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个月前 作者: 饶雪漫
    回想起来,小学五年级真是我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


    那一年,我很意外地考了一个双百分。学校有外国友人来访,我用流利的英文与他们对话,还上了我们当地的新闻。我在那时的日记中写道:“努力吧,夏奈,光明就在正前方!!!!!!!”


    感叹号差不多占了半页纸。一切时过境迁,如今的我,是一个很平庸的初中生。看着当年的日记,我会笑得咯咯咯喘不过气,绝不相信这种无聊可笑的文字竟会出自于我的手笔。我将日记本撕得稀烂,算是对过去光辉岁月的彻底告别和绝不留恋。


    如今的我已经念初三了,我敢说,再也没有比这个年级更糟的年级。我的成绩差强人意,唯一有点信心的科目是英语,英语一直是我的强项。我还给自己起了一个英文名叫KIKO,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读起来响亮而短促,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在最近热播的香港电视连续剧《流金岁月》里有一个女的也叫这个名字,不过我不太喜欢那个女的,因为她居然喜欢上了我最不喜欢的一个男的并且还为她怀了孩子。我喜欢的是该剧的男主角罗嘉良,他看上去温和极了,在剧中是一个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的大好人,看到他受委屈,我会在心里默默地流眼泪。我只能用“默默的”这个词,因为我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看的。如果遇到有那种亲热的镜头,我就得表现出一幅更无动于衷的表情,把脸紧紧地绷起来,仿佛自己一丁点儿也不解风情。


    不过妈妈一向先知先觉,在那种镜头快要出现的前十秒适时地提醒我:“阿奈,你是不是该去温习功课了?”


    “哦。”我很乖巧地说,然后一点儿也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往我的房间里走去。


    关了房门我就开始跟唐池通电话,唐池是我最好的好朋友,她有一颗很可爱的小虎牙。其实我们在小学的时候就是同学,只是不在一个班而已。我总觉得唐池那个时候比现在要漂亮得多,我一直记得外国友人来的那天,她穿白色的衬衫,裤脚带大花的喇叭裤,背着手在台上唱《哆来咪》,她的声音很干净很炖粹,手势天真而不造作,少女得一塌糊涂,简直招人嫉妒。


    上了初中后我意外地跟她成了同桌,在陌生的校园里看到是她的那刻我有些许的惊喜,然后我说:“唐池啊,如雷贯耳。我喜欢你的名字,倒过来就是——吃糖。”她迅速地回敬我:“你的大名我也如雷贯耳啊,夏奈,夏奈……”她想了半天后说:“倒过来讲就是母鸡快下蛋了可是‘赖’着不‘下’!”唐池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是不认输,再别扭的话再离谱的话她都讲得出来。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她正在被一张数学试卷折磨得头昏脑胀,在那边有气无力地讽刺我说:“落伍,落伍,这年头还看港片,罗嘉良年纪跟你爸爸差不多呃。”


    “难道韩片就好看吗?我告诉你,那些美女全是整过容的,一个也不可靠!”


    “呵呵呵呵,”唐池说,“我只看帅哥,比如安七炫。对了,黄豆豆比你还要落伍,他居然不知道安七炫。”


    黄豆豆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这年头美术课可有可无,可是黄豆豆不太一样,他是我们的校友,听说他的画在国际上也得过大奖,可是他哪儿也不去情愿留在我们学校教书。黄豆豆并不人如其名,他很高大也很帅气,经历好像带有一些传奇色彩,比如……他有三次出国的机会可是他都没有出去。比如……


    他是因为失恋才心甘情愿做一名中学教师的,再比如……他以前的女朋友现在是一名相当有名气的女明星,他们青梅竹马可最后黄豆豆惨遭淘汰……


    我曾经在唐池的力邀下和另外几个女生在她家一起看过一部黄豆豆“前任”女友主演的电影,那是一部爱情片,剧情很一般,因为是盗版,影像还有些模糊。那是个大眼睛的女孩子,看上去还算不错,不过她在戏里动不动就尖叫,真是让人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唐池居然说:“夏奈,你跟她长得挺像,气质简直一模一样。”


    我可不想像谁,我就是我,平庸普通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夏奈。唐池把脸别过去,当着众人的面骂我臭有性格。我不置可否地笑。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唐池对黄豆豆有着一种非同一般的情感,尽管她在我面前总是百般掩饰死活不认,但我相信我的直觉,不然,谁会愿意在初三这么紧张的时候依然天天往黄豆豆的画室跑,并美其名曰学画来着?鬼才信。


    “我将来一定要做美术设计。这行赚钱,我看准了。”唐池欲盖弥彰地说,“有了钱,我可以环球旅行,那是我最大的梦想。”


    “和谁?”我说,“黄豆豆?”


