡占发,胡占发正在攻读在职硕士研究生,几乎成了朱大伟在替他读。但是朱大伟在同龄人中,还是颇有心计的,他发现肖主任爱下棋,他就专门研究棋谱,眼下已经成了肖主任最好的棋友。最可怜的就是我了,一个女人在综合二处工作,只能管管内勤,好在我还有外语方面的专长,否则一点抛头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尽管我写大材料不行,但是我组织能力很强,自信干处长也没问题,最起码比赵忠强,但是据我所知,市政府办公厅几个综合处还从未有过女处长,所以在综合处当处长是没希望了。刚到综合二处工作时,我和朱大伟一样,也有当市长秘书的梦想,但是男市长不可能配女秘书,据说是怕影响不好,你心里只要没有鬼,怕什么影响不好呢?纯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究其本质其实就是歧视女性。在一个市长、九个副市长中,只有一位女副市长,由综合四处为她服务,这位女副市长主管全市公检法,好不威风,要是能给她当上秘书,将来离开她时,说不定能到市公安局政治部当主任,巧的是综合四处没有女同志,正好前任秘书到期了,女市长需要配备秘书,在几个综合处选,按理说我是最有希望的,女市长对我也很喜欢,后来有人进谗言,说我长得太漂亮了,有损领导形象,女市长长得确实一般,但很有气质风度。我的竞争对手太多了,背景也太复杂,像我这种既没根也没梢的人,眼看着天赐良机让综合五处的一个丑丫头给霸占了,这可是我能成为市长秘书的唯一一次机会,就因为我长得太漂亮失去了,难道漂亮也有罪吗?


    眼下我什么机会也没有了,丈夫指望不上,父母更指望不上,只能靠我自己。我自己有两大资源,第一是我长得漂亮,第二是我外语好,要想利用好这两样资源为我换个好前程,只能靠爱情。歌德说得好:“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的爱情会在财富与权力之间摇摆。之所以这么讲,是缘于我去西山慈恩寺上香。赵忠离开政府不到两年,东州发生了一件新鲜事,无论是在普通市民中,还是在公务员中,流传着西山慈恩寺西山老母灵验的故事,这些故事传奇得很,无论求什么,只要心诚,都灵验了,我本来是不信这一套的,但是我听黄小明说,他哥黄小光的儿子学习一般,中考前全家去西山慈恩寺上了香,儿子中考时超常发挥竟然考上了省实验中学,那可是全清江省最好的高中。这些年我在仕途之路上一直不走运,给女市长当秘书的丑丫头原先只是主任科员,如今已经是正处级秘书了,我还只是个副处级调研员。黄小明说者无意,我听者有心,或许去慈恩寺许个愿能转一转运,就这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我去了西山慈恩寺。


    慈恩寺风景区峰险壑幽,石异松奇,古刹新亭与白云碧水相应生辉,仙阶曲径与翠嶂幽林环抱成趣。一路上立于公路两侧仅宣传西山老母的大型广告牌就有二三十块之多,这更增加了我心驰神往之心。让我想不到的是,上香的队伍排出能有一公里,好不容易轮到我上香了,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一位剃着秃头的胖子身穿老式大褂,脚上穿着一双手工做的布鞋,手里还拿着一串沉香念珠笑嘻嘻地看着我。


    一开始我没认出来,心想,这是谁呀?老板不老板,和尚不和尚的。可定睛一看,惊得我目瞪口呆,这不是赵忠吗?我脱口便问:“赵处长,你怎么会在这儿?是不是也来许愿的?”


    赵忠把我拽到一边说:“贝贝,想不到我们俩这么有缘,这样吧,跟我下山,我请你吃饭,然后我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


    我懵懵懂懂地和赵忠下了山,想不到他开的轿车竟然是奔驰600,当时就把我震了,我羡慕地说:“行啊,老赵,干什么发得这么快!”


    赵忠双手合十装腔作势地说:“阿弥陀佛,哥哥我每天干的可是积德行善、普度众生的买卖。”说完请我上了车。


    奔驰车很快驶出风景区,我不依不饶地问:“常言道,无商不奸,你该不会是在利用众生的虔诚欺善骗德吧?”


    赵忠用功成名就的口气说:“贝贝,中国文化很少讲善恶,只讲成败,你成功了就是善,你失败了,就是恶,正所谓成者王侯,败者寇,寇是什么?就是贼、就是匪,那还不是恶是什么?”


