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傻气使我和爱情擦肩

3个月前 作者: 薇子
    傻气使我和爱情擦肩


    我流泪,因为我知道曾经错过了多么珍贵的东西,我流泪,为了少女的纯真和傻气。但不管怎样,我永远记得那束玫瑰,因为收获一份真情总是那么美好。


    大三时,有一个叫大苇的男孩对我很好,而我也把他当做了异性好友,常常向他倾诉心事,几乎无话不谈。不过,我却从不认为我俩会与“爱情”有什么瓜葛。


    原因嘛,是我认为爱情是一种特别的东西,就像我某次在书上看到的那样:“在感觉上恋爱非常近似恐怖。”我和大苇虽说很要好,可那种“恐怖”的感觉确实没有呀,起码我是绝对没有。至于大苇,我也悄悄观察过几回,很遗憾,他除了偶尔会脸红之外,一点也不“恐怖”。


    所以,我把我和大苇的感情定性为友谊,非常要好的那一种,因为我们一天不见面都会不舒服。


    20岁生日到了,那天除收到同学们的礼物外,我还收到了一束由花店送来的玫瑰花。花束中间藏着一张精美的花卡,上面写着让我面红耳赤的话:“祝福小姐生日快乐——一个暗恋你的男孩赠。”送花的小姐不肯泄露顾客的姓名,只说是个高大帅气的男孩。


    我好开心!我迫不及待地去找大苇,他可是我的军师兼智囊。


    “有没有我帅?”大苇听我说完后目光炯炯看着我。那天他好像打扮得特别好看。不过我没理他的玩笑话。


    “怎么处理?”我谦虚地向“军师”咨询。大苇撑着下巴做沉思状:“很简单!两个问题,一是弄清谁写的,二是你希望谁写的。”他快刀斩乱麻。


    “第一个问题猜不出;第二个问题,我希望是小杰写的。”我也迅速作答。


    “什么?小杰?你爱上他啦?”他脸霎地苍白了,弄得我也好紧张。“他、他很糟糕吗?”我抓住他追问。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还小,谈恋爱不合适。”他情绪好像很坏,过了一会又说头疼,要回去了。“怪怪的,”我有些不悦,说好了一块去跳舞的。


    那天晚上我只好一个人去跳舞,一直跳到舞会结束。因为我心情太好啦,我想没有哪个女孩在生日里会不开心的。


    第二天,大苇的病就好了,我们仍然在一块玩。不过那束花的赠送者却一直没有露面(小杰已被排除,因他爱上了别的女孩)。我问大苇这是为什么,大苇说可能这男孩缺乏勇气吧。我觉得有些遗憾。不过那真是一束香艳美丽的花儿,一想起它,我的心情就特好。


    转眼间我们就要毕业了,一些情侣生离死别,令人潸然泪下。我和大苇虽不是情侣,离情却也是一样难受的。在火车站送别他时,我们都很伤心地哭了。临上车时,他揽住了我的肩,这是他和我惟一的一次亲密举动。我留在了本城,而大苇则去了深圳,不几年又去了澳洲。我们已经多年未见面了,我常常想念他。


    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他的一封信,信中告诉我他已结婚了,又回忆起昔日校园时光,表现出极真挚的感情。突然,我的眼睛被一行字灼伤,霎时泪落如花,那行字是这样的:


    “那时你是个好可爱的小女孩,我曾送给你一束玫瑰花,可惜我不是你的心爱,但岁月流逝,那份温馨永存……”


    我流泪,因为我知道曾经错过了多么珍贵的东西,我流泪,为了少女的纯真和傻气。但不管怎样,我永远记得那束玫瑰,因为收获一份真情总是那么美好。


    活着是一种美丽


    活着是一种幸福,更是一种美丽。这种美丽不是都市生活里的病态的美,不是空虚与痛苦呻吟出来的美,也不是虚荣与浮华伪饰成的美,而是属于人们自己的。


    当夏季来临的时候,太阳点燃了大地的热情,也点燃了一颗年轻跳动的心。


    去年的夏初时节,是我失意与无奈交加的日子。


    那天傍晚,病中的我心似浮云,百无依从,甚至还滋生出几许隐隐的痛楚。为了服药,我无可奈何地从病榻上爬起来,缓缓地穿上拖鞋懒懒地走近西窗前的书桌取药时,竟望见了一幅动人的图画。


    隔着玻璃,隔着红尘,在我的视线里,这是一幅极自然的风景画。天色渐暗,西边的天幕上映出一大片橙红色的晚霞,勾勒着周围楼宇的轮廓,渐渐地幻化出一大片诱人的朦胧……


    蓦然间,觉得眼前的景色无限美好,那不是陨落的美,那是出自自然的生机,一股热力,吸引了我的视线,更吸引了我的心!我的心陶醉在窗外的风景里,我的精神与图画精神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水乳般地交融在一起!橙红色的晚霞映染的天空就像是涂满了橙红色的幸福。我知道,晚霞最终会消失的,幸福也不会永远地停留。我安静地伫立在窗前,守望着这大自然的杰作,大自然的恩泽,欣赏它、享受它和感激它,一任那片圣洁的光芒,化解渗浸在我心底深处的那抹惶然无措不着边际的痛楚。胸中震撼的,是一片跃动的脉息,一片澎湃的灵潮。直到暮色挥别,灯光从近邻或遥远的窗口升起。


    这样自然的隐喻,是比任何语言或文字的诠释都更为有力地撞击着我的心灵,我委实受到了极大的感动。顿觉好过了一些,轻松多了,就像新年之初墙上挂的日历掀起了元月一日,我有一种一切从头开始的清新感,觉得一切都春意盎然,充满欢快的信念。


    面对生活秩序中周而复始的一幕,我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甜蜜的感受,这不经意的点破,让我在感动和感激的顿悟后,心自问,为什么在过去的日子里竟不曾对此有过如此深刻的聆赏?为什么会轻弃了伴随我们生命过程的许多细小的美丽与幸福?对此,我不禁要说:是形式的秩序在作怪!


