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0章
3个月前 作者: 李李翔
第十七章看似风平浪静
里面传来那燕公子的声音,“冯陈,让她进来。”听起来甚为不快。云儿对冯陈吐了吐舌头,大摇大摆推门进去,拍手说:“好啦,铺床的人我给你找来了,我能不能回去睡觉了?”他横了她一眼,阴沉沉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站着,哪都别想去。”转头打量跪在地上、手上还挎着花篮的失失,“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失失低着头回答:“奴婢叫失失,进府有段时间了,一向不在公子跟前伺候,所以公子不认得。”他微微点头,“说话挺清楚的。起来吧,收拾好你就下去。”手里捏着一枚黑色棋子,自顾自坐在那儿下棋。
失失将腕间的花篮挂在窗边,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手,擦干后放在小巧精致的香炉上熏了熏香,展开绛紫色的软被,往空中这么轻轻一推,一条宽大的锦铺的四平八稳,无一丝褶皱。云儿抢上前要帮忙,她嘘了声,推开她小声说:“公子爱干净,被褥这些东西,不让人乱碰的。”自己走到对面,将边角处抹平。云儿讪讪地退下来,嘿嘿笑说:“你铺床的动作真好看。”她低声笑:“这算什么,你在公子身边伺候,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云儿努了努嘴,挑眉不说话。
失失手放在腰侧,行了个礼,柔声道:“公子,床铺好了。”那燕公子眼睛盯着棋盘,头也不抬,没任何表示。她等了会儿不见动静,对云儿使了个眼色,轻轻带上门走了。云儿两只眼睛溜来转去,见他一心只顾着下棋,浑然忘我的样子,心想自己还是不要站在这儿碍眼的好,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学螃蟹的样儿横着身子往门口蹑手蹑脚移去。她指尖悄无声息搭在门扉上,像干什么坏事似的口舌有些干燥,心跳得很快,眼看下一秒她就要脱离苦海,身后却传来极其温柔的一声——
“去哪儿?”
那燕公子背对着她,眼睛仍然盯着棋盘,右手缓缓落下一子。云儿干笑数声,“呵呵,呵呵,没去哪儿,你总不能连茅房也不让我上吧?”
“屏风后面有夜壶,我允许你用。”那燕公子不紧不慢说道。
云儿耷拉着脑袋走过去,这哪是夜壶啊,亮澄澄的金漆珐琅陶瓷,底部擦得比镜子还亮,居然还有香味。对着这么一个混世魔王,随时有生命危险,哪还上的出来,她硬着头皮说:“我突然又不想上了。”
那燕公子站起来,面无表情说:“既然如此——”张开手臂,示意她更衣。云儿被他看的头皮发麻,只得悻悻站到他跟前,毫不客气掰开他金丝缠边玉腰带,一把扯下深蓝色外衫,动作一点都不轻柔。脱就脱,又不是没看过!
那燕公子实在忍受不了云儿笨拙的动作,解个腰带费半天的劲儿,差点没把他勒死,真怀疑到底是跟她过不去呢,还是故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不耐烦地推开云儿,自己踢了靴子上床歇着。今天实在是累了,筋骨酸疼不说,又受了不轻的内伤,浑身有如针扎蚁咬般,十分难受。
云儿手足无措站在屋子中间,他就这么睡了?那她呢,怎么办?一句话不说,就这么撂下她,又不让她走,这也太没良心了吧?喃喃咒骂一声,她从矮榻上搬来他刚才扔在地上嫌脏的被衾软垫,就这么铺在云母大理石地面上,躺上去试了试,又柔又暖,整个人像陷在云堆里。云儿大喇喇翻了个身,美滋滋地想,这样也很舒服嘛。白天又是逃跑又是落水又是被抓的,魂都快吓没了,这会儿总算消停了,云儿长长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很快睡熟。
一夜无梦,醒来时天色晶亮,橘红色的阳光照在窗棂上,像是镀上了一层绯红的云霞。云儿揉着眼睛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昨晚睡得可好?”听的有人问,她张口就答:“很好。”待发现问的人是命中煞星,背对着她不知道坐在桌前写什么时,她便不理睬了,将被子枕头胡乱一卷,随手塞在墙角旮旯里。
初秋明亮、温和的阳光照在这个俊美无双、脸色略带苍白的年轻男子身上,再华美的词章、再绝妙的丹青也难以描绘,可惜说出的话却大煞风景,比他腰上的龙泉剑还锋利几分,“哼,你跟猪说不定是本家。”云儿气得跳脚,一大早的,就拐弯抹角骂她是猪,欺人太甚,吼道:“你才是猪八戒!”
云儿见他手一扬,眼前一晃,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只觉脸上一痛,似被暗器偷袭,强劲的真气逼得她差点站立不住。她踉跄了下,用手挡住脸,有些惊疑不定,低头一看,原来是他写字用的毛笔,发现手上一片漆黑,突然反应过来,冲到铜镜前一看,满脸都是溅到的墨汁,气得差点晕倒在地,真是晦气。
那燕公子转过身,见她素净的小脸此刻花的像只黑猫,唇角不由得逸出一丝笑意。云儿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怒火中烧,黑亮的瞳孔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小小的、安静的、陌生的,完全不像他自己。无限在瞳孔里绽放,永恒在刹那间收藏。
他看的有些愣住了,瞬间回过神来,轻笑出声,弯腰拾起毛笔,放在她左手心,“洗干净啊。”又将一张药方放在她右手心,“快去抓药。”声音虽然轻柔,却不容拒绝,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和气势看着她嘟嘟囔囔、不情不愿离去的背影,他不由得陷入沉思。明知她诡计多端,狡猾奸诈,为什么还是这样毫不怀疑地信任,甚至任由她酣睡在自己的卧榻之侧?为什么屡次遭她戏弄,每每气得想要杀她,总是会手下留情?为什么不能忍受她的逃跑,马不停蹄,兴师动众也要把她抓回来?
因为她有杀他的机会却没有杀他,是这样吗?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是一个例外,因此分外宽容——他如此解释自己的反常。
云儿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脸上的墨汁洗干净,脸都搓红了,差点揉破了皮,心里越发认定他不但是喜欢男人的变态,还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她将药方扔给冯陈,转身就走,凭什么她一大早起来不但要忍受变态的暗器袭击,还得跑腿抓药?她才不承认自己是他的使唤丫头呢。
冯陈不悦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一句话也说——”挥动手里的素笺,“这是什么意思?”云儿没好气说:“不认识字吗,当然是药方啊。”他伤的大概不轻,不然不会需要开方抓药。冯陈看清楚上面的字迹,脸色变了变,问:“给谁服的?”云儿耸肩,“大概是他自己吧。”冯陈急道:“我立刻去抓药,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没想到公子受了这么重的内伤,他交待完匆匆走了。
云儿冲他背影耸肩,鬼才在这里等你回来呢,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睡觉去了。好梦正做到一半,被人摇醒,睁眼一看,见是失失,奇道:“你怎么在这里?”失失抿嘴笑说:“外面冯统领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倒自在,躲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睡觉。”云儿拍了拍额头,“他找我有什么事?”失失摇头表示不知,“你自己去问他啊。”
云儿爬起来,拿掉身上沾上的草屑,伸了伸筋骨,推开杂物间的门出来。走廊另一端的冯陈老远就看见她,递给她一包药,说:“快去煎药。”并在她耳边仔细叮嘱:“你可要仔细了,一定要亲手煎,中间不能有一点差错,煎药的时候千万别走开。”她没好气说:“你既然这么不放心,干什么不自己去煎?不怕我再一次下泻药么?”
