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3个月前 作者: 朵枝
一回到蓉城,程赟便直接被送往空军总医院进行治疗。
几乎全院的主任医师全来了,其中还不乏纵恒这种重量级的教授。
诊断很快,有一处小骨折需要重接,其余皆是皮外伤,有严重的也有轻微的,后肩的伤口最为严重,因为治疗不及时,已经溃烂,只能去除腐肉再缝合。
顾诗筠几乎是揣着一颗心等在手术室的门外。
此刻,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曾经问过:“你最怕什么呢?”
她也曾经说过:“最怕在手术台上见到你。”
可现在呢,事与愿违,他在里面,她在外面,他在台上,她在台下。
老天爷偏偏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在你以为的幸福开端加上一个差点终极彼此的深渊。
手术室大门紧闭,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让人措手不及不敢置信,没人敢相信程赟还活着,更没人敢相信顾诗筠知道他还活着。
那只口哨,仿佛在大日如来节那天就被冥冥之中开了光。
“毗卢遮那佛保佑……”
“有情众生远离一切天灾人祸,平安吉祥……”
回想起山脚藏民农妇的话语,顾诗筠不自主地念了念,旁边的护士疑惑问道:“顾医生你说什么?”
顾诗筠蓦然回神,待发觉自己在说什么之后,五味杂陈般地哂笑摇头。
自从走过净土天路,她这个无神论者居然还信佛了。
手术时间很长。
她在门外等着,长时间的疲惫劳累和怀孕前期的乏力,让她实在挺不住歪在了长椅上。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还能看到护士惊慌失措的脸——真好,她还能有表情。
等醒来的时候,顾诗筠已经在病房里了。
不是世和医院的病房,而是空军总医院的病房,单人间,床头摆放着一束满天星,安安静静的。
她微微睁眼,迷迷糊糊就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的滞留针。
哦——看来是输过液了。
转动脑袋,头顶的旭日已经高高升过窗户沿角,朦胧可见彩虹点缀的光圈斑点,笼罩在整个人身上。
“顾医生?顾医生醒了!”
见她醒了,护士赶紧跑出去喊来医生。
来的医生却不是别人,而是秦悠然——既然是她,那自己肯定没什么事。
顾诗筠急迫道:“程赟呢?”
“……嗯?”
秦悠然双手插兜,冷嗤一声,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难得见到双方都不穿白大褂的样子,突然角色变幻,一个是便装的医生,一个是病床上的患者,反倒快认不出来了。
顾诗筠见她不说话,更是着急,她挪动着身体就想下床,然而秦悠然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
“你男人没事!胳膊腿都在,脑袋也没问题,基本上全是外伤,养两个月还能继续飞!所以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低血糖晕过去,得亏你孩子属壁虎的抓那么紧!”
她叽里呱啦说完,扔过来一张纸。
顾诗筠低头,粗略一看,是一张b超单。
【宫内妊娠8周,妊娠囊回声32x28,胎心286,可见原始心管搏动……】
“都8周了?”
“不然呢?你以为还是个小细胞呢?”秦悠然没好气地撸起袖子坐在她旁边,先是剥了个橘子,又削了个苹果,“吃。”
顾诗筠接过苹果,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但没吃几口,她依然执意,“我想去看看程赟。”
秦悠然白眼翻得更厉害,“你先吃,吃完了我带你去,反正他那病房塞满了医生,多老的都有,已经没处落脚了。”
顾诗筠闻言笑了笑,又咬了一大口苹果,“战斗机飞行员,身价比我高得多。”
“那才不是。”秦悠然见她吃完苹果,递过来一杯水和一张纸巾,“你现在怀孕了,他得伺候你。”
顾诗筠轻轻付之一笑,“他脚都骨折了,还怎么伺候我?”
