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3个月前 作者: 自由行走
    (十六)


    空荡荡的咖啡厅里光线柔和,流转着悦耳的音乐,可以看见林启正背对着门口站着。门口的服务台前,一个小姑娘在打着呵欠。我带着歉意对她笑了笑。


    我轻轻走到林启正的身边,只见他半倚在一张沙发椅的椅背上,望向窗外,身上还是穿着白天的那套深灰色西装,但衬衫领口半敞着,领带甩在旁边的桌子上。


    还没等我打招呼,他先开口:“喝酒了?”


    “对。”我有些不好意思:“今晚全所的同事狂欢。”


    “为什么?”


    “因为,我们接了一桩大买卖。”我调侃道。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


    我由衷地说:“林总,谢谢你,我知道,我们能选上,完全是因为你。”


    他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谢意,并没有再推辞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安于富贵权势的男人,既不炫耀,也无厌倦,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你喝点什么?”他转头看着我问。


    “不,我今天喝得很多了。”我忙摆手。他也没有客气,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我随着他向外望去,虽然已是凌晨,但城市的上空依旧被灯光映红,远远近近层层叠叠的楼房,形成错落有致的剪影。我随口问他:“这些房子里有多少属于你?”


    他想了想,回答道:“上次他们报过一个统计数字给我,在这座城市里,我们开发的住宅一共有1万2千多个单位。不过不能说是属于我,因为大部分已经卖出去了。”


    “那你真的很有钱!”我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他摇摇头:“有钱还是没钱,这都是未知数,公司这么大的摊子,一个决策失误,就可能全盘皆输。”


    “以你们的实力,即使输也输得起。”我由衷地说。


    他耸耸肩,随口讲了句英文:“Whoknows!”


    气氛有些消沉,我连忙打岔道:“如果是我想买房,找你是不是可以打折?”


    “我可以送给你。”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想他一定是开玩笑,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那你不要反悔喔。”


    “不会,你看好以后告诉我,只要是没有卖出去的,都可以。”他依旧很认真地回答。


    他是在开玩笑吗?这是他幽默的方式吗?我一时摸不着头脑,竟答不上话来。两个人之间出现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开腔道:“那天晚上,很抱歉,……”我的心里一紧,终于要听到他对我说那句“对不起,我喝多了”的话了。不要说,不要说,我的心里在惨叫!


    于是,我干脆地打断了他:“那天晚上是个意外,我没有放在心里。”——我心想,就这样吧,太尴尬了,不要讨论了。


    他转头望向我,我又看见了他清澈的眼神,这次,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望向他,他的眼睛里有着暗暗的血丝,他的下巴泛着胡茬的微青,他的嘴唇甚至因为干燥而有些微裂。


    他望着我,忽然摇摇头说:“不,我不觉得是意外。”


    我的心“咯噔”响了一下,这不是我预料中的答案。


    “那天晚上的我并没有喝醉,更不是酒后失态,实际上,我的确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他继续说:“邹雨,你知道吗?你有着和别的女人完全不同的独特之处,让我想要接近你,了解你,为你做我能做的任何事。一直以来,围绕在我身边的女人都只是让我厌倦和烦恼。只有你,能让我愉快。我喜欢看你说话,看你笑,特别是那天,你远远地站在天台上的样子,恐惧到发抖的背影,竟让我有说不出的心动。”


    他在说什么,他是在说他喜欢我吗?我心里惶然地问着自己。这是我从不敢设想的状况,虽然在我的内心也曾小小地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但马上被我的理智完全压倒。可是,刚才,他嘴里说出的,仿佛正是这个意思!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的心里波涛汹涌,一时来不及反应,只会呆呆地看着他。


    正当我沉浸在受宠若惊的情绪中时,他的话峰陡然一转:“但是,那天晚上,我要感谢你,你做得很对,你阻止了我,没有让这件事变得更复杂。”


    他转头望向窗外,似乎在斟字酌句:“我已经决定十月底结婚,我的女朋友是一个很纯洁很优秀的女孩子,我很珍惜和她的感情,她的家族有着比我们林家更大的势力和背景,为了致林的未来,我也必须要维系好这段婚姻。所以,我不应该放任自己的想法,这样做,不仅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我未婚妻的不尊重。”


    他的这段话,让我的心从高处坠落。我望向他的侧影,他的表情如此平静,既没有失落,也没有不安。


    他继续说:“今天我约你来,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我为那天晚上的冲动向你表示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今后我们会频繁地见面,如果没有坦诚的心态,状况会变得很尴尬。”