冯陈有点生气了,喝道:“让你去你就去,恁多废话,聒噪些什么。”既然公子这般相信她,自有公子的道理。冯陈的话像是凭空响了一声惊雷,吼得她吓一跳,云儿瑟缩了下,难得柔顺说:“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成嘛!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耳朵又没聋。”掏着还在嗡嗡作响的耳朵,一路往药房煎药去了。
失失跟在她后头,好奇地问:“谁病了?”云儿埋头找合适的药罐,口里说:“还不是你家那个主子喽。”失失歪着头说:“没听说公子病了啊。”云儿耸肩,“鬼知道,也许是补药,你知道他是男人嘛——”挤眉弄眼,故意让她往不好的方向想。失失凑过去看了看,又闭眼闻了闻,摇头道:“这不是补药。”
云儿有些诧异,问:“你怎么知道?”她当然知道不是补药,刚才不过是开玩笑,拿那个燕公子开涮罢了。失失指着一味药说:“这是白附子,治疗内伤用的。”她半信半疑,“是吗?”原来“落花别院”里连一个丫鬟都这么厉害,真是惭愧。
“你到底会不会煎药?”失失见她忙活半天也没将火生起来,不由得皱眉。云儿蹲在地上使劲扇扇子,满脸是烟灰污渍,想起冯陈叮嘱的话,应该是怕出什么意外吧,点头说:“当然会啊。”失失露出怀疑的表情,“是吗?你这样……什么时候能把药煎好?”云儿苦笑,“不知道,直到煎好为止。”
失失自告奋勇说:“不如我替你煎吧,连我这个站在旁边看的人都比你累。”
“不用了!”冯陈拿着一个铜制的药罐进来。那药罐手柄处镂刻精细,新的能照出人影来。他转头看了失失一眼,“你出去吧。”失失看了眼冯陈,又看了眼蹲在地上的云儿,低头答了声“是”,带上门走了。
云儿仰头说:“既然你来了,那我走了。”一股脑儿推给他,为了煎这药,累得她出了一身的汗。冯陈叫住她,正色道:“这药要煎好,得好几个时辰呢。你看着,别让人进来,也别到处乱走。”又说:“用这个药罐,别用这里的。”
云儿心下一凛,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在自己的府邸,是不是有点小心过头了?冯陈顿了顿,才说:“没有,不过小心些总是好的。”又叮嘱几句,匆匆忙忙去了,显然是有要事待办。云儿双手抱胸,头搁在膝上守在炉子前,看着火红的炭火溅出火星子,小小的空间顿时开出一朵绚丽的花来,思绪有些茫然。
自己不是很讨厌那燕公子的么,为什么此刻却心甘情愿给他煎药呢?那个混世魔王,对自己不是打便是骂,动不动就威胁虐待,好几次差点连小命都玩完了。可是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药里添点油加点醋什么的?不让他死,至少也不让他好过嘛,这太不像自己的作风了。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拍手,是了,一定是她近朱者赤,受了东方弃的影响,不屑于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人。
想到东方弃,也不知道他此刻关在哪儿,过的怎么样。他那个人,天塌下来只当被子盖,应该不会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才对。
云儿煎好药后送进去,满满一大碗,又浓又稠,黑的看不见底,看的她直皱眉头。那燕公子倒很合作,端起来一饮而尽,像是吃饭喝茶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云儿见了很是佩服他,那个味道,她闻了都想吞,他居然面不改色、一滴不漏全喝光了,试探性地问:“苦不苦?这里有甜点蜜饯,要不要吃点?”
那燕公子听了她孩子气的话,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理她。云儿自顾自说:“我因为身体不好,经常吃药,可以说,凡是世上有的药,基本上都吃过了,生平最痛恨吃药了。我又怕苦,因此药丸外面呢,都包一层薄薄的糖稀;若是药汁呢,就加甘草或是蜂蜜调味。”所以对于他刚才喝的那碗什么都没加的黑药,她深有体会,忍不住又问:“一点都不苦吗?”
那燕公子淡淡说:“不知道,没什么感觉。”云儿哼道:“怎么会不知道呢,又不是傻子,连是甜是苦也尝不出来。”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当你餐餐拿药当饭吃,那种苦便如影随形、深入骨髓,习惯成自然了。”云儿歪着头看他,“哦,那你什么时候拿药当饭吃啦?”他一语带过:“很小的时候。”不欲多谈。
云儿了然似的说:“原来你小时候身体不好。”俩人倒是同病相怜。心想,难道他因为小时候的阴影,所以现在性子才会这么乖戾诡谲么?那燕公子默然半晌,轻声说:“是啊,有段时间,我身体很不好,整日整日昏迷不醒,差点就死了。”云儿有点同情他,“是因为生病吗?”他没有说话,看着窗外的眼睛却一点一点冷下来,“你下去吧。”声音变得冷冰冰,与刚才判若两人。
云儿暗骂他变脸比翻书还快,以为她很想待在这儿相看两生厌么?她正巴不得走呢。她一溜烟跑出来,站在走廊上,心想,一定要想办法去看看东方。那燕公子不是武功高强么,尚且受了这么重的内伤,东方一定也不好过。她拐弯抹角从魏司空那里打听到东方弃被关在别院地下的石室里,当即兴冲冲提了满篮子酒菜去找他,却被门口几个满脸横肉、如狼似虎的玄衣侍卫拦在外面。她转动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十分镇定地说:“我奉公子之命,特来送饭的。”
那领头侍卫看也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说:“请出示腰牌。”腰牌?什么腰牌?她心头一慌,手往腰间一摸,脸色一变,说:“哎哟喂,忘带了,这位大哥,你先让我进去,回头我再给你送来——”云儿见他脸色变得不好,手握在剑柄上,随时要拿下自己的样子,心叫不妙,忙逃开两步,口里说:“唉唉唉,别这样行不行?你先听我说完,真的是公子让我来的,不信你去问他啊……喂喂喂,你干什么,哎哟,君子动口不动手……”她不顾形象杀猪般叫起来,喘着粗气大声骂道:“你干什么,不要脸,只会欺负女人……”
那侍卫将云儿双手往身后一扭,阴沉沉道:“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手中的剑压在云儿的脖子上,满脸杀气。云儿忙识相地说:“好好好,我走,我这就走……”那侍卫冷着脸放开了她。云儿揉着酸痛的手臂,一边走一边骂,“哼,恃强凌弱,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下手这么重,胳膊都肿了
经过走廊的转角处,冷不防撞上一人。云儿心情恶劣,粗声粗气吼:“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魏司空见她这般恶形恶状,知道是受了气,笑嘻嘻说:“见到东方弃了吗?”她瞄了他一眼,不答话,推开他自顾自往前走。魏司空跟在她身后,问她:“怎么了,哪里吃了炸药来?”她气冲冲说:“要你管!”突然转身,指着他鼻子道:“一丘之貉!”
魏司空便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一棒子打死一干人。”云儿道:“你很好么?你不是扮成侍卫要抓我和东方吗?比冯陈褚卫更可恶。”他道:“话不能这么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各为其主罢了。再说了,你和东方弃不是都活的好好的吗,吃穿不愁,有什么不好?”云儿怒了,讽刺道:“我被迫当了人家的丫鬟,东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这也叫好?您还真是心地善良啊。”
魏司空笑说:“我知道,你看东方弃不成,所以故意拿话来激我,要我帮你,对不对?实话跟你说,这事我真没办法。你若想见他,不如去求公子,直截了当,省的绕这么多的花花肠子。”
一语说中她的心思。云儿微微红了脸,跺脚说:“我不去。”她才不要去求那个变态呢。魏司空耸肩说:“好啊,不去就不去,又不关我的事——对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她闷闷说:“我还能去哪儿,*****契都签了。”魏司空听了大笑,“说的真是可怜——别再愁眉苦脸了,告诉你一个消息,公子是不会杀东方弃的,放心好了。”
“你怎么知道?哄我的吧?”云儿露出疑惑的表情。
魏司空笑,“你不是挺聪明的吗?自己去想啊。”东方弃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奇才,公子一向求贤若渴,怎么舍得说杀就杀呢。
云儿回到飞云阁时,那燕公子站在窗前像是特意在等她,负手问:“你想见东方弃,是不是?”
云儿侧眼看他,不知他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头。他上下打量云儿,又问:“你们俩,孤男寡女,非亲非故的,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云儿反驳说:“你怎么知道我们非亲非故?”他似乎有些吃惊,哦了一声,“那你跟他究竟有何亲,又有何故?”见她眼睛又在到处乱转,沉下脸喝道:“你要是敢胡扯瞎说,鬼话连篇——”威胁的话没有说完,目光炯炯看着她。
云儿忙说:“知道,知道,我还不想那么早死——嗯,怎么说呢,我们是结拜兄妹。”对,就这么说,回头跟东方对一下口供就行了。他挑了挑眉,不怎么相信问:“是吗?”云儿捣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我俩关系可不一般。我跟他同过生共过死,休戚与共,比亲兄妹还亲。”见他不置可否的表情,也不知有没有相信。
“哦?真是情深意重。既然如此,你应该很关心他才对。跟我来。”那燕公子斜眼看她,语气略带讽刺。他领着云儿来到地牢门口,对刚才那个侍卫头领冷声说:“开门!”那人恭恭敬敬把门打开。
云儿随他一起进入阴暗潮湿的地牢。
第十八章实则血雨惊风
俩人走过长长一段曲折幽深的石阶,越往下越阴冷。跳动的烛火照在青色的墙壁上,如坟墓前的鬼影一般,令人心胆一寒。空旷寂静的通道,只有俩人走动的脚步声,“咚咚咚,咚咚咚——”幽远绵长,一下又一下,在逼仄的空间里来回激荡,分外清晰。角落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看的云儿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乱说话。
身穿黑衣的侍卫行了礼,领着他们来到最里面一间囚室。云儿看见闭目坐在墙角的东方弃,忙冲上前,“东方,东方,你没事吧,还活着吧?”