都是躺着的,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也不知道是吃了水果还是心石大落,陡然间精神就好了不少。
秦悠然也没阻拦,帮她披好外套便陪着她朝程赟的病房走去。
走廊渐深,路途却不远。
遥遥看过去,连门口都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见到顾诗筠,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纵恒还在里面跟护士交代术后护理,余光瞧见她,也不再多说,便和蔼转身离开。
既然顾诗筠来了,还需要什么术后护理呢。
因为她这个人,就是最好的护理。
围着的医护渐渐离去,秦悠然也懒懒散散地帮忙带上了房门,转眼之间,病房内就只剩下彼此呼吸相照的两个人。
顾诗筠坐在病床旁,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依然没有什么血色,便握紧程赟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热气,暖着掌心。
“程赟……”
轻唤一声,手指便攒动一下。
“老公……”
再唤一声,又是眼皮的紧绷。
可男人依然深眠不醒。
顾诗筠啜了啜,低声道:“老公,你信佛吗?……”
“这次去古圭拉,我好像看到佛了……”
“佛说把你还给我了,你信吗?……”
她叽里咕噜一通,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有的时候又行云流水口若悬河。
但休眠的大脑最需要这种熟悉的声音。
顾诗筠不间断地说,说得嘴巴都快要冒出了火花,才他的把手挪到自己的腹部。
“你什么时候醒来呢?醒来就可以看看你的孩子了,8周了,你可能没这个概念,大概就是……葡萄这么大吧……”
她迷迷糊糊说着,也不知说了多久,就这样靠着床边睡了过去。
窗外的阳光变幻多端,一天之内仿佛就过完了春夏秋冬,病房安静如斯,除了护士过来检查体温,没有人再来打扰。
顾诗筠就这么一直睡着,孕早期的嗜睡感让她几乎不想睁开眼睛,明明已经睡饱了,却始终享受那种被困意包围的感觉。
她喉咙轻轻低吟,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光圈斑斑驳驳落在眼睫之间,然而好不容易一睁眼,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翻腾的恶心感。
“唔……”
她立刻捂着嘴就朝病房内的厕所跑去。
难受的冰凉感席卷全身,像是被酸水烧了食道,她趴在洗手池边,刚刚干呕几声,忽地就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
“筠筠,还好吗?”
这声音一落,蓦地,仿佛一个猝然凝结的冰将她封印在了里面,不敢睁眼,也不敢抬头。
“……程赟?”
她低着头,下意识轻喃。
这段时间被压制的委屈和心碎一下子就全部涌了上来,痛失爱人在前,失而复得在后,没有一丝一毫的预料和前兆,过山车似的冲击感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抖如筛糠。
她哽了哽,来不及抬头便回身抱住了他。
久违的怀抱沁着淡淡药香,怎么抱怎么蹭都是最熟悉的味道。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哭,把伤心委屈全部哭尽了才抬头去看那张熟悉的脸。
虽然精神犹在,但依然是大病之后的消瘦感,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憔悴。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不想再看到这张脸出现在战机的舱盖之后,更不想看到他再翺翔万米之外。
那样太远。
看了许久,她才颤了颤问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程赟将腋下的单拐放在一边,双手环抱住她,轻声道:“有大半天了,你一直在睡觉,我就看着你睡。”
“喔……”顾诗筠愣神,眼神飘忽闪躲了一下,突然之间就发现再次相见居然满是窘迫尴尬。
她红了红脸,拿过墙壁上靠着的单拐放在他腋下,急促说道:“你身上有不少伤口,又刚做了手术,回去躺着,别乱动。”
这话说得颇有职业性,俨然就是医生对患者。
程赟淡笑,一手扶着拐杖,另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命令我?”
顾诗筠用力点头,“对。”
她就是上级,她就是领导,只要周围没有别人,她说了算。
程赟无奈应允,又勉强躺回了床上。
“刚才医生来过了……”
顾诗筠帮他掖起被子,“说什么了?”
程赟淡淡道:“说我身体素质过硬,好好休息还能继续开飞机。”
“……”什么?
顾诗筠敛起眉眼,仔细打量了他好几眼。
就这!?
大难不死而归,醒来之后他第一关心的就是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开飞机!
