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眉间

3个月前 作者: 李李翔
    他温热的呼吸吹在眉间,像风拂过夏天,阳光从树梢轻轻流泻,明亮灿烂直至心底最深处。眉间心头,缠绕成隐形的红线,从此沦陷。


    我跟几个同学从西直门的“同一首歌”KTV出来,又是通宵狂欢。临近毕业,大家都玩得很疯,彻夜又唱又跳,竟然还有人精神奕奕,商量着直接进实验室,埋头苦干,实在是佩服。


    脚步虚浮走出金光闪闪的大厅,两旁是一字摆开的酒柜,灯光打在长长的瓶颈上,泛出粼粼的亮点。黑白色的方格大理石光可鉴人,朦胧的图案像云雾缭绕的山顶,若隐若现,宛若一幅山水画,里面另有乾坤,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不得志的文人墨客,飘逸出群的隐士仙人……四方柱上镶嵌的玻璃镜倒映出我此刻惨白的脸颊,萎靡困顿,实在撑不住了。原本不属于夜晚的精灵,何必逞强。


    随众人好不容易挤上387路公车,正是上班时间,人流如潮,摩肩接踵,无立足之地。人似乎被压成一张薄薄的纸片,恨不得能飞上车顶。我抱紧杨雨葭的胳膊,在颠簸的人海里努力挣扎。公车吱悠吱悠左拐右拐,我在怒涛里浮浮沉沉,随时没顶。纵然人满为患,上车的人依然不少,勇气可嘉。


    我苦中作乐,对雨葭笑说:“我希望能变成拇指姑娘,装在你上衣口袋里,或者蹲在你耳朵后面。”说话时,气息奄奄。她讽刺我异想天开,以不屑的口吻说:“你直接从窗口跳下去还比较现实。”其时公车“啪”地一声关门,正要开动,我面对窗口沉思跳车的可行性……


    离学校只有两站,我们被挤到后面,总算快熬到头了。有人从下车门上车,对售票员解释:“马上就下。”是年轻男孩充满朝气的声音。听语气,因为违反规定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上车口堵的根本上不了人。


    我转头看他,眼睛猛地一亮,连忙捅雨葭。她上下扫了一眼,微微点头,附耳过来,低声说:“极品。”我肆无忌惮打量,萍水相逢,不看就错过了,悔之晚矣。


    此人身材高挑,骨架纤细,可是并不显得瘦弱,相反,给人健康阳光的感觉。上身穿一件暗红色的无袖T恤,青灰色的长裤下面是一双红色镶边的运动鞋,鞋带雪白,肩上背着个大大的书包。头发有一点长,垂下来覆住额角,露出白皙的鹅蛋脸,单眼皮,眉毛很秀气,鼻梁□,下巴微尖,上唇很薄,唇色红润,泛出健康的光泽。我心中暗暗称呼他为“美人”,长得真是俊俏。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窥视,转头看我。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却挑眉对他大方一笑。别看装的挺像,其实紧张的很,手心直冒汗,一直在考虑要不要上前搭讪。他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若无其事刷卡下车。


    我紧随其后,越走越吃惊,瞪着眼见他走进学校的大门,对雨葭说:“是咱们学校的?怎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翩翩美少年,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向来以挖苦我为乐,说:“就你这个极度宅女,四年了,班上的人认全了没?”


    我汗颜,大学四年,连半个男朋友还没交,说出去实在丢人。大学生中间,男生有女朋友了叫“脱光”,大概是脱离光棍的简称,实在不雅;女生有男朋友了叫“失明”,这个称呼蛮奇怪。我私下里解释是,对于女人,爱情是盲目的,所以相对应就是“失明”。


    相较于她的轻蔑,我很不服,挥了挥拳头,郑重发表声明:“我要去勾搭此人。”她瞟了我一眼,双手抱胸,冷笑:“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四年。”


    一句话堵的我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女人,一张乌鸦嘴,真是毒啊。我恨恨地说:“你等着吧!”无论如何,我要勾搭上此人。还有一个半月就毕业,人心涣散,心理有些疯狂,正是妖孽横行的时候。就算分手,也有正当理由,因此无所顾忌。


    还未开始,已做好分手的心理准备。我承认我不安好心,可是现在的感情大多如此。殉情早已成为古老的传言。


    仿佛你注意到一个人,他便时刻出现在你眼前。我好几次在食堂的小餐厅看见他一个人坐在一隅静静吃饭,既不呼朋喝友,也没有美女相伴。很安静的一个人,吃饭时,目不斜视,从来不知道我心怀不轨。


    经过一个来星期的观察,我发觉他很喜欢运动,放学后,篮球场上总是有他的身影。校际篮球联谊赛决赛,平时我从来不关心,这次下定决心搭讪,因为心虚的很,还是死活把雨葭拉去了。


    果然,他坐在看台上眺望比赛,全神贯注,脚下是一瓶已开封的“农夫山泉”,书包随便搁在旁边。


    雨葭料不到我来真的了,远远地站住了,斜眼看我,说:“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小白脸,早被女人宠坏了。”


