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个月前 作者: 明前雨后
    后半夜狂风大作,凌晨时分苏安宜被冻醒。她将门窗关严,仍然听到海浪猛烈拍击礁石的巨响,扯过床单浴巾盖了几层,依旧挡不住凉意。早晨起来,刚跑到店里,天空就如同泼墨画一样,深黑浓灰,层云翻滚,暴雨骤至,天地间茫然一片水色。


    帕昆端了热牛奶和烤面包来,乌泰见她冻得发抖,递过一件长袖衬衫。苏安宜签了一份表格,上面列着长长一串问题,多是询问重大病史,后面则是一份免责声明,如因健康问题和个人原因发生任何意外,潜水店不负任何责任。颇像一份生死状。


    苏安宜着了凉,打着喷嚏,问:“我的体检一切正常,但如果有没发现的潜在疾病,会不会因为潜水导致发作?”


    乌泰解释道:“这是例行公事,只要身体健康,没什么可怕。”


    “如果在水下,万一气阀被碰到,漏气或者关闭,是否会窒息?”安宜又问,“如果能见度很差,是否旁人都来不及搭救?”


    “如果这样惜命,就不要到水下去。”乔在旁边吃着手抓饭,也不抬头,冷冷道,“有人夜里会心脏病发作,有人走在人行道上会被车撞,任何情况下都没有人保证你百分之百安全。你即使乖乖呆在家里,是否也会担心地震房子会塌下来?”


    有这样不耐烦的教练,我更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苏安宜想要顶撞回去,终于忍下。


    她不是惜命的人,至少不会杞人忧天。


    然而沈天恩的失踪,对她而言是不解之谜。


    沈天恩自幼泳技精湛,和学校游泳队人高马大的白人学生比,也是出类拔萃。许宗扬大学春假旅行时和朋友去了加勒比海上的巴哈马群岛,迷上潜水,便鼓励女友也去学。两个人来到素查岛之前,许宗扬已经有数百次潜水记录,沈天恩也潜了两年多,两人是朋友圈中公认技术颇佳的潜水员。


    沈天恩在青叶丸附近失踪数日后,有人在海底峭壁边缘发现了她的重量带。众人推测她已经遭遇不幸,并且坠落数百米深的水下悬崖。许宗扬自述在水下遭遇氮醉,意识模糊,未能及时发现沈天恩失踪。有报纸评论道:“具救生员资格,并有数百次潜水记录,在二十余米水下便氮醉,几率如同拉斯维加斯的荷官发错纸牌一样。然而后者会丢了工作,前者却可成为地产大亨的乘龙快婿。”


    本来是一场旅行意外,在几个月后,因为许宗扬迎娶梁华瑛,被大小报章翻出来热炒。梁家是望族,一举一动自然受人瞩目。


    苏安宜也知道,梁家最初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但大嫂痴心一片,不惜和家人断绝往来。许家虽然衰落,许宗扬却是业内公认的后起之秀,加之梁华瑛是家中幼女,父母拗不过,便默许了二人的婚事,没有横加干涉。没想到之后横生枝节,二人新婚燕尔,便传出诸多流言来。


    最初消息从哪里来,究竟是沈天恩生前挚友怨许宗扬薄幸,或是竞争对手眼红他平步青云,不得而知。然而空穴来风,沈天恩的失踪的确疑点众多,只是事件时隔半年,远在异国,所有一切不过是众人妄加揣测。以梁家的财势,不到一个月,沸沸扬扬的议论便被制止,再没有人提及。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对民众而言,忘记一段八卦并非难事;而有人却将报道一一收集,抛给许宗扬,要他解释。


    两人关了门争论,苏安宜站在门外心急如焚。


    沈天望推门而出,她拦也拦不住。再看大哥,也是面色铁青。苏安宜拾过剪报,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她当时年少,只想着挽留沈天望,来不及推敲报道的真伪。后来偶尔翻阅,却已经和大哥翻脸,和天望形同陌路,在内心深处,自然相信这些都是事实,虽有夸大,但许宗扬和沈天恩的失踪绝对脱不了干系。否则天望也不会如此决绝。