    难道不是吗?形式的秩序之于我们有何益处?日子仿佛变成了一种模子,无数个明天复印着同一个“今天”,而缺乏了欢乐的味道;生活方式在豪华装修、生猛海鲜、卡拉OK、皮尔·卡丹、下海炒股中变得单调与乏味。形式的秩序在人们脑海里的根深蒂固,不仅束缚着我们的手脚,而且封闭了我们的心灵与情感。我们在慨叹世风不古,渴望活得真实与轻松的同时,却为了物质上的,抑或是维护某种心理上的平衡,而轻弃了生命中许许多多原本很美好的事物,让自己的心灵与情感在拥挤狭隘的天地里承受煎熬。于不知与不变中,越来越远离了精神与自然的情趣,为什么呢?也许就因为那种诱惑会使人处于一种非常狂热的追逐状态下,才沉溺而不思自拔,或明知故犯,或泥古不化,或掩耳不理,未能从实际的生活形态里,领悟出一种生存的弹性。正如有时候,平凡比伟大更难得,朴素比华贵更美丽,恪守个性比谦顺圆滑更可贵。


    繁复的生活总是一览无余地展现于我们的眼前。也许我们这一生中都无法获得很大的成就,也无法拥有我们所需要的一切。但在生命的每一天里,我们都能给生活以不朽的春心,放飞自己的思想,就像一树之根,虽深埋在土里,心却向往着春天一样,去汲取生活中许多细小的欢乐,微小的启迪,我们的生活内容便会多一些盈盈的微笑,轻松的脚步,倾心的交谈;多一些田园风光,荷塘月色;多一份真诚,注满人生历程的每一个足迹,牵手走过生命的四季。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一种美丽?


    活着是一种幸福,更是一种美丽。这种美丽不是都市生活里的病态的美,不是空虚与痛苦呻吟出来的美,也不是虚荣与浮华伪饰成的美,而是属于人们自己的,在名利与荣辱之外,值得我们去珍惜和永存的东西,犹如采撷到开放在夏日里的最后的那朵玫瑰,弥久难忘。


    网人


    王影在睡衣外面随意地套了一件毛衣,就冲了出来。她的头发纷乱,眼睛有点肿。


    柳明不知不觉中迷上了电子网。虽然功课紧张,但他每天都要在网上泡两三个小时,网中内容五花八门,深沉的,肤浅的,低俗的,不一而足。在柳明看来,这一切归结为一句话就是宣泄,对政治、经济、文化、精神,甚至生理许多自我方面压抑的宣泄。读网上文字,就仿佛和形形色色的人物交谈。柳明平素很少有机会和周围人接触,在他留学的城市里中国人不多。网上的中国人住在世界各个角落:中国、美国、英国、加拿大……但柳明觉得自己和其他网人天涯咫尺,只需敲几下键盘就可以触到他们的手,甚至灵魂。这种难以言喻的接触让他陶醉。


    那天晚上他读到了一篇散文,是一位网名为晴玫的小姐写的,题目是《送我一枝红玫瑰吧》。


    “送我一枝红玫瑰吧,在银雪纷飞的夜晚。你轻轻地叫门,我将披散着我新洗的发,带着一脸鲜润为你开启。请把我挂在窗口的心缓缓收回,拢在怀中暖我一季冬天。”


    “送我一枝红玫瑰吧,辉映我曾经苍白的青春。我将回报你生命里最倾心的微笑,和任何生存的皱纹都无法掩住的温柔。我们将在陌生的大地筑一座小小的城堡,守着壁火听玫瑰绽放的声音。”


    柳明写了一个帖子输到了网上,说他心里很感动,如果他能遇到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孩,他一定会在下雪的夜晚送她一枝红玫瑰,他落的网名是“云中帆”。


    那天晚上柳明回宿舍时已经凌晨两点了,他打开房门时碰翻了门口的鞋架,惊动了和他同住一套单元的王影。两年前他刚到美国时,在一个公寓办公室遇见了急着找房的王影,他们很快商定合租,这样两人都可以省下一些钱。他们租的是有两间卧室的房子,每人住一间,客厅合用。王影坚持要柳明住那间大一点的卧室,他多付30美元房租。过了几个月,柳明买了一个书架放在客厅里,他觉得客厅太空了并不好看。王影就说,她从来不用客厅,既然他放了东西,用得自然多,他应该多付一点房租。柳明当时十分后悔买这个书架,但还是答应多交25美元。他当时想和她算算电费,电费是两个人平摊的,他每天呆在学校里,很少用电,但她房间里的计算机却整天开着。他想她毕竟是个女生,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如果他太计较,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他们的邻居,读数学的小陈听说他多付房租,猛拍了几下他的肩膀,说他蛮有怜香惜玉之心。他苦笑了:“我怜的是哪门子香,惜的是哪门子玉呀?王影要算得上香玉,那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天仙了。”


    “其实她也不丑。”小陈说,还诡秘地挤挤眼。


    “没仔细看过。”柳明笑了,他从第一次见面就认为王影属于那类既不美丽又不会撒娇的女生。


    王影在睡衣外面随意地套了一件毛衣,就冲了出来。她的头发纷乱,眼睛有点肿。她愤怒地站在客厅中央,一双细眉挑得高高的:“你以后能不能早一点回来,你知道不知道我神经衰弱?你惊醒我,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王影的几声叫嚷把柳明从沉醉了一晚上的玫瑰心情中彻底拉了出来,他也恼了:“嫌我吵醒你?自己租一套房子呀,那多安静!”柳明说完就进了洗澡间,他甚至听见了王影在他身后咬牙的声音。


    周末时晴玫小姐在网上又有声音了,她说她感谢云中帆先生的欣赏,由此她相信这世间不全是冷漠,还有共鸣,穿越时空的给人安慰的共鸣。他回了一个帖子,用了不少令自己的脸微微发烫的词儿,是那种感觉充实的发烫。


    柳明吹着口哨回到了宿舍,见王影在厨房里做饭就打一声招呼:王影也飞快地笑了一下。晚上她送了几个豆沙包子,所以很开心。他因为不会做饭,一星期总要吃三天方便面。他发现王影做饭手艺不错,心里有些羡慕。他把这种想法对她说了,她趁兴还告诉了他几种正宗川菜的做法,后来两人又聊了聊功课,把几天前的争吵都忘记了。


    第二天,他还没起床,她就敲他的门,就求他帮忙换汽车的机油,他似乎没有理由拒绝,就躺在车底忙活了半天。前一天刚刚下过雪,地面冰凉蚀骨,等他爬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冻僵了。