    我振振有词:“到底还是学生,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顶多过去多一点,反正我不介意。”我不否认我是外贸(外貌)协会的。


    她哼道:“你要老牛吃嫩草?”我脸一红,急了,忙说:“现在流行姐弟恋好不好!而且他不一定比我小。”他每天背着个大书包来学校,应该是大二的学生。大一的学生在郊区的分校,部分大二学生学校安排住在外面,来回奔波。


    雨葭事不关己地耸肩,说:“那你拉我来干什么?又是光说不练假把式?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我气,指着她鼻尖说:“你看着——”顺着台阶,大步走上看台,气血翻涌,头有点晕。越靠近他越是怯怯地,毕竟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脸皮还是很薄的,虽然素来被雨葭讥讽整张脸“刀枪不入”,说起黄段子面不改色。


    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像没有踩到实处,虽没有喝酒,酩酊地似有醉意。我一横心,豁出去了,径直走到他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同学,不好意思,问一下几点了?”真是温柔无害的表情语气。


    他没有手表,掏出手机,回答:“五点一刻。”


    我记住了,相遇的时间,五点一刻。


    然后对他嫣然一笑,说:“借你手机用一下。”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直接抽走,按下一组数字,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然后挂了。耸肩挑眉,还给他,本来还想做个□的眼神的,可是感觉心砰砰乱跳,犹如万马奔腾,五官完全失去知觉,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惟有立即掉头离开,免得丢脸。


    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有没有领会我的举动。


    回来后得意洋洋炫耀得到他的电话号码。雨葭“切”一声,“从头到尾低着头,人家知道你长什么样吗?”


    只知道打击我的自信心。


    过了几天,雨葭问我们俩还有没有联系,我说没有。她戳了一下我额头,骂:“那你要人家电话号码干什么?”


    我反驳:“女孩子要矜持好不好!”其实是鼓不起勇气。她嗤笑:“好吧,等你矜持,我们也该走了。”即将毕业。我不说话,其实是希望他能打电话给我,可是看样子,希望是落空了。


    五点就去食堂吃晚饭,人声嘈杂如澎湃激昂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座无虚席。我占了张过道上的台子,眼睛一抬,见他往这边走来,目光正好在空中接触,我愣了下,没有避开,随即笑了笑,回头看着他进餐厅。慢慢拨着碗里的米饭,等着他出来。天赐良机,心中有种强烈的感觉,一切将会不同。


    他端着餐盘,四处张望,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见我一人占了四人的位置,脚步一顿,犹豫了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赶紧说:“坐这吧,没关系。”殷勤的几近谄媚,心花朵朵开。他感激一笑,在我对面坐下。我握紧右手,悄悄做了个不败的手势。


    我试着打破僵局,想了许久,抱怨说:“这个肉沫豆角很咸耶。”说着挑出来,倒在餐盘里。他还没有安静到一言不发的地步,尝了尝,点头敷衍:“确实有点。”话题就这样打开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我又说:“总觉得认识你,很眼熟呢。”他说:“学校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声音轻柔,像清澈的泉水,在山间欢快的流淌,阳光照耀下,鱼儿悠然自得,透明如镜。我心想,听他这个意思,也是见过我的。


    很自然问到院系班级,知道他是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高分子材料专业,大二的学生。我拨弄筷子,对他似笑非笑说:“上次在篮球场,我是故意借你手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不明白我想搭讪他,我将对他失去兴趣。榆木疙瘩一块,谁喜欢?可不要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他竟然红了脸,很不好意思的转过头,一直没说话。我大感有趣,没想到还会害羞,直接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他咳了声,尽量维持风度,说:“辛如切,‘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那个如切。”声音分外低沉感性。


    我念:“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时候适当显摆两句,让人家觉得你腹有诗书气自华,气质斐然,还是会增加印象分的。调侃他:“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似文质彬彬的君子,研究学问如加工骨器,不断切磋;修身养性如打磨美玉,反复琢磨?”他听我侃侃而谈,对他的名字大发议论,笑而不答。


    进一步了解,他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孩子,当真如一块美玉,光华含而不露,却不容忽视。我喜欢。


    一顿饭吃了有半个小时之久,对我来说,从未有过,我通常三下五除二,一扫而光,顶多十分钟,这次耐心尤其好。末了,一起下楼,我站在那里,穿着半跟高的鞋子,才到他肩膀。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真是越看越英俊,当下怦然心动,分手前说:“辛如切,我叫王今夕,今夕是何夕的今夕,记住了啊,千万别忘了。”加重语气,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问:“你没有女朋友吧?”这个一定要问清楚。


    他猛地转头看我,一开始还有些尴尬,无所适从的样子。过了会,反倒镇定下来,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看我,挑眉反问:“你说呢?”说罢离去。一举扳回被动,将我晾在那里,动弹不得。


    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好像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


    后来他告诉我,他当时其实蛮不好意思的,被我问的差点招架不住,一个大男人也忒窝囊了,觉得很懊恼,所以临阵给我来了个回马枪,赢回一局。真是大男子□。


    其实我们两个人,都是故作成熟——装蒜!