东方弃关在这里,不见天日,也没人跟他说话,无聊的紧,唯有运功打发时间,睁开眼见到她,心中一喜,笑说:“托福,还没死。你怎么来了?”看见她身后站立的那燕公子,还笑着打了声招呼。似乎此刻他不是关在地牢里,而是被人奉为座上宾。
那燕公子微微一笑,拱手说:“东方少侠身处囹圄宠辱不惊,镇定自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份胸襟气度,在下佩服的很。”转头喝道:“开锁。”黑衣侍卫将牢门的巨锁打开。他又说:“将东方少侠身上的铁链解开。”东方弃和云儿料不到他会这么做,颇为吃惊,转头看向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铁链解开,东方弃站起来活动手脚。那燕公子招手,示意他出来,唇角噙着笑说:“东方少侠,请!”东方弃矮身钻了出来,心里虽疑惑,面上仍不动声色,只笑说:“燕公子乃是贵人,屈尊来到这里,不知有何见教?”云儿也觉得这事蹊跷得很,看着他们不说话。
那燕公子挑眉一笑,解下腰上的龙泉剑递到他跟前,“士为知己用,宝剑赠英雄。”东方弃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他想将自己收为己用。云儿惊呼出声,没想到东方这么值钱,竟然抵得过十座城池——
东方弃抱拳笑道:“燕公子太瞧得起在下了。天下第一名剑,除了无坚不摧之外,更重要的是代表着尊贵无双的身份和地位。东方弃一介山野草民,身份卑微,浪迹江湖多年,结交的多是三教九流的朋友,实在是配不上此剑。”
燕公子凤眼一寒,脸上却笑吟吟说:“东方少侠太谦了。就凭你刚才拒绝龙泉剑的这份气魄,足以当得起这把绝世名剑。”东方弃露出苦笑,“燕公子的盛情美意,在下唯有心领了。宝剑赠英雄,东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英雄。”那燕公子眸中涌出怒火,“生死大事,东方少侠可要考虑清楚了。云儿说,你跟她情同兄妹,不知是真是假?”
云儿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心中极为不快,重重哼道:“关我什么事?你们男人之间的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不要将我扯进去。拿女人当筹码,算什么英雄好汉?”那燕公子沉下脸来,指着她鼻子说:“给我站一边去,再敢插嘴,小心我割了你舌头。”云儿不敢再多话,悻悻躲到角落里一边磕瓜子去了。
东方弃挑了挑眉说:“燕公子,我知道你不会为难云儿的。”那燕公子“哦”了一声,负手说:“何以见得?”东方弃说:“燕公子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那燕公子听了忽然笑出声来,“这我可不敢保证,你知道,有些事,往往出人意料——毕竟云儿的生死安危,都在东方少侠你手里捏着呢。”东方弃知道他虽不至于杀云儿,却怕他时不时来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可就不好办了,沉吟半晌,说:“燕公子,你容我再考虑考虑。”只好先这么拖着了,到时候找个机会带上云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那燕公子笑说:“东方少侠不会是想使拖延之计吧?好,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东方弃不等人催,自动走回牢房,自己将手脚上的铁链重新铐上。侍卫落了锁。
那燕公子站在铁门前,唇角一扬,露出一丝冷笑,淡淡说:“东方弃,你这个人,和别人很不一样呢。你表现的越是特别,我越不想放过你。”东方弃唯有苦笑,“在下能被公子看上,真是莫大的荣幸。”
那燕公子离开前瞟了一眼云儿,“你还待在这儿干嘛?也想尝一尝坐牢的滋味是不是?”云儿磕的满地都是瓜子壳,忙忙喝了一口水,涎着脸说:“公子,你不是想招安嘛,我留下来继续说服东方,怎么样?”见他沉吟不语没反驳,再接再厉说:“你想啊,我跟东方这么熟,他一定会听我的。”
那燕公子漫不经心问:“你打算怎么说服他?是不是想商量着怎么逃跑啊?”云儿吓得手一抖,瓜子撒了一地,谄媚地说:“呵呵,呵呵,怎么会呢,这里吃得好住得好,我怎么会想逃跑呢,嘿嘿,公子你开什么玩笑。”他哼道:“不会最好,小心我挑了你手筋脚筋,看你怎么逃。”
云儿心里咬牙切齿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垂头丧气跟在那燕公子身后一起离开,想到一事问:“公子,你不是想送龙泉剑给东方吗?上面的九华玉呢?为什么不一起给他?”他急刹住身形,狠狠瞪了她一眼。云儿缩着肩说:“也许你将九华玉送他,说不定他便肯答应你呢——”
那燕公子冷笑了一下,一掌毫不留情拍在她后脑勺,“你到底想说什么?”云儿“哎呦”一声叫疼,离他离得远远的,撇着嘴委屈地说:“我有话跟东方说,就几句,说完就走——”眨巴着眼,可怜兮兮看着他。那燕公子有些受不了她这样哀求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说:“你劝他识时务者为俊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头也不回走了。
云儿欢呼一声,在他身后打躬作揖说:“谢谢公子,谢谢公子。”一溜烟跑了回去。她攀住铁门,招手说:“东方,东方,你过来——”东方弃拖着铁链,叮叮当当走近她,问:“咦,你怎么又回来了?”她不答,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能逃出去么?”东方弃抬了抬手腕,铁链在昏黄的油灯下发出淡淡幽光,说:“你真以为我能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吗?”云儿跺脚说:“笨死了,刚才你应该先拿了龙泉剑再说。有了龙泉剑,无坚不摧,这些破铜烂铁还在话下吗?”
东方弃没好气说:“我如果接受龙泉剑,还需要再回到这里吗?”束缚他的将是一座无形的牢笼,江湖中人最讲究诚信。云儿想了想,点头说:“是哦,那现在怎么办?你总不能一辈子关在这儿吧?”他笑了笑,“那就将牢底坐穿吧。”她有点火大,“你想一辈子关在这儿,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儿。”东方弃忙安抚她,“放心,很快就能出来。”
云儿奇道:“你怎么知道?”他笑说:“不是三天后要给答复吗?要么大摇大摆走出去,要么走着进来横着出去。”她急道:“我说正经的,你能不能想个办法?”东方弃无奈说:“我关在这儿,半点人身自由都没有,能想出什么办法?”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忙说:“放心,放心,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见机行事便是,大不了答应他。”她重重点头说:“嗯,就这么办,然后再想办法逃跑。反正逃起跑来,没人追的上你。”
东方弃叹了口气说:“我想这可不是什么赞美的话。”云儿笑着打了下他一下,从怀里掏出几粒红色的丹药,压低声音说:“你伤的重不重?这是赛华佗给的啦,反正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吃了再说。”一把塞给他,挥手道:“我要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东方弃目送她浅黄色的衣衫在转角处消失,将药丸藏在暗袋里,闭目运气。不一会儿,头顶有淡淡的烟雾袅袅升起,凝而不散,直冲屋顶。周身像笼上了一层光辉,热气徐徐蒸腾而出,青色长袍无风自动,一点一点胀大,待鼓成一个圆球,复又瘪了时,他侧过头,吐出一口乌黑的淤血。发青的印堂重又变得光洁白润,唇色也不像刚才那么苍白了。他对坐在远处看守他的黑衣侍卫笑说:“兄弟,可否借碗酒喝?”心里暗自琢磨怎么逃出去。
第十八章实则血雨惊风
云儿没精打采吃了晚饭,想到晚上还要给那燕公子守夜,心情更坏了。这里众多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守得跟铁桶似的,干嘛还要她睡在地上啊,无非就是为了折磨她。
下午的时候起风了,阴云密布,欲雨不雨,天气又闷又湿。头顶一大堆黑漆漆的乌云,密不透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到了晚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灯光也显得有些惨淡。云儿沿着石子路走来,没瞧见脚下凸起的土块,差点跌了个底朝天。她揉着脚踝,骂骂咧咧推开门,屋里没有人,也没点灯,黑的分不清东西南北。她摸索着找出火折子,晃了好几次才点亮油灯。就着火光,她发现底座的油不够,所以才会一时没点着。
云儿提了灯出门,拉住守在门口的一个侍卫问:“油不够了,哪能上油?”他耸肩说:“笑话,你伺候公子日常起居,反倒问起我这些事来了。”她皱眉说:“我不是新手嘛,油盐酱醋还没摸清呢。”
俩人站在院门口说话,失失手里擎着一盏梅花形小巧精致的美人灯迤逦走来,老远听清楚了,说:“这灯我刚上满油,云妹妹,你先拿去用吧。”云儿接在手里,有些不好意思说:“那我就谢谢姐姐了。天黑路滑,你一个人,怎么回去呢?”她笑说:“不要紧,你手里的灯给我就行了。”
云儿将灯搁在桌上,盯着上面画的美人儿仔细瞧了两眼,“真漂亮,栩栩如生。”更难得是这灯点着后一点油烟味儿都没有,反倒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清香味。她胡乱铺了床,又舀了一大盆热水,自己先洗漱了,守了有一顿饭的工夫,见那燕公子还没有回来就寝,也不管他,摊开铺盖卷儿,自顾自躺下睡了。
那燕公子回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云儿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缩成蚕蛹,枕头在东边,不知怎的,头却在西边——大概是梦中滚过来的,她自己却浑然不知,睡得甚是香甜。他皱了皱眉,喃喃低语:“这睡相——”连梦里也不老实。谁要是跟她睡一起,那还不是活受罪?抬起脚尖踢了踢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干脆一脚踹过去,“你给我起来。”
云儿感到小腿一阵疼痛,翻身滚开,手忙脚乱爬起来,掀开裤腿一看,青了一小块,有些火大看着他,不满地说:“你干什么啊?”他哼了一声,说:“你这个丫鬟当的比我这个主子还舒服啊——我渴了,还不快起来倒茶。”主子没睡她居然敢先睡,看来得好好教教她怎么伺候人。云儿不得不爬起来,口里嘟嘟囔囔说:“大半夜的没事找什么茬儿啊,无不无聊。”将茶碗掼在他跟前,打着哈欠想继续睡。
他随手泼在地上,“换碗热的来。”云儿瞪大眼睛看他,本来睡觉睡到一半被人吵醒火气就不小,这下怒了,抢过空茶碗,执起刚才的茶壶重又倒了一碗,扔在他手里,冷声说:“只有冷的,喝不喝您随便。”他站起来,指着云儿不悦道:“你——”
云儿把头一仰,冷声说:“我怎么了?有本事你别喝啊。”他还能因为这个把她杀了不成?大半夜的不睡觉故意找茬是不是?