    当天他就感冒了,不过他还是挣扎着到学校上网,他发现有人攻击晴玫散文的情调。就拟了激烈的文字反攻,尽管他对她一无所知,但他必须捍卫她的文字,那里藏着他最初的感动。


    中秋节来了,小陈夫妇分别邀请了柳明和王影到家里吃月饼。陈太太是中国人圈子里出了名的热心人,下大雪的日子都肯开车到另一个城市陪别人聊家事儿。柳明看得出她有意撮合他们,王影那天穿了一件米色的衬衣和同样颜色的牛仔裤,柳明想,她倒是比从前受看了许多。四个人聊了一阵,陈太太就和王影去了厨房。小陈说:“我看你们俩就合在一起算了,近水楼台嘛,你还省得做饭。在这儿也用不着到居委会开什么介绍信,领什么结婚证。”“你杀了我吧。”柳明半认真半开玩笑。


    “她没什么不好。”


    “你没见过她的真面目。”柳明摇了摇头,站起身到厨房拿水,在门口正听见王影对陈太太说:“嫁给他?即使世上只剩下他一个男人,我也不会那样做。”


    “那我倒要考虑考虑。”陈太太笑得直颤。


    “你知道他从来不打扫厨房、浴室,懒得要命,还经常半夜三更才回来,不洗澡就睡觉。”


    柳明没拿水就返回来了。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去上机,似乎只有网上的一小片天地属于他了。


    像晴玫曾说的:“生活的琐细和单调已让我厌烦了,我什么时候能逃开?”那天以后柳明和王影就不再多说话。小陈怪他们俩都太认真了,试做一回夫妻也未尝不可嘛。陈太太断定他们早已陈仓暗渡,表面上还一本正经,免不了把他们作了几回谈资。柳明受不了王影谈论他像谈论乡巴佬的那种口气,他想找机会损她几句。不过,有一次当他拿起和她共用一条线的电话,他听见她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就立即轻轻放下了电话,打消了贬斥她的念头。


    他一直和晴玫保持对话。其他网人态度各异,有人说网上恋新鲜,比鸿雁传书,电子网快捷多了,还有人说电子网既不是月老,又不是红娘,别搞这么酸溜溜的事儿好不好?真寂寞了,美国有每分钟三块九毛九的谈心电话,谈话小姐一个赛一个风流。


    春节前夕,晴玫以简洁的文字给他传送了一段令他五脏六腑翻腾不止的文字。


    “云中帆,农历二十八是我的生日,请你来替我点燃生日蜡烛。别忘了带上你的玫瑰。”


    她留下了电子信函号,柳明发信给她时,几次都按错了键,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双手在键盘上慢慢地摸索着。他眼前一片空白,脑中却有一幅图像清晰逼真:


    一枝红玫瑰怒放在雪野上。


    随即她又回函写明了她的住址和电话号吗。她的住址,共11个单词,她的电话号码,包括国家代码、区号共11位数,都和柳明的一模一样。


    柳明猛地把头压在键盘上,计算机随即发出刺耳的叫声,屏幕上出现了一连串杂乱的字母。


    王影就是晴玫,晴玫就是王影。


    王影在自己的微机前守了一夜,云中帆再没有任何消息。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呼啸的风雪一下一下敲打着窗户,她惊奇地发现柳明居然一夜未归……


    我与青桃


    青桃第二天照常运了瓜来,没向我提到那事,她用自己的钱垫上了。直到后来那姑娘告诉我,才知道我们实际上倒贴了,而这倒贴的部分,则是青桃不声不响地补上的。


    现在我坐在舒适的大学教室里,常常想起青桃。


    三年前,我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县中民族班。尽管学校对民族班的学生有许多照顾,免去了除书费以外的其他费用,每月还有十几块助学金,但家里太困难,要供几个孩子上学,实在不易。然而父亲却不惜一切地要供我读到有出息的那一天。我不愿因我读书弄得家里债台高筑,于是,假期里,我想自己挣些钱。


    青桃是我邻居,比我小两岁,我们从小就一块玩。我上高中时,她上初中。尽管她比我小,个子却比我长得结实,和我一样高。她家也困难,但和我一样,也想读书。


    “我们都为钱发愁,何不做做生意?村里像我们这样大的女孩做生意的很多,而且我也做过呢。”青桃说。


    “做生意?可我很不好意思在市场上站着。”


    “我们不去市场卖东西,我们去收购货物,然后去融安卖掉。”


    经过一夜的商量,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就学着大人的样,拿着一杆秤,几个尿素袋,两根扁担,向山上出发了。我们向山里人家收购辣椒、鸭毛、破凉鞋之类的废旧品。


    我们跋山涉水,渴了在溪边掬口水喝,饿了就着酸菜吃几口带来的凉饭。炎炎烈日晒出我们一身身的汗水。我们在一个个山寨里一家家地问,然后在讨价还价中,把每一个小买卖做成。运气好的话,每天能收得几个满袋,运气不好,半袋都收不齐。


    我们挑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回到家时,村里已亮起了点点昏黄的灯光。紧锣密鼓地吃饭,洗个澡,只躺一两个钟头,便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刻打个手电离开村子,到几里路远的火车站去。


    车站两旁黑森森的角落里,到处藏着准备扒火车的人。我有点害怕了。车站明令不准扒车,每列货车进出站,都有保安人员执勤,被抓着了不但要没收东西,还要罚款,严重的还要拘留。在学校我是个三好学生,从没干过违犯法纪的事,我有点不敢,假如被抓着了怎么办?黑暗中,我小声对青桃说。“不怕的,每晚都有人扒,没几个被抓的。别说不吉利的话,只管跟着我上车吧。”青桃怂恿我。


    “为什么这么多人扒车呀?”我问。


    “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一次赚不了几块钱,再买来回的车票,不倒贴才怪呢。我们又不会偷车上的东西,只是搭个便车罢了。”


    “可是,扒车究竟是不好的,又危险。”


    “我也知道不好,可我们没钱坐客车。”


    “呜——”一列黑蟒似的货车喘息着进站了。隐蔽的人们纷纷活动起来,拥到背着站台的车道旁。车刚停稳,人们便轻轻悄悄地爬上了看好了的敞口车皮。青桃让我先上,然后把袋子递给我。她灵巧地爬上来,“快坐下去!”她一把将我按下。我跌坐下去,屁股麻辣辣地疼。车里装的煤团,刚好半个车皮,另一半隐蔽了我们。我紧张地坐在那儿忍着疼痛,大气不敢出。车里共五个人,个个都屏声敛气。