    暧昧就这样开始了。


    当他知道我已经大四,快要毕业时,吃惊地说:“我一直以为你跟我一样都是大二。”我说为什么,他形容我“很小一只”,说看起来完全不像快毕业的人。


    我知道他喜欢打篮球,开始装作对运动很感兴趣,有事没事去操场转悠。其实我很讨厌流汗,浑身黏腻腻的,有什么意思。不过为了这个极品男,此刻倒是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我守着他的东西,大汗淋漓坐在树下,热气一阵阵冒上来,空气中有股汗液挥发的味道,地上的余热让人心情烦躁。头发黏在后颈,大热天跟戴了条围巾一样,包的严严实实。我用手当扇子,拨开长发,说:“我晚上去剪头发,你要不要一起去?”他的头发也长了,该修一修。


    他不剪,坐在一边陪我。以为我只是修剪刘海,待听到我跟师傅说要剪短,很短很短的那种,立即跳起来,问:“怎么突然要剪短发?”我说:“夏天到了,挺热的,短发清爽精神。”到时候穿小马裤,还帅气。


    他说:“扎起来就不热了,还是不要剪了。”我摇头,“我这种脸型,剪短头发也很好看的,像奥黛丽赫本那样,也很可爱嘛。”我还满自信,那会儿一心想剪短,热情高涨。心想堆在脑后,大热天容易长痱子,多难受。


    他见我不听,拉起我就走,还对师傅道歉:“对不起,我们下次再来。”我站在那不走,脸绷得紧紧地,没好气地说:“我要剪头发,碍你什么事啊,哪边凉快待哪去。”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管东管西的。他却理所当然接道:“当然碍我事了。”


    我哭笑不得,反问:“凭什么呀?”


    他悠然道:“就凭我是你男朋友。”


    我当时怔了下,反应过来,他这算是告白了。很有点羞怯,盯着脚尖,手背在身后,似乎有半世纪之久,调整呼吸,抬头说:“好吧。”微微仰起下巴,带着女孩子的某种矜持和骄傲,一本正经的样子。


    然后俩人一块出了美发店。厚厚的云层露出一点昏黄的月晕,微弱的月光照在方块砖面上,朦朦胧胧,影子淡而长。脚步似轻似重,老是抓不住拍子,迷迷糊糊的,整个人醺醺然。心情像凉凉的夜,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我很自然挽他的胳膊,他却将我往怀里拥。多少有点害臊,最大的感觉却是热,鼻尖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汗味,竟然不觉得讨厌。难道是爱屋及乌了么?他说我头发很香,问刚才用什么洗发水,我随口乱说大概是伊卡璐。


    就这样,算是互相承认交往了。


    当我发觉他喜欢吃棒棒糖时,大吃一惊,连声说:“你为什么吃棒棒糖?”仿佛他此刻嘴里含的是砒霜。我不能理解男孩子为什么爱吃糖。


    他斜看我一眼,毫无愧色,说:“我不能吃糖吗?”我说男孩子都应该不喜欢这些才对。他说:“那是别人,不是我。”


    我对他这个嗜好一直嗤之以鼻,颇为轻视。他诱哄我:“这种柠檬夹心棒棒糖味道很不错,吃下去心里都是甜甜的。”我摇头,说我喜欢吃辣,不吃糖。


    看着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替我抱着一大摞的仪器用品的时候,觉得他那个样子有点可笑,真像小男孩。招手笑眯眯说:“□,来帮姐姐把桌子挪一挪。”他不乐意了,将东西往实验台上一放,上身歪在通风橱边,斜眼说:“叫谁呢?”


    我抬眼挑衅看他,双手叉腰,抬头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他跟我同年,比我小四个月,叫他一声弟弟也没错。他拉着我压在通风橱的玻璃上,扣住我下巴,来回摩挲,我被他摸的很舒服,没有反抗,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很知道□,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一开始摸摸算了,然后食指在唇边一点一点移动,有意无意乱点,我紧张地舔了舔下唇,碰到他指腹,干干的,有点粗糙的感觉。我握住他的手,不让乱动,有点意乱情迷。


    他大概察觉出我的态度不是很坚决,笑一笑,低头吻下来,先轻轻吹了吹气,我哆嗦了下,一阵酥麻,仿佛有一股甜蜜的味道。他先舔吮下唇,一点一点滋润,将我的不适慢慢融化,耐心很好。然后舌尖尝试性的探了探,我觉得软软的,没有反对。他于是伸进来,慢慢旋转,感觉很温和,也很体贴。


    我虽然红了脸,但是还是试着碰了碰他的舌尖。他于是长驱直入,深深吻进来,几乎到喉咙深处。我被迫仰头,有点难受,于是偏过头去。他一手放在我脑后,一手压在我背后,不让我乱动,俩人贴的很近,紧紧靠在一起。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嘴里甜丝丝的,是草莓棒棒糖的味道。


    他稍微松手,我赶紧呼吸,然后他又吻下来,舌尖在牙龈周围来回打转,不断舔吮游移。纵然是外行,我也能感觉到他技巧之高超。很甜蜜的吻,无论是味觉还是感觉。也许这是他吃棒棒糖的目的也说不定。