    只是她过于自负,想天望一定会遥遥地关注自己,总有一日二人能拨云见日,破镜重圆。


    而事与愿违,美梦终于被打破。


    光阴荏苒,转眼已荒废六载。她若再浑浑噩噩下去,恐怕要永远失去天望了。


    苏安宜分秒必争,不想把时间用来和冷漠的怪人怄气,她不想被乔小看,书看得格外仔细。台风刮了三日,她已经将数百页的手册通读完毕。


    乔问了几个问题,她对答如流。乔点头:“明天不会起风,我带你去作练习。”


    乌泰说:“安吉拉最近着凉,鼻子堵住,可能做不了耳压平衡。”


    在水下随着深度增加,周围压强增大,内耳的空气体积缩小,耳膜会感觉到由外而内的巨大压力。这时需要平衡耳压,如同飞机降落时一样,闭嘴活动下颌,或者捏住鼻子用力呼气。如果伤风感冒,鼻管堵塞,便很难平衡耳压。


    苏安宜一心想加快进程,说:“我已经恢复了。”


    “真的?”乔挑眉,“不要逞强,如果你耳朵疼,无法下潜,白白浪费大家的时间。”


    苏安宜偏要逞强,想第一天不过是几米深,痛也可以忍,没见谁因为感冒就不坐飞机。


    第二日果然风平浪静。乔一早备好两套装备,将各部分解释给苏安宜。


    “很多课程练习,是要两人配合完成。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伴。”乔说,“一旦置身于险境时,同伴就是你的救星。要有默契和信任,要为彼此负责。”


    “就好像,把生命放在对方手上?”苏安宜问,“那么,同伴也是最有可能置彼此于险境的人了?”


    “生命要放在自己手上。”乔侧目,“你总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如果觉得危险,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苏安宜不再提问,她将疑惑记下,回去后可以质问许宗扬。


    乔带她在浅水做了一些基本练习,便让她沿着系在海底的缆绳下潜到十米左右,提醒她如果耳朵不适,就上浮一点距离,平衡耳压之后继续下潜。苏安宜鼻息依旧不通畅,捏住鼓气,根本无法将压力传入内耳。乔早就到了水底,看着手表给她计时,不住抬头。苏安宜好胜心起,强忍耳痛,一气下到水底。乔在随身的塑料板上写,太慢。


    她向上看,八米外的水面似乎是伸手可及的距离,头顶有阳光细碎的亮斑,绵绵一片,辉煌耀眼。忽然有瞬间的惶惑,似乎曾在梦中见过如此景象,真切而熟悉。


    浮到水面,苏安宜摘下面镜,觉得鼻腔里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开船的帕昆盯着她,一脸错愕,大叫一声:“你没事吧?”。她一抹,手上都是血,和海水混在一起,红红一片,洗净再抹,仍然有血水涌出来。心中有片刻惊恐,抬头看见乔,他望过来,面色平静,不发一语。


    苏安宜反而放心下来。“没关系。”她回到船上,泼着海水洗脸,笑问,“现在看起来还恐怖么?”


    帕昆拍拍胸口:“好多了,刚才满脸是血,吓坏我了。”


    苏安宜指指乔:“他没吓坏,就说明没有问题。”


    “啊。”乔点头,“鼻窦破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后平衡压力会更容易一些,我早年也遇到过类似情况,没有什么可担心。有人大呼小叫,以为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让人反感。”


    “你说过,在险境中同伴会互相救助,我们要彼此信任。”苏安宜道,“因为刚才你很镇定,所以我相信没有大碍。”


    “难道你不觉得,同伴也是最有可能置你于险境的人?”乔反问。


    苏安宜没想到他如此刻薄记仇,哼了一声,坐到船头去不再理他。


    “把脖子也洗干净。”乔用水泼她,“小心引来鲨鱼。”


    苏安宜知道是玩笑话,回头瞪他,乔并不理会。他收好装备,从帕昆那里要了一支烟,淡淡地问:“你感冒没有好,是么?”


    苏安宜点头。


    “以后不要逞强,不要赌气。”乔望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们是同伴,不是敌人。”


    有时乔看起来很冷漠,但他并不是真的刻薄。


    苏安宜想起乌泰的话,回给他一个释然的微笑。


    傍晚时分,乔提着面镜出门,苏安宜起身追上:“又要去潜么?不是说一天只练习两次?”