不愧是上交给国家的男人,战斗机就是他的命,导弹就是他的爱,剩下的老婆孩子就是个天大的意外。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没必要跟他直接开战,便问道:“除了你能继续开飞机,还说什么了?”
程赟仔细思忖,认真道:“我没问别的了,应该走路不影响,要不然也不能继续开……”
“程赟!”顾诗筠打断他,环视一圈一把扯过旁边的枕头朝他脸上丢了过去,嗔怪道:“飞机飞机!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飞机,你下半辈子就跟飞机过去吧……”
她气急,掉头就要走。
然而刚刚迈出小半步,就被男人一把捉住了手腕,将她拽进了怀里。
软软的怀抱,硬挺宽阔的胸膛,还有熟知的气息温度。
有那么一瞬,顾诗筠都怀疑这个是个绝境逢生的梦,但直到胃里又翻腾出一阵酸涩的孕吐感,她才庆幸这一切的真实。
程赟压着她的头顶,气息深沉,“筠筠,谢谢。”
顾诗筠腾然一懵,脸颊缩在他宽厚的臂弯里,生怕碰到他的伤口让他痛。
她一动不动,只屏住了轻柔的呼吸,“谢我干什么?”
程赟反问说道:“不是你带着孩子找到我的吗?”
听到这句话,顾诗筠依然不动,也不知道是幸喜还是欣慰,她紧紧咬着嘴唇,那种复杂的情感片片交融,开口都是艰难。
他什么都知道,不是吗?
“……”
见她闷声不语,程赟在她耳边继续道:“我出事的第二天你就发现怀孕了,你去部队找我,哭了很久,前天又去古圭拉找我,也哭了很久……”
顾诗筠听着,眼眶被倔强的泪水染得通红,她努力强忍,紧紧攥着程赟的胳膊,抬头凝视着他那双深刻警醒的眼睛。
四目相对,好像飘在云端的风筝被筑梦师加上了几笔颜色,互相都有了神采。
没人知道今年蓉城的雨季什么时候来,却有人知道眼泪什么时候会落下。
顾诗筠哽咽着,将嘴唇凑了过去,浅浅亲在他冰凉的唇角,“当时你怕吗?”
“怕。”程赟点头,沉声道:“怕再也见不到你,怕你哭的时候我看不到,怕你的身边再也没有我。”
坦白而言,他在拉开降落伞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意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凭借怎样一种毅力往古圭拉那抔净土飘去。记忆里,他是强忍着痛和冷,直到看到那个放牛的孩子朝他跑来,他才在竭尽全力之后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顾诗筠就是他全部的动力,因为对于苍穹天际,他太过渺小。
听着他胸口的怦怦有力的心脏声,顾诗筠微微愣怔,她问道:“但是我把你找回来了,不是吗?”
程赟不置可否地阖了阖眼。
待睁开,眼中星辰大海。
他不想再数星星了,因为眼前就是星星。
他缓缓道:“所以别哭了,再哭,孩子就被你饿瘦了……”
三个月后,蓉城的冬天迎来了连绵的雨季。
瑟瑟的冷风伴着数不尽的雨滴打落在伞面上,滴滴答答,交织成好听的乐曲。
顾诗筠快步匆匆走过医院的天井走廊,将雨伞放进塑料袋里,然后敲了敲一间办公室的门。
她走进去,拿出包里的病历交给纵横,“纵教授,我都看完了,这次我和秦悠然意见一致。还是保守治疗比较好,至多用上支架,因为病人有极大的过敏反应,开胸风险太高。”
纵恒正眯起眼睛看着手中的冠脉ct,闻言推了推老花镜,缓缓转过头来。
他先是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看了一眼,“走慢点,怀个孩子还那么拼。”
再接过病历,又笑道:“刚才悠然也是这么说的,你们俩好像很少达成共识呢。”
顾诗筠往门口轻睨一眼,“她也来了?”
“嗯,去洗手间了。”纵恒取下老花镜,朝她的腹部扬了扬下巴,“知道男孩女孩了吗?”