    法式热吻下来,俩人都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甚是尴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热情,后来他说第一次吻我,想让我记忆深刻。不可否认,他做的很成功。我问原因,他说上次我突然偷袭他,让他觉得很挫败。


    我抚掌大笑,真是小心眼,连这个都念念不忘。有一天晚上他送我回宿舍,我走上台阶,见他还站在树下,没有走,似是依依不舍。于是招手让他过来,因为站在台阶上,俩人平视,很自然吻了他,蜻蜓点水,点到即止。他却一直很介意,说应该是他主动才对,没想到记恨到现在。


    吃饭的时候,他帮我要了份辣子鸡丁盖饭。我照样把胡萝卜,黄瓜,豆瓣仔细挑出来。他说:“你这样吃饭,不嫌累么?”我知道他怪我挑食,却大喇喇说:“不累。”我又没让你挑,臭着张脸给我看干什么。


    他被气到了,用筷子敲我手说:“不准挑食。”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说:“我没有挑食,只是今天不想吃嘛。鸡肉很好吃,你也尝尝。”赶紧转移他注意力。他气我强词夺理,插科打诨,哼道:“怪不得长不高。”


    我瞪他,长得高了不起啊,不再理会他,照旧不吃,故意挑的更厉害。他夹菠菜给我,我递回去,笑说:“我才不要你暗送秋波呢。”


    他正色说:“王今夕,挑食对身体不好,你看你,都快营养不良了,还挑三拣四。”我暗想,哪有,我身材很好好不好,虽然娇小,可是玲珑有致。自知理亏,说不过他,于是摇着他手臂撒娇说:“我没有挑食,只是不喜欢吃嘛,谁都有一两样忌口的。”


    他说跟我讲道理完全说不通,拿出威严,命令式说:“把黄瓜,胡萝卜吃完。”我见他一脸严肃,赶紧顾左右而言他,“你们下午做什么实验,老师有布置任务吗?是不是做乙醚,我以前做的时候,回来晕沉沉,倒头就睡……”


    他教训我:“吃饭的时候别说话。”把黄瓜,胡萝卜倒在我饭上。我彻底没辙,撒赖看来是无望了,于是委委屈屈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没有干涉你吃糖啊。”他愣了下,问:“我吃糖怎么了?”我说吃太多糖对牙齿不好,你不是有四颗蛀牙嘛,还吃糖,我可是一颗蛀牙都没有。


    他发窘,气呼呼瞪我,勺子叉子叮当作响。沉吟半天,似下定决心说:“好,我以后不吃糖,你也不能挑食。”


    我惊呆了,做不得声,惟有乖乖把黄瓜,胡萝卜吃了。我本意只不过想继续不吃不喜欢吃的东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虽然不满,但是想到他,觉得似乎更可怜一点。


    论文答辩过后,要举行毕业生晚会,我从小好歹也是一文艺分子,要上台一展歌喉。我拉着他说:“今天晚上我们去‘同一首歌’吧。”他说为什么想去。我说我要去练歌,为毕业晚会做准备。


    他有点为难,看着手里的有机化学课本,他们快期末考试了。我强行合上书本,说:“一个晚上而已,有什么要紧。”他也不是什么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复习很用功。我自己是个“低空掠过”就满足的学生,所以对他要求也不高。


    我说:“又不是要拿诺贝尔化学奖,出去玩一玩也是应该的嘛,学习之道,一松一弛。”他叹息:“但是我想拿奖学金啊。”我奇怪,“怎么突然就想上进了?”又不缺那一点奖学金。再说临时抱佛脚,来得及么!他笑骂我,没有说其他话,还是跟我走了。


    很久很久以后,他说,自从遇见我,突然有了责任感,想要成为很优秀很优秀的人,所以非常努力地念书,做事十分认真。但是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明白。


    下午就预约了,晚上去的时候,时间还早,我拉着他压马路。天幕低垂,星月无光,有一点微风,白天的热气已经散尽,路边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路灯昏暗,站在树的暗影里,仿佛与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有种奇异的远离感。


    另一边有各式各样的小吃,灯火迟迟照在远处,仿佛看见的是另外一个世界,而我站在云端里,俯视一切。人间烟火袅袅升起,热气腾腾,充满生气与快乐。附近的民工或是学生,围坐在露天桌边,大快朵颐,说说笑笑,真是热闹。风中送来阵阵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突然就想靠着身边的这个人,直到地老天荒,世界的尽头,无怨无悔。这种强烈的感情一闪而过,甚至心悸,突然就疼痛起来。我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忘记,离别的盛宴即将来临。


    服务员给我们开了房间号码,501,极小的一个包间,可是容纳我们俩人绰绰有余。我和他先去楼上端了一大堆吃的喝的下来,我拿着话筒就兴奋,边往嘴里塞东西边说:“哎哎哎——,我要唱‘神奇’——”


    “……好像每个人都有特别气味,闻了才发现那是咖喱作祟,恒河水,菩提树叶,古老的情节……时空换换换,分割的画面,轮回转转转,有一样的信念,我的爱,从古代和你回来,时空换换换,你回到过去,轮回转转转,我经历了悲喜,好神奇……”


    我兴致很高,拉着他说:“你也唱啊,我要听‘一首简单的歌’,会不会唱?”他果然如我所愿,声音醇厚,底气很足,唱起歌来毫不费力,游刃有余,像水流从石涧里落下,顺理成章。我惊讶他竟唱的这么好,他有点得意地说,曾经参加过歌唱比赛。我笑着打趣:“是加油好男儿还是快乐男生?”