那燕公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要发作,最后嫌恶地砸了茶碗,掀开被子上床睡了。云儿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算了,伸出舌头朝他后背做了个鬼脸。才起来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冷了,灯也不熄,她搓着手臂一头钻进被子里。也许是刚才睡饱了,这会儿翻来覆去,一点困意都没有,听见外面的更声敲了三下,才知道时间已经这么晚了,都大半夜了,怪不得外面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呢。
她将手臂枕在头下,又翻了个身。那燕公子睡觉一向警觉,听的她老是动来动去,闹出这么大声响,哪还睡得着,压着满心火气不耐烦说:“你要是再给我滚来滚去,干脆睡外边去。”云儿翻了个白眼,不答腔,却不敢再乱动了,万一真惹火了他,当真把自己扔外边去睡,她可就倒大霉了。
她睁着大眼睛到处乱瞄,对面正是窗口,挂着昨天失失忘了拿走的花篮,不知道里面盛的是什么花,白天没感觉,这会儿香的人简直睡不着,闻的时间越长,香味越是浓烈。桌上的美人灯越发明亮,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她想爬起来熄了,好不容易捂热了被子又不愿动。学猫“喵喵”叫了两声,见床上的人没反应,心想他大概是睡着了。管它呢,油尽灯自然会枯。
一阵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眼前突然一暗,把她惊醒了。云儿睁开眼一看,原来是灯灭了,大概是被风吹的。歪着头想继续再睡时,突然听到极其轻微的一声“吱呀”的声音,窗户一点一点被推开了。若不是此刻万籁无声,静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凭她的武功修为,这么细小的动静决计发现不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风,待听见脚尖落地的声音,才知道是有人潜了进来,吓得赶紧闭紧双眼,一动都不敢动。瞧来人的武功身手,迅若狸猫,落地无声,十个她也不是对手。她心想,大概是小偷吧,这屋里全是值钱的东西,就是招贼惦记也不足为奇,拿了赶紧走吧,别在这儿装神弄鬼吓人了。
哪知对方对墙上挂的那些价值连城的书画半点兴趣也无,暗中盯着睡在地上的云儿看了半晌,滑出袖里闪着蓝光的匕首,一刀插了下去。云儿感觉到来人呼吸声越来越近,眼睛眯成一条缝,见寒光一闪,骇然失色,卷着被子就地一滚,口里大叫:“救命啊。”原来这人不为图财,竟是害命而来。
那人似乎十分诧异,压低声音说:“你没事?”云儿顾不得狼狈,连滚带爬跳起来,心里很奇怪,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了,床上那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理说,他早该一跃而起,和刺客刀来剑往,大战三百回合了。云儿顺势往榻上一扑,下死劲儿掐了那燕公子一把,忽然感觉背后风声大作,吓得头一缩,不顾一切钻进被子里来。
对方因为云儿一点事都没有,惊疑不定,怕中埋伏,不敢靠的太近,眼睛牢牢盯着云儿的一举一动。
那燕公子遭云儿“毒手”后悠悠醒来,立即发觉屋里有刺客,怎奈他全身酥软,胸闷头晕,半口真气都提不上来,这会儿别说逃跑,连爬起来都有困难,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他急的满头大汗,这时云儿没命般滚了上来,他抬手,用尽全力扯了扯她头发。
云儿疼的眼泪哗哗往下掉,正想骂人,抬头看时,见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眸中满是惊慌愤怒,估计他是着了道儿。心下大急,来人心狠手辣,连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丫鬟也要杀,看样子是要杀人灭口,怎么办怎么办,他坏事做尽,死有余辜,自己可是安分守己,一向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呜呜,她还不想这么早就死。
对方听见里面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顾虑一点一点消褪,如猛虎般扑过来,手起刀落,运力往被上一插,直没刀柄。那燕公子闷叫一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大概是伤到了,却咬牙挺住,抱住云儿翻身往里滚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拔龙泉剑!”
云儿一开始骇得三魂丢了七魄,不住闪躲,待闻到空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知道再不反击难逃一死,对方可没打算放过她。手往他腰间一摸,“噌”的一声拔出龙泉剑,刹那间龙吟凤鸣,黑暗的半空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她捏了个剑诀,旋身往对方肚脐下丹田处刺去,一下手便是杀招。
对方手无寸铁,更料不到她剑法精微如斯,措手不及之余,一时竟被她击退了。那刺客看着帐里滚作一团的俩人,缓缓解开腰带,随势一抖,竟是一把薄如纸片、亮如白昼的软剑,随风摇摆,如分花拂柳,姿态美妙。剑尖朝着云儿心窝的方向刺来,只听得空中嗡嗡作响的声音,剑身却如吞吐不定的的蛇信,手法刁钻古怪。
云儿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剑招,只见剑尖不住晃动,形成一条白色的光带,使人不知对方到底要刺哪里。她仗着龙泉剑削铁如泥,无坚不摧,以剑对剑,手腕一抖,横剑砍了下去。哪知对方知道龙泉剑的锋利,早想出了一套应对之法,手随心动,手中的剑招式一变,如一条软带缠上了龙泉剑,一刚一柔交缠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谁,那情形怪异之极。
云儿被对方强大的真气震得右臂酸麻,龙泉剑差点脱手。她双手握紧剑柄,借着下沉之势,抽剑回身,只听的一连串“嗤嗤”的声音,两剑摩擦,半空中击出细碎的火花,如黑夜里绚烂的焰火。云儿刚才一招真气耗损过大,嘴角渗出丝丝鲜血。她用手背随意抹去了,眼睛眨眼不眨盯着前面,这才看清,对方个子娇小,身穿夜行衣,全身上下包的一丝不漏,只露出两只漆黑的瞳孔,闪着野兽般凶残的光芒。
对方劲气一变,软剑呈波浪状往云儿身上刺来。
云儿握剑的右手力气还没恢复,蹲在床上,靠龙泉剑的支撑才得以稳住身形,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看就要做对方的剑下亡魂,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有样学样,手握成拳,朝对方波涛汹涌的真气的中心一拳轰去。她的手臂代替了龙泉剑,对方的软剑像腰带一般缠在她手上,剑尖还没刺到她面门,已然软软地垂了下来。
对方显得十分吃惊,狠狠盯着她,冷哼:“没想到你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只可惜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又转头对不能动弹的燕公子冷笑说:“太子殿下,一点一点目击自己死亡的全过程,滋味如何?”阴森森说话的语气,似乎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那燕公子便是大周朝的当朝太子——燕苏。
第十九章救人如救火
云儿听见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惊呼出声:“失失,是你!”