    赵忠的话深深触动了我,成功了是王侯,失败了是贼寇,像我这种既没有成功,又没有失败过的人算什么?想到这儿,看着赵忠红光满面的得意劲,再想起当初他灰溜溜离开市政府办公厅的样子,心中无限感慨。我决心向赵忠取经,一定要从他身上套出点成功的经验来。


    赵忠在东州市最火的燕鲍翅酒店金虫草食府请我吃了饭,席间虽然手脚还规矩,但是从他色迷迷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对我一直没死心。最让我动心的是他从皮包内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红盒子,打开后竟是一条精美的翡翠项链,我一直认为漂亮女人是玉做的,眼前这块翡翠玉坠翠绿翠绿的,中间是贴金的观音菩萨,让人看了爱不释手。


    赵忠不失时机地给我戴在脖子上,还用真诚的表情说:“贝贝,这件礼物是我半年前专门为你买的,我相信我们之间有缘分,早晚有一天会戴在你的脖子上,这不,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赵忠对我真可谓是处心积虑,不知为什么,以前他在我眼里就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想不到青蛙还真能变王子,特别是听了他充满哲理与玄机的包庙理论,我简直开始崇拜他了,但我还是婉言谢绝了赵忠的厚礼,我不能让赵忠看低了我,对赵忠这种人必须放长线钓大鱼。


    巧遇赵忠给我最大的启示是拜佛的人大多不信佛,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向佛索取。赵忠正是利用了人们在生活中求不到转而求佛的心理发了财。那么我的佛是谁?是西山老母吗?绝对不是,一接触赵忠才知道,西山老母所谓的灵验故事都是赵忠的商业策划,是杜撰出来的。连慈恩寺的住持都是赵忠聘请的,是领年薪的,按赵忠的话讲住持就是慈恩寺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赵忠的成功在于审时度势、与时俱进,是以变应不变,这恰恰是逆向思维,我们习惯了以不变应万变,当今世界瞬息万变,以我看唯一不变的就是人的贪欲,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而且是永远不变的,关键是如何将贪欲变成现实,而且是功成名就的现实,真正的现实永远是成功者的盛宴,我只想分一杯羹。走仕途之路不熬到局级就不算成功,但是熬到局级绝大部分人也就就此止步了,这种止步不前是极其痛苦的,因为人一旦没有了向上的动力或者觉得前面的路一片茫然,便很容易迷失方向。作为女人要想熬到局级就更是凤毛麟角了。我是不屑做凤毛麟角的,我的梦想是当皇后,我有当皇后的本钱,缺的是机会。其实机会天天都有,只是我没抓住。


    最近,我到市行政学院处级干部班培训,在开班典礼上院领导讲话,我第一次领略了彭国梁的老婆张佩芬的尊容。张佩芬是市行政学院副院长,我的感觉就一个字:丑!这极大地增加了我夺取胜利的信心。


    培训结束后,刚回到办公厅,胡占发就交给我一个任务,到彭副市长办公室帮助彭副市长整理一下照片,这可真是天赐良机,我的心顿时欢跳起来。一直以来,我的生活像一潭死水,连微澜也没有,我喜欢变幻不定的命运,只有变才够刺激,只有变才有自由,可是我现在的生活就像处内的档案柜靠在墙角永远不变,可我毕竟不是档案柜,我是人,活生生的漂亮女人!人的本性是高度动态的,其深处蕴涵着烈火般的运动。我现在就要陷入暴风运动的状态。我耳边不能忍受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我要向水中掷一块大石,让我的周围发现我,我是一朵鲜花,一朵可以装点世界的鲜花。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美艳救世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东西高于美。我没有拯救世界的野心,也没有那个能力,但是我可以拯救男人,当然不是指王朝权,王朝权已经没救了,当然也不是指刘一鹤,因为他离我太远了,是不是赵忠我还没想好,但有一个人我救定了,这就是彭国梁。我要把他从他那丑陋的老婆身边解救出来,用我的爱,让他懂得,这世间总有一种力量,能让他泪流满面,这就是我的爱。


    我走进彭国梁办公室时,他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出神,茶几上摞了好几抽屉照片,旁边放着十多本新影集,看来我的任务是将这些照片装进影集。我恭敬地喊了一声:“彭市长!”


    彭国梁不情愿地从回忆中醒来,脸上还挂着甜蜜的笑,他看见我站在面前,眼睛一亮连忙请我坐,全然没有一个市领导对下属的架子,既平易近人,又和蔼可亲,还带着久旱逢甘露的喜悦。


    我被他色迷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一横,大胆地坐在他身边问:“彭市长,是什么照片看得都入迷了,该不会是相好的吧?”


    换了刘一鹤我是绝对不敢用这种话挑逗的。


    “贝贝,”彭国梁看我的目光很生动,“你知道相好是什么意思吗?我认为世间唯有相好才是真爱,婚姻不过是例行公事,任何被规则、责任和义务限定了的爱,都算不得真爱,都是例行公事。”


    想不到彭国梁骨子里会如此开放,我便不失时机地试探道:“或许相好只是欧律狄克。”


    彭国梁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我妩媚地一笑解释说:“在希腊神话中,诗人和歌手俄耳甫斯去阴间找他死去的妻子,他用琴声感动了冥后,冥后让他带妻子返回人间,条件是路上不许回头,俄耳甫斯已经快到地面时,忍不住回头看了妻子一眼,结果妻子又被带回了阴间。”


    彭国梁听罢感叹道:“这很像浮士德与海伦,不过我还是欣赏浮士德对海伦说的一句话:别去琢磨这独一无二的命运!存在就是义务,即使不过是一瞬。”


    这句话说到了我心里,我的梦想就是做杨贵妃,哪怕日后赐死在马尾坡也在所不惜。于是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说:“一瞬或许是刀尖!”