顾诗筠稍作愣怔,不自主地腼腆一笑,手掌抚上小腹,“我觉得是个女孩,不都说飞行员辐射大,容易生女孩吗?”
“女孩像爸爸,以后指不定也是开战斗机的。”纵恒啧啧欣慰一叹,“那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顾诗筠转身泡了一杯茶端过去,说道:“明年6月22号,希望别提前太多,因为那个时候正好有msf面试。”
“msf?”纵恒愣了愣,然后恍然点头,沧桑的眼尾敛起沟壑,欣赏道:“这可不简单,本来医生就是一线工作者,无国界医生更是一线里的前线了,那你老公同意吗?”
顾诗筠眉毛耸起,长长呼了一口气,不屑道:“他上战场都不问我同不同意,我去面试无国界医生也不需要他同意。”
“你们俩也是有意思,各干各的。”纵恒无奈笑笑,转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哎对了,程赟是什么时候归队的?我记得他骨折是比较轻微的,只是身上外伤很重。”
顾诗筠帮他递来纸巾盒,又把面前的几本手写病历挪到一边,“就上个月月初,走了快一个月了。”
“嗯,那他恢复是真的挺快的……”纵恒蹙眉深思,抬眼瞧见她好像身上挺干净利落的,不由问道:“你今天是自己来的吗?”
“没有没有。”顾诗筠笑着摇摇头,“是程赟姨妈送我来的。”
“莫兰英?”
纵横挑眉。
顾诗筠点点头,“对,最近她一直在国内,打算等我生完孩子再和matthew回瑞士。”
纵横恍然,“我见过两次,那时候她刚刚丧夫。”
他这厢话音刚落,秦悠然便抖着头发丝上的雨水大步走了进来。
“看不出来呀,舅爷爷你这么八卦的吗?人家丧偶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女人,不管走到哪,都自带十万太阳黑子似的轻浮傲气。
纵横冷嗤一声,“在这就别喊我舅爷爷了。”他没好气地呵斥,转头又问道:“诗筠,你和悠然是什么时候玩到一起去的?我记得她说过,她大学的时候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不管什么活动都是年年拿第一。”
顾诗筠愣了愣,视线嗖地一下就转向了秦悠然——哟,还有这茬呢?
她扯起嘴角,说道:“那她十有八-九是嫉妒我,谁让她是万年老二呢。”
秦悠然一听,眼睛瞪圆,“顾诗筠!这话你说的啊!周末的航展你自己去吧,我先走了,拜拜!”
她脾气大得很,转头拿上包就往门口走去。
顾诗筠看着她倏忽闪过的讥诮笑意,转瞬之间就明白了过来。
“你买到航展的票了?”
秦悠然蓦地止步,瞧见她满面期待的模样,冷嗤一声道:“黄牛票,加了五百块,翻了将近一倍。”
顾诗筠疑惑道:“怎么那么贵?”
秦悠然咧嘴不满,怏怏说道:“我哪知道那么难买啊,难道就因为是你老公飞?”
纵恒在一旁哂笑,“好了,你们俩出去说吧。”他摇着脑袋缓步踱到窗边,没再理睬她们。
顾诗筠跟纵恒道了个别,便推搡着秦悠然往外面天廊走去,“天上那么多飞机,谁知道哪个是我老公。”
秦悠然满脸不信,“只有你老公能开歼-2s做落叶飘,而且之前康复出院的时候,摄像机都怼他脸上了,隔着屏幕都收获了38万的赞,你觉得呢?”
顾诗筠认真听着,眉毛渐渐拧成一股绳,她深吸一口气,喟叹道:“我的天,这么多赞?”
秦悠然:……
就说这女人何止是佛系,简直就是快皈依佛门了,明明讨论的点是招摇过市的男人,结果她关注的居然是38万的赞?
她还怀着孕呢,心怎么那么大。
秦悠然诧异难抑地抿了抿唇角,话语干涸到说不出一个字来。
半晌,她才说道:“我一直都很好奇,程赟那长相那身材,怎么会沦落到相亲的……?”
