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3个月前 作者: 白槿湖
    第一章:引子——忽然我记起你的脸


    没有料想到那是怎样的一个日落黄昏,脑子里关于他的记忆,就这样突兀的冒了出来,秦如眷被这个一下从脑子里跳出的男子,生生惊了一下,随即,泪湿满面。


    我怎么会哭了呢,我不是痴了吗,我不是已经全忘记了吗,怎么会伤心到这个地步,秦如眷望着面前的那一抹海,耳边传来的那首《昨日重现》,所有的过往,芬芳而至。


    就像这首歌词里唱的那样,那些原本斑驳的旧了的年华,清晰的浮现在眼前,Just-like-before,一往如昔,这便是昨日的重现。


    她端视着自己,穿得是一件珍珠白的旗袍,上面有青青的小碎花,这是她喜欢的款式。房间里挂的是一副昆曲面谱画,这让四周都是白色的房间多了些生气,床尾后插着一个病例卡,上面写着:阿尔茨海默病。


    说不请是怎样的惊鸿与流云,许似年,这三个字,渐渐在她心底里涣散开来,像是一滴落入清水的蓝墨汁,一圈圈,荡漾开来。


    总会有一个人,如年轮一般,随着岁月的流逝,深深刻入你的骨子和灵魂里,你以为你等你老的时候总可以忘掉,可是,到老来,也会是愈发的深刻,那道轮越扩越大。


    何况,白居易说的多好,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唯不”两个字,说得多动人。


    秦如眷她还没有老,她只是得了一个让她未老先衰的疾病,那个名叫阿尔茨海默的病,又名老年痴呆症,患上这个病时,她还是那么年轻的时候,那是她正和许似年爱来爱去又折磨来折磨去的时期。


    我今年多大了?她望向病历卡,上面写着她27岁,已经27岁了,这可怎么好,许似年说了等她26岁时就娶她的。


    多么残忍,她还没来得及年轻,就开始了衰老。


    她的头有些疼,可能是太久没有动脑筋,每想起一点,头就胀痛。


    她低头看见自己手臂上的那些瓷白色的斑点,这是老年斑,镜子里面她的面庞清丽,却布上了一道道皱纹,这是一个美丽的27岁老太太。


    第二章:斑驳的旧楼爱哭,怎么哄都止不住


    秦如眷,长在昆山的女子,讲的是吴侬软语,跟随母亲住在市戏剧团早先的旧公寓里,那里住的都是过气的话剧演员和戏子。


    那是一幢老得几乎可以用摇摇欲坠来形容的楼,斑驳的墙壁上满是层层的爬山虎,春天的时候倒还好,秋天时爬山虎都黄了叶,整个楼的墙壁十分悲壮。


    楼道又狭窄又黑暗,还潮湿,透着股发霉的味道,据说这几十年来,在这栋楼里,自杀的戏子都有好几个,有自缢的,有跳楼的,也有割腕的。


    她每次回家,走过那些漆黑的楼道,她并不害怕,倒是许珠胆小,一只老鼠都能吓得尖声尖叫,秦如眷对许珠说:我不是被这里的亡灵吓死的,我是被你的破嗓子吓死的。


    秦如眷的家是住在顶楼,还带着个小天台,每当外面下大雨,家里就下小雨。


    所以她说,我们住的这栋楼总是在哭,哭得那么伤心,怎么哄都止不住。


    秦如眷的母亲叫秦荷,曾是昆曲演员,戏名小芙蓉,七十年代昆山的人是都知晓小芙蓉的大名的,秦荷的头牌在戏院里那是挂了一年又一年。


    关于母亲秦荷当年头牌闺门旦的风采,也只能在门口看门大爷摇摇蒲扇中回忆道来,大爷睁大了混浊的眼睛,对秦如眷说:“别看你妈现在疯了,当年她唱《牡丹亭》时,我们那帮年轻小伙子,迷她迷得食不知味,她美得活脱脱是个观音菩萨。”


    看门的大爷说这话时,昏花的眼睛都放着光芒,仿佛看到了当年台上的那一幕。


    秦如眷也看过秦荷的旧时台上艺照,那也是独独的一张,在秦荷疯之前,她就全部将那些照片都烧了,只有这一张,是落在尘封的一个红匣子里才得以保存。


    照片有些古旧而泛黄,有二十几年的光景了。那时的秦荷年轻得如十七岁的秦如眷一般,秦荷穿着深紫罗段的旗袍,胸前的一簇珠花,云发挽成髻,手上戴着景泰蓝的镯子,竖着兰花指,好像正在唱曲。