    “去!”唐池说,“他那时候老了,我要找个年轻的力大无比的帅哥,可以替我背旅行袋。”


    看来唐池关于有钱的概念实在是不到位,到了有钱的那一天,旅行袋里顶多也就是装些化妆品而已,怎么可能会重?但不可否认的是,为了理想,唐池一直在奋不顾身地努力着。她的画开始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有感觉,曾多次得到黄豆豆的表扬和首肯。她甚至得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替雨辰的一本新书画插图。雨辰是我和唐池都非常喜欢的一个女作家,她的文字很天然,故事很有趣。她所有的书都是写给十四到二十岁的孩子,在我们同学间非常的流行。我和唐池就常常被她的小说感染得喘不过气来,一拿到她的新作就如上瘾一般非一口气读完不可。感谢雨辰,她是一个很勤劳的作家,让我和唐池可以时时享受快乐的阅读。而且,雨辰还有一个网站,双休日的时候,我和唐池会在上面流连,我们都是双鱼座,所以初初上网的时候,为了表示姐妹情深,我叫双鱼甲,唐池叫双鱼乙。我们在雨辰的论坛上珠联璧合地发一些贴子,很快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在聊天室里遇到雨辰,就这样和雨辰慢慢地熟悉起来,在网上,我们叫这个一点没架子的作家辰辰姐,她很欣然地答应,然后亲热地回叫我们小甲和小乙。我问唐池:“雨辰的插图画得怎么样了?”


    “最近感觉不算太好。”唐池说,“我觉得我画得太卡通了些,不是那么唯美,明天拿去给黄豆豆看,希望他会有好的建议。”


    我就知道她,三句话不离黄豆豆。


    “你妈知道吗?”


    “知道,我妈为我而骄傲。”唐池说,“我妈还说雨辰是个不错的作家。我能替她做点事是我的荣幸。”


    “你妈是高兴你能挣钱了吧。”想想我妈对我百般严肃万般刁难的态度,我就对唐池妈妈对她的宽容感到来气,


    “也可以这么说吧。”唐池得意地说,“不过你不必嫉妒我,我可以请你吃东西的。”


    “唐大款再见,我要看书了。”我挂了电话,不愿和她再说下去。你瞧,唐池就要功成名就了,可我却越来越失败,甚至对自己考不考得上重点高中,都完全没有了把握。第二天吃完中饭,唐池就约着我一起去黄豆豆的画室。学校对黄豆豆真是不错,给他的画室宽大而又明亮,画室的墙上挂的大都是我们学校学生的作品,其中就有唐池的一幅,不过主角是我,画上的我眼睛明亮,发丝飞扬,笑得傻里傻气,身后黄昏的天空像一块绵绵的随时可以塌下来的软糖。


    “嗨!老黄!”唐池无比老套地和黄豆豆打招呼,想尽量表现出他们之间的熟络。


    “呵,吃过了?”黄豆豆说,“插图的活干得如何啦?”


    “这不正来向您请教吗?”唐池无限崇拜的样子递出她的作品。


    “到这边来。”黄豆豆领着唐池去了靠窗的一张桌子。趁他们交流的时候我踱到一边看一个女生画画,她正在很用力地画一颗树,看上去是一颗秋天的正在拼命凋零的树,树旁边有一男一女,男的表情很漠然,一看就在扮酷,女的则没心机地笑着,身上穿的是淡紫色的纱裙。我反正也没事,多嘴多舌地说:“秋天穿这样的裙子会冻死的。”


    画画的是个高三的女生,听说她正在考美院。听我这么一说她猛地回过头来凶我:“你懂什么!”把我吓了我好大的一跳。接下来的事情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她居然站起身来,愤然地撕掉了那张还没完工的画。


    “对……对不起。”我结结巴巴地贫嘴,“您可以对我的无知表示愤怒,可是您实在没必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心血呢。”


    黄豆豆和唐池见状一起走了过来,唐池慌里慌张地问:“怎么啦,夏奈?夏奈,到底怎么了?”