    彭国梁嘿嘿地笑道:“我就喜欢刀尖,我等待刀尖已经很久了,贝贝,你有勇气做刀尖吗?”


    这分明是向我挑明了,我心想,既然你喜欢刀尖,我就扎一扎你的心,看看你知不知道心疼?


    “彭市长,”我大胆地向他靠近温情地说,“你就不怕被蛇咬一口?”


    “贝贝,”彭国梁喘着粗气说,“是伊甸园的蛇吗?别忘了是它教唆人类偷吃禁果的,小宝贝,做我的禁果吧,我快等不及了!”


    彭国梁说完把我搂在怀里,就这样,我成了他偷吃的禁果。为了实现我的皇后梦,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为此我激动不已。我渴望向深处,爱的深处,向夜的深处挖掘,直到潜入彭国梁的心脏,我要在他的心脏中睡觉,我要在他的心脏中起床,我就生活在他的心脏中,每天吻着他的心脏。


    自从我迈出了第一步,似乎什么都看明白了,最具掩盖性的就是杨恒达的民主,自从他在处内实施民主以来,许智泰和黄小明疏远了,处内每个人都各怀心腹事,但每个人都向杨恒达靠近,都想团结在杨恒达的周围,这恰恰是杨恒达最高明的地方。先恩赐给大家一些民主,却保留处长的权威,关键时刻将“民主”一集中,还是“专制”,杨恒达不愧给老领导当过秘书,在政治上要比当初的赵忠成熟不知多少倍。


    自从在慈恩寺巧遇赵忠以后,死胖子就缠住了我,隔三差五请我吃饭,今天送我一张美容卡,明天送我一个香奈儿手提包,极尽殷勤之能事。前两天赵忠请我吃饭,告诉我一个令我大吃一惊的消息,年底换届选举,接替老市长的是刘一鹤,而且刘一鹤很快就会就任东州市市委副书记、代理市长。别看刘一鹤曾经是我的梦中情人,但是眼下我已经和彭国梁睡在了一张床上,我当然盼着彭国梁能接替东州市市长,我知道彭国梁为了这个位子一直在不懈地努力,然而赵忠的这个消息分明是在彭国梁的仕途之路上挖了一道鸿沟。因为我既在刘一鹤身边工作过,也在彭国梁身边工作过,我太了解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一旦刘一鹤当上东州市市长,彭国梁的常务副市长不保,万一交流到别的城市去,我刚刚有点希望的皇后梦岂不是又要破灭了。人心情一不好,就难免多喝几杯,也是赵忠没安好心,故意灌我。我竟然喝得酩酊大醉。我是被赵忠搀扶着坐进他的奔驰车里的,别看我醉得厉害,但心里什么都清楚,我让他送我回家,他根本没听,将奔驰车开到了凯宾斯基酒店,看来他早就开好了房间,径直扶我上了电梯。


    一进房间赵忠就迫不及待地抱起我,将我放在卧室的双人床上,嘴里不停地说:“贝贝,我可想死你了!”


    我当时虽然看赵忠胖乎乎的圆脸像两块刚烤熟的大面包,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今晚这顿饭显然是赵忠蓄谋已久的,我喝得太多了,根本无力反抗,我知道刘一鹤回东州当市长的消息后,就更没有必要反抗了,因为刘一鹤回来,十有###彭国梁得调离东州,我只有拿下赵忠才能不至于鸡飞蛋打,以赵忠与刘一鹤的关系,跟了赵忠一样可以实现皇后梦,最起码可以成为老板娘。


    我胡思乱想间,赵忠已经迫不及待地脱光了我的衣服,然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他那根不中用的东西还像江米条似的就是硬不起来,见了像我这么冰清玉洁的美女竟然不中用,简直是对我的污辱!


    我一气之下酒也醒了,气呼呼地穿上衣服轻蔑地说:“赵忠,你也配做男人!”然后摔门而去,走出酒店,已经半夜了。


    我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沮丧极了,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帕斯捷尔纳克的长诗《崇高的疾病》中的几句:“整个一生我都想和大家一样。但是世界,披着优美的衣裳,却不来倾听我的痛苦,于是我只想,像我自己那样。”