    他结束了他的发言,回头看着我。他说得多好,喜欢我是错误的冲动,谢谢我的拒绝,使他没有酿成大错,也成全了他完满的爱情。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在他前前后后的讲话中,真是给我留足了面子。商人就是商人,林启正的圆滑和智慧,又岂是我能想象,就连这样的事,他都处理得如此漂亮。


    而我邹雨,又岂是那种没经历过风浪的小女孩,理智马上回归原位,维持着我应有的尊严。我微笑着回答:“对,这样比较好,谢谢你对我的赞美,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理智地考虑问题,今后,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


    然后,我大方向他伸出手,可能我的潇洒,让他有些吃惊,但他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来,两人郑重地握了握。


    我爽朗地说:“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去上课呢。”


    “我送你吧?”他说。


    “不用,很近,拐两个弯就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干脆地拒绝了他。


    看我如此坚决,他没有再说什么,朝我点点头说:“路上小心。”


    “没问题,再见!”我微笑地转身离去。


    走出酒店的大门,我站在街边等了几分钟,没有看见空驶的计程车,于是,我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空气仍有几分寒意,我环抱着双手快步地走着,突然,眼泪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硕大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臂上,我伸手去擦,但它们不停地流淌着,仿佛势不可挡。真是很奇怪啊,我问我自己,我从没有渴望过什么,所以也谈不上失去了什么,但是,为什么,我的心竟会如此悲伤?就像是一只朝着光亮扑腾过去的小飞娥,被一脚踩死在黑暗里,什么念想都不留,连小小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被一并踩灭了。


    邹雨,他做得很对啊!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我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加快向脚步向家里飞奔。


    (十七)


    第二天早上,我严重睡眠不足,挂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但是我的心理状态却前所未有的积极。我就是这样一个越挫越勇的人,永远不会让别人有机会看我的笑话。


    在学校里,同学还在开我的玩笑,“邹雨,今天有没有宝马接啊,让我搭一截顺风车吧?”


    我笑答:“宝马有什么了不起,下次弄台莱斯劳斯让你们开开眼。”


    我觉得,生活总是在和人开着大大小小的玩笑,所以,保持游戏的心态很重要。


    下午回到家时,已近黄昏。我家所在的楼道前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几个工人正在上下忙碌着。是谁又成了我们的新邻居?我有些好奇。


    走近一看,左辉和邹月正站在楼梯口聊天。邹月看见我,兴奋地说:“姐,姐夫买了我们一楼的房子,以后又成邻居了。”


    我脸一沉,说:“乱喊什么呢?”侧身从他们之间走了过去。


    左辉跟在我身后,也往楼上走:“邹雨,你等等。”


    我不理他。


    他加快脚步,拦在了我面前。


    我只好停下。


    “邹雨,我想和你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


    “我只要十分钟。”


    “一分钟也没有。”


    我强行绕过他,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他的身上有着我熟悉的汗味,就像是以往无数次在宿舍楼前与他分别时的记忆。


    不管你住得再近,也休想靠近我身边。我在心里狠狠地警告左辉。


    回到家后,我打开冰箱开始准备晚饭,邹月跟着进了屋,站在厨房门口惴惴地说:“姐,我觉得你对姐夫太凶了。”


    “他从去年四月九号起,就不是你姐夫了,麻烦你以后换个称呼!”我一边打着鸡蛋一边说。


    “姐,我知道是姐夫不对。”邹月完全不理会我的话:“但是,如果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也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啊。”


    “他犯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星期一,所里例会,郑主任宣布了关于致林业务的分工:“是这样,我决定,致林的业务以后主要由高律师和邹律师负责,其中高律师负责诉讼业务的部分,包括案件的应诉及相关的环节,而邹律师负责非诉讼业务的部分,主要是日常合同协议的审查和一些案件调解协调。当然,如果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我会尽量配合,你们有拿不准的地方,也可以集思广益。这样分工可以吗?”


    我马上跳出来反对:“我自己手头的工作还有不少,如果让我一个人负责非诉讼的部分,我承担不了,是否可以考虑让其它律师为主来负责这项工作。”


    郑主任说:“小邹,你是年轻人,就多辛苦一点,有些其它的小业务,可以指派那些小律师多去跑一跑,我主要考虑你一个业务方面比较精,再一个和林总的关系比较好,可以更好地沟通。”


    “我跟他关系有什么好的?见面都没见过两次呢。”我急忙辩白。


    “哎呀,我有时间会帮你的。”高展旗在旁边插话,还对我眨了眨眼。


    其它的律师都坐在那里默不做声。我也只好不再坚持


    例会结束后,高展旗跟着我旁边进了办公室,很神秘地说:“你真笨,看不出郑主任的想法吗?”