失失盯着她寒声说:“你现在让开,我还能留你一条全尸。”云儿提剑爬起来,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不屑说:“失失,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将拼命、万将难敌,穷寇莫追的道理吗?你应该说‘你现在让开,我还能留你一条狗命’,放人一条活路,或许我会听你的话也说不定呢。”
失失眸中寒光一闪,冷哼道:“死丫头,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云儿撇了撇嘴角,学东方弃大叫“暗器——”右手作势一扬,趁对侧头避开、身形一顿之际,真正的暗器这才随后而至——是仅余的一枚烟雾弹。
“砰”的一声巨响,室内烟雾弥漫,呛的人眼泪鼻涕齐齐往下流。她趁乱跑到床头,扶起燕苏。燕苏受伤在先,又中了毒,加上腿上中了一刀,本来已经昏迷过去,这时被烟雾弹呛的悠悠醒转,在她耳旁悄声说:“南面墙上最里面有一个机关,床头角落里,手柄形——摸到没?”见她点头,将涌到喉咙的鲜血咽了下去,颤声说:“用力往下压,然后砸碎它。”
烟雾弹毕竟没有毒性,只争取到少许时间。失失闭气适应过来后,手中的软剑毫不留情朝叠在一起的俩人刺去,大有同归于尽的样子。
眼看剑尖一寸一寸逼近,就要穿体而入,只听得“嚓嚓嚓”机关启动的声音,整张床生生从中裂开。云儿一手抱紧燕苏,一手挥剑砸碎木质手柄,俩人迅速往下沉去。电光石火间,双双跌了下来。
失失料不到此等变化,一时呆住了,眼睁睁看着两人逃走。瞬息间室内已恢复原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耳内听到一阵急促的铃声,惊动了大批的侍卫。
云儿摔得头晕脑胀,五脏六腑差点移了位,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她抬头张望,黑漆漆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从腰间摸出火折子点亮,才发觉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地下石室,大约有数丈高,四面是坚硬的石壁,青石块铺地,里面什么都没有,空气并不觉得气闷,应该装有通风的管道。
燕苏嘴唇发紫,印堂发黑,脸色十分难看,艰难地说:“不要担心,我们很安全。”云儿见他脸色青中带黑,眼神黯淡无光,气息奄奄的样子,有如垂死之人,吓坏了,“你怎么了?”低头看向他腿间尚未来得及拔出的匕首,上面沾满了黑色的血渍,知道匕首上淬了剧毒,忙掏出怀里自己服的药喂他吃下。这些药虽然不是什么解毒灵丹,吃了多多少少总会有点儿用的吧。
云儿想了半天没想到好办法,咬牙说:“这匕首得拔出来,你忍着点儿。”燕苏看着她点了点头。云儿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右手使力一抽,鲜血顿时溅的她满头满脸都是。她等燕苏腿上的黑血流的差不多了,赶紧将止血生肌的药粉倒上去,幸而伤口不深,血很快就止住了。
云儿擦了擦脸上的污血,头也不抬说:“把你腰带解下来。”拔刀时燕苏疼的脸扭曲的变了形,却始终没有呼痛,气息奄奄问做什么,哪还有力气解腰带。她哼道:“当然是包扎伤口啦,不用你的腰带,还想用我的腰带啊。”云儿抽出他白色刺绣锦缎腰带将伤口绑紧,拍了拍他肩膀说:“没想到你这个太子殿下还挺硬气的,痛就叫出来,这里就我一人,丢脸也不要紧,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云儿隐隐约约也猜到他身份尊贵,不是寻常人,只道是哪个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哪知道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吃惊之外着实吓了她一跳。这些暂且不论,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该怎么出去。
“喂,这里封的跟铜墙铁壁似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出去?过个三五天,不等别人来杀我们,先就饿死了。”
燕苏服了药,精神似乎好了点,喘气说:“我们现在在我卧房底下,往下压手柄是启动密室机关,砸碎手柄是触动报警系统,现在整个别院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任刺客有三头六臂,也休想溜得出去。这只是一个暂时藏身之所,放心,等一会儿,冯陈褚卫他们自会救我们出去。”
云儿顿时放下心来,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半信半疑问:“你当真是太子?”他点头,一脸倨傲说:“当然。你这次救了我,我定会重重赏你的。说,你想要什么?”云儿对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很不满,露出不屑的表情。受了伤还这么嚣张,怪不得别人要杀他呢。她突然提起龙泉剑,压在他颈侧,恶声恶气说:“我想要你的命。”见他一点都不害怕,加重手劲说:“哼,这可不是开玩笑——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燕苏慢悠悠说:“你若想杀我,还需要等到现在吗?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再说了,你杀我,有什么好处?不如救我,于你大为有益。”云儿悻悻拿下龙泉剑,扔在他身上,“还你。”她只不过想吓吓他罢了燕苏试着运气解毒,一口气还没提上来,人已软倒在地,无奈下唯有放弃,靠在墙角说:“你若喜欢,不必还我。”看在她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这剑就送给她吧。
哪知云儿并不领情,“切”了一声说:“我不要。”
燕苏有些意外,顿了顿才说:“你不要,那时候为什么又想方设法偷呢?”云儿支吾了一下,振振有辞说:“那是因为东方对龙泉剑很好奇,想看一看它长什么样子,所以我就借来玩一玩。后来不是又给你送回来了吗?我若想要,还需要等到现在吗?”他重重“哼”了声,好半晌才说:“你对他好的很嘛。”语气冷冷的。千方百计偷剑,就为了给东方弃看一眼?哼,自己是鬼迷心窍,才会想着把龙泉剑送给她。不知好歹的女人!
云儿点头说:“那当然了,因为我的命是他救的呀。”燕苏有些诧异,抬眼问:“他怎么救你的?”云儿没有多说,“就像我救你一样救的啊——可是你,哼,恩将仇报,对我不是威胁就是恐吓,早知道,我才不要救你呢。”燕苏听的她的抱怨,不由得莞尔一笑,“以后你若是乖乖的听我的话,我自然会对你好。”云儿不屑道:“我才不稀罕呢。”
说到这里,俩人都顿住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周围十分安静,只听见燕苏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云儿吸气的声音。火折子用完熄灭了,黑暗里听着对方若有若无的呼吸,无助的彼此像是有了依靠。
燕苏闭目养神,突然问:“云儿,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她蹲在地上,双手抱膝说:“不记得了。我剑法差的很,胡乱比划的。”他摇头,“不,你剑法相当精妙,挥剑时招招是对方破绽之处,只可惜你内力太差,跟剑法完全不能融合,空有剑招却使不出力,以至于发挥不出剑法该有的威力。”她怀疑地问:“是吗?当时情况危急,下意识就使了出来。‘招招是对方破绽之处’,不至于吧?也许是碰巧呢。”
燕苏刚要发表议论,听到头顶传来沉闷的“咔咔咔”的声音,一丝光线漏了进来。冯陈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公子,公子!”虽然极力压抑,还是泄露了惊惶不安的情绪。云儿高兴地跳起来,明知他看不见,仍用力挥手道:“我们在下面,我们在下面。”冯陈大声问:“公子,您没事吧?”云儿代答:“他没事,还活着,你快点救我们出去。”
冯陈松了口气,手里拿了一盏灯缒着吊绳下来,见燕苏一动不动倒在地上,大惊失色,一掌抵在他后心,急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燕苏悠悠睁开眼睛,“我没事。刺客呢,抓到没有?”气息虽弱,声音却很威严。冯陈点头,“抓到了,关在地牢里等公子发落呢。”他微微颔首,“好,走吧。”冯陈单膝跪在地上,低头说:“公子,得罪了。”背起他,手抓着绳索,同上面的人打了声招呼,飞身出了密室。
云儿没有人背,自己将绳子束在腰间,让人拉着爬出来,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土灰尘,脏兮兮的,狼狈不已。她站起来一看,满地狼藉,桌椅矮凳等物东倒西歪,花瓶瓷器摔得粉碎,雪白的墙上沾有一道道未干的鲜血,触目惊心。屋子里站满了手持刀剑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燕苏围在中间。