    我自己是什么样,我应该像皇后一样生活,我想像皇后一样生活,我本来是能像皇后一样生活的,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妓女。虽然已经是半夜了,解放大街上的车流仍然穿梭着,闪过道道烟光,马路两侧零零星星地站着一些人,我仔细观察都是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有的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有的两个三个簇在一起,不时有车停下来向她们打招呼,我忽然明白了,她们就是被男人经常谈论的“野鸡”,这时一辆黑奥迪轿车缓缓地跟上我,一个男人摇下车窗问我一个晚上多少钱,我心中顿时涌出一股巨大的耻辱感,连忙拦下一辆出租车,坐在出租车上,我忽然发现,现实犹如出租车,尽管每个人都坐过,但是留在脑海中的永远是所有出租车的概念,而不是某辆出租车的样子。“所有”就是“全部”,“全部”就是“整体”,原来“整体”是最模糊的概念,“整体”其实就是一个空壳,宇宙是一个整体,但谁也不知道它的样子。我窥视了一眼出租车司机的脸,发现他的脸在黑暗中很模糊,我透过车窗望去,马路两侧的高楼也是黑黢黢的,特别是像稿纸一样的窗户,里面究竟发生着什么?路灯和霓虹灯像淋浴水一样洒下来,是蒙着雾气的,我感觉自己被掩埋在雾气里,这雾气犹如一个庞大而乏味的思想,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却束缚着一切,世界是个整体,人也是个整体,每个人都在“全部”中生活,“全部”是一口井,每个人都在井里,在井里没有人,只有群。


    刘一鹤很低调地走马上任了,原来我担心彭国梁会被调走,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刘一鹤一上任就大张旗鼓地抓招商引资,全市招商引资动员大会召开后,紧接着搞了一系列大型招商活动,各国外商纷至沓来,刘一鹤一如既往地让我当翻译,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欣喜,不敢对他再有非分之想,而是从心里油然而生崇敬之情。为此,我不时在心里将彭国梁与刘一鹤作比较,我发现刘一鹤生来就不是被女人爱的,而是被女人敬的;而彭国梁尽管有乌纱帽束缚着却仍然挡不住四溢的帅气,我敢断定彭国梁如果不从政,而是做演员,必是情种。


    本来我以为跟了彭国梁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连个正处级调研员也没弄到。我跟他说过不止一次,他都含糊其辞,我知道他要的是女人,不是女公务员,似乎把我弄到手就达到目的了,门儿都没有!我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既然生米做成了熟饭,就应该让他把饭吃下去,他不吃也得吃,反正熟饭变不成生米了。于是我和彭国梁私下里幽会的次数多了起来,最刺激的一次是前些天,我去给他送文件,他二话没说关上门就把我抱在了他的老板台上,本来可以在沙发上的,或者去他的休息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是专供他午休的,但是在那两个地方搞的次数太多了,不够刺激,在这方面彭国梁很会花样翻新。我曾经希望自己也换一换花样,变成一个男人,尝一尝享受女人的滋味,不过只是想想,其实不止女人可以享受女人,女人照样可以享受男人,每次我都让彭国梁全身酥软,神魂颠倒。要论勇武,彭国梁哪儿是王朝权的个儿,赵忠就更提不上台面了,只可惜王朝权在事业上和赵忠在床上差不多,他在事业上要是能像他那根###子一样硬,给自己的女人一份荣耀,我何苦用肉体去换!别看王朝权事业上撑不起来,却有一身阳刚之气,经常去健身房锻炼,一身疙瘩肉,我和彭国梁的事一直做得非常隐秘,因为一旦让他知道了,他可不是省油的灯。王朝权可不像《尤利西斯》中的布卢姆,他老婆给他戴绿帽子自己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我倒很像乔伊斯笔下的莫莉,我特别喜欢第十八章,莫莉“意淫”的都是女人的心里话,怪不得风流才子徐志摩歌颂《尤利西斯》最后一章无标点的文字“那真是纯粹的‘prose’,像乳酪一样润滑,像教堂里石坛一样光滑……一大股清丽浩瀚的文章排傲而前,像一大匹白罗披泻,一大卷瀑布倒挂,丝毫不露痕迹,真大手笔!”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标点,我觉得一篇文章没有标点,就像一个女人没有屁眼儿,也不知乔伊斯当时是怎么想的,不过倒很独特,在这个世界上凡是独特的我都喜欢。别看《尤利西斯》与荷马史诗《奥德赛》的故事主题、角色和情节有不同层次的对应,但是莫莉毕竟不是珀涅罗珀,我就更不配做珀涅罗珀了。珀涅罗珀作为奥德修斯的妻子,在奥德修斯十年无音信的情况下,仍然坚持等待丈夫,虽然无力将求婚者逐出,却能用计尽量拖延。说实话,我不相信世间会有珀涅罗珀,就像我不相信卢梭的忏悔一样,我觉得卢梭不是在忏悔,而是在炫耀,尽管我不相信世间有珀涅罗珀,但是我相信世间有奥德修斯,大人物刘一鹤是这种人,小人物王朝权更是这种人。《奥德赛》的结尾经常让我心惊肉跳,因为奥德修斯化装进宫后,珀涅罗珀没有马上认出丈夫,入睡醒来才知道逼婚者全都被杀了,但仍怀疑来者是否真的是自己的丈夫,经考验证实后才欢庆团圆。他们是团圆了,我却有可能成为易卜生笔下的娜拉。我倒无所谓,关键是王朝权,以他的阳刚之气会不会“杀死逼婚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东窗事发,王朝权若铤而走险,那受伤害的只能是他自己,或许他认为我已经不配他铤而走险了,因为我是“莫莉”,我不是“珀涅罗珀”,试想,如果珀涅罗珀干了莫莉的事,给奥德修斯戴了绿帽子,结果会怎样?我敢肯定通奸的人一个也活不了,但是奥德修斯会杀死妻子吗?奥德修斯是大英雄,我认为他不会杀死妻子,但他也不会原谅妻子,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只有一条路,继续漂泊。这或许就是王朝权要走的路。亦或许漂泊的不是他,而是我。但即便漂泊的不是他,王朝权也不是“海尔茂”,他虽然是个小人物,但他是一个正直的小人物。更何况以我的所作所为,估计我在他心目中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娜拉。这些年令我不解的是王朝权虽然在床上勇武无比,但是我却始终怀不上孩子,一个如此强壮的男人,竟然会精稀,如果我们之间有个孩子,


