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3个月前 作者: 川端康成
    六


    (一)谁的孩子


    刹那闻美智子忘了濒死的父亲,一着急张皇失措地跑到院子里。她想的是孩子的眼睛哪?嘴哪?鼻子哪?是不是一根眉毛也分毫不差地像自己丈夫。“少奶奶,这孩子可真讨人喜欢!”女仆这么说。“给我看看!”美智子使劲把孩夺了过来。话音刚落,美智子血色全无,眼看着就要当场跌倒。女仆不由得喊:“危险!别把孩子掉下去!”


    (二)高贵的清净


    女仆的喊声使美智子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两臂才有了力气。吃惊和悲伤,使她全身丧失了力气,抱的孩子也的确要掉下去了。她想如果掉下去跌死该多好!在这一刹那,美智子成了恶魔的门徒。但是,长得这么美,这么可爱的孩子,长得和丈夫这么一模一样,难道不确实是丈夫的孩子么?这时孩子哭了,美智子边说“对不起,对不起”边摇晃他,同时她叭哒叭哒地直掉眼泪。止住哭声的婴儿首先给了从他母亲手里夺走父亲的人一个圣洁的微笑。


    (三)孩子的母亲


    过了一会儿,美智子从孩子的怀里发现一封信。那信上说:“这孩子就请你先看一眼了。看过之后是弄死他还是让他活下去,随你的便。不过,他可是和你一模一样。我只要没这个孩子,什么时候都能死,当什么样的下贱女人也不至于对不起谁。我给他起名叫进一。从你的名字里借了一个字。进一如果不是和你这么一模一样我也不会扔掉他。这种心情你懂?不过,我凭自已之力已经扶养他半年多了。”


    (四)嫉妒


    “你会看得出的,我给他穿的全是漂亮衣服。不过,我只要想到你太太也会看到这个孩子就觉得遗憾。请你一定别让这孩子受你太太的关怀,与其那样还不如把他弄死。难道你能弄死他么?我一想到这孩子大了也要娶妻生子……我就觉得即使我被抛弃,我们的那桩事也会以永不消失的形式留在这个世上。”当她读到这里的时候,就听她丈夫“美智子,美智子”地喊她。强烈的嫉妒险些让她把孩子摔在地上。


    (五)临终


    “美智子,美智子!快来!”丈夫在门厅惊慌失措地喊她。告诉她:“爸爸快不行了!”美智子不顾一切地跑进门厅。”“什么?!抱着个孩子干什么?哪里的孩子?”“是你的孩子!”“胡说!是不是得了精神病?”“是阿春生的你的孩子!你看看这信吧!”“什么?”美智子像扔东西似地把孩子交给丈夫就跑进了老爸的病房。志村也跟着跑了进去。美智子握着父亲渐渐凉下去的手哭得十分伤心,将要咽气的老父亲望着抱婴儿的志村。


    (六)啊!孙子!


    “志村!美智子和老太太就拜托你了……”这就是老博士的遗嘱。志村发誓坚守遗嘱。当老人的视力逐渐消失走向死亡的时候,他那瞳仁似乎突然放出最后的火一般异常明亮的光,他想把两只手伸向志村膝头的婴儿,边伸手边说:“啊,孙子!孙子啊!”这是他最后说的话!志村和美智子仿佛受到冲击。侍立于病床旁边的人们颇感奇怪地望着产期临近美智子。老父的手还没有抱到婴儿就断了气。在这令人悲痛的错觉之中,老人溘然长逝了。


    (七)感情的漩涡


    “孩子,噢,孙子啊!”不停地叨咕“希望看到孙子以后再死”的老父亲已经意识昏迷,把阿春生的孩子当作自己女儿的孩子,深信不疑地死了。美智子想到这件事,简真是遗愁万千。她“爸爸、爸爸”地狂喊,像个疯子一样,好像这样就能把老爹的魂灵喊回来,边喊边摇动老爹的遗体。志村强忍着苦闷。他对于博士、美智子、阿春、孩子这四个人的感情,形成一个漩涡。所犯过失应受报应的时辰已经到了。他在美智子面前低着头问:“这孩子怎么办才好?”


    (八)病床


    “因为参加葬礼的人很多,是不能放在家里的呀。让女佣人带他上咱们家去,行不?临死的时候管他叫孙子啦,要是不好好照看他可就对不起我老爹啦。”美智子倒是心平气和地这么说。但是,因为临产在即,由于哀痛,身体十分虚弱,出殡的前一天卧病在床。出殡当天,她是在病床上目送移棺的。前来参加帝国大学著名教授、誉满全国的老博士葬礼的朝野名士很多。美智子对从墓地回来的志村问的第一句就是“那孩子情况如何?”


    (九)三个生命


    “女佣人照顾得很好。不用挂心。最重要的是你可得好好注意身体,现在是非保重不可的时候啦。为了胎儿就得这样。”“可不是么,我也得生孩子呀,我也得生嘛。”被病折磨得衰弱的脸上露出一丝寂寞的微笑。事实上婴儿进一也在闹病。他被生母扔在寒风中时得了感冒,再加上女佣人照顾不周而加重,所以此刻人了院。美智子发高烧,还有早产的担心,因为想到她们母子生命的安全,所以用卧铺车送到她父亲家去了。三条生命处于危险状态。


    (十)再见?


    “请原谅!阿春!是我错了,请原谅!”在高烧中,美智子不停地这样叨咕。“谁说要把进一杀了?不行,要死得死我的孩子。我的呀!”不然就是从恶梦中醒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丈夫说:“我没救了。我希望生了孩子再死。不,还是一起死幸福呀。你就和阿春过日子吧。”病情严重的时候,她像个磨人的孩子那样,死气白赖地要求再看看进一,见见阿春向她道歉。总是问:进一的病怎么样了?再不然就说:这寒风中阿春在哪儿徘徊流浪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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