顾诗筠没想那么多,漫不经心道:“他们那没女的啊。”
秦悠然努了努嘴,不甚相信。
但她没直言直说,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他这次那么多外伤,都是你照顾的?”
顾诗筠闻言,眼神渐渐凝沉,默了片刻之后,不太愿意回忆地说道:“嗯,换药的时候,他痛得哼都哼不出来。”
不过转瞬,她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但我护理得很好,小伤口都没留疤。”
秦悠然挑眉,“那有两处比较大的呢?我听那次的主刀医生说,一掌宽的伤口缝了22针,哟,你不嫌弃他呀。”
“不嫌弃啊,我还挺喜欢的。”
顾诗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秦悠然:嘶……?
顾诗筠学着她的样子也翻了个白眼,转身拿起门口的雨伞,示意她往门诊大厅走。
“反正都在身上,关上灯就看不见了。”
秦悠然:……
日子倏忽而逝,过去的事情都在绵绵的冬日雨季里被朦朦掩盖。
一切都刚刚好。
又过了半个月,终于迎来了岛海航展的日子。
因为官方原因,航展延期了一个月之久,正好卡在了新年的前一周,是个不冷不热明媚阳光的好天气。
但是场地之大,让人实在是找不到北,下了飞机绕了一大圈,秦悠然才在入海高速的出口处找航展停车场的指示牌。
待开进停车场,又是漫长的等等。
秦悠然不耐烦地把着方向盘,问道:“程赟没跟你说什么军属停车场之类的?”
顾诗筠好笑道:“你又不是军属。”
秦悠然傲慢地轻瞥了她一眼,眼观八方,找到一个狭小的停车位,调转车尾倒了进去,道:“我这不是拉着一个吗?”
“他两天没回我了信息了,说是他们大队要把所有表演的战机全部飞过来。”顾诗筠无奈扯了扯嘴角,“但他之前跟我说过,他这两天还有别的任务。”
她拿上包,开门下车。
远处天空一片碧蓝,白云厚如棉絮堆簇,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小腹遽然一紧,凉凉的。
秦悠然锁好车,将车钥匙随手扔进车里,“还有别的任务?我听说这次要放出歼-2s的一拖三版本,还有一直处于隐身状态的轰20,该不会是……”
“轰20?那不可能!”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扬高八度的男声。
二人闻声一震,回过头,才发现是大半年未见的落星洲。
排场依旧拉满,气焰依然嚣张。
劳斯莱斯他嫌老,于是开了个美式擎天柱半挂用来拖房车。
从蓉城开到岛海,一千多公里,有本事。
顾诗筠诧异看了他一眼,好笑问道:“你高考考哪了?”
“就知道这种问题不会缺席。”落星洲耸了耸肩,讪讪说道:“我压根就没考,下个月出国留学去。”
顾诗筠一听,失笑说道:“意料之中。”
秦悠然也酸溜溜地轻嗤道:“你们富人家的孩子出国就跟吃饭似的。”
落星洲毫不在意,他指着远处的跑道,泰然笑道:“轰20肯定看不到,实在想看轰炸机还是去超级碗看b2吧,但这次双座版歼-2s一拖三首秀,医生姐姐,是你家副大队长飞,你可要好好看看了。”
秦悠然不太懂这些,嗤笑着掀了掀眼皮,也没听出来哪里不对的地方。
顾诗筠疑惑地在远处的跑道和偌大的场地之间来回看了一眼,目光又重新转向落星洲,“副大队长?哪个副大队长?”
副大队长、大队长?
如果是副大队长飞,那就不是大队长飞,如果是林彦霖来飞,那程赟去哪了?
落星洲不明所以,压低了声音问:“你老公职务不是那个什么旅的一大队副大队长吗?”