    我耸耸肩,恨不得立即置身事外。


    “朱莎,最近脾气很坏呀。”黄豆豆替那个女生把地上撕得稀烂的画捡起来说,“我早跟你说过了,对你而言,心态很重要,其它都是次要的。”


    “是当着这两个小妹妹教训我吗?”那个叫朱莎的女生把眼前的颜料一推,背上她的书包说:“我可没空听。”


    说完,她拔腿就出了画室。


    “快高考了。”黄豆豆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自嘲说,“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有点脾气也就难怪了,呵呵。”


    “比得上我们中考吗?”我说,“都知道现在中考比高考难。”


    “我看你们挺轻松的嘛。”黄豆豆说,“整日嘻嘻哈哈的。”


    “那是我们心态好。”


    黄豆豆看我一眼:“挺能说,呵。”


    “夏奈是我们班名嘴。”唐池适时地拍我马屁说,“要是举办吵架比赛她以一顶十绝没问题!”


    我伸出手捏她的脸以示抗议,她推开我逃出好远,回头招招手说,“老黄快来,我们接着聊。”


    “越来越没大没小。”黄豆豆叹口气走过去,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然后觉得有些馋,于是决定去小卖部买点零食吃吃。我刚走出画室的门就看到朱莎,她并没有走远,正靠在画室的墙边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从她的身边经过,并没打算跟她说话,她却喊住我说:“嗨。”


    “嗨。”我笑笑,“原来你没走。”


    “你为什么要出来,”朱莎说,“是他们让你出来的吗?”


    “他们?”我一头雾水:“他们是谁?”


    “别装傻了。”朱莎说,“黄豆豆和那个叫什么唐池的。”


    “他们为什么要让我出来?”我当时确实是弄不懂,就傻傻地问了下去。


    “现在的中学生什么事做不出来!”朱莎说,“我真替你们感到脸红。”


    我隐约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了,可是我却什么也表达不出来了,只好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看着她。


    “瞧你那傻样。”她讽刺我。


    “瞧你那傻样!”我回嘴说,“黄豆豆是个好老师,唐池是个好同学,你要停止你脑子里那些怪思想。”


    “你多大?”她问我。


    “十五六岁。”我说,“比你年轻。”


    “可你说话像我妈。”她冷笑着说,“我初三的时候,比你们单纯得多。”


    “那是。”我懒得和这个神经质的女生再理论下去,都说学画画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与众不同,我暗暗地想,要是哪天唐池变得这样神经兮兮,我说什么也要当机立断地和她断绝一切外交关系。我在小卖部里买了一包薯条,站在学校的大操场边咯嘣咯嘣地咬。我忽然不想回画室了,我忽然觉得唐池其实一定不愿意我回画室的。可是我也不想回教室看书,我正站在那里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有人喊我说:“夏奈,怎么你没有吃午饭吗?”


    我抬眼一看,说话的是我们班体育委员,个子最高的林家明。我常常想,世界上没有比林家明这个名字更土的名字,也没有比林家明更笨的第二个人。我这么说并不是没有依据的,因为我就因为林家明的愚昧而吃过大亏。那还是在初二的时候,体育老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在给我们测短跑的时候指派林家明按秒表。那天考完,我们那组的成绩都特别好,很轻松的过关了。我还没得意够呢林家明凑到我边上来说:“夏奈,你要谢谢我,要不是我,你们这组都难及格。”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神秘而小声地解释说:“我提前按了表。”


    我当时真的是非常非常之惊讶的,我真没想到外表看上去这么老实个子这么高大的林家明竟是如此不磊落的小人,我一点儿也不感激他,也懒得去想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只知道他确实害惨了我。因为没多久后的校运动会中我就被硬抽去参加短跑接力赛,我没法拒绝只好强撑着上场,在那次比赛中如愿以偿地丢够了面子,唐池看着我落在最后的气喘吁吁的衰样,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她总是做出一幅爱情专家的样子来对我说:“林家明喜欢你欣赏你,这一点傻子都看得出来。”


    “不奇怪,因为你就是傻子。”我说,“傻得不可救药。”


    “有些事情就是事实,你不承认它也存在。”唐池深奥地说。我疑心她在说她自己和黄豆豆,算了,看在是好朋友的份上,懒得戳穿她。


    “你在想什么??”林家明伸出五个手指在我面前一晃说,“好像在神游太空呢,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吗?”