    我跟他合唱“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MV的画面很喜欢,甜美可人的Selina,英俊帅气的王力宏,复古式的布置,令我想起四十年代的旧上海,美丽繁华,隔着幽幽的尘埃,有种厚重的神往。


    他手搭在我腰间,我攀住他肩膀,随着音乐在狭小的空间轻轻踩着欢快的节拍,翩跹旋转,忽然想起梁山伯与祝英台墓前翩然飞舞的蝴蝶。我的心绽放出绚烂的花朵,似乎触摸到爱情女神的手。


    他轻柔地吻我,从耳垂到锁骨,像风吹过夏天,柔和舒适。我手伸进他T恤下摆,如果要进一步,我想我没有办法抗拒。可是仅此而已,他的自制力是这样的好。


    此刻是动了真感情,眼角竟有泪,欲语还休,如此不舍,像天边最后一道夕阳,美丽无方,却终将消逝,唯留下一抹芳香的记忆。再怎么洒脱不羁的人,也会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我打开厚重的木门,看见东方鱼肚白的天空隐隐透出红光,树梢偶尔有鸟儿飞过,巴掌大的树叶翠绿的可爱。又是新的一天。他跟出来,并肩站在折叠型的铁架楼梯前,看着远方,默然不语。许久叹口气,说:“你就要毕业了……”


    不是不伤感。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我低着头说:“本来我是打算留在北京的,至少也要等八月过后,可是马上就要走了……”我要去杭州面试,大概会留在那里。


    他脸色瞬间惨白,喃喃道:“这么快?”我想他纵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料不到我这就要走了。我默默点头,心中哽着什么东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不上不下,难受非常。


    他好一会儿说:“北京很好,为什么非要去杭州?”看我的眸光,甚至有哀求的味道。


    我心一紧,攀着已然生锈的铁栏杆说:“世界这么大,南北的路总要去走一走……”主意已定。


    他凄然道:“那么我们,这就要分开了么?”我艰难地点头。原本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想找个人走过最后一段校园岁月,得到的比想象中多得多,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会记得曾经有个男孩子,用心爱过我,吾愿足矣,不敢再有所奢求。


    街道清冷,绝大部分市民尚在甜美的睡梦中,可是此刻心事却如潮水般拥挤。他忽然仰天长啸一声,浑厚的声音如北地号角般高亢嘹亮,所有的心绪在这一声长啸中,如风云般宣泄开来,回音远远传来,隐隐然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之势。我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发觉,他已是一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他垂首说:“四十四天而已,却仿佛一生一世……”


    我噤若寒蝉,有一丝后悔,当初或许不应该那么轻率。感情如水,易放不易收。如果没有当初的轻率,便不会有此刻的魂断神伤。可是依然不后悔。


    他轻轻告诉我:“你说你第一次看见我是在387路公车上,我第一次见你却是在食堂,很早很早以前。你右手挎着包,左手腕挂着手提电脑,左胸前抱着厚厚一叠书,右手艰难的买饭买菜,刷卡……我那时候站在你身后,很想帮你,可是素不相识,毕竟是太冒失了。后来又碰见多次,还是拿着这么多东西,左支右绌,捉襟见肘的样子十分狼狈。左手总是提着笔记本,我在想,你到底在忙什么,一天到晚提着个笔记本,不嫌累么?总想伸手帮你拿点东西。”


    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经过,朝他一笑。怪不得他喜欢帮我拿书,拿包,搬纸箱子……是这样体恤我,实在是感激。笑说:“原来你早就心怀不轨,为什么不向我搭讪?”


    他笑了笑,耸肩说不敢啊,手指无意识敲打栏杆,发出脆响,似乎在酝酿什么,然后极力游说我:“今夕,留下来,你会有更好的发展。天子脚下,到处是机遇……”


    我居高临下,看着广阔的天地,一只云雀从眼前飞过,冲向空中,与阳光一起飞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不由得轻轻嘘了一口气,淡淡说:“我总想趁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到处走一走,到处看一看。”


    他抱住我,下巴来回磨蹭我的头发,黯然说:“今夕,我喜欢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我转头看他,相信他此刻说的话真心诚意,发自肺腑。我仰头说:“我很喜欢你,不只是一点点。可是总有要做的事情……”


    他默然无语。空气凝结,像冰封的泉水,冷而透明。我用力挥拳,故意以嘻嘻哈哈的口气说:“我们再去唱歌,躲在外面发什么呆!”