    我或许成为最优秀的母亲,然而王朝权连我做母亲的梦想也不给我!命运就是这么专制!


    自从赵忠那晚在凯宾斯基酒店在我面前失去亚洲雄风之后,每次见了我都像矮了半截,男人是要靠一根###子撑脸面的,否则还叫什么男人?不过从那以后,赵忠对我更殷勤了,在我身上也舍得花钱,该死的假和尚,还真想把我当尼姑了。我本来是不想泄露我与赵忠之间的关系的,特别是处里的人,谁都知道我以前最讨厌赵忠,背地里没少骂赵忠是猪头,可是人家现在变成了猪王子,我有什么办法?哪个公主不爱王子?尽管我和赵忠之间来往很隐秘,但有一次在大唐食府吃饭,还是被胡占发撞上了。说实在的,我对胡占发的印象一直不太好,特别是他那双眼睛,好像天生是用来偷窥的。我与彭国梁之间的任何事情似乎都瞒不过他的那双三角眼,他不怀好意地向我和赵忠敬了酒,本来我和赵忠在包房里是不应该撞上胡占发的,怪就怪赵忠去了洗手间,赵忠在洗手间撞上了胡占发,如果撒谎说请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吃饭,这事也就过去了,可他偏偏吹请我吃饭,好像故意在胡占发面前向彭国梁示威似的,胡占发当然要看个究竟了,这才端着酒杯进来敬酒,一看包房内只有我和赵忠,似乎一切都明白了。胡占发一进来,我就紧张起来,因为胡占发最清楚我和彭国梁是什么关系,他敬完酒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出去了,关门前回望了我一眼,目光像秋风一样扫过来,我心里顿时打了个寒战。


    没过几天,彭国梁在外宾室会见美国客商,竟然没用我作翻译,而是用了市外办的翻译,当时许智泰陪同会见时就有些纳闷,因为彭国梁会见外宾从来都是由我当翻译的,回来后他就问我为什么,我只是淡然一笑,但是心里顿时警觉起来,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与赵忠请我吃饭撞上胡占发有关系。果然,一连几次彭国梁会见外宾都没有找我,倒是刘一鹤会见外宾时让秘书来找我,我几乎成了刘一鹤的专职翻译。我一直想找机会质问一下彭国梁,怎奈他最近经常去香港,回来后又忙得不见人影,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糟糕的是,我自己却有了妊娠反应,早晨起床就恶心呕吐,王朝权顿时警觉起来,但并未露声色,还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遮掩说,昨天晚上吃了不顺口的东西,他想陪我去医院,我说不用,他便匆匆上班去了。我怀孕了,我自己心知肚明,我让彭国梁睡了不能什么都得不到,我要用怀孕要挟他,最起码先把正处级调研员解决了,在他和他的丑婆娘没离婚前,我才不会为他生孩子呢,我没有那么笨,其实我完全可以装作怀孕骗骗他,但是我自从嫁给王朝权后,天天盼着怀孕,可就是怀不上。作为女人连怀孕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还算女人吗?再说,睡都睡了,还怕怀孕?怀孕是检验一个男人心中是否有你的试金石。


    不过,为了准确起见,我还是去了市妇婴医院,结果已经怀上两个月了。我取完化验单正一边走一边看,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回头魂儿差点吓出来,王朝权气冲冲地夺过化验单仔细看了一眼,然后狠狠地摔在我的脸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便扬长而去。


    我万万没有想到王朝权会跟踪我,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我拼命地追出去,想追上王朝权解释点什么,可是人已经不见了,我呆呆地立在医院门前,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我懵懵懂懂地打了一辆出租车,到处里我就向杨恒达请了半个月的假,杨恒达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手头的东西便离开了综合二处。我走到彭国梁办公室门前推了推,门锁着,狗日的,我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于是我给胡占发打手机,问他彭国梁在哪儿,我要见他,胡占发揶揄道:“欧贝贝,你以为你是谁呀,想见彭市长就见彭市长?”我当时压着火说:“胡占发,你告诉彭国梁,姑奶奶我怀孕了!”胡占发顿时大笑起来,恶毒地说:“是赵忠干的好事吧?”我顿时火了,大喊道:“胡占发……”话还没说完,胡占发就挂断了手机。