顾诗筠解释道:“他早就升了大队长……”
落星洲也没往心里去,“啊!那么快就升职了?反正我听一个哥们说是临时换了副大队长飞,这是双座版的,指不定你老公就坐后面呢?操作雷达和导弹,还控制护航的无人机,这可是主座。”
“噢,这样……”
顾诗筠听不太懂,敷衍地挤了个笑容,便跟着人流继续朝看台场地方向走去。
一路上,一共好几个大区分门别类,有几架地面静态展示的最先进无人机,体型虽小,但长着一副高科技的模样。
秦悠然个子小,往人群里挤着找了一小块地方,“这里怎么样?头顶还有树荫。”
落星洲满面嫌弃,招了招手说道:“跟我来,我是vip看台。”他说着指着远处的一个蓝色的小看台,“看到没,那几个摄影师都是我的人,重金雇来专门帮我拍照的。”
看台离跑道很近,摄影师瞧见他们走过来,互相打了个招呼,光看那摄影的装备,就知道有多“重金”。
这孩子,痞里痞气的,结果他还挺热情大方。
岛海气候宜人,但毫无遮挡的机场平地也经不起长时间的晒,已经有人支起了太阳伞。
落星洲朝着伞的方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世和医院的一群医护抱团坐在那,消暑急救,应有尽有。
不少人都是参与过支援古圭拉地震的,见到他都扬手打了打招呼。
他诧异道:“你们医院到得那么齐?”
顾诗筠笑了笑,“对啊,下次要是再把胳膊腿摔断了,我们免费帮你做手术。”
“……”落星洲窘迫哑然。
这话听着是感动的,但怎么好像不太对劲。
不多时,又有一小撮人簇拥着两个人走了过来,岛海的冬日依然暖阳高照,莫兰英还是精简着装,旁边跟着的则是许久未见的matthew。
顾诗筠礼貌喊她:“姨妈。”
“嫂子。”
matthew依然随和微笑,目光浅浅落在顾诗筠的肚子上,又不动声色转移开来。
莫兰英穿着简朴运动,人也精神抖擞,她仔细打量了一下略微有点圆润之态的顾诗筠,笑道:“趁着这个时候比较稳,赶紧多玩玩,以后月份大了,可就跑不动了。”
落星洲站在一旁不明所以,“……啥?姨妈?”
这特么是个什么28k金的硬关系?顾诗筠居然喊莫兰英姨妈?
秦悠然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然后复又回头附和道:“放心吧莫董,我会盯着她的,程赟好不容易相亲相回来的,怎么着也不能跑丢了。”
她玩笑一场,莫兰英反倒认了真,她“喔?”了一声,问道:“程赟说他是相亲的时候看上顾诗筠的?”
顾诗筠也颇为认真,点头说道:“对呀,我们是参加相亲活动认识的,他主动过来找我要花的。”
她笑着说,说着笑,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一段良缘佳话。
然而莫兰英却不按常理出牌,扬挑着眉眼从包里拿出手机,慢条斯理地翻出一张照片。
大概是四年半前,世和医院自己出的一本院刊,封面就是顾诗筠,院花的风头让当时刚刚入职的她立刻成为了世和医院亲封的形象大使。
而被选入封面的照片,只是手术室门口的一张回眸。
眼神悠远,带着刚刚苏醒绽放的美。
顾诗筠的表情渐渐凝固,突然有一种下意识的想法在作祟,而很快,这种想法就被莫兰英证实了。
“他可跟我说,他四年前就看上你了,所以那次知道有世和医院的医生去参加相亲活动,他第一时间就报名了,果然呐……有你……”
莫兰英大大咧咧地笑着,伸手在顾诗筠肩头拍了拍,满眼都是侥幸的欣慰。
秦悠然和落星洲不约而同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觑,又赶紧把视线挪移开来。
很显然,顾诗筠那张表情逐渐僵硬的脸上已然写了四个大字:去父留子。
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男人居然可以沉得住气那么久,提前布阵、多重打探,最后目标精准锁定,在特定时间特定场合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拿下了。
心中的怒火早就蹿上了天。
好不容易默念了八遍“娃的亲爹”,她才扯开一个笑容道:“那还真是难为他了。”
说罢,她拿出手机。
低头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毙命的话,想着程赟这会儿应该根本看不到,便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周围人声鼎沸,大家都在翘首等待航展是开幕,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天空中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秦悠然伸长了脖子四处逡巡,“怎么一架飞机都没有?”