    选了一首热闹诙谐的“姐姐妹妹站起来”,我握着话筒,摇头摆首,扮鬼脸,“那就等着沦陷吧,如果爱情真伟大,我有什么好挣扎,难道我比别人差;是谁要周末待在家,对着电视爆米花,想起你说的情话,哭得眼泪哗啦啦;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出来,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


    这样一个男孩子,我也应该好好爱他。


    他听了,忍不住拍手大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单眼皮眯成一条线,眉头舒展,下巴尖尖的,既可爱又□。我抱着他的脖子,跪坐在他身前,伸出舌头,咬了咬他下巴,他的唇在颈边流连徘徊。


    我直起身子,“天亮了,我们回去吧。”


    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关于他的极其甜美的梦,梦醒了,惆怅万分。一切已然结束。


    雨葭帮我将行李寄出去,炽热的阳光下,汗如雨下,她抱怨说:“你至少应该请我喝一杯冰镇柳橙汁。”我笑,“我请你吃圣代。”


    俩人推门而入,冷气迎面吹来,立刻神清气爽。白色的细瓷勺盛满鲜红的半透明状果酱,入口即溶,甜而不腻。我突然想到,他之所以喜欢吃糖,大概是喜欢甜蜜的味道。


    她挖了一大勺圣代,吃的样子真是享受,然后问:“对了,你和辛如切怎么办?”我搔搔头,“还能怎么办,就这样了。”


    她怔了怔,“分手了么?”


    我耸肩,“应该是吧。”窗外的阳光真是明亮,心情却有点低沉,“不知道是不是爱情,但是想到要离开,很伤心。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勾搭他的,让离别变得这么痛苦……可是有总比没有好。”


    雨葭没有讽刺我文艺腔,只说:“事情总是出乎意料之外,不然人生也太无趣了。”


    我点头,总有些事情,不在你的掌控之中。


    六月底,我去了杭州,一个人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在异乡奔波、挣扎、煎熬……


    在一家公司实习,下放基层锻炼,早出晚归,日日被人吆来喝去,疲惫不堪,累得拼了老命,却惟有忍住。天气热得跟火炉一样,整个人脱了一层皮。房间没有空调,老式电风扇,吱悠悠地转,发出规律的声响,不紧不慢,像老年人的步伐。


    在公司被人排挤,销售员知道我将来是要调回总公司的,对我冷眉冷眼,不咸不淡。部门主任嫌我没有经验,碍手碍脚,打电话说:“孙经理,这次的实习人员,还是调到别处吧……”


    我站在门外,举起的手只好放下,黯然离开,很受打击。一句话是一个耳光,打的人头晕眼花,信心尽失。孙经理大概说了什么,我还是继续留下来,如在地狱里,心惊肉跳,步步为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因为在销售部来回搬运东西,十个手指全是细细的刮痕,洗衣服的时候,疼得噼里啪啦掉眼泪。不是真有那么痛,只是莫名想哭。


    欢快的音乐响起,分开后,他首次打电话给我,问我过的好不好,声音淡而柔和,此刻听来分外亲切。我说不好,声音哽咽。


    他问怎么了,语气很烦躁,不知道是焦急还是担心。我本来想告诉他所受的难堪委屈,欲语还休,最后却说:“想你了。”不是假话。


    他沉默良久,然后说,好,我去看你。


    他当真来看我,带着一纸袋衣服。我烦恼,没有地方住,我也是和另外的人合租一套房子,因为交不起昂贵的房租。


    他说没关系,反正是夏天,在我的房间打地铺。我知道他经济一向宽裕,竟然肯受这样的委屈。


    见到他很高兴,请他去“楼外楼”吃饭。运气极好,坐在临窗的位置,抬眼便是西湖,人间胜景。白堤如美人腰间飘逸的缎带,束出西湖窈窕的身姿,秀色可餐。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夜色正好。


    他还是喜欢吃甜食,一听西湖醋鱼就皱眉。我说:“西湖醋鱼何处美,独数杭州楼外楼,不吃白来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勉为其难尝了点。我嫌甜,他嫌酸,一只鲑鱼只象征性动了几筷子,实在是浪费。


    东坡肉盛在小红泥瓦罐里,上面压着色泽鲜艳,精致小巧的花卷,香味扑鼻。但是我拒绝吃,肉实在太肥了。倒是他称赞说好,连我的份也吃了,还说味甜,油而不腻。叫化童鸡外面包着一层翠绿的荷叶,看着就喜欢,颇有诗意,未尝其味,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引人食指大动。西湖莼菜汤倒是相当不错,清淡鲜美,我一连喝了两小碗。


    我叹气,“不能说‘楼外楼’名不副实,只能说不是我的那杯茶。”我还是比较喜欢吃川菜、湘菜。他见我没吃什么,又添了个响油鳝丝,很下饭的一个菜,吃得叹息一扫而光,兴致慢慢上来。


    月亮露出脸,高悬半空,如一轮白玉盘,半点阴云也无,照得满地莹白,眼前的西湖更是美不胜收。高阁倚窗,平湖赏月,自是人生一大赏心乐事。垂岸杨柳风姿绰约,频频招手。我坐不住,拉着他在白堤上漫步。


    铺满碎青石的河岸,趣味盎然,岸边倒影如画,波光柔和。河面上有人泛舟,船橹在镜面一般的湖面划过,如一道剪影,泛起粼粼细浪。令我想起小时候,曾经在九曲十八弯的河道采莲摘菱角,“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船身一歪,“扑通“一声落水,笑嘻嘻露出头,手忙脚乱爬上来。因为菜莲蓬,摘菱角,指甲沾上青黑色的汁液……后来我再去,已经成了珍珠养殖场,这样的乐趣不再重来。


    我忽然想起家来,心中有种感慨,说:“现在荷花开的正是时候,可以去看看。”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塘月色,也是一样的心醉神往。


    他悠悠问:“你打算一直待在杭州?”我拣起一块碎石,斜侧着身体朝湖面扔去,接连跳了三四下,惊起一连串水花,许久才沉下去。远处有小孩拍手,我对他们挥了挥手,“不待在杭州,那去哪里呢?”