    “浮潜,去么?”


    她点头:“好啊,我正想练习徒手潜水。”


    “不要信乔,他才不是去游泳。”乌泰抱着臂,笑道,“海獭先生,我记得你没有带它来。”


    乔提过依墙而立的黑色皮革长袋:“刚从村里借来的,不只我吃鱼。”


    “鱼枪?”安宜低声问。


    乔挑眉:“还要去?怕血?”


    她最受不得激将,换了泳装小跑跟上。


    走到沙滩尽头,翻过一片嶙峋的岩石,嵌着贝类的空壳,外缘锐利刺脚,苏安宜不由放缓脚步。乔如履平地,将鱼枪取出,自岩石边缘优雅地跃入海中。苏安宜急急穿好蛙蹼入水时,他在水下已然停了一两分钟,仍持枪凝神,稳稳浮在距海底一两米处。


    苏安宜尝试下潜,不过四五米,闭气片刻便觉胸闷,于是心生恐惧,踢着蛙蹼游到水面。乔也不理会,任她在水面附近手忙脚乱,浮浮沉沉。他下潜两次,便射到一条石斑,用随身带的铁丝穿好,交到苏安宜手中。石斑鳃下的血管被乔掐断,翻着肚皮浮到水面,尚有血水流出。


    苏安宜蹙眉,踩着水,问:“为什么你潜得那么久?”


    “啊,我是海獭。”


    “我总是憋不住气。”


    “你太关注自己的呼吸,而且不习惯忍耐。”乔说,“总是急于回到水面。”


    “我再试一次,和你比比。”


    乔不屑地哼了一声,吐口气,缓缓沉入水下。


    苏安宜深吸气,游到两米深处,和他面对面。时间漫长如同静止,她胸口发闷,忍不住向上游去,脚踝却被乔紧紧抓住。细碎的波纹就在头顶,伸直手臂,指尖已经露出水面,而双脚动弹不得,空气仅在咫尺却不能呼吸。苏安宜心中慌乱,拼命踢腿。乔捉住她的手腕向下拉,让她与自己平视,示意从嘴中缓缓吐气。


    苏安宜肺叶都要憋炸,又挣扎两下,更加胸闷气短,剧烈摇头,示意自己做不来。乔一松手,她便窜到海面,呼吸急促,甚至灌了一口水。


    “你差点杀了我!”她不住咳嗽。


    “如果我不抓住你,半分钟前你就回到水上。”乔不以为然,“如果你不乱踢,或许还能再多停留一会儿。”


    回到店里,乌泰问:“去了这么久,才打到一条鱼,是漂亮女孩让海獭先生分心了么?”


    “他险些淹死我!”苏安宜强烈控诉。


    嫌犯耸肩:“是谁要和我比试?”拎着石斑去厨房冲洗。


    乌泰摇头:“现在这岛上,恐怕再没人比得过乔。”


    苏安宜听出弦外之音,问:“那以前?”


    “啊,以前,是有人……那是很久以前了。”乌泰拍她肩膀,“快去冲凉,来吃晚饭。”


    想起水下的窒息感,苏安宜惊魂未定。转过厨房,乔正在清理石斑,干净利落,她不觉停下脚步。


    乔扬手:“你要来洗鱼么?”


    苏安宜侧头:“以后潜水时,你不会也拉住我的蛙蹼吧?”


    “没有意义,你嘴里有呼吸器。”


    “如果你从身后关上我的气阀呢?”


    乔冷哼:“你要学作潜水员,还是学作杀**手?”


    “哦。”她若无其事转身,“今天被吓到而已。”


