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3个月前 作者: 犬吠
    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六。


    听说这个房子的主人又开始养宠物。


    “猫,狗,蛇,小恐龙,水母,龙猫,狐貍,小熊猫……都有了。”


    “今天养什么呢?”


    楸楸半躺在浴缸里,肚子涨涨的,她的头发被固定盘起,却依然一头虚汗,闻言摇摇头,实际上他说什么,楸楸不太能听得清。她此刻只觉得热,肚子痛,无法思考。


    将台面上的冲洗袋和导管扔进垃圾桶,裵文野打开水龙头,洗洗手,而后离开浴室。


    再回来时,发现她已经把塞子拔掉,干净的液体冲进下水道。


    “你还真是不乖啊。”裵文野似呢喃一句。


    再看她,一脸躲闪,不敢看他。


    罢了。裵文野将她抱起,放到淋浴区下洗洗。


    洗净擦干后,楸楸终于恢复之前的神采,看一眼盥洗台上摆着的黑色木匣,便挪不开视线。


    “今天是什么?”她声音有点沙哑。


    “大熊猫。”裵文野说,“喜欢吗?”


    “喜欢。”她点点头。


    她打开木匣子,在黑色对比下,她的手指又细又白,水葱似的。


    一条大熊猫尾巴,安静躺在那里,尾巴上面还有一个圆锥形铁钉,金属材质。


    “这是什么时候订的?”她有点吃惊。


    看上去也太逼真了。虽然不知道真实大熊猫的毛发手感是怎么样的,但眼下这个,毛发摸上去毛茸茸,有二十厘米长,拿在手上,能完全挡住手掌,基部肥厚,毛发蓬松。


    毛发蓬松……


    她深呼吸一口气,勾起一点不愉快的经历。


    倒也不是真的不愉快……


    只是想起那天的过程来,少不了抓心挠肺的痒意。


    “两个月前从朋友那里订的。”他说,又问,“喜欢吗?”


    也许刚才问,楸楸会想也不想就回答喜欢。


    可是此刻……


    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喜欢这俩个字。


    “我的宝贝会喜欢的。”他笃定道。


    楸楸欲哭无泪。


    几分钟后。


    浴室地面湿哒哒一片,裵文野拿来淋浴区的花洒,将她双腿脚下冲洗干净,“乖,出去吧。”


    楸楸眼梢飞红,眼底一片水雾,怪可怜地看他一眼,才慢吞吞扶着墙壁出去。


    裵文野留下将浴室打扫干净,将地面的各种水冲走。


    出去时,他将抄起的袖子撸下,只见她趴在床边,也不上床去,只是趴在床边的毯子上,似乎在歇息,轻轻小口呼吸着。


    裵文野进了换衣间,将身上这套居家服卸了,换上西服白衬,领带拿在手上,暂时没系,边系袖扣,边往外走。


    他在楸楸面前蹲下,原本想把领带系她脖子上,牵着走。


    不过可怜见的,尾巴在呼吸和尾巴骨的带动下,亦随着她有条不紊地‘呼吸’颤动着,刮动着户部,腿上青筋肌肉都在微微发颤。


    算了。他站起身,给自己系上黑色领带,慢条斯理道:“乖猫猫,主人还有会要开,小猫自由活动吧,想巡逻就巡逻,结束来找主人。”


    他去到书房,门虚掩着,来到小叶紫檀边,鼠标一移,面前几台显示器一瞬间亮屏。


    一台蓝屏桌面,一台开会用的,一台用来看别墅内的监控……


    他将泡好的咖啡放到一边,打开监控,只见九宫格的画面里,左上角有个影子,在地上爬动,尾巴一耸一耸的,随着动作拍打着户部,也不敢走快了,只敢慢慢地爬。


    别墅里全方位开了恒温,不怕她冷着。


    裵文野将左上角的屏幕放大,看着她沿路轻轻嗅嗅,终于在一个敞开着门的卧室里,嗅到她要找的东西。


    昨晚是周五,睡前楸楸心血来潮,想在这个周末好好放松一下。她最近结束几个上亿刀的项目,战线都拉得很长,偏偏前后是差不多一起收尾,早已身心俱疲。


    刚好上次订购的东西到了,他觉得行,点头答应了,顺便搜一搜圈养大熊猫的习性和饮食。


    早上起了个大早,驱车出去买菜,竹子是肯定不能吃的,便买了一堆笋,打算中午做全笋宴,外加几个苹果,当小零食,一些能做成窝窝头的材料,做早餐。


    他移动着监控屏幕,这会儿找到的是‘盆盆奶’,在地毯上的保温箱里,有规定液体不能用手,所以只能埋头,牙齿启开开关打开,然后伸出舌头,小口小口的舔,又觉得没劲儿,沿着边儿吸溜。