    我知道,他还是希望我回北京。我为了安慰他,说:“本来我一直打算考研究生的。”


    “那为什么不考?”


    “可能因为是父亲要我考吧,有点抵触。便跟家里说,读了十多年的书,想出去闯一闯。我父亲很生气,说如果不继续深造,那么就要自己养活自己。我同意了。”但是外面的社会实在不是那么美好。


    他突然拥住我,说:“如果只是跟你父亲赌气,实在是没必要,你现在还可以考。你看雨葭的男朋友不也是毕业后才考上研究生的嘛。”他极力说服我重新回到学校。


    我坚决摇头,“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嘛。”好不容易出来了,现在又钻回去,像什么话。脸面上也下不来。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赖住不走了。非但不走,反而找了个兼职,起早摸黑,日日奔波,倒比我还辛苦。


    见他累得倒在床上起不来,说:“你还是学生,这又是何必呢?若要体验生活,以后有的是机会。”他回答莫名其妙:“男人要承担责任。”后来明白,因为我,他过早承担身为男子汉的责任。


    杭州有一种著名的小吃“西湖雪媚娘”,一听名字就诗意,外面一层糯米皮,雪白透亮,轻薄柔软,入口滑嫩,十分美味,我很喜欢吃。他下班后常常绕到“知味观”去给我买,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但他一点都不嫌麻烦。


    他生活规律,作息正常,无论做什么事,有始有终,吃东西也一样。我却有许多不好的习惯。匆匆吃了几口饭,埋头继续看武侠。他叹气,扳过我的脸说:“先吃饭先吃饭,待会儿看不行吗?”我眼睛盯着书本,只差没有钻进去,正是惊险刺激的时候,哪有心情吃饭,漫不经心说:“已经饱了,吃不下。”


    他叫起来:“老早就说饿了,现在连筷子都没动……”我充耳不闻。他没有办法,唯有走开。过了会儿又过来,说:“张嘴——”我抬头问干嘛,他拿了个勺子喂我。我边吃边指手画脚,讲述书中的爱恨情仇。他连连敷衍,对着空碗看着我笑,问要不要再添,我点头说好。


    我吃东西老喜欢剩一点半点,不管是冰淇淋还是蛋糕,又或者是小吃。以前总是扔掉。他老是说我:“王今夕,蛋糕只剩半口,你就不能吃完吗?”我懒洋洋坐在阳台上,伸着懒腰说:“吃饱了——”总是拿这个当借口。


    他很无奈,只好自己吃了。发展到后来,我吃剩的东西全部由他负责,剩饭剩菜,半个小笼包,半串烧烤,半个苹果……后来我知道他从小在家里如皇帝一般,别说是吃剩的东西,就是稍微次一点的,父母也舍不得给他吃。


    我想我被他宠坏了。


    八月底,快要开学,他就要走了,我很舍不得。不知不觉,日久生情,他已经在我心里由一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如果再这样下去,开花结果,亦为时不远。


    晚上红肿着眼睛回来。他问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我闷闷地说公司的人太可恶,新手不懂,可以提点,何必冷嘲热讽,真不想做下去了。他抱住我,轻轻吻我,直到我情绪松缓下来。


    他起身离开,我却抓着他上衣下摆不放,手心直冒汗。他已经买好回北京的火车票,世事难料,他这一走,或许我们终将就此擦肩而过。我主动吻他,解开他衬衫扣子。他近来比较多穿衬衫了,看起来成熟许多,像个社会精英,是那样的英俊,浑身散发男性魅力。


    他按住我的手,有点懊恼说:“夕夕,别捣乱。”我知道我手伸向他胸口那刹那,他已经有反应了。年轻的身体经不起□。我撩了撩额前垂下来的头发,嗔道:“我没有捣乱。”我是认真的。


    想必他忍了很久,很快房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我闭紧双眼,愿意将自己交到他手中,任他调教。他手在我身上游移,每个部位都不放过,在大腿内侧轻轻□。我努力配合,蜷缩起上身,虽然有点害怕,但是没有抗拒。


    他就一直这样,并没有做出进一步举动。直到他起身往浴室走去,我愕然,撑着爬起来,裙子都褪到腰上了,有点伤心,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却见他满脸通红,青筋突起,显然以最大的意志克制着。我来不及说话,只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他擦着水进来,我问刚才为什么不要,还开玩笑说自己还是□呢,我抛开矜持骄傲,下定决心,却半途而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敲了下我额头,没有回答,只让我赶快睡觉。