    苏安宜明白,像她这样的菜鸟,被人关了气阀,拉住身体,所有挣扎都是徒劳,唯有束手待毙。身上再多系两块铅,片刻便会坠到几百米深的海底峭壁下,永不见天日。


    她想问乔,换了他能否逃脱,又觉得矫健如他,根本不会给人这样的机会。这问题太过幼稚。


    然而要有多冷血,才能面对濒死挣扎的眼前人。


    纵使面对一条殒命的石斑,苏安宜都心存不忍。她不相信,大哥会对沈天恩如此残忍。


    石斑被煮成一锅汤,和苏安宜吃惯的清蒸风味迥然不同,她心不在焉,酸辣鲜美的鱼汤也食之无味。乌泰见她一晚沉默,便问:“我教你舞火球如何?”递过两只未点燃的火棉圆球,上面各系一条长绳。苏安宜看他演示,左右手握了长绳尽头,在身体两侧向前轮圆,再转身,将圆球一荡,借势变作向后舞动;又教她如何将双手合在身前,交错舞动。最初难以把握时机,圆球几次打在身上,或是绕住手腕,缠得结实。乌泰和乔喝着啤酒,讲着她听不懂的当地语,偶尔看她一眼,说上两句,哈哈大笑。


    苏安宜自嘲:“幸亏没有点火,否则我现在已经成了BBQ。”又喊乌泰,“不要只顾喝酒,再来教我一次。”


    他醉醺醺招手:“再来一罐,你要不要?”


    “我怕发福,”苏安宜摇头,“难为你经常游泳,还长出一个啤酒肚来。”


    她收拾餐具拿进厨房,帕昆低声问:“想看乌泰苗条时的照片吗?”


    苏安宜连连点头。两人蹑手蹑脚绕到店后,帕昆拿出一本影集,多是店员和游客的合影,想来是游客冲洗后寄回岛上。最初几页相纸老旧,乌泰的身影却极易辨识,他多年来容貌变化不大,照片上只是年轻许多,极瘦。苏安宜大笑:“看这张,又黑又瘦,倒像是在索马里。”又指着旁边俊俏而略带腼腆的年轻人,“他漂亮得像个女孩。”话音未落,看到照片中一位当地少女,短发浓眉,双眼大而深邃,英姿飒爽,浅浅笑靥,有不加藻饰的妩媚。


    “帕昆,你又来献宝。”乌泰搭着两人的肩,“怎样,当初很帅吧?”


    “这女生是谁?”苏安宜翻了几页,“有她几张照片。”


    “啊,是我原来的女朋友,漂亮吧。”他抚过女生的脸庞,眼神温柔,又大笑,“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她叫簪婉丝丽,我们都叫她阿簪。记得我说过,乔现在没有对手,但是阿簪未必会输给他。”


    苏安宜不再多问,合上影集放回原处。乌泰分明心神不宁,加上喝多了酒,舞火球时竟失手砸在前额,灼起一片水泡。苏安宜心中有愧,主动提出陪他去村中的诊所。


    乌泰摆手:“又不是小孩。”


    苏安宜抓过手电,拉他起身:“本来已经有大肚,再添一头脓包,你想这是什么动物?”


    在诊所中消过毒,两人点着手电穿过丛林,不时传来大小蜥蜴“唧叩唧叩”的叫声。苏安宜脚下打滑,乌泰拉住她手臂,嘿嘿笑道:“你胆子也太大,难道不怕,在夜晚的丛林里,我可说不准变成什么样的人。”


    苏安宜大乐,也捉着他的手臂:“那你难道不怕,我会中国功夫?”


    “我的中国小妹!”乌泰揉她头发,“谢谢你陪我过来,真是个贴心的女孩。”


    “我很抱歉。”


    “哦,没关系。”乌泰吁气,“有时甚至庆幸,她从不曾是我的女友,否则,不知会怎样想念她。”


    苏安宜不想插嘴,令人黯然神伤的感情故事她向来不愿多听,唯恐同病相怜,心如刀割。


    “那么你呢?”乌泰问,“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应该有很多男孩子愿意和你一同旅行。”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五年多前我和男友分手,再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那不如留下来和我在一起。”乌泰笑,“每天游泳,吃鱼和水果,吹风唱歌,多惬意。”


    苏安宜揶揄:“是啊是啊,你还能提供免费住宿,阳台上就能看到大海。”


    “哦,那不就是童话中说的,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两个人说说笑笑,不觉已回到海滩。乔迎面走来,看到他们停下脚步。


    “海獭先生来接我们了。”乌泰向安宜眨眼,“我说什么来着,他看起来刻薄,其实并非如此。”


    乔“呵”了一声:“在我忘记之前,提醒你,明天十一点再来练习。”


    “不是十点?”苏安宜诧异。


    “十一点。”


    “晚饭时你明明告诉我十点的,对不对,乌泰?”