    我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带着一肚子气在街上闲逛,我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四处寻找灵魂的羊圈,结果下意识地走进一家新华书店,书店里没有几个人,我心乱如麻,我觉得彭国梁躲我并不可怕,胡占发污辱我脚踩两只船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王朝权知道了一切,该死的王朝权竟然像特务一样跟踪我,竟然骂我“无耻”。向我求婚时他口口声声向我保证,一定让我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妻子。狗屁,夫不贵,妻子怎么可能幸福?说了做不到的男人才是无耻的,给你戴绿帽子你着急了,告诉你,碌碌无为的男人就是应该戴绿帽子!我一边恶狠狠地胡思乱想,一边随手拿了一本《洛丽塔》,翻开第一页的第一句话就深深地震撼了我:“洛丽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我原本想成为王朝权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我点燃,于是我便开始寻找能点燃我的男人,结果发现无论光还是火,都是一种类似于黑暗的东西,我脑海中不时闪烁着彭国梁帅气而充满权力欲望的面孔,我痛苦地意识到人一旦被欲望占领,任何驱魔咒语也赶不走它,我身上有些发冷,感觉死气沉沉的书店像一座冰冷的坟墓,我的归宿不应该是坟墓,应该是羊圈,我将黄色的《洛丽塔》塞回书架,悻悻地走出书店,阳光直刺下来,像冷箭一样穿透了我的躯体。


    是该和王朝权摊牌的时候了,然而,王朝权却没有回家,手机也不开,我整整在家等了他一宿,这一宿我一点困意也没有。黎明时分外面下起了大雨,王朝权像落汤鸡似的回到家里,我不知道他这一宿在外面干了些什么,结婚以后,他虽然有时候下半夜才回家,但从未夜不归宿过,看样子不像在外面鬼混了一宿,我根本没心思问他为什么一宿不回家,而是将事先写好的《离婚协议书》往他面前一摊,冷冷地说了声:“签字吧!”


    王朝权轻蔑地看了一眼《离婚协议书》,然后冷冷地说:“欧贝贝,你的梦做得太沉了,也该醒一醒了,别以为离婚可以一了百了,我劝你好好想一想再说。”


    我毫不犹豫地说:“签字吧,我早就想好了!”


    王朝权冷漠地说:“你想好了,我还没想好,躲开,我有急事,没时间跟你瞎耽误工夫!”说着他伸手拨开了我,径直到书房写字台抽屉内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入公文包内,转身就走。


    我上前拦住他嚷道:“王朝权,你凭什么不签字?”


    王朝权冷冷地一笑说:“欧贝贝,我看你是脑袋进水了!”说完他摔门而去。


    我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看你不光脑袋进水了,还进尿了,进屎了!谁家的男人不是顶天立地的,天底下再也没有你这么没出息的男人了,你也配做男人!”


    我的喊声邻居们肯定听见了,但是王朝权没听见,他像幽灵一样闪了一下就消失了,我心里痛苦极了,像堵着一块铅,压得我喘不上气来,我心想,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彭国梁一面,我相信我怀孕的事胡占发已经告诉了他,但是彭国梁并没有给我打电话,我的心愈发慌乱起来,我心里很清楚要挟彭国梁是玩儿火,搞不好会把我自己烧死,但是我也不能什么都得不到,我心一横,拿了一把雨伞离开家,冒雨去了市政府办公厅。


    我径直走到彭国梁办公室门前,两扇门还是紧闭着,我只好躲在走廊的角落里给胡占发打手机,胡占发没好气地问我什么事?我冷静地问,彭国梁什么时候回来?他冷漠地说,去香港了。我知道彭国梁在躲我,便气呼呼地合上手机。刚合上手机,短信提示音就响了,我打开一看是胡占发发来的一个段子:“白萝卜小姐拼命减肥,骨瘦如柴,她妈妈不满地说:‘瘦成这样,谁娶你呀?’白萝卜不屑地说:‘白酒天天盯着我呢,老想泡我,还管我叫人参!’”胡占发分明是在污辱我,我肺都快气炸了,想回拨他的手机,我的手机还没电了,我越想越窝囊,如果我的丈夫是市长秘书,甚至是个什么长,如果我的丈夫是像赵忠那样的老板,或者我本人能够熬个一官半职,何苦受胡占发这种小人的气。


    我越想越憋屈,便气冲冲地回到处内,抄起电话就给王朝权打,全处的人都在,都像袋鼠一样看着我,我在电话里臭骂了王朝权一顿,告诉他婚我离定了,杨恒达摆了摆手,让处里的人都出去了,他走到我跟前想安慰我几句,但好像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摇着头也出去了。我气呼呼地将电话一摔,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像块破抹布,我知道我和彭国梁之间完了,为了不让事态恶化,保住自己的饭碗,我必须将孩子打掉,我心一横,离开了综合二处。