    “什么想法?”


    “致林的事,他根本不想让其他那几个人插手,只限制在我们三个人中间。”


    “这是为什么?这是所里的业务啊。”我很奇怪。


    “郑主任早就嫌他们活干不了多少,年底一样地分红,那天跟我说,想撇开他,只拉上我们俩,另外成立一个所。所以,致林这个大肥肉,他根本不想让他们沾,省得到时候麻烦。”


    “可是我哪干得了啊,他们公司的非诉讼业务多大啊!”


    “没关系,他们法律事务部的人很专业的,你只要跟着开开会,把把关就行了。有什么事我帮你!”


    高展旗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去致林公司开开会,把把关。我对他说:“干脆我来做诉讼部分,你做非诉讼部分得了。”


    “你以为诉讼部分好做啊,我算了一下,现在公司里大大小小在诉的案子有11个,有5个一审的,3个二审的,1个再审的,还有2个执行的。有7个在本地,有4个在外地。光是出差和摆平法官,都够我忙的了。加上原来的高诚所,有些案卷和证据没有移交过来,我现在头大如斗,你还来逞能?”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心虚。


    “对了。”高展旗继续说:“今天下午就有一个协调会,是以前的一个案子,双方案外调解,我们一起去吧。”


    “那这到底算你的?还是算我的?”我问。


    “算我们俩的。”高展旗涎着脸地回答,我白了他一眼。


    下午的调解会三点钟准时开始,欧阳部长和我们代表致林,与一家建筑公司协商工程款的给付问题,虽然大家都有和解的诚意,但在具体金额和给付期限上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欧阳部长走出去打了一会电话,进来说:“请大家稍等一下,林总马上过来,亲自处理这件事。”


    我起身去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发,暗暗告诫自己,要用最坦荡的心态与他相处,绝不能流露出一丝的情绪!然后昂首回到会议室。


    大家坐在会议室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也没见林启正过来,对方有些急了。欧阳部长连忙解释:“对不起,请再等一等,林总今天中午宴请几位中央来的领导,所以要从吃饭的地方赶过来,马上就会到。”


    我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中饭都吃成晚饭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林启正走了进来,傅哥跟在他身后。


    林启正很客气地走过去与对方的两个谈判代表握手,抱歉地说:“对不起,久等了,中午接待几位北京来的领导,所以时间没把握好。”说完,又转头向我和高展旗点了点头,我立刻微笑着也向他点了点头。


    不错,表现得十分自然,我暗暗表扬自己。


    他随手扯开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看得出他中午喝了很多酒,脸色发红,眼睛里涨满血丝,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酒气。


    不过酒精并没有影响他的思维,听了欧阳部长的简单介绍后,他马上做到了明确的表态,象征性地在付款期限上做了一点退让,但这似乎让对方很受用,对方马上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约好了两天后付第一笔款的同时,签调解协议,对方到法院撤诉。


    欧阳部长送客人出门。


    林启正向傅哥示意了一下,傅哥递给他一包烟和一个火机。林启正举着烟盒问我:“可以吗?”


    我殷勤地回答:“您抽您抽,没关系。”——我的状态真的很好,很到位。


    高展旗奇怪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这边林启正已经将一支烟递到他面前,他急忙接过去,连声致谢。


    林启正深吸了两口烟,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说:“以后要辛苦两位了。我们公司说大不算大,但事情确实不少,可能将来会牵扯两位很多的精力。”


    “哪里,能为林总做事,是我们的荣幸。”高展旗肉麻地回应。而我,保持微笑。


    “我现在最头痛的,就是与长山建筑公司的那个案子,你们也知道,就是因为这个案子,主审的法官和高诚所的主任都被抓进去了。虽然这次行贿不是我们的意思,但是当时我的确允诺了10%的提成。”林启正皱着眉,又吸了一口烟:“但是案子还是要做,而且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官司很可能会输。我知道高律师负责诉讼部分,所以还要请你多费心,如果一审没有希望,我们提早为二审做准备。”


    高展旗连忙表忠心:“林总,你放心,我和中院经济庭的庭长是哥们,我会尽量想办法摆平这件事。”


    林启正点点头,又说:“不过,10%的提成还是有效。只要案子判下来的金额少于长山公司的诉讼请求,之间的差额我付10%给你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哪还能另外收钱?”高展旗假模假样地推辞。