燕苏知道没事后安下心来,伤势发作,又昏了过去。魏司空运气在他体内转了一周天,摸清楚情况后,脸色越来越凝重,“公子心脉受损,被人下了迷香,又中了剧毒,情况恐怕不妙……”冯陈等人大惊,忙问:“怎样才能救公子?”魏司空沉吟道:“当务之急先要保住公子的性命,再想办法解毒。最好有一个内力深厚的武功高手为公子驱毒疗伤——”冯陈立马站出来,“魏公子,我来吧。”魏司空摇头说:“冯陈,你剑法不错,内功修为还是稍欠火候。这里武功最厉害的当属公子他自己,可惜……哎,我如果不是……也许可以试一试。”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云儿在一边听了,心里一动,插进来说:“我倒有个极合适的人选,他内力修为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并且最擅长替人运功疗伤了。”东方弃几乎天天为她运功驱寒,能不擅长吗!魏司空问是谁,又说:“公子伤势严重,耽搁不得。”万一那人远在千里之外,内力再好又有什么用?云儿拍手说:“放心,他没在天涯海角,一呼即到。不过,要他来也容易,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众人抬头看着她不说话,不知她要趁机提什么苛刻的条件。云儿说:“我说的这个人呢,就是东方弃,天下间要找出比他内力还深厚的人,只怕寥寥无几。你只要答应放了我们,我保证他愿意替燕公子驱毒疗伤。再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积阴德的事儿,谁都愿意干,是吧?”救人的同时又自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冯陈不敢擅自放人,转头看向魏司空,听他的示下。魏司空沉吟说:“东方弃,武功确实厉害——我可以答应放他走,至于你,可就不敢保证了。”公子对她明显不一样,他可不敢擅作主张,下令说:“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立即请东方少侠过来。”冯陈答应一声,站起来要走。魏司空想了想说:“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以示诚意。冯陈,你留下来照看公子。”
冯陈、褚卫等人将昏迷不醒的燕苏移到隔壁厢房,重新包扎伤口,又喂了些解毒灵丹,延缓毒气入侵。云儿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坐在那儿喝热茶吃点心,用食物安慰受惊的灵魂。昨晚真是死里逃生啊,吓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还觉得后怕。
惊险的一夜终于过去,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窗前淡粉色蔷薇花瓣上滚动的露珠像是美人脸上的泪痣,妩媚多情。
魏司空领着衣衫凌乱、头发蓬松的东方弃进来,说:“东方少侠,我家公子命在旦夕,望你不计前嫌,施加援手,所有人感激不尽。以后但有吩咐,魏司空纵然是上刀山下油锅,绝不敢皱一下眉头。”
东方弃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冯陈见状,以为他不愿意,想到他是自己抓来的,“扑通”一声跪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东方少侠,少侠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恳请少侠救一救我家公子,冯陈就是死,亦心甘情愿。”说着拔出腰间的剑,倒提剑柄,递了过去。
众人大吃一惊,皆呼不可。冯陈扬手制止了,仰头说:“冯陈身份低贱,死不足惜,但求东方少侠不计前嫌,出手救救我家公子。”说完重重磕了一个头。东方弃忙不迭扶他起来,“冯统领真是折杀在下了,快快请起。我并没有不救燕公子的意思,只是身上有些脏,等我洗洗手再为燕公子驱毒疗伤。”
立刻有人端了一盆水进来,东方弃洗了手和脸,坐在床前,给燕苏把了一会儿脉,又翻开他眼皮,仔细瞧了瞧,右手食指往他眉间穴一点,燕苏身体一动,但是仍没有醒过来。他双手如跳舞一般,从燕苏头顶百会穴起,路经太阳穴,人中穴,膻中穴,气海穴,肩井穴,太渊穴……最后至足底涌泉穴止,一路点下来。他不等喘过气来,复又由下而上,一路点上去。手如疾风,势如闪电,快的人看不清动作,只见无数手影重叠,眼前像是起了一阵雾,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魏司空越看越惊奇,忍不住低呼出声:“千佛手!”难道这就是享誉盛名、佛家密不外传的点穴大法?他跟佛宗究竟有何渊源?
过了大约有一顿饭的工夫,东方弃住了手,双方平放在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魏司空说:“魏少侠……”魏司空忙说:“少侠不敢当,直接叫我司空便可。东方少侠有何吩咐?”东方弃擦着脸上的汗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也请司空兄直呼在下东方弃便是。燕公子四肢无力,真气凝滞,全身发黑,血气不畅,应该不止是中了毒,似乎还被人下了一种极厉害的*****,以至于内力涣散,武功尽失。”
魏司空忙问有什么办法没有。他摇头说:“这种*****不同寻常的‘三步倒’、‘迷魂醉’之类的*****,药性奇怪的很,我以前从未见过,亦不知如何化解。不过,有个人也许有办法。”招手叫来云儿,“你去请赛华佗来一趟,他是这方面的高手。”
云儿便说:“这些天来又是打又是杀的,赛华佗这会儿恐怕胆子都吓细了,临安这么大,我哪知道他躲到哪个旮旯里去了啊。”冯陈接口道:“云姑娘你放心,就算掘地三尺,我们也有办法把他找出来。”东方弃忙摆手笑说:“冯侍卫,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工夫。凡是有草药的地方就有赛华佗。城外的道观他是待不下去了,早晚得回家去。”
云儿答应去请赛华佗,面对众人高声说:“大家都看到了啊,我若请来了赛华佗,也算大功一件,到时候你们可要放我走。”魏司空当做没听到,说:“冯陈褚卫,你们几个陪云儿走一趟。见到赛华佗先生,切不可动粗,一定要客客气气的。”几人答应了,押着云儿自去请赛华佗。
这里东方弃扶燕苏坐好,说:“我现在要用内力将燕公子体内的毒素逼出来,不能分心,麻烦其他人先出去一下。”魏司空点头,“明白,你放心,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事叫一声便是。”众人带上门退了出去。
东方弃催动真气,左掌按在燕苏膻中穴上,右手手指点在他青中发黑的印堂间,两股真气沿着周身奇经八脉,一上一下游走。如此来回循环十二个小周天以后,他再加大内力,两股游动的真气刹那间如奔腾的巨浪在燕苏体内翻腾搅动,似乎要将他经脉血管胀裂。燕苏面露痛苦之色,口中发出呻吟之声,伤口处的黑血一点一点逼了出来。东方弃见他体内的黑血流的差不多了,这才收回双手。
燕苏睁开眼睛,头一歪,哇的一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连忙冲进来。魏司空扶起他,喜道:“公子,你醒了。”东方弃真气耗损过大,浑身虚脱,歇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擦着汗爬下床,说:“这毒厉害得很,有如顽疾,甚难剔除。饶是我用尽全力,也只清除了大半部分。剩下的一小部分余毒,只要吃些解毒的丹药,好生将养,就可以了。”想了想又说:“这只是我的建议,等赛华佗来了,也许他有更好的办法。”
燕苏此刻脸色依然苍白,但是比起刚才,少了一种吓人的暗黑色,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伤势明显有所好转。此刻他呼吸均匀绵长,看人的双眸炯炯有神,只是全身依然虚弱无力,十指动弹不得。魏司空拿过枕头,扶他躺下,说:“公子,多亏东方少侠救了你。”他抬眼看了看东方弃,微微抬起上身,客气地说:“辛苦了。”
东方弃欠身回礼,“燕公子重伤未愈,还是尽量少说话,多休息的好。”燕苏依言躺下,过了会儿突然问:“东方弃,你为什么救我?”他自幼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惯了,他抓了东方弃,东方弃竟然不计前嫌出手救他,他忍不住怀疑东方弃是不是别有用心。
东方弃明白他的意思,忙说:“燕公子,我之所以救你,其实是有事相求。希望你能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放我们走。”燕苏眉头一皱,重复道:“我们?”东方弃说:“以前我跟云儿多有得罪,希望燕公子大人有大量,放我跟云儿离开。”燕苏不悦道:“你这是挟恩威胁我吗?”东方弃忙说:“当然不是。在下不过一介草民,何德何能敢威胁公子?公子答应,是恩典;公子若不答应,我们也没办法。”
燕苏重伤未愈,心情不佳,淡淡说:“此事等我伤好以后再说。东方少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记的。”魏司空见他脸露疲倦之色,忙说:“公子,你安心养伤。云儿和冯陈他们去请赛华佗去了,一定能将你身上的*****解开的。”燕苏问:“何需请赛华佗,刺客身上难道没有解药吗?”
蒋沈韩杨呈上来一个银盘,白布上面有一粒尾指大小的红色药丸,发出淡淡的甜香味,颜色令人想到残阳如血,给人感觉很不舒服。魏司空皱了皱眉,说:“逍遥散?”逍遥散并非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药,见血封喉,中毒者七窍流血,三步必倒。通常死士刺客身上都会有这种东西。蒋沈韩杨回道:“这是从刺客嘴里拿出来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燕苏冷笑道:“很好,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谁派来的。带上来!”