    和大熊猫喝的不一样,这只是一小盆加了蜂蜜的牛奶。


    差不多到时间开会,助理打来电话,他心不在焉听着,打开视频软件。


    几分钟后,小猫终于喝完盆盆奶,离开卧室,向着下一个地方前进,继续找早餐去。


    裵文野挂掉电话,泯了一口咖啡,这才想起他自己都没吃早餐,无声叹口气。


    九点半钟,会议正式开始。


    他边听着耳机里的动静,边看旁边的显示屏。


    小猫凭着优秀的嗅觉,已经找到了他做的改良版窝窝头,正半躺在他备在旁边的懒人椅上,专心地吃着。两团水滴就算是躺着,点亦是翘着的,看着真想穿钉上去,心血来潮就扯一扯,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不能跟小猫说,否则她一定会想做。


    天啊。


    裵文野匆忙移开视线,深呼吸一口气,也不知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做什么。


    平时电话视频,隔着这么远,想一想距离就能镇定下来。


    然现在呢?她就在门外,走廊上,吃完窝窝头晃悠着出来,看看四周的风景,用她平时不会用的角度,去审视巡逻他们的家,经过地上的摄像头时,她眯着眼,伸手做了个鬼脸。


    裵文野哧笑一声。


    会议顿时安静下来,纷纷看着他。


    “抱歉。”他敛回笑容,若无其事手一擡,“继续。”


    那天没过多久,小猫便跑到书房,绕到小叶紫檀底下,蜷缩着身体,准备睡个回笼觉。


    过几分钟,底下传来有条不紊的呼吸声。


    他才静了这边的音,将塞子拔出来。这玩意儿不能塞久了,免得出问题。完事打开旁边抽屉,拿出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


    “睡吧,我的小宝贝。”


    *


    后来,裵文野又告诉她,其实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


    他在上海工作要比在香港时清闲许多,没有特别企划的时候,他一天的工作时间可以挤压在五个小时内,高效完成,两个小时在公司,晚上三个小时和国外开各种线上会议。


    早上可以送她上班,晚上可以接她下班。


    美中不足的是楸楸的工作时间变动。


    她工作日时常要出去见客户,一开始少不了要喝一两杯。


    时间久了,客户之间混熟了,才能以茶代酒。


    他几乎每次都是在饭局上把楸楸接走。


    他们并不忌讳任何人知道两人的关系,相反这给楸楸的工作上带来了一些便利,直接避免男客户的性骚扰。


    然而从饭局离开,她还不能直接回家,还需要先回公司一趟,叫上ed,asso和analyst几个,开个小会,告诉他们今天和客户聊的怎么样,让他们准备一两页东西,包括这样那样。


    然后才能下班回家。


    楸楸说没办法,这和她在纽约工作时也不太一样,她已经尽力将饭局都控制在六到七点结束,而不是吃完晚饭,再转两场才把客户搞定,十一点回来发带着酒味的email。


    手下那几个可怜见的,今晚估计还要通宵为这一两页东西干活,因为她每天早上起床跑步看邮件,收件信息都显示凌晨两三点。


    虽然她看完只觉得发愁,因为她要的是一两页有用的分析材料和presentation,而不是十几页tombstone和花式吹牛皮,100%里有用的信息甚至不到10%,里面居然还有researchteam数字的贡献,看来这天熬夜的人,不只有asso和analyst。


    好在她拿下项目的成功率颇高,流产几率目前是零,跟她项目干活的人再有怨言,也不会冲着她有怨言。


    几次委婉地表示不要再给她发那么长的邮件后,可能有机会跟她项目的这几十个人终于晓得,这位新来的md不爱看长篇大论的ppt,发的邮件终于从10%有用的信息,提升到50%,剩下的只能给ed发邮件,继ments。