    他后来说他当时在欲望和理智中间拔河,差点就崩溃了,后来想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终于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我跟雨葭抱怨这事,嘀咕:“他是不是对我的身体不感兴趣?”不然美色当前,居然忍得住,有什么好说的,完全打击我。雨葭沉吟了一会儿,说:“要么他不是男人,要么就是一个极品男。”


    这话说的奇怪,我文绉绉说:“愿闻其详。”她分析:“第一种情况就不用分析了,这方面不行,当然不是男人;第二种情况就值得玩味了,箭在弦上,他还能忍住不发,除了太在乎你之外,没有第二种解释,这种男人,世间少有,不是极品男是什么?”


    我傻笑,才明白过来,许久说不出话来。能得到他这样的感情,便是粉身碎骨亦在乎不惜。“十个男人七个呆,八个傻,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出来,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这样的男人,万里挑一,我决定好好爱他,不再让他离开。


    我跟他一起回北京。


    工作又茫然无绪,我十分烦恼。他说:“你可以再考研究生。”我说:“其实我不是念书的料。”他笑:“你就是在找借口,你若真想做一件事,有什么做不到的?”他倒了解我。我很散漫,许多事情不在乎,但是一旦认定了,便不再更改,也不退缩。他就是一个活色生香的例子。


    但是我还是不想回学校,总想要去流浪,跋山涉水,留下自己的脚印。或许我体内有不羁的灵魂也说不定,或许我太年轻。


    他看着我,认真说:“夕夕,再给我两年时间,以后我带你一起旅行。两年,两年就够了。”他在害怕,所以恳求我留下来。


    我为难,但是至少分得清轻重。有些梦想可以推迟,但是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回来。我打电话回家,决定再考一年研究生。父亲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听得出来很高兴,问我有没有把握。我说考本校的研究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母亲也很高兴,让我赶紧回家。我说留在学校复习。他们上北京来看我,带了整整一箱子我爱吃的特产。


    我突然觉得这个决定实在是不错,既讨父母欢心,又赢得他的心,自己也就高兴起来。书到用时方恨少,念书似乎没什么不好。


    他问我准备考谁的研究生。我想了想说:“廖教授很好。”跟在她身边,可以学到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她是一个如此有风度、有智慧、有涵养的教授。这是我愿意继续念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我不会当真因为谁而完全忽略自己的意见。


    我对雨葭抱怨:“平白无故比你低了一届,真是气愤。”雨葭笑,“或许这是辛如切的计谋也说不定,这样他就只比你低一届。”她一直说辛如切是一个“腹黑型”的人。


    我认真想了想,很有可能,他曾经埋怨:“你跟我同年,为什么比我高两届?不顾男朋友,一个劲地念书,有你这样的女朋友吗?”虽是玩笑话,却可以看出他不是不介意的。他一直有大男子□倾向,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个小正太。


    他一边念书,一边和一些同学在外面奔走,商量创业的事。我说:“你才大三,着急什么!念书是正经。”他上个学期果然拿到企业赞助的奖学金,给我买了一件平时只敢远观不敢问津的裙子。


    他也不解释,只说早不如晚,反正迟早都是要做的。他跟家里商量银行贷款的事,父母出面,签的却是他的名字。其实何必呢,家里只他一个孩子,房子、车子、地产、店面……哪一样不是他的?但是他不想依靠别人,纵然是自己父母。


    他有次提起,说希望我研究生毕业,能有自己的房子。我耸肩说没有关系,可以慢慢来啊。他因为比我低两届,总是很焦急,想要努力赶上我。他不能忍受我在外面工作,而他还在学校念书。他说这样的话,变数太大,把握不住我。


    我开玩笑说:“以前不觉得,最近怎么觉得你钻到钱眼里去了?真是俗气。”他没好气说:“你不是说过,非有钱人不嫁吗?”


    我歪着头说:“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


    他说:“不管怎样,赚钱总是男人的事。”


    我很感慨,靠在他胸前说:“放心,跟着你粗茶淡饭,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以前确实还蛮拜金的,但是那是别人,不是他。我只希望他不要因为我而那么辛苦。我会心疼。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世俗的你不顾一切,那是无比的幸运。


    但是他说:“有钱才能让你更舒服,我不想你过粗茶淡饭的日子。”我信誓旦旦申明我绝不是物质女郎,可以共甘苦,共患难。


    他摸着我头发,吻落在唇角,如微风中蝴蝶扇动的翅膀,说:“这是长远打算。”我闻到一股甜蜜的味道,嘴里心里都是。他还是喜欢吃糖。


    他温热的呼吸吹在眉间,像风拂过夏天,阳光从树梢轻轻流泻,明亮灿烂直至心底最深处。眉间心头,缠绕成隐形的红线,从此沦陷。


    我想我愿意一直这样下去,选择留恋不放手。虽然一直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云看海看滚滚红尘。


    他吻着我额头,轻声说:“一个人多么孤独,我会陪你一起看细水长流。”


    束缚自由的是爱情——


    风过眉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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