    几分钟后,火车驶出车站。“好了,”青桃说,“刚才摔痛了吧,我不是故意的。来,用这块尼龙铺着,咱们必须睡一觉,三个钟头才到呢。穿上厚衣服,以免着凉。”说完,她就躺了下去,一会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其他人也一样,靠着袋子睡着了。我学她的样子试图躺下去,但身下凹凸不平的煤团,硌得我全身发疼,加之那轰隆隆的车轮声,哪里睡得着?我只好坐着,呼啸而来的夹着煤粉的风刷得我两颊生疼,眼睛也睁不开。我的泪水流下来了。不知是因为内心酸楚,还是风的刺激。


    天破晓时,我们来到比我们县城大得多的邻县县城融安,找到了收购站,把头天收购来的东西一一卖了出去,又到市场里卖掉辣椒。攥着皱巴巴的钱,任凭肚子闹革命,看了几眼香喷喷的米饭,最终坐在一个小摊上,吃了二两米粉。一整天就靠那一碗米粉维持着。街上走来走去的红男绿女,见了我们脏兮兮的样子,都躲得远远的。天黑时,我们爬上了回家的货车。


    做那生意的人很多,我们做了几天,便收不到什么货了。


    “我们卖西瓜去,怎么样?”青桃提议。


    经过几天的奔波,我的学生面皮不知何时扯去了。


    “好挣钱吗?”我问。


    “做得顺利,当然赚。到湖南要瓜,每斤一角多,到我们这,能卖四五角呢。”


    我们在湖南某小镇上,和一个摊主磨了半天,最后他把那一堆200多斤的西瓜以30元的价钱卖给我们。我们用六个袋子装好,挑到了火车站。


    袋子很重,不好提上车,青桃找车长伶俐地说了几句,塞给他十块钱,便把西瓜搬上了车。


    车开到半路一个小站时车长问我们到哪儿下车。我们告诉他后,他说这趟车在那儿不停,要我们下车另想办法。下车后,我俩蜷缩在冷冷清清的小站旁,浓浓的露水浸湿了我们的衣裳。等来的几趟车没有一趟是停的。天快亮时,终于有一列车停下了,这时站上出现了保安人员。“快上车,否则没法回去了!”由于肚饿,加上疲劳,我挑上的偏偏又是两大袋子,我双腿发软。但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咬着牙飞速跑开,脸都扭曲了。青桃回去又挑了一担。我们正下劲爬上车梯时,上面伸出一只大手,“快递给我!”他说。我们一阵惊喜,原来是青桃的哥。当车开出时,我疲软地躺倒在矿石上……


    回家一称,那担最重的,竟然超过了100斤,而我当时的体重仅有80斤。


    经过几次折腾,最后我们每人得了110多元,它解决了我一个学期的费用,而我变得更黑更瘦了。


    几个假期里,我俩就经常合伙干,但我们并不都是一帆风顺,也不是每次都赚钱。


    那次又去进西瓜,因为上次进来的还没卖完,青桃便让我在家卖,她去进。她同村里的一个姑娘和一个男青年同在一个车皮里,半路停车时,三个自称保安人员的当地流氓把他们拉下了车,把那男的手表和青桃的钱都搜走了。青桃第二天照常运了瓜来,没向我提到那事,她用自己的钱垫上了。直到后来那姑娘告诉我,才知道我们实际上倒贴了,而这倒贴的部分,则是青桃不声不响地补上的。


    也是从那次起,青桃就不让我干了,她说:“我也不想再干下去了,这样扒车做生意终不是个办法,明年毕业后,我想去广东打工。”“我们明天去融安卖了这汽水瓶,我们就都不干了。”我说。我们互相对望着,就像干了很多坏事一样,宣布“改邪归正”,内心似乎觉得轻松了许多。


    第二次我们很顺利地上了去融安的车。到车站时,我们刚抬头张望,就发现几个保安人员从远处向我们这头叫。“快下车!”青桃推我爬出车厢,可前面的两个妇女挡了去路,我就慌忙想跨到另一节车厢,从那儿下去。可一根扁担绊了我的脚,前脚落空,我便从两节车皮之间的空隙中跌了下去,痛得我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直冒冷汗。“玉銮,你能走吗?”青桃问。“你快挑东西走吧,我后边来。”我说,她飞速地跑开了。可我却痛得跪到地上一时站不起来了。


    “起来,都到派出所去!”保安人员对我们落后的几个人说。我勉强站起来,一手紧按腰身,一手扶着一位妇女,艰难地走到派出所。我们被训了一顿,要罚款,我们身上都没钱。他们便把东西都扣留了。我一无所有,便走了出来,在街角找到了青桃。“我已经把东西卖出去了,你怎么样?”“很疼,气都难喘。”“出血了吗?”“没有,只是半个身子都紫了。”“这是内伤,快喝上自己的尿,这土方还管用。”我照她说的,喝了几口尿水。


    “最后一次了,咱们再不要扒车揩油了,买票坐客车回去吧。”坐在回家的客车上,那种舒服让我哭了。


    回到家,青桃陪我到医院讨了几帖药。走出医院时,她看到我的泪,也流泪了,说:“都怪我,让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这是卖汽水瓶全部的钱,你都拿着吧。”


    “不,你也辛苦……”


    “别说什么了,我们都苦。但你更需要它。村里都说你有希望成为我们村的第一个女大学生。我相信你,你也要有这个自信。”


    望着汩汩而流的小河,我们抱头痛哭,在草坪上一直坐到繁星满天。


    无言的结局


    岁月经不起太久的等待,青春经不起寂寞的煎熬。如今,在现实与无助中,你平静了,选择了远方。


    想不到,你出现了,就在我的眼前。我的心微微颤抖,就像花瓣坠落使我惊悸。


    你站在门外,点燃了一支烟,接着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你的双眼。你进来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在震动。也不知为什么,我望着你笑了。你耷拉着的眼皮底下的眼睛忽儿一亮,抿着樱桃似的嘴也笑了。你似乎觉察到什么,敏感地收敛了忸怩的神色忙向我妈道一声“新年好”。站了一会儿,你要走了,你转过身猛地低下了头。一直到门外,你仍低着头,那烟火在你手中熄灭。刹那间,我明白了一切,我的心在流泪,流泪……


    不,你不知道,你一直在一个女孩的心中。你的形象记录在她的日记本里,你的一举一动左右着她的视线。你那温柔的笑靥,那真挚的眼神,那忸怩的形象使她悸动,使她流泪,又使她伤感。你不会知道,那个女孩就是我。