    “没关系。”林启正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说:“我还有事要处理。这个协议就请邹律师辛苦。”


    “没问题。”我回答,还加上一句:“林总放心。”


    听到我这话,林启正也不由得多看了我一眼。也许,我殷勤地有点过了。


    他走出了会议室,傅哥也跟着出去了。


    我们等了两分钟,欧阳部长进来与我们再合计了一下,便各自收拾东西散会。


    走到一楼,突然发现外面已是倾盆大雨。不少人都站在大门口望雨兴叹。


    我和高展旗也只好站在那里。高展旗后悔不迭地说:“早知道不该把那车退掉的,这时候也能派上用场啊。”


    “你又不是没钱,不会再买一台吗?”我说。


    “不行,我那些钱是留着结婚用的,还要买房呢!”


    “那你就把长山的这个官司打赢,不就有钱啦。”


    “那个官司有难度。”他摇摇头,接着说:“今天你表现得很好哦。”


    “什么好?”


    “对林总多客气啊,多有礼貌啊,‘您抽您抽,没关系’。”他扁着嗓子学我说话,然后对我举出大拇指:“这才对嘛,男人听到你这么说话,都会喜欢得不得了。”


    他的评价和我的初衷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看他那油嘴滑舌的样子,我做势向他的皮鞋上踩去,高展旗灵活地跳开了,我又踩,他又跳,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玩法,两个人在满是水渍的大门口玩得甚是兴起。


    高展旗左跳右跳,突然差点跳到一个人的身上,他忙回身说:“对不起。”我们一看,居然又是林启正。


    他朝我们点点头,说:“下这么大的雨,我派车送你们回去吧。”


    高展旗仿佛有要答应的意思,我忙站出来:“不用麻烦,夏天的雨一会儿就停了,您忙您的。”——多客气,状态多好,我再次称赞自己。


    高展旗在旁边不甘寂寞,寻找话题:“林总,又要出去啊,该不是又要陪客人吧?”


    “我到机场去接人。”


    “哎,去机场,邹雨你顺路啊,让林总带你一段嘛!”——这个死高展旗,多管闲事。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事要到别的地方去。”


    林启正看着我,没有说话。


    姓高的还在旁边说:“你有什么事啊?不是要回去做饭吗?让林总在菜场那里停不就可以了。”


    傅哥已经将林启正的车开到了门口,下了车。听到我们的对话,在旁边插了一句:“也行,邹律师,今天林总喝的挺多,你在旁边和他说说话,提醒他注意安全。”


    林启正只说了一句话:“如果要上车,就快点。”说完向车旁走去。


    旁边避雨的很多员工都在听着我们的谈话,我毕竟不希望林启正在员工面前难堪,只好上车,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回头一看高展旗,他正开心地向我们挥手说再见。这个不清楚状况的家伙。


    (十八)


    车子开进了茫茫的大雨中,眼前的景色只在雨刮器扫过的刹那是清晰的,然后马上变成迷濛一片。


    我和他又相遇在一个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安静的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他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我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从关上车门的那一刻起,我一下午所维持的良好状态完全丧失,大脑中一片空白。


    想必他也感到局促,按开了音响,里面传出交通频道主持人聒噪的声音,车内有了人声,这让我好过了一些。


    “今天暴雨倾盆,市内许多道路车行缓慢,请大家小心驾驶,注意安全。”主持人絮絮叨叨地说:“现在正是下班时间,想必有不少爱侣正在雨中赶路回家,所以下面为大家送上一首老歌,梅艳芳的《亲密爱人》:


    夜里还吹着风,


    想起你好温柔,


    有你的日子分外地轻松。……”


    我刚刚缓和的心情,被这香艳的情歌搅得有些不安。为了避免两人共同欣赏这首不合时宜的歌曲,我只好发话打破沉默:“林总,这么大的雨,今天的飞机恐怕不能降落吧。”


    “嗯。”他哼了一声。


    “其实您可以打电话去机场确认一下,不然去了不是白等。”


    “嗯。”他还是哼一声。


    我忍不住转头看他,他表情严肃地开着车,对我不理不睬。我心头无名火起,决定不再出声,以免自讨没趣。


    于是,只能听任梅艳芳沙哑的嗓音在耳边盘旋:“爱的路上有你,我并不寂寞,你对我那么地好,这次真的不同……”


    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我往前一蹿,差点撞上前挡风玻璃。定睛一看,一个骑单车的倒在我们车前。林启正用手猛拍一下方向盘,轻声骂了句:“shit!”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我从车窗看过去,只见林启正的头发和衣服马上被大雨淋湿了。他俯下身去察看骑车人的情况,傅哥也从后面赶了上来。