    “没有。”我老实地说。


    “看你吃薯条的样子,好像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薯条。”


    “是吗?”我把手里的袋子往他面前一伸说,“喏,剩下的全给你。”


    “不要了不要了,这种东西我不爱吃的。”他拼命地往后退,好像我递给他的是一包定时炸弹。我调过头就走,他却呼哧呼哧追上我说:“怎么你和小糖果不在一起?”


    小糖果是我们班男生对唐池统一的爱称。我每次听到,都会肉麻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我为什么非要和她在一起?”我没好气地说,“她是她我是我。”


    “你们一定吵架了吧?”林家明胸有成竹地说,“你们女生就是这样烦,好三天再吵三天,没完没了。”


    “你完了没有?”我站住,看着他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


    “我要去教室。”他无辜地说,“你可以给我指第二条路么?”


    我唯一的选择是转身往校外走去。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小小的音像店,那是一家我非常喜欢的音像店,每天放学经过那里,就算不进去,也一定会探了头望一望。开店的是一个小年轻,他总是坐在柜台里面眯缝着眼睛听歌,来了客人也不起身招呼。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做生意,因为他的货很不错,很多很难买到的碟,在他这里准能买到。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放一首张清芳的老歌《花戒指》:


    你可听说吗?


    那戒指花


    春天开在山崖


    人人喜爱它……


    我一喜,问她:“有这张碟卖吗?”


    “有。”他说,“引进版,价格不贵。不过就两张,要买要赶快。”


    我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虽说是不贵,却也是我半个月的零花钱。但我一定要买,我要把它送给木天。木天是一位我熟悉的DJ,年少轻狂的时候,我曾经和唐池一起做过一次他的嘉宾,前一晚我激动得差点睡不着,要是在现在一定不会了,我好像已经老得对什么事都没有了激情。不过我很怀念木天,他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阳光男孩,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柔的诱惑。我还记得那次他说要送我们一首歌,张清芳的《花戒指》,并说这是一首唱给少女的歌。可惜歌放到一半碟就不争气地跳了起来,木天沮丧地说:“可能是太久没放了才会这样,而且这张碟真的很难买到了,买盗版,好像又太对不起张清芳以及这张碟的经典。”


    初三后,很少再有时间听木天的节目,如果偶然想起听,他的声音总是给我与故友重逢的好感觉。我喜滋滋地拿着那张碟回学校,一路想像把它送到木天的手里时他的惊喜。进了教室下午的第一堂课就要开始,唐池一脸不快乐地坐在座位上。如审犯人一般冷冰冰地问我:“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去哪里了?”


    她的语气让我相当的不舒服,我的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管得着吗?”


    “管得着。”她说,“这是起码的礼貌,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在黄豆豆那里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迟到!”


    “你不是比我还要早到吗?”我觉得唐池简直就是在大题小作和无理取闹,“再说了,”我讥讽地说,“你呆在那里难道想走吗?九头牛怕也是拉不走的吧,可别赖到我头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唐池提高了嗓子。


    “不想让大家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就小声些。”我警告她说,“你不要这样,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


    “我为什么要讨你喜欢?”唐池的声音是低了下来,可是气焰一点儿也没下去:“我为什么要讨你喜欢,夏奈,你是我什么人?”


    “弱智。”


    “你才弱智!”


    “白痴。”


    “你才白痴!”