    曾记否,那年的夏天,你笑着脉脉地注视我,傻乎乎的样子。可我不露声色,你好像急了,皱了皱眉头,一会儿又微笑着轻轻地从我身边走过。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是惊讶而喜悦的。每当你用那火热的眼睛深沉地透视我时,我在回眸与你视线相碰的瞬间常慌忙地躲开,低头不语。一次,你骑着自行车出现在我跟前,我甚感惊讶。你的到来,如同一片秋叶落下来那样静美。在我前面,你放慢了车速,右脸微侧,样子像要转过头想叫我又像在期待着什么。看着你那清秀的背景,黑亮黑亮的头发,我差点脱口而出叫你的名字。我的心激起了波澜,矛盾却在心头,理智再一次制止了我的冲动。我不敢正视你,似乎从彼此默契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很遥远,虽然近在咫尺。


    但你不知道,很久以来,当你忧闷彷徨时,我暗暗为你担心,担心你陷入不可自拔的精神歧途。当你快乐时,我为你高兴。当你以诚待我时,我又远远地逃避。我在等待,等待你静下心来,平静下来。


    等到那年的秋天,你毅然要南下。临行前一天,我经过你家屋后。你感觉到了我,明亮的眼睛仿佛在告诉我:你要走了。我带着喜悦而感伤抬起头,看看你俊秀的模样,潇洒的装束,我面对着你笑了。你那略带焦急的眼睛内闪着惊喜的光亮。在这无语的言语里,我低下头与你擦肩而过。那晚你在外面站了许久,我装作一无所知,让理智再一次封锁自己。已是夜深人静时,我孑然一身漫步在静谧的塘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多么想告诉你,你若是那含泪的水手,我就是那只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可我不能,不能说。


    终于,你走了,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年,你归来了,你还是原来的你,只是你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焦虑,你着急的眼睛在告诉我:难道你还不知道?还不明白?我没有回答你,只是沉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压抑着自己,拼命地学习。


    第二年的夏天,你回来了。你还是原来的你,只是多了几分成熟。你的眼神依旧,只是多了几分忧伤。你唱《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歌唱得那样的缠绵,那样令人难过。听着你的声音,我的心在颤抖。想起你曾在夜里静听我的声音久久不肯离去,我真想跑到你跟前,伏在你肩上痛哭,诉说我的心语。可我不能,我恨自己不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哭了。


    第二年的春节,你又回来了。你还是原来的你,只是多了几分沉稳。那一年,你的心很难受,也很沉重,你几次想亲近我却得不到我的回答。你不知道,那一年,我的心碎成片片,简直如蚕脱茧,痛苦得不能再痛苦,甚至有绝望的念头。你不知道,前途的渺茫扼杀了我的情感和希望,对你我更加沉默。


    岁月经不起太久的等待,青春经不起寂寞的煎熬。如今,在现实与无助中,你平静了,选择了远方。你真的要走了,我们将成为陌路,我只能为你深深地祝福。我明了:这一段情感是不容易的,可我们无缘在一起。春潮一次又一次地漫上心岸,一次又一次地退下。在这无言的结局里,我失去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


    我感到欣慰,平静。因为我最初的生命是那么清纯透明,最初的情感是那么高尚无邪。我从中意识到了真正的爱是含蓄而深沉的。


    长忆清溪


    沿着河岸慢慢走着,踩一路斜照。灌木丛中,点缀着夏天开放的各色野花,风起时,那些熟悉的花瓣,纷纷飘落河面,坦然地去了。


    清溪是故乡的一条小河,清清浅浅地绕村而流。


    清溪是很多年以前的名字,我们那地方因此而叫清溪镇。据说,很久以前,河两岸还没有什么人家,人烟稀少,却树木森森,蒿草繁茂,野禽出没,一派冷荒之气。如今,人烟渐稠,树木却没有了,河名镇名也早已不用。小河没有了名字,像没人关心的孤儿,老辈子人每提及此,总是感叹不已。


    我在心里仍叫它清溪,爱它的清亮。


    清溪并不大,也不长,是清水江支流中的支流。河水冬天也不结冰,深处幽蓝,仿佛春的绿色都溶在了水里;浅处则清可见底,卵石历历,游鱼悠然。“一河碧玉向东流”,我曾化用李后主的词,很笨拙地形容过它。河的两岸,既无垂柳在春风中飘摇招展;也无大片芦花在秋光中飞扬如雪。多的只是低矮的灌木丛,沉默地印证时序的推移。再过去是平坦的田坝,一年四季,深绿浅绿变换繁忙而有序。


    村东头原来有一座木桥,连接村里进出的道路,进山打柴的人常在桥上歇脚。我也喜欢到木桥上去,看流水悠悠,看云影与自己的影子在水中叠映,将嚼剩的杜鹃花残瓣撒在河面,心里想着,不知它将随水流到哪里。现在,木桥早被拆掉,换成了坚固的石拱桥,汽车也因而开进了山里。感谢石拱桥,将现代文明引到了山里。然而总嫌它缺少了“小桥流水人家”那么一种古味。现在站在桥头,凝望清溪水,又别是一番心境。清溪依稀当年模样,流水已非昔日流水,我也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桥间嚼花的少年。河面依旧是云影与人影,杜鹃花流到哪里去了呢?光着脚丫啪哒啪哒跑过木桥的岁月到哪里去了呢?我不能去想,我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离桥不远的上游,原有一棵老树,我曾爬上去掏过乌鸦,不小心掉下来,落在河里,一点事也没有。是清溪救了我。现在,那棵老树已不在了。


    夏天是垂钓的好季节。出村口,会发现沿河有不少精心建造的钓鱼台。垂钓者头戴斗笠,在这里静坐如雕塑,迎朝阳,送夕晖。小时候我也整天提着鱼杆,背着鱼篓,沿河转悠,瞅准一个地方,一坐就到天黑。月亮升起来,披星而钓,钓水中的鱼,也钓天上的月。回味如酒,美妙悠长,那种诗意盎然的意境,可惜多年以后才明白。如今河里的鱼已不多,不如往年轻易就能满载而归,因此垂钓的人也少了,都去搞副业挣钱。只有村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哑巴,仍然独钓清溪,他和清溪的感情有多深,没人知道。他钓鱼仿佛有魔力,能把极不易钓的团鱼、鲇鱼钓上来。听人说,哑巴老人年轻时曾有一个老婆,后来饿死了,就剩他孤寡一个。去年回家时,哑巴老人已死,清溪河边仿佛缺少了什么,空寂寂的。


