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3个月前 作者: 犬吠
第八十八章
所以,那几份她大宰特宰的赠予合同,他压根没想过签——除了袁坤信的——他真是赚了一波大的。
陈家全家上下乱成一锅粥,陈良骥气急败坏,报案指证温铩羽绑架他。
差人一脸问号:你不就在这里吗?
……
虽然报案的人很多,可毕竟温铩羽人不在境内,而消失不到三天、更没有一个人员伤亡的局面,不可能为此大费周章把人引渡回来审判。
陈良骥见此计不通,改而举证他涉嫌故意杀人——此处的‘人’指的是陈咏德。
陈咏德倒是真的死了,月前差人上门来,让她配合做了笔录。
次日,傻子便去自首,说是自己杀了陈咏德,有录像为证。
拘捕当天,律师上门辩护,廖局(前)出面疏通关系,傻子被送去青山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此事又不了了之。
被摆了这么一道,陈家人恨死他了,正四处发癫中,但凡逮着一个姓温的,就咬着不放。
戎玉怡自然不敢出门,她怕被狗咬。
一周前,康定把帕洛玛从精神病院接回温家。
也是那天,戎玉怡孕吐反应加剧瞒不下去,康定抱着脏衣篓路过,对她目瞪口呆惊疑不定,马上内线梁鹤骞。
梁鹤骞早前带薪休假三年,跟中医学了一点皮毛,没想到此刻居然有用武之地。
由于不是专业人士,他没什么自信,不敢把话说死,尽管他觉得是喜脉,但他还是建议戎玉怡去医院做个专业检查。
“等过了这个关头吧。”戎玉怡不想劳师动众,上次因为不知要在家里闭关多久,学校也去不了,坚决要回撇雨街的寓所把她的精神慰藉拿回来,结果康定弄来了一支保镖团队陪同她去。
康定解释:“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我明白,只是,”戎玉怡为难道,“这么多人,如果没发生什么倒还好,万一真有人发癫,连累了其他人怎么办?不如就待在家里,不出去就不会出事,比较安全,这样大家都不会受伤。”
“也对,玉怡,还是你够善良。”康定扭头对梁鹤骞说,“那就让医生辛苦一点,给家里医院打电话,让他们过来一趟,带齐设备。”
戎玉怡:“……”
一旁憋笑的梁鹤骞说了句“yessir”,转身去打电话。
私人医院团队服务至上,戎玉怡当天在家做了一系列检查,翌日所有结果出来,目前怀孕十四周,母体健康。
戎玉怡往回捯了一下时间,确定节点是四月末五月初,那段时间确实相当频繁,但温铩羽每次都有戴套,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因为某人热衷于她参与其中,用他的话说,这是两个人的事,该有来有往,于是光就这么一个行为也能玩出花儿来,有时是手,有时是嘴。不过偶尔也会发生结束后摘了再放进去一夜的情况……
也不知道是什么恶趣味。
她一脸麻木地表述。
医生顶了顶眼镜,说戴套也不能百分百保证避孕,最好的避孕方式是要么绝育,要么干脆就不做。
戎玉怡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烟是不能再抽了,其余倒也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问题,保持身心愉快是最重要的,一切放轻松,不用太紧张。
戎玉怡确实很紧张,她没有做好为人母的准备,孩子父亲也不在,她没有可以倾诉的渠道,每天只能靠转移注意力来缓解压力。
那能要怎么办,不要吗?
戎玉怡吸着气,摸着姑且算是平坦的肚子,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里头居然存在一个小生命,完全不可思议。
她心神为之深深震荡。
她一直以为这件事对她来说相当遥远,拥有属于自己的儿女,迄今为止没有被她纳入过人生计划。
可真当事情发生在眼前,她居然没有一点抵触。
徐徐吐出这一口吸着憋着很久的气,平坦的小腹逐渐放松,完全松懈后,却也没有隆起,这个小生命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她吃撑了的状态夸张。
感慨过后,戎玉怡又有点迷茫,她能做好母亲吗?这样的问题冒出来,她当即摇头,否定。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是有问题,答案一定是做不好,因为出发点就不是孩子,而是她自己,证明她的思想觉悟还是不够,存在一定隐患,她可能会成为那种情绪上来就打孩子的母亲。
想想,就觉得害怕。这样的情绪不时就会漫上来,占据她的大脑处理器。
戎玉怡焦虑万分,可不要吗?