然而话音刚落,头顶就卷过一阵狂风,战机迎面而过,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顾诗筠下意识地捂紧了耳朵,待抬头,就见前方五架战机正在进行空中编队,像一朵羽扇花似的,在高空四散飞开。
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声的“哇——”
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我靠,五架歼-2通场开幕。”
落星洲兴奋地大力挥了挥手臂。
秦悠然看着他的模样,好笑问道:“小朋友,你看超级碗轰炸机炸街通场的时候,也这么兴奋吗?”
头顶的飞行表演队一架又一架地飞过去,高分贝的声音让人不得不弯下腰提高音量。
落星洲想了想,直言道:“那还是超级碗兴奋点。”
“切……”秦悠然给了他一个白眼,“小孩子给个舒克贝塔的直升机坦克,估计也兴奋。”
战机喷出的高温燃气将周围空气凝结成尾迹云,在天空中拉出一条一条赏心悦目的彩虹烟带。
颜色绚烂,勾勒出的形态也各式各样。
顾诗筠看了一圈头顶飞过的战机,从普通跑道到舰载版,都没有一架是棱角分明的歼-2s。
落星洲知道顾诗筠在想什么,他看着远处的武直20到挂着一个正在灵活上下攀爬的士兵,说道:“医生姐姐,歼-2s一拖三那可是重头戏,歼击机落叶飘也不是随便哪个飞行员都能改出来的。”
顾诗筠疑道:“所以呢?”
落星洲洋洋得意地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尼康“大炮筒”上。
“压轴嘛,等着吧。”
航展进展很快。
除了有不同型号的战斗机掠过翻转的身影,武装直升机在空中放出流星陨落般的干扰弹,还有轰炸机挂着从来没人见过的新型导弹缓慢飞过——想让你看清、又不想让你看清。
整场航展下来,基本上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震撼。
突然,人声戛然而止,大家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干扰弹的烟火还在眼中频频闪现,远处的压得极低的云层忽地飞来一架无人机。
“喏,来了,这是一拖三里面的三,飞最前面做侦查用的。”
落星洲翘着二郎腿,沾沾自喜地指着天上继续解说给顾诗筠听。
但她对无人机毫无兴趣。
等到另外两架无人机护送着双座长机直冲而过,所有人高举双手惊呼讶叹,她才不由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主机的驾驶舱,生怕错过了什么。
耳朵里充斥了欢呼尖叫的声音,她赶紧去看旁边的“大炮筒”,问道:“拍得清楚吗?”
摄影师调出照片,将滚轮滑至最上,指着照片上的驾驶舱说道:“能看清人,但都戴着头盔和面罩啊,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顾诗筠没做声,只将双目紧贴屏幕里驾驶舱内的男人……
“不是。”
她淡淡一句,心里却有着难以预料的颤抖。
秦悠然疑虑地看了一眼照片,“你确定?”
顾诗筠沉声道:“确定不是。”
落星洲也敛起笑容,在屏幕上仓促瞥了瞥,“前座不是,后座呢?”
顾诗筠将目光收回,沉吟三分,“都不是。”
随着她话音寥寥随风而去,双座版的歼-2s也以一场普加乔夫眼镜蛇机动而表演结束。
没有她熟悉的落叶飘,也没有飞机俯冲腾飞时随之起伏的心悸感。
秦悠然面色紧蹙地握了握顾诗筠的手腕,“没事,我去找他们问问。”
她说着还真要往跑道上挤,落星洲一见,吓得赶紧拦住她,“喂喂喂喂……这是跑道啊,不要命了?”
秦悠然回头不解道:“整场下来都没有程赟,我去问问怎么了?”
拦不住她的脑袋,落星洲只能强拦她的身体,他用力把秦悠然给拖了下来,说道:“谁说没有她老公的?今天压轴的还没出来。”
一听这话,顾诗筠不觉蹙眉疑惑,问道:“压轴还没出来?”