    上课铃声及时地阻止了我们继续再吵下去。我把手中的碟片藏进书包里,完全失去和唐池一起分享我喜悦的欲望。可是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我却发现身边的唐池好像有些不对劲,课桌微微地抖动起来,仔细一瞧,原来她竟在哭!我和唐池吵嘴司空见惯,林家明说得一点也没错,好三天吵三天,谁也不会真正地服输,可是让她伤心到哭泣却好像还是第一次。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最脆弱,难道……


    我用手肘碰碰她,轻声说:“喂,不至于吧?”


    她不答我,头埋得更死,课桌抖得更历害了。周围同学的眼光都往这边瞄过来,正在上课的老师好像也有所查觉,停下来不讲了。我赶快举手站起来说:“报告老师,唐池她肚子疼,疼得撑不住了。”


    “那……”老师说,“要不先送到医务室看看,不行的话还是送医院吧。”


    我扶起唐池,在老师关切的注视和同学们怀疑的注视中艰难地迈出了教室,刚走到拐弯处,我就猛地放开她说:“行了行了,别装死了,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


    唐池却一把抱住我哇哇大哭起来,吓得我赶紧去捂她的嘴:“要死啦,你今天是犯神经病了还是怎么啦?”


    “我被人欺负啦!”唐池尖声叫起来,“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居然跑得远远的,你到底够不够朋友啊?”


    “谁欺负你?”我吓得脸都白了,“黄豆豆?”


    “你说什么呢!”唐池说,“你听听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是被谁?”我被她绕糊涂了。


    “朱莎。”唐池说,


    “就是高三那个朱莎,她把我的画批评得一无是处,还,还骂我是娼妇。”


    “岂有此理!”我说,“你听清楚了?她真这么骂的?”


    “那还有假?”


    “当着黄豆豆骂的?”


    “没。”唐池说,“黄豆豆出去了一下。她就是可恶在这里,等黄豆豆回来的时候,她就拼命地对我笑,好像跟我是百年之交。”


    “她骂你,你怎么反应?”


    “我没反应。”唐池说,“从来没有人这样骂过我,我当时就傻了。”说完她又抱着我痛哭起来,看来真是伤得不轻。


    “谁叫你道行不够?”我拍拍她的背安慰她说,“人家比你多吃三年饭么。”


    “谁叫你不在?”唐池蛮不讲理。


    “对对对。”我顺着她说,“我要是在,打了她的左脸再打右脸,直到把她打成馒头为止。”


    唐池这才破涕为笑,得寸进尺地说:“你现在就去打,替我出口气。”


    “八婆。”我骂她。她扁扁嘴又要哭。说真的,我是真替唐池感到愤怒,我无法想象朱莎会用那样的字眼来骂一个初三的女生,我了解唐池,她是因为屈辱才会觉得痛苦,而这种痛苦又让她感觉到更加的屈辱,周而复始,所以无法承担。


    “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清者自清,走自己的路让人家说去吧……”我把自己知道的格言警句一股脑儿全搬了出来,得到的却是唐池的一句回复:“夏奈,你这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有那么容易?”


    不能否认的是,唐池已经陷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里了,如果她不能及时地抽身,我可以预言,黄豆豆也好,朱莎也好,都可能在这个初三的深秋把唐池的生活掀起一阵狂风大浪来。我在深夜上网,遇到雨辰,她问我:“咦,双鱼乙呢?”


    我说:“双鱼乙在恋爱。”


    “哦?那你呢?”


    我文学而肉麻地答道:“我在看一场爱情的烟火。”


    雨辰哈哈大笑,然后她说:“小甲,你是个可爱的家伙。”


    “辰辰姐,”我问她,“如果有人骂你娼妇你会怎么样?”


    雨辰可能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她沉默了一下说:“我会装做没听见。”


    “我是说在你十五六岁的时候。”


    “那……也许我会拿把刀杀了他。”


    瞧,著名的作家都这么说。瞧,十五六岁谁不该有点性格?可是我知道,就算我在场,我也会和唐池一样不知所措的,顶多问她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骂人?”


    那晚唐池没有上网,也许她正躲在房间里悄悄地哭泣,也许正在日记本上奋笔疾书,也许正在画板上面乱抹乱涂,我一想到她就有点心疼她,我想给她打一个电话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希望她会给我打一个电话,那么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再安慰她一下子。可是电话始终都没响。那晚的日记,我只写了五个字:晚安,唐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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