    有时,我也去河边,像小时候一样守着钓杆,钓起的却是一篓篓遥远的回忆。听风吹着河边的芭蕉,哗然作响,一种梦的感觉包围着我,我不知身在何处,仿佛整个身心,都渐渐融于夕阳西下的迷朦光影里。


    夏天,田里的稻子开始打苞,最需要水,村里的人上山砍来竹子,在河边砍砍削削,两三天后,田边的河坝上,就架起了慢吞吞转圈的水车,吱吱呀呀,周而复始,清溪河畔又多一支田园味十足的歌。白花花的水从筒子里倒进水槽,流进稻田。清溪河的水就这样养育了这块土地,养育了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人们对它有深厚的感情,我也喜欢那股从筒子里、从吱呀声中飘散出来的古意。我常常走到河边,听它看它,想它古老的历史。


    总觉得老水车是河水的歌喉,好像在倾诉什么。是人世的沧桑么?是岁月带来的变化么?每次离家,都觉得自己的心被老水车碾碎,从水筒坦克倒出来,流进水田,深深地渗入那片土。


    去年夏天,是我在家度过的最后一个暑假。


    沿着河岸慢慢走着,踩一路斜照。灌木丛中,点缀着夏天开放的各色野花,风起时,那些熟悉的花瓣,纷纷飘落河面,坦然地去了。坐在一块石头上,听河水淙淙东逝的乐章,听岁月流逝的脚步。天那样高那样蓝,山那样远那样青,我知道此刻的我,永远走不出青山绿水的牵绊。河面上暖风如酒,河水轻轻堆起波纹,我坐,我听,我的心在与清溪轻轻对话。沿时光之河上溯,在烟迷草树、桃花夹岸的源头,古意的木桥,杜鹃花残瓣,哑巴老人,还有老水车,默默地缓缓地向我走来。然后,在苍茫的暮色里,在清溪河畔,一点一点,所有一切,都逐渐模糊了……


    暑假过后,我将离乡,去漂泊,去远行,但不管身在何处,我长忆着清溪。


    美丽的回忆


    你走路的姿势很美,节律不是很快,却洋溢着青春少女的风韵,光洁的长发披泻在肩上,望着你,我不自禁的有些失神。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长久地伴随着自己,即使在几年以后,在这个清冷的秋日黄昏,忆起惠民路街角你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仍能感觉到当初那份怅惘和无奈。


    初次见到你是在八五年的夏天,我读大三的时候。一个周末的傍晚,闲来无事,我忽然想到外语系超的寝室坐坐,记得当时超正以很大分贝的声响播放着在那时极流行的歌曲,好像是《北回归线》什么的……超的寝室在二楼,凭窗刚好能见到楼前校园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你从远处走来时,我正俯身窗台凝神想着心事,你走路的姿势很美,节律不是很快,却洋溢着青春少女的风韵,光洁的长发披泻在肩上,望着你,我不自禁的有些失神。不想,就在你即将走过那扇窗口的瞬间,那首歌嘎然而止,然后是超及他同寝那些哥儿们发出的怪里怪气儿的笑声,而惊愣中的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和你的目光相接,在你清纯的目光的盯视下,我很窘,因为我想你一定以为是我在搞什么恶作剧。


    从那天起,我心中便对你生出一份愧疚,只是愧疚而已,没有别的,因为不久我就从超及那群哥们儿的口中知道了关于你的一些事情,知你叫陈雪,不但功课一流,而且有着一个使人养尊处优的家庭,有令男生议论、发生嫉妒的身材的女孩子。而我这个来自乡下除了个子高点、脸黑点外,再就是囊空如洗,无论如何这样一个小男生是不应有什么非份之想的。偶尔,我们在去图书馆或阶梯教室的路上也曾相遇,但也只是远远地望着。渐渐地,我似乎感觉到你目光中异样的神情,你曾那么专注地凝视过我,又几次不经意间与我邂逅,我感觉你似乎想对我倾诉什么,这也许就是爱的前奏。但这种感觉很快便会被自卑和怯懦淹没,爱你的心情使我想见你又躲避着你。终于耐不住青春的冲动和好奇心的怂恿,在一个假日里,当我在街上拥挤的人流中再一次与你相遇。我鼓足勇气而又故作漠然地从你面前走过(当时你正和一个梳着“五四式”短发的女孩子聊得开心),你迟疑了一下,或许此时的你和我一样想彼此招呼一声,说声“嗨”。可我们间毕竟很陌生,傲慢和矜持使我们再度失之交臂。


    不知不觉中,一年的时光就在这患得患失的心境下消逝而去。


    真正与你相识,已是在大学四年级最后一次元旦晚会上,也许是想到几个月后我们都将天南地北各奔东西,大家惜别的情绪特别浓,尤其是我们结业班,仿佛每个人都把那次聚会当做“最后的晚餐”,酒喝得格外多,到最后无论是男是女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彼此道着真诚的祝福,我俩的谈话就这样很自然地开始了,大概是积淤在各自心头的话太多太久的缘故……从午夜钟声响过,直到第二天晚上,我俩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彼此望着、聊着,聊着、望着……终于,我们都沉默了,然后你用电影《孤星血泪》中的台词,调皮地怂恿我“过来,小孩,别磨蹭,你想亲就亲我一下吧!”而我就像那个得胜的穷孩子一样笨拙地吻了你,啊,那是怎样令人心颤的初吻啊!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因各自忙于撰写毕业论文和面临毕业分配,我们很少相见,偶尔也只能在教学楼或图书馆做短暂的会面,也许你已预感到我们间的爱情会是短暂的。因为多少次你劝我攻读硕士或FOEFL而执拗的我却坚持要老守田园,留校任教。从那时起,我们每次见面,你总是悄悄地流泪。一开始,我很感动,即而感到惶恐,渐渐地竟觉得你的哭有些虚假,以为你在刻意营造浪漫的气氛,从而故意疏远你……


    直到毕业离校的前一天夜晚,当你将厚厚一本赠言放在我面前,读着你率直坦诚的话语,望着你如酒醉酲酲般的双眸,猜想着你一夜未眠以泪洗面的情景,我知道这次是我真的愧对了你,而翌日,你就将登上南去的列车……