    除去工作日总要见客户,偶尔周末也得出差见客户,投行基本就是这样,看着光鲜亮丽,实质是客户至上,典型的乙方。


    每次周末出差,裵文野都会陪着她,白天她在酒店跟人谈事,他就在同一层订一桌,隔得远远的,但还是能看到人的位置,看看报纸杂志,享用午餐下午茶。


    等她结束饭局,回到客房发完邮件,累的话就休息休息,不累的话,俩人到周边景点旅游,吃吃当地美食。


    这次是在广州。


    和平常一样,和客户约中午的饭局,一直谈到五点多钟。


    客户看了眼时间,也不拖她,直言要去接小孩放学,便带着人走了。


    楸楸抱着平板和电脑,让助理下班,绕过中间的吧台,见到一身黑色运动服的男人。


    外套拉链拉到顶,他边玩弄着拉链头,边看电脑屏幕,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的那么出神。


    楸楸抱着平板电脑,一言不发在他对面坐下,他才霎时擡头。


    “看什么?”她拿过他的叉子,叉起碗里的蔬菜沙拉。


    “看会儿文献。”裵文野盖上电脑盖,“别吃了,放这么久,都不新鲜了,走吧,我们出去吃东西。”


    “去哪儿啊?”


    “找条夜市?”裵文野提议。


    “好啊。”楸楸忙点头,她已经很饿了。


    “你不用发邮件给你那些可怜的下属?”裵文野揶揄道。


    “当然要,不过今天的好像好写一点。”楸楸抱着平板电脑起来,叹了口气,“我也很可怜好不好?虽然我不用熬大夜,可是忽悠人也是要脑子的好不好?”


    “好吧,我可怜的宝贝儿,赶紧回客房发邮件,我晚上好好犒劳犒劳你。”裵文野从她手中拿过电脑平板,俩人一起走出餐厅。


    楸楸若有所思:“哪方面的犒劳啊?”


    裵文野说:“当然是你的胃,还能哪方面的犒劳?”


    楸楸挽上他的手臂,“一步到胃的那种犒劳吗?”


    “你想得美。”


    *


    六点多钟,俩人换了一身外出的行头,出了酒店,拦下一辆的士,裵文野用粤语报了一个位置。


    楸楸没听懂是什么,却也没问,她已饿得没力气思考,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


    下午和客户谈事,她也不好多进食,偏偏脑子一直在转,早已耗尽她所有精力。


    六点恰逢下班高峰期,堵了一段路,的士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见裵文野会粤语,一路扯东扯西,聊了大约二十来分钟,终于到达目的地。


    付了钱下车,楸楸在路口看到一辆卖芝士拉丝热狗棒的车摊子。


    裵文野不爱吃,楸楸买了一根,俩人边吃边往里走。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终于恢复一点元气,楸楸终于有力气问。


    “随便聊聊,是不是本地人,哪里来的,你是我谁,这些。”


    “你都如实回答了?”


    “当然不。”他说,“随便说个地方。”


    “先生先生,你是哪里来的?”楸楸咬了一口热狗棒,然后将热狗棒充当麦克风,口齿含糊问。


    “我?”裵文野极轻地笑了一下,“你心里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楸楸惊呼。


    “上次你还说我住在你心里。”裵文野擡手搭她肩膀上,“这么快不记得了?”


    楸楸不知道是不是有身高差的情侣,男生都会这么搭女生,但裵文野似乎挺爱这么搂她脖颈。


    “那你会搬走吗?”楸楸又问,她举着热狗棒,让裵文野回答。


    裵文野低头咬了一口,觉得不太好吃,回答:“这得问房东了,房东赶我走的话,我也没办法啊。心脏可以花钱买到,人体的,人工机械的,难道心房还能买到吗?”


    “你可以赖着不走啊。”楸楸收回手,自己也咬了一口热狗棒。


    “我可以赖着不走吗?”裵文野反问。


    “当然。”楸楸仰着小脸,看他,神情认真,“你走了,我这里不就空了吗?你怎么能走呢?”