    一来二去,两个人走到了一起,那个年代,任凭是台上是头牌,可戏子终是一个戏子,得不到尊重,秦荷的爱情有些老套,随后是怀孕,接着被弃。


    所以这个孩子就跟随秦荷姓秦,并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秦如眷。


    火柴厂倒闭后,白哥也就走了。秦荷大着肚子,唱不了戏,很快就被新人替掉,这一替,就是一直,秦荷再也没有机会唱头牌,生完孩子,戏院的帮主瞧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可怜,施舍一些小跑龙套的角色,让母女俩混口饭吃。


    这些都是许珠的妈,也是秦荷是师姐,同样的过气秦腔演员梅凤,说给秦如眷听的。


    关于母亲的很多事情,都是从旁处了解。


    秦荷慢慢就抑郁了,总是会偷偷翻出箱底的戏服和头饰,扮上相,在夜里,浅吟低唱,唱得格外悲凉,有股夜半歌声的感觉。


    秦如眷幼时,总是被秦荷这个样子吓得缩在桌子底下,可等秦荷唱到累了,又恢复了正常,把秦如眷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张罗饭给她吃。


    这个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的母亲,让秦如眷有些害怕,或者说,没有母女间的感情,更像是相依为命,和对秦荷这样女子的同情。


    这韶光多贱,原本美妙动人的事物,都被它跳跃出来篡改的面目全非。


    旧楼加上旧人,这世间,哪里还有个字能比“旧”字更让人没奈何。旧时光阴,旧时记忆,旧时人,旧时的布裙,旧时的油伞,旧了的,总是卑微了的。


    比如我是他的旧爱,我是他的旧友,我是他的旧欢,一个旧字,已经了然,很难再高傲起来。都旧了,还有什么可谈。


    还有什么比旧了,更凄凉。


    其实真的到多年后那栋旧楼因为城市扩建要拆迁,梅姨把这消息告诉了远在外地的秦如眷,她坐着飞机从加州飞了回来两趟。


    第一趟回来时,楼里的人都搬空了,爬山虎的根都被人砍掉了,长达几十米的藤蔓被拉扯扔在杂乱的地上,像是没志气的孩子,软软地赖在地上,在烈日下,被晒干得得剩下枯黄的经络。


    她蹲下身子,捧起那一地的干爬山虎残叶,痛哭失声,它们曾经是那样嚣张而绿油油的爬在墙上,现在如此不堪一击,她知道,它们死了。


    这些爬山虎,是秦如眷六岁的时候,在别的一个院落偷偷撇下来的一个枝桠,然后插在楼下的墙角泥巴里,竟然一年后就生长繁盛,爬满了一栋楼的墙。


    那时秦如眷真觉得神气,但是也给这里的居民带来了麻烦,夏天爬山虎里面有小蛇出没,还顺着藤蔓爬到居民窗户里,有的藤蔓都挡住了阳光,而秦如眷还喜欢从爬山虎里捉小壁虎,她拎着小壁虎的尾巴去吓比她还大的许似年和许珠兄妹俩,他们都是梅凤的孩子。


    居民有的甚至也砍过爬山虎,但是虽然讨厌,但是没有谁舍得真的将这些爬山虎连根铲除,总是修修砍砍,留着根,随它春天再发。


    所以,秦如眷,才会对这一地枯死的爬山虎,哭得如此伤心。


    那时的她,已经患上阿尔茨海默病,记忆慢慢衰退,有些残缺不全,可看到这栋旧楼,还是记忆如丝般根根被抽出。


    我怎么会伤心到这个地步,她不知道死的是那些爬山虎,还是自己。


    第三章:落落寞寞的如眷,原来是个坏女孩


    十七岁,好像是秦如眷最得意的年纪,年轻啊,那时多年轻,年轻得可以随时随地嚣张大笑大哭,等到再大一点,就不能这么随心所欲了。


    瘦瘦高高的秦如眷,外表和她的名字是真的一点也不像,她剃着短短的板寸头,就这点板寸还染上了大红色,秦如眷说:“这才是我的生存目标,如火如荼啊!”


    许珠鼓鼓眼睛,望着秦如眷的红头发,直摇头说:“这简直是生灵涂炭!”


    秦如眷围着长长的白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个圈,白围巾前面拖到膝盖,后面拖到了臀部,多像周润发在《赌神》里的样子,她穿着黑色的大摆喇叭裤,走起路来,裤管都带着风。


    这副样子,出现在当年的校园里,相当拉风。


    学校是四层楼,私立的民办中学,进校门槛很低。不过千万不要以为秦如眷是成绩差才进入这所普通民办中学,她中考的成绩是达到了重点高中的分数线的。


    可是重点高中的学费,她难以支付,疯了的秦荷几乎就靠点救济过日子,能果腹就算是不错了,哪能来钱上重点中学呢?