也不行。
她是没准备好要孩子,可也不想放弃这个小生命。
在决定要与不要期间,康定问她,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另一个当事人?
生育是她的权力,但她现在这样六神无主的,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康定主张这件事要快刀斩立决,要就坚定的要,坚定地欢迎孩子的到来,不要就尽快去做手术,等拖到月份大了再做,只会伤害了她的身体。
他是对的。
戎玉怡也清楚得很,她一咬牙,决定要了。
让她放弃,她坚决不同意。
留下的话,顶多是没有信心能养育好。
康定让她放心,家里人都在,会陪同她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于是,谁也没再提另一个当事人。
决定是做了,焦虑却依然在,戎玉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帕洛玛每天被她拉着看电影,梁鹤骞陪她打游戏,偶尔跟毕桂玲打打电话,其余时间被书籍文献塞得满满当当。
七月的天热得像是在火里烤,微风都跟着停止了流动,康定不止一次抱怨苦夏,想要把这个月快进掉。
进入八月中旬,空气不再那么浮躁,此前吃也吃不好,出去走走都嫌热,今天难得的风和日丽,有小朋友在侧面的球场放风筝,戎玉怡被帕洛玛拉出来晒太阳,美名其曰补钙。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地上变成一个个淡淡的光圈,戎玉怡在树下走过,小口小口喝着叶酸口服液。
帕洛玛则手握着剪裁下来的宝宝照片,问她哪里是头,哪里是脚。
纸张上的黑白影像糊作一团,戎玉怡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里是头吧。”她指着一个地方,猜的。
帕洛玛看了她一眼,不再问细节,转移话题:“是男孩女孩?”
戎玉怡摇摇头:“我没问。”
这是另一个项目,要专门抽血检验,戎玉怡懒得做,她不在意性别,比起性别,她更在乎颜值,越想越担忧,不知道结合她和温铩羽长相的宝宝,会长成什么样子,如果长得不好看,她不喜欢,该怎么办……
母爱真的会胜过本能吗?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想念温铩羽,如果他在,情况就会很不一样,他家庭责任心很强,且他虽自恋,却出奇地不太在乎他人颜值。
如果宝宝不好看,她没法盲目的爱,那至少有温铩羽在,起码他能出于责任来爱。
要告诉他吗?
戎玉怡很犹豫,理智告诉她,应该说的,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可从情感上来说,对方也正在与死神对抗。
月前检查出来,他脑子里有一颗肿瘤,肿瘤才是致使他失明的关键,而不是积了不知多久的淤血。
戎玉怡得知这件事时正在被巨量的信息冲击,一轮接一轮,一浪接一浪地打在她身上,期间裹挟这一颗肿瘤,反而冲淡了她对温铩羽的担忧,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情不自禁地想念。
手指都已经快要碰到话筒了,硬生生被她按捺住了这份冲动。
不过,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这里可是他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家,就算康定不说,他的其他眼线不要太多。只是因为她没说,所以装作不知道而已——猜的。
戎玉怡心痒痒的,多次按捺不住想告诉他,可告诉他的话,他说不定会跑回国,届时有可能会被陈家或差人给绊住限制无法出境,他的手术绝对不能拖,所以一定不能说。
渐渐地,戎玉怡习惯了肚子里东西的存在。
第二十周,孕吐反应减弱,依然不显怀,有时她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即将要当母亲的人,轻松过头了。
康定看着心惊胆战,让她坐下的时候注意一点,沙发再软,也不能把自己扔上去啊,该颠着小朋友了。
戎玉怡觉得他比自己还紧张,揶揄道:“只有强者才配成为我的孩子,这点小风小浪都承受不住的话,就别来了。”
开玩笑的,她和刚从胚胎转人形的小婴儿较劲什么。
康定:“呸呸呸。”
什么别来了……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也太不吉利了。
康定的父亲端着汤碗过来,被她问道:“康叔我说对吗?”