    裵文野亦低头看她,她脸就巴掌那么大,瘦瘦的,小小的,脸颊饱满,充满真挚的神情。


    “我不会走。”裵文野亲了亲她的嘴角,“我怎么能走呢?我不放心别人照顾你。”


    照顾。这个用词很恰当。


    回到上海后,楸楸没再做过一顿饭。


    平时吃的水果都是他洗好切块的。


    没有接近过洗衣机。


    没再自己铺过床。


    现在再让她做这些事,一定会生疏。


    甚至小玩具都不用自己清洁。


    她之前那样洗过后统统放在箱子里,容易让玩具滋生细菌。因此还没裵文野狠狠教训过,下场是一晚上假的都用一遍。


    偏偏她想要真的,裵文野没有给她。


    还要将她放置在桌子底下,堵上她的嘴巴,然后他在旁边跟老外线上视频开会,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稍微垂下眼睑便能看到她默默流泪却脸红红的样子。


    屏幕对面的人肯定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楸楸吃完热狗棒,将签子扔进垃圾桶。


    “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这句话说的即稀松又平常,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能让你感觉到真好。”裵文野摸摸她脑袋。


    俩人顺着夜市一路走下去,看到想吃的就买,锅贴饺,捞汁小海鲜,烤冷面,猪肠碌,牛杂,炒牛河,碗仔翅,凉拌鱼皮……看到了就各来一份,反正对俩个成年人来说,绰绰有余。


    找了一处空的公共桌椅,坐下来吃,隔壁就是奶茶店,又买了两杯鲜榨,一杯西瓜汁,一杯话梅菠萝果茶。


    “好吃吗?”裵文野看她夹了一筷子鱼皮,有点抗拒,却又想尝尝她的口味。


    这是楸楸坚持要买的,她说她上次跟黄婉伶和惠思嘉一起来,看攻略说西关这家做的最好吃,结果亦然。


    “好吃啊。”楸楸点头,将刚夹起的一筷子放到他嘴边,“你闻闻,就是凉拌的味道。”


    裵文野轻轻嗅了嗅,嗅到了香油味,芝麻味,酱油味……


    “尝尝。”楸楸又说。她举着筷子不动,就等他张口。


    裵文野只好张开嘴巴,将这几条卷卷的鱼皮吃掉,冰冰凉凉,果然就是凉拌的味道,鱼皮很脆,嚼劲很足,还不错。


    “还可以吧?”楸楸看出他没有讨厌的意思,嘿嘿笑笑,“反正你只是不喜欢吃甜的和臭豆腐之类的臭的,这个也不腥,肯定不在你觉得不好吃的范围内。”


    “还不错。”裵文野如实回答,后面又主动尝了两筷子。


    夏天吃点凉拌,舒服。


    果茶做好了,裵文野放下筷子去拿,余光中看到什么。


    他回来后,放下果茶和果汁,摸出手机,“我给你拍张照片。”


    “啊?”楸楸愣住。


    她低头看一眼姑且称得上是狼藉的桌面,上面堆满了各种吃到一半的小吃美食。


    “这你也要拍吗?”她打了个怔愣,见他已经摆好拍照的架势,立马放下筷子。


    “记录生活啊。”他面不改色道,“刚才太饿,都忘记了。”


    说话的间隙,他已经拍好,将手机揣回兜里。


    楸楸觉得有点奇怪,不过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裵文野拍,亦不是第一次觉得奇怪。


    “你不和我一起拍吗?”她问。


    “我有什么好拍的?”裵文野笑了下,撕开吸管的纸,一把插进果茶里,放到她面前。


    “可这不是记录生活吗?”楸楸追问,她瞥了一眼路过的人,四目相对。


    又来了。


    每次裵文野给她拍完‘个人’照,就会有路人这么看她,无论是迎面而来,还是从背后走来的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她坐在这里之前是什么样的,现在仍是什么样子。


    “可是我只想记录你的啊,我又不看我自己。”裵文野若无其事拾起筷子,起一勺碗仔翅。


    “是吗?”楸楸狐疑道。


    她还是困惑。


    不过可能她的智商都用在和客户周旋上,在裵文野面前,她一向降智。


    为什么女人一谈恋爱就会降智,偏偏又会在男人出轨时成为福尔摩斯?