    三晋私立中学的对于考上重点高中过来的学生,是减免所有学费的,而且还每月有补贴,秦如眷就是冲这个福利来的。


    许珠和许似年这对孪生兄妹俩也来了三晋中学,许珠是因为成绩平平,没考上重点高中,可是许似年那是学习好啊,却也跑到这三晋中学来了。


    白白胖胖的许珠,是长得像树桩一样的女孩子,一米五五的个子,愣是把自己充满到了一百五五斤,秦如眷感叹说:“许珠啊,你强悍啊,身高和体重同步发展啊!”


    许珠的脸上一年四季都挂着细细的汗珠,因为胖,她走不到几步,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然后弯下身子说:“如眷啊,你慢点走,我不行了,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秦如眷第二天就把头发染成了火红色,那一抹红色,顿时成为反抗校规的典型,老邹受到了教务主任的批评,他所在的班级竟然有女孩子染红发!


    开班会时,老邹一眼就看见了红发的秦如眷,怎么会是学习最好的她!老邹就双手撇在后面,走到秦如眷身边,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头发染成别的颜色!不知道学校是有规定的吗?”


    秦如眷瞪大了双眼,抬头,说:“你能把白色染成黑色,我就不能把黑色染成红色吗?”


    老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的回到讲台,换别的话题。


    秦如眷这标志性的红发,也就持续地留了下来。


    语文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秦如眷的背影,神神秘秘地对老邹说:“你班上的那个秦如眷,一定不是个好女孩,坏透了,坏到骨子里。”


    老邹放下教案,说:“怎么了,也给你起外号了?”


    语文老师没说,她怎么好意思说起那件事呢,她几天前把男友带到教师宿舍,好久不见干柴烈火的想欢愉会儿,窗户忘记了关好,两个人在床上办事办到了中途,突然觉得窗户好像有人在偷看,隐约地好像一头红发闪过,不见了踪影。


    全校只有秦如眷是红发,除了她去偷看还能有谁!又羞又怕的语文老师心里对秦如眷生了恨。


    其实秦如眷确实是看到了那一幕,她刚写好了一篇作文准备送到语文老师的宿舍,却看见了这让她脸红心跳的一幕,床上的两个人什么都没有穿交缠在一起,语文老师那桃红而娇喘的媚态,她看得挪不动脚。


    但是这件事,她对谁都没有说,包括许珠。


    入学后的第一次考试,秦如眷给老邹来了个大吃一惊,这个入学时全年级第一的学生竟然考了个倒数第一。


    秦如眷还大言不惭的挥挥手,说:“就算我考得是全年级倒数第一,我依然看不起考倒数第二的人。”


    语文老师在一旁补上了一句,说:“她妈是个疯子,有些精神病,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欠管教。”


    秦如眷簌地站起身子,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将卷子用力砸在语文老师的小脸蛋上,叫喊道:“他妈的你妈才是疯子,你妈才是精神病,你妈的全家都有病!”


    语文老师怔了一下就开始哭,哭得揪心,边哭还边说:“我当老师我容易嘛我,我是欠这些学生的吗?我也没有恶意啊,我就是说说,就动手打我,这老师当的多窝囊,谁把我放眼里了。”


    这件事情,被人夸大后流传在三晋中学,变成了秦如眷掌掴娇弱的语文老师,还死不认错,不知悔改的光荣事迹了。


    那时凡是在三晋中学上过学的,都听说学校有个坏女孩叫秦如眷。


    只有一个人说秦如眷不坏,那便是许珠的哥哥许似年。


    许珠和秦如眷是一个班上的,许似年则是另一个班的,由于成绩特别优异,来到学校后的一个月就直接跳级上了高二。


    至于秦如眷和许似年的故事,可以追溯到他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了。


    当年秦如眷的妈和许似年的妈都是市剧团的演员,而且还是师姐妹的关系,两个人都曾经是红极一时当家头牌旦。


    也就是秦荷和梅凤,她们都在同一年怀孕的,不同的就是秦荷是和那个白哥私底下相好的,而梅凤则是许似年他爹明媒正娶到家的。


    秦如眷见过许似年的爹,叫许先,乍一听还以为是许仙,当年是个挑担子卖豆腐的,说实话,长相还真是和武大有的一拼,却偏偏叫了这么个伟大的名字。


    想不通梅凤是怎么相中了许先的,没钱没家底没长相没个头的卖豆腐的,却还真的就把唱秦腔的梅凤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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