蒋沈韩杨答应一声,押着一夜间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失失进来,只见她面目狰狞,满身血污,手筋脚筋俱被挑去,身上的肌肤没一处是好的,披头散发,跟女鬼一般。
第二十章欲留难走
天色大亮,阳光从窗外照在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上,温暖明媚,地上落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斑,细微的尘埃在透明光束里轻舞飞扬——这样宁静美妙的清晨,却是肃杀的,血腥的,山雨欲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遍体生寒。
燕苏拥被而坐,斜倚在床头,吹着手中的参茶,慢慢喝了一口,对倒在地上,匍匐在脚下的失失视若无睹。失失见他安然无恙,先是不相信,继而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往前扑去,厉声道:“我要杀了你!”整张脸扭曲的变了形,双目泛出血丝,看的人有些恐怖。不等她爬起来,站在一旁的侍卫一脚踩在她右肩胛上,咔嚓一下,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发出凄厉的惨叫,重重跌在地上,俯面朝地,磕的满头满脸都是血,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以前那个娇俏可人的失失,一夜间判若两人,面目全非。
燕苏这才转头看她,眸光如万年不化的寒冰冻土,令人心胆俱裂,不敢与之对视。他将右手端着的瓷碗往地上一掷,恰好砸在失失额头上,滚热的参茶泼了个正着。她咬牙承受,不发一语,眸中露出轻蔑之色,甚是硬气。燕苏冷声道:“你敢刺杀本宫,想必是抱了必死之心。不过,你要知道,本宫有的是办法让一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眼神转厉,喝道:“来人,挖了她眼珠喂狗。”
立即有人上来,硬生生将她一对眼珠挖了出来。饶是她心志硬如钢铁,丝毫不惧严刑拷打,也抵不过目不能视的恐惧,放声尖叫:“燕苏,我诅咒你将来众叛亲离,不得好死!”众人见她手足瘫软在地,双目空洞无物,两道血痕缓缓从脸上流下来,血肉模糊,其状之恐怖,犹如白日见鬼,骇人之极。
燕苏眸光一冷,面无表情道:“掌嘴!”侍卫一掌下去,满嘴是血,连牙齿一起打落。她被打得整个人滚在地上,吐了口嘴里的血水,转过脸来,恨声说:“有种你杀了我!”燕苏挑眉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你知道什么是人彘吗?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滚热的铜汁灌入耳朵,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就是不让人痛快地死,然后扔到马厩,供人观赏。”见她身子一抖,终是怕了,他放低声音说:“只要你说是谁派你来的,我便宽宏大量,赐你一死。不然,这里有的是比‘人彘’狠毒千倍万倍的酷刑,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失失放声尖笑,心里的凄苦、悲愤、怨恨一股脑儿奔腾而出,怒道:“谁派我来的?除了刻骨的仇恨,还会有谁!你还记得三年前在李大将军身边伺候的人吗?他叫阿威,是我唯一的哥哥。他为人敦厚老实,心地善良,从不跟人结怨,谁找他帮忙都是乐呵呵地答应。这样一个人,一不作奸,二不犯科,他有什么罪?只因为你跟李大将军不和,奈何不了李大将军,便拿他身边的人祭旗,给他安了个不忠不义欺君罔上的罪名,乱棍打死,割头示众。我领回他的无头尸首,对天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可恨老天不长眼,以致今日功败垂成,死不瞑目,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她说到后来伏在地上悲恸不已。
燕苏听她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来了。当时父皇病重,他以太子的身份,奉命监国。李措功勋卓著,官拜大司马,加封定远侯,地位极尊,手握重兵,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天下,一向目中无人,横行无忌。他因为国库空虚,军饷耗资过巨,想要精兵简政,让常年镇守边关、年老体弱者解甲归田,另一方面借机削弱他的势力。当时李措见到他,只行了个军礼,没有跪拜,他心下已然不悦。加上李措说话时枉顾尊卑,频频出言不敬,全然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恼怒不已,偏偏这时母后传旨,要他在长平宫设宴款待凯旋归来的李大将军。他忍气吞声接了旨,转头就把他近身侍卫杀了,提醒他到底谁才是主子。酒席间趁众人谈笑生风之时献上人头,文武百官莫不色变,头一次领略到太子强硬狠辣的铁腕作风。
没想到此事后患无穷。军部的人自然不服,齐声参奏太子赏罚不分,斩杀功臣,有失仁德,事情愈演愈烈,加上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连多年不理朝政、卧病在床的周明帝都听到风声,询问怎么回事。最后还是由王皇后出面,也就是太子的亲姨母,已故王皇后的亲妹妹,恩威并施,硬将此事压了下来。精兵简政一事,自然不了了之,太子代皇上巡守正在建造的河堤,离开京城暂避风头。
他听了失失一席话,默不作声,半晌挥手,“拉出去,赐酒。”看着失失被人拉出去,叹了口气说:“寻块地,好生安葬了吧。”
云儿软磨硬泡带着赛华佗回到“落花别院”,正好见几个下人抬着失失的尸体出了院门,一床破席,白布蒙面,露出的肌肤僵硬如枯朽的木雕。她站在风口里,发了好一会儿呆,叹气想,死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有时候想想,其实活着也没什么趣味,但是好死还是不如赖活着,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了。
赛华佗见到燕苏,还有些战战兢兢,伸手探了脉,问了些话,又到他昨夜睡的卧房仔细查看一番,回来说:“燕公子中的虽是剧毒,幸而救治得当,性命已无大碍。这迷香嘛,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知道西域有一种极其独特的香花,碗口大,盛开时其红如烟霞,像美丽女子的脸,名字就叫‘玉颜’,公子房间窗口挂着的花篮里就夹了一朵‘玉颜花’,它本身是没有毒的,但是如果和南海产的珍珠油混在一起,便能使人手足酸软,昏迷不醒,如果服用过量的话,甚至有可能丧命。公子所中的迷香,应该是由这两种事物提炼而来。”
燕苏听了便说:“既然先生知道来历,不知有何破解之法?”他一向主宰别人的生死荣辱,实在不能忍受自己虚软无力、任人宰割的情况。赛华佗心想,你抄了我家,一把火烧了我辛辛苦苦搜集的药材,追的我东躲西逃不得安生,还想要我救你?咳了声说:“反正是*****,又不是毒药,将养个十天半个月,等药性过去,自然就好了。”
燕苏把脸一沉,“既然如此,先生便在府中住下,自有人伺候。等药性过去,恐怕先生也没必要留在这世上了。”赛华佗心下一惊,忙不迭说:“还有另一个办法。我听说‘玉颜’花生性喜寒惧热,所以多长在雪山寒峰之巅、背光遮风之处,甚难采摘。公子不如用热水泡澡试试看。”
云儿听了手指着窗外说:“山上不是正好有温泉吗?”赛华佗说:“是吗?那更好了,温泉还有舒筋活血,温经散寒,治疗外伤的功效——”云儿接口道:“还可以美容养颜。”
燕苏看了她一眼,“那你去准备准备。”云儿不解,问:“我准备什么啊?”他哼道:“主子沐浴,你这个当丫鬟的难道不要跟在一边伺候?”云儿叫起来:“咱们今天可要说好了,谁是你丫鬟啊?我和东方救了你,当然,赛华佗也有出力——大伙儿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他看起来很不高兴,“谁说让你走了——”不等她回嘴,冷下脸来喝道:“还不快给我去找衣服!”
魏司空连忙打圆场,“云儿,公子伤还没好呢,你还呕他,不看佛面看僧面,怎么说公子也是你的主子,快去打点。”推着她出门。云儿不满,可怜兮兮说:“我也受了伤啊,你看你看——”说着捋起袖子,手臂上青了一大块,“我也需要休息,何况我还一大早不辞辛苦去找赛华佗呢。”
东方弃在一旁有点担心她体内的寒气,问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要不要紧。她忙说有啊有啊,扒开头发,露出后脑勺给他看,低着头说:“你看,肿了吧?磕的,疼死我了。”
燕苏见她跟东方弃当众亲昵,无名火起,怒道:“跟我一起上山,你再敢推三阻四,小心我——”想到她刚刚救了自己,威胁的话一时说不下去,卡在了喉咙里。云儿侧过脸去,没好气说:“好啦好啦,我去还不行吗。温泉不是能活血化瘀么,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正好也可以去泡一泡。”又拉着东方弃说:“东方,你也去。你坐了几天牢,身上又脏又臭。”还捏了下鼻子,表示受不了。东方弃笑而不答,让她别闹。燕苏脸色很不好看,冲她发火,“让你找的衣服呢,还在这儿磨蹭什么?”