    然而她并没有成为福尔摩斯。


    “是啊,快吃。”裵文野拉了拉领子,“七月份的广州,真热啊。”


    “……你这话题转的,”楸楸没忍住笑出来,“可真硬啊。”


    裵文野不说话了,撕开吸管的纸,插进西瓜汁,吨吨吨喝一大口。


    “你不腻吗?”楸楸夹起一筷子炒牛河,不解问。


    “腻什么?”他把西瓜汁放一边,拾起筷子,吃捞汁小海鲜。


    楸楸说:“工作日早上送我上班,晚上接我下班,周末应该双休的,结果你还要陪我出差。我们这样天天见面,你不会腻吗?”


    “腻什么?”他还是这一句。


    见她脸色迅速耷拉下来,他迅速补一句:“不腻啊,我不是每天都硬起来了吗?你看我像是腻的样子?”


    好过他周末在家守着空落落的花园别墅,活像是个空巢老人吧?


    他觉得这更像是‘一家人’。


    楸楸脸色稍霁,又不解。


    “还有每天都要给我拍照这件事,出来玩的时候也就算了,工作日,我每天都这个样,穿着西服套裙,化着差不多的妆,有必要每天都拍照吗?”


    “因为每天都美出新高度啊。”他不假思索道。


    “……”


    对面没声儿了。


    裵文野擡头一看,见她双手掩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你去哪里进修了?”


    这么会说话!


    有鬼……


    “不是你说的,让我学着怎么口头示爱?”裵文野亦困惑,“我学习了。”


    “真的?”


    只是这样?


    楸楸放下手,依然惊讶。


    “嗯,开心吗?”他问。


    “开心啊。”楸楸点点头,竖出个大拇指,“很受用,我现在就很开心。”


    *


    那个相簿,被发现的日子,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二。


    那段时间楸楸在休年假,比她在纽约时的年假少了整整十五天。


    她干脆连着前后两个周末,加在一起休个九天小长假。


    他们计划周三出发去杭州玩。


    出发前一天,裵文野还在忙工作。


    这天出门太过着急,落下一份文件在他的书房,便和楸楸电联,让她找找他说的位置,待会助理上门拿,她需要找到文件,开门,把文件交给助理就行。


    “好的。”楸楸爽快应下。


    她用完早餐,便到他书房去。


    俩人各自有一个书房,不过楸楸更喜欢在一楼的榻榻米办公,因此自己的书房没去过几次,倒是对裵文野的书房轻车熟路。


    根据裵文野说的位置,她很快就在书架下层找到那个牛皮袋。


    下楼不久后,便有门铃声。


    楸楸先后开了外面的铁门,和别墅的大门,让车进来。


    她和裵文野的助理见过几次,他看上去很急,俩人也没有过多寒暄,楸楸把文件给他后,他很快就离开了别墅。


    花园很快又恢复宁静,树叶被微风拂过,传来悦耳簌簌声,夹杂着泳池的水声。


    楸楸关上门,回到二楼的书房,打算睡一觉。


    想起什么,她又爬起来,打开旁边的抽屉。


    之前她有见过,裵文野将洗过的毯子折叠,放在这个抽屉里。


    打开后,果不其然。


    一条黑色毛茸茸的毯子整齐叠放码在里头。


    她拿起毯子,本想着就这样关上抽屉,却发现毯子底下,有一个巨大的相簿。


    楸楸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这是个相簿,皆因她几年前接触过一个类似的。


    好奇心驱使楸楸小心翼翼拿了出来。


    好,好重。


    这个相簿,与其说是相簿,不如说是一本巨大的书籍,外表皮质复古棕红,正反面和书背是皮革烫金花纹,像极了小时候买的巨大童话故事书,翻开页面,很久很久以前,故事从这里开始……


    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蹲在墙根边上,叼着火腿肠,自己一根,猫一根。


    居然是自己?


    楸楸愣住。裵文野之前的头像是她,她后来已经知道了,再后来她摁着裵文野改掉,免得有人说他乱搞未成年……现在换成了在西藏随拍的夜空。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相簿里,竟然出现了自己。


    所以说,这是一个纪念簿?


    但很快,她又不这么认为了。


    楸楸一连翻了十几页,发现相册里几乎都是自己,在广州,在深圳,在上海,在纽约,在夏威夷,在苏州,在青岛……


    有些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在哪里拍的,可看下来没有上千张,也有数百张。


    每一张照片,她都占据着最中央,或笑着,或烦躁,或鬼脸,而她的身后,往往会出现一行字。


    或各种陌生脸孔微笑高举着白板牌子,或一个白板上写着黑字,或时代广场的电子大屏幕……


    上面写着:“willyoumarryme?”