    从此,你一去再无消息。


    往事时常在脑海里荡去荡来,留在心中的故事就这样成为了美丽的回忆……


    寻找阳光的日子


    这是多久以来别人给我的最漂亮的一击,我拿过那一个字一个字地爬出来的厚厚的稿纸,转身跑开了,虽然我明知那些东西确实太幼稚了。


    第一次见到苏平是念高一的时候。那时父母同时患病住院,而来回奔跑着的两个医院的距离足以将我羸弱的身躯累垮。那天在医院里我提个热水瓶去打水,长长的楼道尽头响起一阵橐橐声,仿佛命运之神叩门的声音,我望见一个高大的身躯两手撑着拐杖朝我走来,阳光里我一阵目眩神迷。那个身躯下面的左腿已被齐臀切除。当他经过我身旁时,拐杖碰着什么差点被绊倒。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他摆摆手,一句话也没说,努力站稳后便望着我。我也望着他。阳光下无数微小的尘埃在他头部周围旋转翻滚,我就像看着一部电影似的望着他。后来,他对我说,那天我站在那儿,满脸忧伤的样子,使他困惑,并且不由产生了一种怜爱之心。


    他原是师专的一名青年讲师,生活才刚刚开始,而现在成了我父亲的病友。他从不跟我谈他的病情,却总是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往事。他的童年他的成长过程他的大学时光他的生活信念以及他在病中仍在孜孜攻读的大部头。每个字都好像径直从他灵魂里迸出来。我或许不能完全听明白那些话,但我的胸臆为之掀动,好像多年来挂在我面前的那块硕大的帷幕已经由他揭开,一种消失了很久的情愫开始在心中骚动起来。


    于是我也试着对他倾诉我的苦处。他总是专注地看着我,认真地听每一个字,然后给我指点迷津。有时他会严肃地说:“你不要低估了自己。不要自卑。不要老是一副受难者的样子。”


    有一次我告诉他我想快些长大,摆脱这种沉闷的生活。他笑了起来,说:“不,你不了解。天下只有两种人,要么是教师,要么是学生。你是一个学生。”


    “我是一个好学生吗?”


    “等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你会是一个好学生。”


    可我那时已经明白了我到底要什么。我已经16岁,从12岁起就开始写小说。我把那些东西拿给他。他一页页地翻着,嘴角溢出止不住的笑意。后来他递还给我,淡淡地说:“你想当一个真正的作家。很好,这是我们的方向,不过这些你还是把它撕了吧。并不是写得不好,是还不够好。对你来说,还不够好。”


    我定定地望着他。这是多久以来别人给我最漂亮的一击。我拿过那本一个字一个字地爬出来的厚厚的稿纸,转身跑开了,虽然明知那些东西确实太幼稚了。


    在楼顶站了好一会儿,我开始慢慢地把那些作品撕成碎片。他一拐一拐地走到我身边。


    “你是不是一直都是个爱发脾气的小女孩?”“我想是的,虽然我想尽可能不这样。”“为什么不?”“如果你是我,你生活在我的环境里,你就不会问了。”“别让人家的眼光改变了你的脾气。这脾气也许他们不喜欢,使他们感到不舒服,不过对你自己是可贵的,有一天你会明白。”


    那些日子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相信他的每一句话。遇到一个充满理想而又才华横溢的横看竖看都比较顺眼的人,对人的一生多么重要!我仍然生活在往日的校园和环境中,而对着同样的人,仍然每天在两个医院之间疲于奔波,然而这一切已不再令我烦恼。我感到有一股春天里清新的风,直扑我胸襟,麻木、自卑、迷惘、彷徨……全都一扫而去。


    那个早晨我把新作的一篇文章交给他。他低头慢慢地翻,嘴角又露出那样的笑意。看完一遍,他又从头再看一遍,我满心期待地望着他。


    “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文章了。”他放下稿纸掩饰不住眉眼间的激动。


    “真的吗?”


    “肯定是的。”


    “真的肯定?”


    他突然笑起来,坚决地点了点头。于是我感到有一股强烈的光柱穿透乌云直射我心底。


    他帮我把那篇得到他肯定的文章寄了出去,等待回音的日子长得绵绵无尽。发出信后的每一天,我那颗充满希望的心像一只披着粉红色羽毛的小鸟,在诗一般亮丽的晴空中翱翔。


    父亲终于出院了。我再也不必在每天放学后忽匆匆地赶往那座整个楼道荡着难闻的苏打水气味的医院,可我总是忍不住瞒着大人穿越医院长长的走廊来到昔日的病房门口,但我一直缺乏勇气推开眼前的那扇门,而只是悄悄地透过钥匙孔看一看床头日渐憔悴的他。这是我每日必做的功课。我希望他好起来,又希望他永远住下去,好让我永远能保有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久以后,编辑部寄来了载有我那篇散文的杂志。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使我欣喜若狂。我立刻想到了躺在医院里的苏平,他一定会为我高兴的,而我终于有一个理由推开那扇横在我们之间的斑驳剥蚀的房门了!


    当我雀跃地跑到医院,却意外地看到那张床位已空空如也。一条白得刺眼的干净地床单冷冷清清地直逼着我双眼。一个戴白帽的医生告诉我他死了。肾癌。癌细胞扩散。当时我只能断断续续捕捉到这些字眼。好久好久我就这样傻站着,仿佛苏平仍是当日的模样在侃侃而谈。回家的路上,我的心阵阵发疼,犹如几十只尖锥在那里猛扎。


    苏平活过,然后死了,就这样。我努力说服自己。可他必定留下了些什么吧?