她头一缩,只好悻悻走了,打开箱子随便拣了几件衣服,胡乱一卷,自己的东西倒是有一大包,葱绿上衣,红色下裳,黄色外衫,头油、脂粉、皂角、毛巾等物……乱七八糟一大堆。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抬来一张步撵,扶主子坐好,晃晃悠悠往山上去。后面跟着一脸不情不愿的云儿,难道自己真要沦落到伺候他沐浴更衣的地步,这人生也太凄惨了点吧?燕苏回头见她落下一大截,摇头晃脑,唉声叹气,一步挪不了三寸,瞪了她一眼,“还不快点?你想留在山上过夜?我倒可以成全你!”
云儿加快脚步跟了上来,心里说,那也比跟着你睡地上、被人刺杀强啊。好不容易爬到顶,累得她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再也不肯起来。山上云湿雾重,颇有几分凉意,近处的花草远处的树木像是笼上了一层轻纱,再加上温泉周边水气氤氲,烟雾弥漫,隔得远了,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燕苏让冯陈他们在上山必经之路转角处守着,招手叫云儿:“让你跟来玩儿的吗?”十指发软,怎么都解不开腰上繁复的衣结。她听出他声音颇不耐烦,只得走过去问做什么。他张开双手,示意她更衣。云儿舔了舔唇角,一把将他推下温泉,挑眉道:“脱什么衣服,直接洗不就好了。”这就是她思考一路,想出的最干脆利落的办法。
燕苏扶着水中的大石,狼狈地站好,摸着脸上的水珠说:“你——”云儿凶巴巴说:“你什么你,当真拿我当你的丫鬟呢。”趁早别做梦了。他整个身子浸在温泉里,只露出个头来,哼道:“你若是我丫鬟,早死了一百遍了。”无论她如何刁蛮、任性、粗野、无礼,是她舍命救了他,他无法不动容。
云儿仰头说:“知道就好,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契还给我?”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跺脚又问了一遍,道:“喂,你堂堂一个太子,可不能说话不算话。”他慢悠悠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云儿愣住了,这才想起来从头到尾似乎没有一个人明确答应过让她走,脾气上来,不管不顾说:“就凭我救了你,你必须得让我走。”
他舒服地嘘了一口气,明显感到蒸发的力气重新流回体内,一边试着调气运息,一边懒洋洋地问:“你就这么想走?想去哪儿?天下这么大,除了人,哪儿不都是一样的?”云儿撇嘴道:“这个你就管不着了,我就是要走,我才不要一辈子当你的丫鬟,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他突然睁开眼睛,“好,你不愿当丫鬟便不当丫鬟。”云儿转头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地问:“你什么意思?”他吐气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你要留下来。”她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让她走?
他回首看她,眸光有些发热,“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因为嚣张,因为无畏,因为不肯给他好脸色,因为不顾一切救了他,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聪明……和任何人都不同,所以想要据为己有。
云儿完全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嘴里嚷嚷:“你现在不是见到了吗,有什么好稀奇的!求求你看在我拼了自个儿小命救你的份上,让我走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惹你了,听到太子殿下您的大名便退避三舍,绕道而行。我天天吃斋念佛、三跪九拜祝殿下您福寿安康,长命百岁。”这人怎么跟一狗皮膏药似的,粘上了就拿不掉了。
她这样说,燕苏更不可能让她走,淡淡道:“我是千岁,将来荣登大宝便是万岁,自然是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云儿忙说:“好好好,那云儿祝殿下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与日月同光,并天地同寿。那太子殿下这回能放云儿走了吗?”切,活那么久,想成妖吗!燕苏隔着飘渺水气重重烟雾看着她,“云儿,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凡是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得不到。
云儿差点崩溃,她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有多远跑多远,潇洒自在地闯荡江湖去。自从她第一天到临安在“鸿雁来宾”酒楼碰到他这个天字第一号煞星以来,八辈子的霉都倒尽了,又杀又打,又追又跑,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跟撞了鬼似的,一世英名毁了个干净彻底,叫她以后有何面目见江湖上的同仁道友?肯定是临安这个地方跟她八字不合,命中犯冲,才会流年不利,时运不济。她趁早赶紧换个地方,兴许就否极泰来了。
她把头一甩,拍手道:“话我可是说清楚了啊,以前就算我不对好了,可是这回救了你一命,总抵得过了吧?咱们就算两清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说完提了提背上的包袱,转身就要走。
他从水里慢爬起来,褪下湿衣服,不紧不慢说:“冯陈褚卫他们在下山的路上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你以为你能走的了?还是你认为自己打的过他们四个?”云儿脚步一顿,只得又转回来,猛然见了他□的身体,放声尖叫,“啊……你干什么……”
燕苏嘴角滑过一丝笑意,故意逗她:“叫什么叫,你又不是没看过。”她结结巴巴说:“我哪有看过,你不要血口喷人……”害她将来嫁不出去!他哼道:“偷剑那次,是谁把我衣服脱了个精光?”她瞠目结舌,饶是她舌灿莲花这回也答不上话来,完了,完了,害人终害己,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燕苏换上衣服,悄无声息走近她,右手从后轻轻勾住她纤腰,在她耳旁吹气说:“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云儿待察觉到耳后根痒痒的,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使劲儿掐他手臂,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色鬼,无耻之徒,快放开我,快放开我。”他不但不放,反而更加放肆,唇凑近她颈侧,眼看就要亲了上去,突然皱眉说:“你身上有味道。”泥土灰尘混着血腥味,令他有些不能忍受。
燕苏擤了擤鼻子,放开了她,掀开宽袖一看,身上又添了一处瘀伤。上次咬的牙印记忆犹新呢,就冲这个,他也不能放过她。看起来一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悍起来比母老虎还厉害呢,看他将来怎么把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云儿手脚被制,全身被箍得紧紧的,眼看着他的头低下来,眼珠子直冒火,恨不得能烧死他,心脏“砰砰砰”地跳,紧张地直咽口水,身子僵成了石块,连呼吸都忘了,更不用说破口大骂了。她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可以感觉到颈上肌肤麻麻痒痒的,带着温热的气息,不由自主缩了缩肩。等他松开她,她心口蓦地一轻,像吊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本该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不知为何,全身力气像被抽走了似的,故作镇定说:“逗我玩儿很有意思是不是?”什么嘛,嫌她脏?他被人刺杀的样子才难看呢。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听到上面传来的尖叫声,立即赶过来,见到的就是自家主子非礼良家少女的场面,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选择当隐形人,鬼魅一般站在俩人身后,不言不语。
云儿回头见到冯陈等人,俏脸轰的一下红到耳后根,恼羞成怒,冲到燕苏跟前,握拳道:“早知道就让失失杀了你好了,省的为祸人间。”她用力捶了他一拳。昨晚真是瞎了眼才会冒死救他,自找罪受。她这一拳挟恨而至,力道颇大,燕苏重伤未愈,又没有躲避,遭此一击,连退了两步才止住去势,抚着胸口差点直不起身来。冯陈他们担心他的伤势,有点怒了,冲云儿发火:“放肆!殿下千金之体,万乘之尊,岂是你能打的?”
云儿瑟缩了一下,心想完了,随即侧过头去,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的样子。倒是燕苏摆了摆手,说:“她恼羞成怒,下不了台,不要理会。”女人嘛,都是这个德行,一副宽大为怀、不跟她计较的样子。
云儿瞪了他一眼,干脆坐在一块大石上不理他。
“哪儿去啊?还不快跟我下山。”他带头往前走,见她赖在地上,一点要走的迹象都没有,不由得问道,“还不快走,磨蹭什么。”她翻过身去不理他。她为什么要走,她还没洗澡呢,再说,山上风景挺好的——见他手提了起来作势要打她,吓得头赶紧往旁边一缩,支支吾吾说:“我,我,我累了,走不动——”
燕苏见她确实有点精神不济的样子,说:“好了,你乖点,多听话,少乱来,我自然事事都依你。你若累了,坐我步撵一起下山吧。下不为例。”云儿本来想回嘴“谁要听你的话”的,听见有人抬,双眼一亮,乖乖爬到步撵上,靠着他坐好。步撵十分宽敞,两个人挨作一处,倒也不觉拥挤。云儿心里美滋滋地想,这可是太子级别的享受,八抬大轿都比不上。燕苏看着身边这个规规矩矩、一本正经坐着的云儿,挑了挑眉不说话。
俩人刚下的山来,魏司空急匆匆迎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八百里加急文书。”燕苏眸光一闪,沉声道:“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