    楸楸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脏,只觉得扑通!扑通!整个世界在回响。


    她定定神。继续往下看,看到上次在广州夜市拍的照片。


    当时她略显不满,所以看上去并不愉快。


    此刻定睛一看。


    她的背后,居然是裵从灵!


    裵从灵在广州念大学,那天她还问过裵文野,要不要叫裵从灵出来吃宵夜。


    裵文野说问问她。


    不久后裵从灵发来对不起,她和男朋友正在约会,很抱歉不能来!


    结果?


    一张a4纸上,马克笔写着:姐,你愿意嫁给我哥吗?


    还有一些可爱的简笔画,俩个小人儿亲吻。


    ……天哪。


    难怪那天盯着她看的人那么多!


    楸楸捂着嘴巴,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


    这么多照片,几百回求婚,她居然一次都没发现过?


    包括在时代广场那次,四面八方无数的大小电子屏上,都是这么一句话,现场许多人欢呼高声尖叫,都在找是谁在求婚,一边大喊着:congrattions!


    她跟着凑热闹,也在找‘当事人’。


    浑然不觉,当事人竟她是自己。


    她‘哇’了一声,一边寻找当事人,一边和身边的人说:“不知道哪个女生这么幸运,被这么求婚,这么多屏幕……没有几十万,上百万,砸不下来吧?”


    裵文野问她:“你想被这么求婚?”


    楸楸赶紧摇摇头,“我爱凑热闹是因为想凑别人的热闹,不是想别人凑我的热闹。”


    现在想来,裵文野真了解她,几百张照片,没有一张出现过她的名字。


    她继续翻着,翻到一面,让她倒吸一口气,刚平缓下来的心跳,再次不规则地,砰!砰!跳动起来。


    这一张中,出现了裵文野的身影。


    照片中,他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背后是江桥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他西装革履,单膝跪地,手上拿着一个黑色戒指盒子。


    戒指上镶好大一颗鸽子蛋,阳光下光芒四射,熠熠生辉。


    他们的笑容就这样定格在这张照片中。


    一滴滴水珠掉落在这张照片上。


    楸楸眨巴着眼睛,扯袖子将照片上的眼泪擦掉。


    然而她对这一幕毫无印象。


    楸楸只记得,她那天答应过陌生人拍照。


    起因是她出差,裵文野依旧陪同,目的地是成都,工作结束第二天,她化了一个美美的妆,穿得十分时髦,牵着裵文野的手上街压马路。


    路过江桥边,裵文野看了眼手机,说是工作上有个通话要回。让她在旁边卖奶茶小吃的餐车坐着稍等一下,他需要回酒店用电脑。


    楸楸没有异议,工作上的事情他们一向互相体谅。


    裵文野走后不久,有几个女生,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生走过来,长相都很年轻,先是夸赞了一番她的穿着和长相,又自我介绍是附近的艺术学院的学生,最后问可不可以给她这套装扮拍一套look,主要是积攒一下搭配灵感。


    楸楸觉得没问题,她一向乐于帮助人,尤其是善良的大学生。


    ……


    所以回酒店根本是骗人的?


    中午。


    别墅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楸楸就在一楼,窗开着,听得清清楚楚。


    她撩开窗帘,看着裵文野下车,锁车,他依旧一身西装革履,手里却拿着一个环保袋。


    不用细看都知道,他回来之前定还去了一趟超市买菜,长葱已经支出环保袋外面。


    楸楸麻溜的过去开门迎接,给予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公。”


    “嗯?”裵文野没有回抱,“我手挑过排骨,你先让我洗洗手。”


    虽然用过备在车里的免洗液,也用过湿纸巾擦了擦,但他觉得还是要用清水搭配洗手液冲洗,才算干净。


    “那我帮你拿。”楸楸连忙接环保袋。


    “算了,脏了你的手。”裵文野让她别动,又觉得哪里不对。


    楸楸化好了妆,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要出门吗?”他问。


    “待会。”


    “做什么?”