    我在车里四处张望,看见后座上方有一把雨伞,连忙探身取来,开门下车,将伞撑在了林启正的头上。


    他回头看看我,突然伸手在我的腰间轻揽了一下,将我与他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也许是雨太大,伞太小,两个人尽量地站近一些,才可能都不淋湿。我在心里解释着他这个轻昵的举动。但是,雨在我们的四周倾泻而下,我的肩几乎抵在他的胸前,我的背甚至能隐隐感到他的呼吸,天啊,为什么不能让我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不要有这样的时刻。


    ……又或者,天啊,满足我的贪心,让这样的时刻久一点,再久一点,永远都不要结束……


    可是,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骑车人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林启正示意傅哥给了他200元赔偿,他马上跳起来,推上车就走了。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上车吧。”他离我很近,说话声就在我的耳边,把我从梦中震醒。


    他接过我的伞,把我送上车,然后自己转身过来上了车。


    傅哥走到车边,顶着雨大声问他:“林总,你没事吧,要不我来开。”


    林启正冲他摆摆手,关上了车门,松开手刹,继续向前开去。


    我看见他的头发上,脸上,都是雨水,身上也几乎湿透了,连忙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扯出一张,递给他,说:“你擦一擦吧。”


    他摇摇头,没有接过去。


    “来呀,起码把脸上擦一下。“我坚持对他举着纸巾。


    他仍然没有理会我。


    这时我发现,他的下巴上正挂着一颗水珠,即将掉落下来。不由自主地,鬼使神差地,我竟然伸手过去,轻轻用纸巾沾掉了那颗将掉未掉的雨珠。


    他似乎没有觉察到我的动作,依旧目视前方开着车,我也很自然的坐正身子,将那张纸巾攥在手心里。


    猛地,他一甩方向盘,将车向路边靠去,引来后面的车辆一片混乱,笛声四起,我也被这个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以为又撞到什么人,赶紧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


    他把车直接刹在路边,将身体靠向椅背,眼神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我四外张望,没看见什么事故,再望望路边,也没到我的住处,他这是想干嘛?


    傅哥从后面跑过来,猛敲车窗。林启正全不理会。傅哥仔细看看车内,见他没什么异样,只好又退了回去。


    收音机还在响着,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


    我问他:“林总,你还好吧?没事吧?”


    他不说话。


    “要不我下了,不麻烦你送了,我打车回去。”


    他还是不说话。


    “林总,林总,”我又喊了两声。


    忽然他说话了:“我不知道有的话我可不可以对你说?”


    “啊?对我说什么?”我一头雾水地问。


    他侧过身来,直直地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矛盾犹疑。


    “如果我说的话不会伤害你的自尊心,不会让你感到难过,我其实,我其实很想对你说——”说到这,他停住了,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捏得紧紧的,仿佛在下着很大的决心。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怀忐忑地望着他,到底什么事会让我受到伤害?


    但他就那样捏着拳头想了许久,突然坐正身子,松开手刹,继续将车开入了车流中。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喜欢这样不爽快,于是我对他说:“你有什么就说嘛,不用担心我的感受。”


    他阴郁着脸,仿佛不想与我讨论这个问题。


    我有些恼火了:“哎,你是什么意思?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干什么?想说什么就直说,讨厌我也好,让我滚远点也好,你是老板你说出来就是了!不用担心我受不了!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你的老板。”他回了我一句。


    “那你要说什么,你倒是说啊!”我继续逼问他。


    他开口了:“你知道我今天去机场接谁吗?”


    “接谁?”


    “……接我的女朋友,从香港过来,讨论十月份的安排。”


    听到他的话,我心里一沉,但是马上反驳道:“恭喜你好事将近,但这关我什么事?”


    “是不关你的事,所以我想还是不必告诉你。”他用淡漠的口气回答。


    我彻底被他激怒了,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接个女朋友会让我受伤害?真是太看扁我邹雨了,我对他大叫起来:“林启正,你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别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为你神魂颠倒,我才不吃你这一套。你以后离我远点!停车!我要下车!停车!停车!!!”我甚至扳开了行进中的车门,雨水马上灌进来,淋湿了我的身体。


    他把车停了下来,我立马下车,飞跑进路边的小店。


    车子并没有马上开走,在雨里静静地停着,雨水不停地冲刷着黑色的车身。雨太大,我看不清他在车里干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车子缓缓开动,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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