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爱人的温度

    冬天永远是沉寂的季节，树木光秃秃的毫无生气，连人也都因为低温而懒怠动弹，但今天BBS上曝光的事情无疑为大家提供了新的谈资。


    每所学校里都有一群平日无聊的好事群众，何况今天这条爆炸性新闻的女主角是平日最最不起眼的女生，好奇心杀死猫。


    维安想尽快走出教学楼，可是门口聚着的女生个个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个别爱挑事的干脆直接指着她说，“快看快看，咱们系的凤尾姑娘傍富商了！动不动就跑车接送啊……啧啧，也奇了，她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的……你看这画，那人真是钻五啊，长得又好，可惜就是眼睛瞎了，不然怎么能看上她。”


    四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维安捏着手告诉自己赶紧走出去，可刚到门口，又有几个人突然出来堵住她，上下打量说，“喂！你是不是最后一名考进来的那个？G大就不该录取你，如果这事情闹到外边去，别人怎么看咱们学校？”


    维安转身想绕开，又被她们给拦住了，“我们都看到了，就是刚才那辆轿跑吧？是不是跟人家出去过夜了……哟哟，快看她这包，这不是vivi杂志上的最新款么，要八千块……”


    “没有！”维安赶紧否认，她根本不知道宋书铭送给自己的东西价值多少，只不过觉得应该很贵，根本没细想，她早上起来出去交画的时候随手就背上用了，现在却成了别人嘴里的证据。


    这几个女生都画着妆，冬天也穿着超短裙配长靴，很明显她们才是学校里的异类，现在却好意思来讽刺她。


    大家哈哈大笑围过来，维安被逼到角落里，所有愤怒都冲上头顶，身边的声音像是一团乱糟糟的苍蝇，不肯放过她最后那点自尊心。


    没有人活该被欺负，也没有人活该应该隐忍下去。


    她深深吸气，无可退让的愤怒逼得她大声冲那些人喊道，“闭嘴！”


    所有声音都停止了，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维安这样懦弱的女生也敢冲她们喊话，所以都没反应过来。


    维安直视她们，猛地推开面前的人跑了出去。


    她一路都不敢停，拼了命往前跑，两侧冷冰冰的树木不断后退，就像生命里所有无法回溯的时光，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谁也不可能改变过去。


    所有的痛苦隐藏在冬日安静的校园里，等待爆发的时机。


    误解，谩骂，曾经那场暗恋而引发出无数可怕的后果，总有些事是她必须面对的。


    她很想很想给姑姑打一个电话，那是唯一关心她的亲人，可是这种时候她即使打回去又能说什么呢？说自己被同学欺负，说被人误会？多大的人了，她才和宋书铭说过自己不是小姑娘了，她十九岁了，也许很快就要二十了。


    她已经成长，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


    校园好像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维安不知道跑了有多久才终于看到宿舍楼。


    她回到寝室的时候脸上都是冷汗，累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顾梦梦一脸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突然听到宿舍屋门被人撞开，啊地一声站起来，“维安？你别急，我……我帮你看着呢，她们就是骂你败坏校风……”


    气喘吁吁的人来不及休息，她跑到电脑前哗哗往上翻页，直接看到那个帖子已经被看热闹的人顶到最高位置，俨然成了头条的模样。


    标题是：“女大学生为买名牌不择手段，甘心卖身做情妇。”


    这种标题党无疑起到了极强大的宣传作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已经吸引了无数眼球。


    顾梦梦看她表情越来越不好，立刻想把网页关上，维安却不让，两人争抢鼠标的时候维安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句，“让我看！”


    好学生讷讷地松开手，小声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照片很明显是别有用心的人偷拍的。”


    得罪人？维安一向默默无闻不争不抢，何况她平常那点成绩也谈不上让谁嫉妒，难得这次她的期末人像画得了最高分，堪称铁树开花的新鲜事。


    这么想似乎明白了一点，维安突然心里一动，看到帖子里2楼3楼曝光出来的照片，有她病的那几天晚上的事情，是宋书铭给她送晚饭过来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背景是黑漆漆的夜。


    还有他们手拉手走在一起，宋书铭扶着她在路沿上胡闹……


    最后那张照片最能说明此贴绝非标题党，是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满脸笑意地拉开奔驰车的车门。


    她翻上去看发帖时间，就是上午十点半的事情，而楼主曾经在十几楼的时候得意洋洋地出来放话说，“各位同学不信的话可以去美术学院围观，据可靠消息证实，今天上午我们照片的女主角一定会去那里看成绩。”


    维安心里的猜想几乎得到了印证，她问顾梦梦，“你今天几点去的教学楼？”


    “唔就在你去画廊之后……九点多吧，我怕人多才早去的，结果还看见安妮了，我和她打招呼，她脸色很不好，没理我扭头就走了。”顾梦梦老老实实地回忆了半天。


    维安从来不愿意怀疑朋友，可这一次，这发帖时间如此巧合，正好是看完成绩之后，楼主的话又说得如此明显。


    那幅画……那幅画她们都以为会是程安妮成绩最高，可是结果却出人意料。


    即使这不涉及什么利益，可大家都清楚程安妮的脾气，程家在政界赫赫有名，她自然从小娇生惯养，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她那么喜欢乔御，软磨硬泡画下他，等待在所有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幸福，最后却被维安这样的笨蛋抢得头筹。