    他在玄关处换了鞋,往厨房的方向走。


    “这个待会再说。”楸楸回。


    好吧。裵文野心里默想。


    “早上做什么了?”他又随口问。


    楸楸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知道该怎么说,裵文野像是向她求婚了几百次,却没有明面求过一次。


    “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


    裵文野回头看她一眼,继续整理刚买来的东西,往冰箱里补货似的,塞了一些绿叶子蔬菜,牛排,排骨,肥牛卷,饮料,雪糕,饺子……


    “刚才准备睡一觉来着,听到你回来,就下来了。”她缓缓道,声音干涩。


    “在哪里睡了?”


    “你猜?”楸楸双手背到身后。


    “我猜……”他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我的书房?”


    他直起腰,随手关上冰箱,到水池旁边洗手。


    楸楸从背后拥抱他。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她郁闷道。


    “我要有什么反应?”他笑,“这件事我做了几百次,做的时候才激动,要是想起来就激动,我成什么了?”


    “你就没有想过我会发现?”楸楸想不通,“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不会发现?”


    裵文野挤下一泵洗手液,搓出泡泡,将她带到自己身前,泡泡过渡到她的手上。


    他低声说:“虽然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能几百次都没发现,但我确实是没打算在那种时候就让你发现,那样岂不是太潦草?街上让陌生人举个牌子就跟你求婚,做个几百次姑且可以说我这个人有恒心,如果就被你发现一次,这件事瞬间变得掉价。”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楸楸拧过头看他,声音轻轻地问。


    裵文野亦低着头看她,他眼眸漆黑,倒映着自己。


    手上依然揉搓着她的手,说话前先吻上一吻。


    “只是想,就这么做了,”他轻声说,“想结婚,无时无刻都想,又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体会我的心情,可一秒钟拍一张照,求一次婚,未免太过夸张,所以一天想娶你一次,这件事,不过分吧?”


    “不过分。”她猛地摇头,又低下头。


    两人的手在水龙头的水柱下,被冲洗干净。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正式求婚。”他忽然说。


    啊?


    还有正式求婚。


    她原本想着等会儿就邀请他去民政局的。


    “原本想着正式求婚之后,再将那本相册送你。”他说。


    不过裵文野也没有刻意藏着,楸楸找到就找到了,反正迟早也是要给她看的。


    楸楸缓缓摇头,她转过身,回握他的手,手上湿漉漉的,水珠往下滴。


    “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今天就结婚。”


    啊?


    裵文野微愣,眼底里竟有些不可思议。


    “今天?”他问。


    “现在。”楸楸笃定道,拉着他的手便往外走。


    裵文野惊了,他回头看一眼冰箱。


    “至少吃个午饭吧。”


    话虽是这么说,他却没有一点抗拒,随着她被拉走。


    拿上身份证,回乡证,户口本,还有他不知何时公证的无结婚记录证明书。


    车子发动机都没凉,这会儿又再次启动,出发去机场。


    车上买机票,一个半小时后起飞,一个小时后到机场,省了最麻烦的办理托运流程,俩人飞奔安检口,路上还余着时间买了热乎乎的饭团,之后顺利上了飞机。


    坐下来后,楸楸才有一种不真实感。


    飞机起飞时的失重,让她走马灯似的,回到十五岁那年,俩人在凉亭下初见。


    “你那时候喜欢我,为什么不找我啊?”她从窗外渐渐消失的地面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人。


    飞机飞到平流层上,渐渐平稳。


    他在机舱嘈杂中,安静地瞧着她的眉眼,“我想着,如果你喜欢我的话,你就会来找我。反之,你没有这个想法。”


    这么说,似乎主动权和话事权,一直都在她手上。


    “包括后来吗?”她问,“如果我们没有在香港和加格达奇相遇,你就不来找我了吗?”


    “看情况。”裵文野慎重地回答,“那时候看你ig,你没有不开心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会在公共平台上发负面情绪。”楸楸说。


    发牢骚的微博小号除外,那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我想的不太周到。”他的语气,有点做大事前的严谨。


    “不用紧张。”楸楸感受到了,扑哧一笑。


    第一次结婚,能不紧张吗?多少年没这么紧张过了?


    他不承认,“我这叫稳重。”


    楸楸乐,“好,稳重。”


    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袖口。


    裵文野反手便将她的小手握在手里。


    那天凉亭下,他想这么做很久了。


    一晃十二年,眼前的人,正坐在他身边。


    ——全文完结——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