    此后的许多日子,我的生活有时好,有时坏。不过,苏平说对了,我这人犟。在我握着笔管固执地写作的时候,在我看到自己的东西变成铅字的时候,在我遭到非议内心痛苦的时候……我忘不了他,忘不了他的眼神,忘不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从小便不太喜欢老师,从没写过赞美老师的作文,心底也不曾有过一丝半缕的感激。因为他们曾有意无意地伤害了一个孩子寂寞的心,伤得那么深。但也许将来我会成为一个教师,世事难料,不是吗?有时你越想摆脱的命运,它越是紧紧纠缠你。即便如此,我想我会是一个好老师,像苏平那样的,我将给我的每一个孩子——可爱的和不可爱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鼓励,给他们纤尘不染的心灵带去一片充满阳光的亮丽,牵引他们走向生命的辉煌。


    心跳


    从此,不论走在路上,或者眺望窗外,我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往人海里搜寻,渴望再遭遇她的身影。


    大学二年级的上学期,我刚过十九岁,在班上是最小的一个,说话、表情、性格都不算太成熟。但这并没有阻碍初恋的莅临。


    那时,我刚开始迷文学,订了一大撂《星星诗刊》、《散文选》之类的刊物,经常向外投稿。并且还加入了我们学校校报属下的一个通讯社。我们学校后山有一处幽静的林子,林子中间有一座陵园,里面埋着一位辛亥革命时期的烈士。那时候,一赶上下午没课,我就会抱一包贾平凹、徐志摩的书躲到陵园边的林子里去读。阳光在林间移动,不时有鸟鸣从树上滴落下来,在这种氛围里读书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有时候,我还抱一把吉他到里面瞎弹。我当时特迷吉他,一曲《爱的罗曼史》练了两个星期也没练熟。读书,弹吉他,那段时间每天下午就干这两件事。时而忧郁,时而感动,常常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的,有一天黄昏时分,刚弹完一遍《爱的罗曼史》,从陵园那头的树林里也传来吉他声,是一支娴熟的《雨滴》。当时夕阳正西沉,那吉他声就好像玫瑰色的太阳风从天边缓缓吹来,在林间荡满温情。我感动得什么似的,有一种东西在眼圈里面打转。感动完了就羡慕得要死,想一定要向这哥们请教请教。过了一会儿,那边吉他停了,从树栖里缓缓站起一个白色人影。我定睛一看,是个女孩,当时我的感觉就像看见一支水仙花倏然从草丛中间长出来一样。那女孩穿着印着我们校名的衬衫,一头黑发很随意地扎在脑后,斜掮一把吉他,又洒脱又优美,让人感觉到朴素中透出的难以掩盖的美丽。当时林间风正起,把她的发梢和衣襟轻轻扬起,让我感觉她是“飘”着下山的。我愣了好久才缓过劲来,恍恍惚惚,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聊斋”?


    从此,不论走在路上,或者眺望窗外,我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往人海里搜寻,渴望再遭遇她的身影。说来好怪,自从那次见过她以后又经常能在校园里遇见她。有时,她就这样迎面向我走来,不经意瞥我一眼。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咚咚乱跳得都快蹦出嗓子眼了。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她的一些憎爱分明况,知道她是化学系的学生,比我高一届,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女生楼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爱上她了。当时的想法很单纯,迫切地想认识她,确切地说是想让她认识我,然后找准机会向她表明心迹,一吐为快。


    那几天,整日都在心里盘算:怎么样才能接近她而又不动声色。我不知怎么知道了她们宿舍住五个女生,只有她和另外一女生是外地的,而那个女生的男朋友也在本市另一所大学念书。这也就意味着星期六晚上,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她们宿舍就剩她一个人。而我当时是校报名正言顺的特约记者,凭一个记者证,有在校园范围内随便采访的权利。也就是说,我完全可以打着采访的幌子接近她。我顿时被我的创造性思维弄得兴奋不已。我知道这种想法不纯洁,但还是屏着咚咚地心跳等待那一刻来临。


    那天我记不清我是带什么样的心情爬上她住的那层楼的,我在她的门前足足徘徊了五分钟才鼓起勇气敲响她的门扉。“谁呀?”屋内的声音。“是我!”我的声音像蚊子。这时,我直感到一种说不清是兴奋、紧张、向往还是恐惧的复杂感情一齐朝我涌来。门“咿呀”一声开了,梦中的她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你找谁?”她一脸迷惑。“找……是这样,我是校刊记者。我们校刊想了解一下学生是怎样度周末的,所以……”“扑哧”她大概被我的窘态逗乐了,笑得满脸灿烂。“进来吧。”她很从容地把我让进屋,安排我坐在她的书桌旁之后给我冲了一杯果珍。“爱吃零食吗?”说着拿了一包城隍庙五香豆放在我面前。我正愁没话说,就赶忙接话:“不爱吃,我牙齿不好……你是上海人吧?”说这话时我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并且明显感到声音有点抖。“不是,我是山东来的,凭什么说我是上海人呢?”“凭……可能是你的声音,也可能是你的气质,觉得你更像江南那边的女孩。”“江南女孩怎么啦?”“江南女孩……都有点像林黛玉。”“你说我像林黛玉?”“有点。”她抿着嘴笑出声来。这时我觉得我的自信在一点点地恢复,并且还壮着胆子直视了一下她的眼睛,那一眼直望得我脸红心跳。和心爱的人靠这么近,一时间,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干吗的,就问:“对了,想问问你周末一般干什么呢?”“看书、听音乐、打毛衣。”“都看什么书呢?”“什么书都看,梁实秋啦,曹雪芹啦,张爱玲啦,西蒙·波娃啦。”“这么丰富,我还以为你学理科的女孩,就爱看时装或烹调呢。”“你凭什么以为?”“凭……不是,在我的印象中。你们学理科的女孩一般都很刻苦,戴着厚厚的眼镜整天泡在教学楼里,英文考高分的常常是你们,舞场却很少见到你们。像你这样的,又爱文学又爱吉他,是不多的。对了,早就听说你吉他弹得棒,女孩子弹吉他的本来就少,弹得好的就更少了。我也在练吉他,老弹不好。不知你有什么窍门?”“嘻,这有啥窍门,你知道,女孩比男孩更适合练吉他,因为女孩比男孩文静、心细、坐得下来,所以女孩不练则已,一练准比你们男孩弹得好。”“你周末一定过得非常充实,可得好好写写你。对了,常看我们校报吗?”“当然,你叫什么,哪个是你?”我把名字说出来。“你就是呀,常在报上看到你的文章。”我顿时兴奋不已,忙问:“写得怎样?”“唔,一般。”说完她格格地笑起来……


    不知不觉,一小时过去了,我恋恋不舍地向她告辞。


    我很有礼貌地站起来,作古正经地与她握手告别:“谢谢你的合作,耽误你的宝贵时间,在以后的写作中,可能还会遇到许多问题,需要你的帮助,好不好?”


    “当然。”


    当然,这样的采访又进行了很多次。但话题已不仅仅局限于周末夜生活了。


    ……


    一年以后,我拥着她穿过洒满月光的操场,附在她耳边郑重其事地说:“现在,我要正式向你坦白一个阴谋……”


    一个伴随着幸福心跳的美丽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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