    乌泰摇头:“你们两个商量,我不记得。”


    “不需要商量,十二点怎么样?”乔表情严肃。


    苏安宜气鼓鼓瞪他。


    乔憋不住,笑了一声:“啊,我很懒。现在已经很晚。”


    “我知道!”


    “回去,快回去!”乔在她小腿上轻轻踢了一脚。


    苏安宜转身踢回,他架着她的胳膊,踢不到。


    乌泰捂着额头,大叫:“小心伤员,小心伤员!”


    与此同时,梁家大宅里,父女二人正用目光对峙。


    许梁华瑛将一叠报告揉皱:“您居然找人跟踪我的丈夫,不仅是他,岂不是连我也没有任何隐私权?”


    梁父拍拍女儿的肩:“如果你不找私家侦探调查,又怎会发现我派人跟踪?说到底,是你对他缺乏信心。”


    梁华瑛侧头,垂了眼睑:“是我担心太多,宗扬对我很好。”


    “你所说的很好,就是不陪太太去度假,自己驾游艇出海?”


    “我最近血压低,晕船。”


    “哦,难道他只有海上可去?”梁父皱眉,“看似相敬如宾,实则貌合神离。我就是怕你太痴心,等他在外面有了别人,你还蒙在鼓里。”


    “不会,知道他不在家时都是去出海,我便放心了。”梁华瑛笑得无奈,“他心里一直有别人。”


    梁父冷冷道:“不要说是沈天恩,她已经死了六年。”


    “所以,是永远争不过的,这我当初就很清楚。但我到底比天恩幸福,能一直在宗扬身边。”梁华瑛摇头,“不要再查了,如果他知道,恐怕我们又要疏远了。”


    在娘家吃过晚饭,回到家中,餐厅清冷。她问管家郝姐:“吃过晚餐了?”


    郝姐点头:“先生说不用做菜,就要了一份火腿三明治。”


    “家睿也没有吃?”


    “许二先生说约了朋友,晚些回来。”


    “有三小姐的消息么?”


    “好像,还没有。”


    梁华瑛亲自下厨,煮好馄饨面端到书房。许宗扬倚在窗边的宽大靠椅中,双目微阖。透过扶疏的灌木,看得见旧金山湾区的温柔灯火。梁华瑛屈膝坐在丈夫身旁,将头轻轻靠在他腿上,握了他的手:“还在担心小妹?”


    许宗扬不语。


    “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欢我。不如下次,你们兄妹三人回PaloAlto的老宅。你不是说,安宜每次回来,都会住在那里么?”


    “不,她是不想见我。”许宗扬说,“我要见她,只能看时尚杂志。”


    “家睿不是说,会带她回加州?”


    “他没食言。”许宗扬起身,看见馄饨面,说,“谢谢,你也跑了一天,早点休息。我还要等等家睿。”


    梁华瑛点头,在他脸颊轻吻:“晚安。”


    缓缓合上木门,她倚在墙边,片刻失神。初识许宗扬,他便是如此淡泊宁静。那时她们刚刚参加了大学的新生辅导,捧着材料穿过草坪,沈天恩忽然眼睛一亮,吹声口哨,跑过去和他兄弟般勾肩搭背,他也不恼,牵了手,和她抵着额头。在西班牙式的回廊中,阳光栖息在他右肩,明明暗暗之间,笑容和煦。


    这画面一直在梁华瑛心头驻足。即使数年后,父亲携她走在教堂红毯上,许宗扬站在彼端,俊逸儒雅,她却仿佛在他眼中看见沈天恩的倒影。她欢笑着跑来,他眼神柔和温暖。


    而此时他心中在意的,或许只有家睿和安宜这一对骨肉同胞。日前许宗扬看到登了安宜照片的报纸,狠狠掼在桌上,他极少发怒,郝姐吓了一跳,连日都不敢大声说话。


    而他对自己,向来温文有礼,尊重有加,却少了应有的亲昵。梁华瑛知道最近自己心绪不佳,才想了调查丈夫这样的下策,怕是抑郁症的先兆。她抚着小腹,希望有了这层联系,二人之间可以多一些温情。


    “所以我说呢,女人都是太天真,以为做些自我牺牲,就可以改变男人的想法。”酒吧里,浓妆的女子已经有了七分醉意,倚着许家睿絮絮不停。


    “抱歉,我不知道如何评论。因为我对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没有研究。”许家睿指指身后,“要失陪了,我的伴侣来了。”


    女子回头,又看家睿,瞪大双眼。


    许家睿伸开双臂:“Weetothebayarea!No,no,no,weetothegayarea!”