刚才的双座版的歼-2s一拖三不是压轴的吗?
如果不是、那压轴是谁?
然而还不等落星洲做出解释,忽地就听到远远传来战机划破天空的声音,冗长深远,遥遥在望的尾音,顺着安静的风声飘入了全体屏住呼吸的航展看台。
顾诗筠屏气凝神,刚要抬头,突然就有一声巨大“轰——”声几乎是压着头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过去。
距离之近,速度之快,甚至从哪里飞过来的都无人察觉。
待仔细一看,就见一架漆黑魅影般的歼击机旱地拔葱而上,直冲云霄,随着彩带变幻,天空被染上了淡淡的霞彩。
“这是什么?……”
“没见过这种机型啊……”
“之前没有曝光过……”
“该不会是歼-2c吧?第五代最新战斗机……”
“歼-2c?我看看,靠,还真是,那牛逼了,首发啊!”
“……”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不乏一些资深军迷和航迷开始议论纷纷,而且马上就有人发现这架战机还是挂着实弹飞行的,最新型号的空空弹,一共四个。佚?
随着话语被战机掠过的声音所淹没,大家皆打开手里的长枪短炮,对准了天上那架棱角凛冽峰峻的战机。
一通快门闪过,满是惊叹。
唯独顾诗筠不一样,她满眼都是驾驶舱内的男人,虽然头盔遮挡住了整张脸、让人无法看清分辨,但她有预感,就是程赟。
因为接下来,便是熟知的落叶飘。
战机,像一片孤落的叶子,失去了原有的依附,旋转着朝下坠落,人群爆发出一阵喟然惊叫,而就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战机忽地又直挺改入,再次朝云端深处呼啸冲了上去。
顾诗筠说道:“是程赟。”
秦悠然瞪大了眼睛,弯下腰道:“你确定?你可一个半月没见他了啊。”
顾诗筠复又抬头,她看不清,但就是觉得自己不可能认错。
那么完美的落叶飘,将战机与风的媲美刻画得轮廓分明,能操作如此重量的歼击机做spin滚筒动作,并且轻松而试,除了程赟还有谁。
顾诗筠几乎不敢眨眼,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这架歼-2c在空中翻腾不断。
她的心也随之起起伏伏。
烟波万里,彩带缥缈。
在这短短的十分钟内,仿佛这两年的等待和近一年的机缘重逢都被呈现在眼前。
她不怕回忆,只怕回顾,所以在战机稳稳降落在前方跑道上的时候,她想拥抱所有来之不易的幸福,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小步。
而就在这时,战机似乎不再会有任何下一步的动作,随着地勤的指示,舱盖缓缓打开,程赟摘下头盔和面罩,顺着梯子爬下来,目光倏忽之间,就将全部的视线转移了过来。
他大步朝她走来,头盔被紧紧拿在手里,名字深深刻画映入眼帘,仿佛再也不会失去。
顾诗筠溘然一颤。
“老公……?”
周围的人群纷纷四散,声音跌宕在耳边,已经听不太清楚。
岛海的阳光在晴空万里的蓝天笼罩出温暖的柔纱,远处是皎洁细柔的海沙,近处是摇曳微风的战机。
风与水,海风徐徐轻拂。
当着所有人的面,程赟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视线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热烈相迎,然后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他放下头盔,从抗荷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黑色天鹅绒盒子,迎着她颤抖的目光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只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钻戒,好似银河横跨天宇,所有的星星都绽放了。
跟他上过天,跟他下过地。
跟他看尽天空的湛蓝,也跟他领略暗夜的星辰。
欠了两年多,却像是等待了漫长半生。
“筠筠,欠你的都不会少。”
天空蓝的飞行服将远方的云衬出层层叠叠的涟漪,他目光坚定不移,将手中的钻石托举在她面前,“我跟你求婚,嫁给我,好吗?”
那一刻,好像喜马拉雅山脉的风漂泊着悠扬的经幡,吹来了莹莹的雪霜,落在脸上,晶晶莹莹。
顾诗筠微微往前走了一小步,将左手递了过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