    我冒雨打车去了医院,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做了人工流产手术,我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去了我妈家。我关掉手机,在我妈家休养了半个月,其间只有王朝权给我妈家打过两次电话,电话都是我妈接的。第一次是他打听我的身体状况,第二次是他通报他已经辞职了,要到深圳一家公司去工作,还说《离婚协议书》他已经签字了,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扑到我妈怀里痛哭了一场。


    半个月后,我回到家里,客厅茶几上果然有签好的《离婚协议书》,王朝权还给我留了一封信,我颤抖着双手从信封中取出了信,信上工工整整地写道:“贝贝,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不能给你幸福,那就还你自由吧。不过,我还是要以兄长的身份嘱咐你:我们是靠生命在生活,而不是靠身份和地位在生活,有一部电影叫《真实的谎言》,是施瓦辛格主演的,挺好看的,抽空看看吧,看后或许你能明白一切!”


    废话,谁不知道生命是最宝贵的,问题是没有身份、没有身价、没有地位,生命还有什么意义?特别是女人,没有身份、没有身价怎么可能高贵?哪个女人不想做高贵的女人?让我看什么《真实的谎言》,我看这句“我们是靠生命在生活,而不是靠身份和身价在生活”,才是真实的谎言呢!


    说句实话,自从嫁给王朝权,我们就没有一起看过电影,可想而知王朝权活得多么没有情趣,嫁给他就等于瞎了眼的女人嫁给了瞎了眼的男人,我们分别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分手也好,我就是要用分手对他进行专政,既然爱情已经被生活歪曲了,那就歪着活吧,反正歪了的东西,只要歪着看还是正的。然而,即使是燃灭的灰烬,将手伸进去也会有余温,何况我们共同生活了这些年,我捧着王朝权的分手信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罗曼·罗兰说,摆脱了,摆脱了别人,也摆脱了自己,我的心自由了。此时此刻,我虽然和王朝权分手了,但是心并没有自由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我猛然顿悟,应该和彭国梁做个了结,既然你躲着不见我,我只好也给你写信了,我决定给彭国梁写封信,将我为他遭受的痛苦说清楚,无论你给不给我回报,都到此为止了。我欧贝贝不是金凤凰,但你彭国梁也绝非梧桐树,从此以后我走我的路,你过你的桥。我写完这封信后,心里才略感轻松一些。这段时间我的精神压力太大了,简直快撑不住了,或许王朝权说的有道理,生命如果不存在了,哪还有身份和身价?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我就起床了,简单吃了口东西我就打车去了市政府。早晨,公务班的姑娘们给市长办公室打扫卫生,在市长们上班之前必须打扫完毕,我想借这个机会将信放在彭国梁的办公桌上,这样就可以避开胡占发。我到市政府时刚好七点钟,办公厅走廊里静极了,每间市长办公室都敞着门,不时响起吸尘器的嗡嗡声。我径直走向彭国梁的办公室,两扇门却紧闭着,我轻轻地一推,门开了,我闪身进了房间,进彭国梁的办公室必须通过胡占发的办公室,胡占发和彭国梁的办公室是里外间,让我不解的是里间的门也关着,莫非有人?我心想,除了公务班的姑娘,还能有谁?彭国梁和胡占发都不会来这么早,公务班的姑娘们一共十个人,每个人负责一位市长的办公室,每天早晨如此,这些姑娘都是从旅游职业学校毕业的中专生,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我大多认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叫上名字,只知道负责刘市长办公室的叫张妮,负责彭国梁办公室的叫林豆豆,其他的就叫不上来了。我想彭国梁办公室的门既然开着,林豆豆肯定在,便轻轻推开门,果然有个女孩,但不是林豆豆,是个我不认识的女孩,正鬼鬼祟祟地翻纸篓内的废纸,好像在找什么。我顿时警觉起来,绷着脸问:“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女孩正聚精会神地找东西,被我吓了一跳,但是她很快平静了下来,面带微笑地说:“是贝贝姐呀,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办公厅的第一美女,我是公务班的尚小琼,新来的,本来负责打扫刘市长办公室,可是林豆豆家里有事,我只好代劳了。”


    我听到她夸我是办公厅第一美女心里很舒畅,不过眼前这个尚小琼冷不丁地看上去并不觉得怎么样,可是越看越觉得好看,根本不亚于我的容貌,便嫉妒地问:“打扫刘市长办公室的不是张妮吗?怎么成了你了?”