老管家点点头:“三小姐所言极是。”
戎玉怡嘚瑟一笑。
这种嘚瑟没有持续多久,晚上,她收到钟凯瑜发来的邮件,有一个附件,戎玉怡下载了,是他的照片。
很简单的一张户外照片,他坐在码头广场的椅子,面前的小桌子有薯条茶饮,有只乌鸦在光明正大啄食桌上的薯条。
他眼睛依然缠着白色布条,戴了一顶帽檐稍长的黑色棒球帽,低头能遮住大半张脸,布条打的结条从帽子后伸出来。
戎玉怡端详了很久,终于发现一点蹊跷,他把头发都剃掉了。
他是个爱靓的人,平时很在乎自己的形象,没少折腾自己的头发,剃掉应该是为了做手术。
戎玉怡这么想着,手指隔着屏幕,抚摸过他的侧脸。
只有冰冷的触感,许久没擦拭屏幕蒙上的灰尘。
戎玉怡抽了一张纸巾,从手边的饮用杯沾了一点儿水,将屏幕揩了一遍。
关掉照片,戎玉怡才去看钟凯瑜发来的文字内容。内容说到老板头发剃掉的那几天心情不佳,这几天倒还不错,出门的次数多了,陆陆正在进行放生训练,闲暇时间会随同动保一起出海潜水。
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虽然戎玉怡理解无能,一个瞎子怎么出海潜水?
再不过,他开心就好。
上周新一轮检查报告出来,确定了开颅手术方案,监测一段时间,明天就是上手术台的日子。
因为不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肿瘤,戎玉怡相当紧张。
紧张程度堪比第一次持刀站在床边……
时过境迁,戎玉怡百感交集。
好在钟凯瑜很会来事,手术当天实时给她传送邮件。
两封简短的邮件,跨度五个小时。
第三封:手术成功。
简简单单四个字,承载着她的所有情绪,戎玉怡坐在电脑前,瞬也不瞬地盯着这四个字,冥冥之中像推开一扇门,来到了内心的尽头,无声无风,却波涛汹涌。
乍然想起那天,羽翼号临靠岸前,俩人在房间的甲板上倚靠着栏杆的对话。
碧海蓝天,白花花仿若被勾线笔描边的云,三三两两挂在天边,像假的一样。游轮在海上荡荡悠悠地前行,输液架亦在随着风浪晃荡,戎玉怡一边说话,一边紧张,担心这样不稳定,再这样下去非充血不可,他手背本来就姹紫嫣红,也担心输液架会甩飞出去。
他的黑发风中凌乱,声音有风浪的衬托显得很平稳:“如果你是小狗鼠,你会选前者还是后者?”
前者是安全味道,是熟悉的离岛,熟悉的学校、语言、人际关系、朋友,她可以套着这个模板,就这么安全地在离岛生活下去。
后者是没接触过的陌生味道,是偌大世界,有他,有未知的一切。
你会选哪一个?
戎玉怡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前者是安全味道,后者是没接触过的陌生味道。
闪念间,她似懂非懂,好像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好含蓄,稍不留神就会错过的表白。
思之及此,戎玉怡心跳剧烈,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玉怡?”
不知怎么地,她居然感到羞涩,小声说:“前者吧。”
虽然她和温铩羽的关系就像是踩在摇摇欲坠的梯子上,不知道谁动一动脚就会嘎吱嘎吱地响,但这是对内的关系。
如果是对外,那么温铩羽就是这个世界里,于她而言最安全的人。
待在他身边,就不会死。
这个死包含了许多含义,字面意义上关乎安全的死,情绪方面大起大落的生与死,比如想起他偶尔会心情沉底,难过死,想到他脑子里的肿瘤,担心死,他活着,没有被自己害死,也会开心死,死来死去,但只要有他在,就不会真的死去。
她习惯了独处,但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听见自己鲜活的心跳,这一颗愿意折腾的心,紧密牵系另一个人。
戎玉怡觉得这个认知很危险。
这种过于依赖的信息一旦被创建、巩固……覆盖天生的记忆偏好神经回路的可能性非常大。
记忆巩固需要蛋白质合成,提示存在基因表达机制。然,很不幸,这种提示太不知不觉了,等她回过神,记忆编码已被修改成功,感官信息获取时的高度整合机制的运转,实在让她震撼。
但是,温铩羽却给了她一个奇怪的答案。
“好,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
社区调查问卷吗?
你会选前者还是后者?
前者。
好,了解了。
嗯?
嗯嗯?
嗯嗯嗯?
戎玉怡越想越迷茫,掀开被子坐起来。
窗外月光稀薄,像隔着一层薄雾,往地板撒落一地冷清。
秋去冬来,戎玉怡依然不理解。
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房门没关,楼下传来落地钟沉闷悠长却空灵的钟声,响到第四下,戎玉怡低头看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茫然,声音嘟囔:“宝宝,你爹地才是一只小狗鼠,不会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