    她扯过皮包,整理头发,勉强笑笑:“多谢你请我喝酒。”


    许家睿哈哈大笑,拍拍身边座位:“我的真爱,快坐。”又招呼店员,“再来一杯龙舌兰,不要柠檬不要盐。”


    “看来我来得不巧。”


    “没关系,我魅力大得很,不差这一个半个。”许家睿勾他肩膀,“我现在呢,心里就只有你。”


    “许老二,说正事。”沈天望拍开他手臂,“每次你一嬉皮笑脸,就是有难题。”


    “你也听到了,刚才有人说,女人都是太天真。依我说呢,是比较傻。”许家睿转着酒杯,“明知道人家都订婚了,未婚妻清纯漂亮,她算什么,一天到晚在杂志上衣不遮体的,偏要去酒会上丢人。”


    “我出来和你喝酒,因为我们是朋友。现在你不是许家的人,我也不是沈家的人,所以,有些事情就不必提了。”


    “沈老二,你个老狐狸。”许家睿抓他脖领,“你算好她会来的。”


    “是。你也早知道我的打算,但还是带她来了。”沈天望说,“既然都明白,这酒也别喝了。我要回去了。”


    “回去陪未婚妻?那个女人你趁早别要,心眼太小,当着你的面,问安宜和别人亲吻的感受。”许家睿嗤之以鼻,“富家千金有的是,你要么选个贤淑的,要么选个迟钝的,怎么也要我大嫂那样的肚量。这一点,大哥远比你有眼光。”


    沈天望面色一黑:“你是不是想另一条腿也瘸掉?”


    “你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威胁我的话说的都一样。”许家睿大笑,“不想知道你的青梅竹马后来怎样?她可是被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带走了。”


    “后来,后来就是你带她回家了。”


    “就知道,你看到我跟出去了。可惜那个傻姑娘,还对你心存幻想。”许家睿叹气,“这次她是伤透心了,希望不要作傻事才好。”


    “她是你妹妹,吃不了亏。”


    “那是在我眼皮底下,但现在,我在这儿和你喝酒,谁知道她去了哪里?”


    沈天望将龙舌兰一饮而尽:“你知道,我和安宜不可能的。”


    “那我也不作自我牺牲,来改变你这个男人了。”许家睿摸着那条好腿,“我不是女人,没那么傻。拜托你赶紧结婚,让傻丫头断了念想,也不至于去冒险。”


    “她……不是回了纽约?”


    “香港。我只查到她去了香港。虽然我消息灵通,但还不是国际刑警。”


    “也可能是去购物,年终倾销。”


    “我也这么想,大哥为了收买她,让我转交一张信用卡副卡。我开始想,她也真为大哥省钱,想要购物散心,还挑免税的地方。但是……”许家睿右手一转,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张卡片,“她把这个扔到老宅的垃圾桶里了,真是大手大脚。不过,她倒是带走了一堆破烂剪报,都是六年前捕风捉影的事情。你说,她会去哪里?”


    “你既然猜到,为什么不去追?”


    “我没带护照,等飞回纽约取了来,她已经被土著抓去作老婆了。”许家睿耸肩,“这样挺好。你看杂志,就知道她喜欢穿树叶裙。”


    沈天望狠狠瞪他:“你说过,会好好照顾安宜。”


    “你肯定还说过,会一辈子爱她。”许家睿举手,“就知道你们小孩子谈恋爱,什么山盟海誓都讲。”他拍拍沈天望,“这是傻丫头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你真的不想去帮她?”


    沈天望抬头:“你以为,我没有去过素查岛么?但毫无意义,当初带领他们潜水的那个人,之后就精神失常了。”


    “哦,你不会说,那是被我大哥花钱买通了吧。”


    “那她的演技,也太高明了。我见过她,簪婉丝丽,盛开的朱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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