    尚小琼沉着地笑道:“张妮被调到食堂小灶卖饭票去了,现在由我负责刘市长的房间。”


    想到她刚才鬼鬼祟祟的样子,我不高兴地问:“你刚才找什么呢?”还没等尚小琼回答,朱大伟进来了,“贝贝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尚小琼见有人岔开了我的问话,便不再理我,拿起吸尘器干起活来。我匆匆地把信放到彭国梁的办公桌上,然后转身问朱大伟:“大伟,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朱大伟微笑着说:“胡哥说他的电脑不好使,让我早点过来帮他检查检查。”说完他走到胡占发的电脑桌前打开了电脑,我怕朱大伟看出我进彭国梁办公室的动机,说了声“那你忙吧”,便离开了彭国梁的办公室。


    眼下最关心我的人只有赵忠了,他得知我离婚的消息后,非常同情地请我吃饭,见到赵忠,我竟然趴在他的怀里呜呜地大哭了一场。在饭桌上,赵忠一再追问我怀的孩子是谁的?我说是王朝权的,他根本不信,他给我当过处长,深知我和王朝权的关系一直不和谐,对我们结婚多年没有孩子也略知一二,他轻蔑地说:“贝贝,你肚子里的种肯定不是王朝权的,他要是能让你怀上,你早就成了孩子他娘了,告诉我,是不是彭国梁的?”赵忠提到彭国梁,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我的眼泪是最好的回答,赵忠一拍桌子骂道:“禽兽不如的东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贝贝,用不着为这种人伤心,实话告诉你,这种人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我听了赵忠的话顿时止住了眼泪,瞪着一双泪眼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忠愤愤地说:“贝贝,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像他这种吃喝嫖赌什么都干的常务副市长,无异于自毁前程。”


    我知道赵忠话里有话,便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听到什么了?赵忠诡谲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离彭国梁远一点,越远越好。”


    眼下赵忠在东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从他包庙发了财以后,交往的人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的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看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我惆怅地敬了赵忠一杯,赵忠一饮而尽之后,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问:“贝贝,你跟王朝权这么多年,他好赌吗?”


    我不屑地说:“他哪儿有那种胆量,他要是有赌的胆量也不至于只混个小小的主任科员。”


    “不对,”赵忠摇着头说,“看来你并不真正了解王朝权,上个星期我在澳门葡京赌场看见一个人特别像王朝权,穿戴得像个大老板,戴着金丝边眼镜,身边还有三五个人簇拥着,一开始我以为认错人了,因为以前他不戴眼镜,后来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我断定是王朝权,便喊了一嗓子,想上前和他打招呼,我不喊则已,我这一喊,他带着三五个人急匆匆地走了。贝贝,这王朝权离开你也没几天啊,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派头那气质,知道的是王朝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黑老大呢!”


    赵忠说评书似的讲完以后,我被逼得破涕为笑,一边笑一边说:“死胖子,你肯定是认错人了,他要是有你说的那么威风,我怎么能和他分手?实话告诉你,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只在床上威风过,比你强一百倍。”


    赵忠见我揭了他的短,不好意思地说:“贝贝,打人不打脸,前些日子我到医院做了检查,糖尿病,尿里查出四个加号,血糖严重超标,医生让我住院治疗呢,都是从胖上得的。”


    我同情地说:“赵哥,你应该下决心减减肥了,你现在条件这么好,应该多爬爬山。”


    赵忠感慨地说:“贝贝,人生可不能光想着爬山,要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啊,当年许智泰领着你们搞我的‘政变’,我可是灰溜溜地离开市政府的,离开市政府后我想了很多,我为什么下海?就是想换个活法,条条大路通罗马,干吗非得一棵树上吊死,我就不信不走仕途之路我就活不了了,经过这些年的打拼,我明白一个道理:人要想干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忠的话让我深受感动,酒足饭饱后赵忠想用车送我,我拒绝了,我想一个人走走。我从未像今天这样平静而空虚,我一向是不甘于平静的,总想为自己创造一个命运,可命运却仿佛受到了像彭国梁之流的指使,专门欺负像我这样的弱女子。我恨命运,是命运将世界交给了男人,让男人统治女人,我敢说,这个世界要是能由女人统治,一定会好得多的,最起码充满了母爱,而母爱是最伟大的。然而女人生来就不是统治世界的,女人生来是统治男人的,男人是由女人生的,就必须由女人统治。但是现实中却并非如此,现实是女人生来是由男人消遣的,男人有两种游戏,第一种是权力,第二种是女人。这两种游戏是谁创造的?还不是该死的命运。命运还为女人安排了一位“大姨妈”,每个月都要光顾一次,女人只要活着就要流血,这就是该死的命运。自从我做了人流手术后,身子里头好像出了什么毛病,要不然就是长东西了,每个星期都来两天那玩意儿,我知道我应该去找一找医生,可是我现在要找厕所,因为该死的“大姨妈”又来了,幸亏我带了卫生巾。


    从公厕里出来,天上下起了毛毛雨,不远处有个推三轮车卖假碟的,我想起王朝权跟我分手时给我的那封信,又想起赵忠在吃饭时谈起的在葡京赌场遇上王朝权时的表情,一下子对《真实的谎言》感了兴趣,我信步走过去,问缩头缩脚的小贩有《真实的谎言》吗?他让我自己找,我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问他多少钱?他说八块,我没讲价就付了钱,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此时雨越下越大,我像一具苏醒着的躯壳,双手紧握着那张盗版光碟,仿佛它就是我干瘪的心脏,只有它才能维持我发凉的体温……我知道从今以后,无论我的处境是好是坏,都只是一种荒凉的存在,其实存在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存在。该死的生活,该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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