    程安妮怎么能甘心？


    维安看着一屏幕恶毒的言语狠狠按下鼠标，把帖子关上。人被逼到极致反倒觉得无所谓了，她竟然格外心平气和地问室友，“安妮回来过么？”


    顾梦梦老实地摇头，“今天没课，应该直接回家了吧。”


    维安立刻拿出手机打程安妮的号码，却都被对方直接按断了，她又发了短信过去，“我想和你谈一谈，你在哪里？”


    过了好久，她坐在床边都觉得屋里格外冷了，还是没得到回信。


    顾梦梦起身过去给她泡了杯奶茶，很努力地安慰她说，“你别伤心，我相信你的。”


    维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顾梦梦立刻拿过纸巾，“你想哭就哭吧。”


    “我不想哭，真的。”她是真的不觉得委屈，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接二连三受到欺负，维安一忍再忍，可不代表所有冤枉都是她活该，她必须和程安妮说清楚，这成绩是老师公平给出来的，乔御的事情她也已经避嫌，一躲再躲。


    再软弱的人也有底限，为什么过错都要让她来承担呢？


    手机突然震动，程安妮终于给她回了一条短信，上边三言两语，只说半个小时后在学校东门的快乐咖啡见。


    维安拿着手机直接去东门，那地方有一家小小的创意咖啡馆，隐藏在一排卖教材的矮楼里，一般大学周围都会有这样的地方，可以提供免费上网，环境私密，于是吸引了很多学生常去。


    她只是听说过这里，从来没来过，在外边找了一圈才找到，她独自要了一杯名字奇怪的咖啡，看着单子上的字迹发愣。


    不过一杯普通的热拿铁，却被叫做爱人的温度。


    这名字在冬天让人难过，点这杯咖啡的人不外乎两种，孤单的人更加孤单，幸福的人依旧幸福。


    藤制的百叶帘边角不平整，一格一格透进光，却并不暖和。


    她坐着等到下午三点钟，两个小时过去，程安妮始终没出现，维安简直已经无可奈何，满肚子愤怒和解释的冲动都被耗没了，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很傻。


    每一次都被人骗，不是被乔御骗就是被他女朋友骗，维安看着空空的咖啡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们的。


    正想着，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她发着呆没有多看，等到抬头的时候，却看到那人直接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了。


    维安更加惊讶，“你……”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点这种东西，喜欢这个名字吧？爱人的温度，真恶心……”乔御一脸忍无可忍的样子，想了想却还是点了同样一杯。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维安忍不住脱口而出，看见对面的人点了根烟吹出来，他抽烟的样子没有痞气，反倒显得很安静了。


    乔御面无表情地直接回答，“你给程安妮发短信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我看到了。”


    维安不再说话。


    “生气了？觉得我们又耍你？”


    她还是没反应，眼睛错开盯着那些透光的百叶帘。


    “喂！”


    乔御喊了两句维安都没反应，过了半天她突然看着他说，“我有男朋友了，我和你们两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这种无聊的游戏好玩么？让她一次又一次的等。


    该生气的人是维安，可她已经觉得无话可说，起身想走。


    乔御莫名其妙地急了，一把拉住她，“只有你才会这么傻等！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啊，她来做什么？承认那帖子是她发的？和你认错？做梦！鬼都知道她肯定不会来！所以我才告诉你别等了，要是耍你我为什么还跑来这种地方！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事闲的么！”


    维安甩开他的手，“那好，谢谢你过来提醒我，我不等了。”


    果然闹得人尽皆知，连乔御都看到BBS上那个帖子了，而且他的话等于印证了维安的怀疑，楼主的确是程安妮。


    咖啡馆里狭小的空间烟雾缭绕。


    她执意要走，乔御却再一次拉住她胳膊不放手，最后他干脆不耐烦起来，直接起来把她按回沙发上。


    快乐咖啡店面的空间很小，旁边桌上两个玩电脑的男生看到他们拉拉扯扯一脸好奇，游戏都不玩了。于是维安为了不惹人非议，只好重新坐下心平气和地问他，“你还有事么。”


    乔御挑挑眉毛，声音还是不耐烦地说，“帖子已经删了。”


    “啊？”维安没反应过来。


    “我亲自跑去找到论坛版主，他是我们专业的一个师兄，我认识，但今天不在学校，我直接去他家盯着他删掉的。”他说的轻描淡写，一根烟刚好抽完直接按灭在烟灰缸里，手指又开始摆弄他的名牌打火机。


    与此同时，维安收到了顾梦梦报喜的短信，她说，“那帖子不见了！你看你看，公道自在人心，别生气，没事了，谣言总能过去。”


    好吧，她突然有些理解乔御突然屈尊驾到的意图了，他想让她感恩戴德。


    以他的少爷脾气而言完全做得出来，不然乔御凭什么对她的事这么上心？她被人骂得那么惨，若在平时正好是他冷嘲热讽的最佳时机。


    她伸手把百叶帘拉起来，窗外能看到远处的马路，人来人往，日光刺眼，维安只能僵着声音说，“我应该感谢你……真是万分感谢。”


    她说得咬牙切齿，心里疼得难受。


    乔御却像被刺到了一样，他恶狠狠地说，“我没想让你感谢我！”


    “那你要怎么样？是怕我说出去害了程安妮么，我不会的。”她真觉得自己很悲哀，这种时候也不愿选择报复和回击。


    对面的男生欲言又止，好像几次都想冲口骂出些什么，但最后都忍住了，他只说，“你为什么一直都喜欢做缩头乌龟？”


    她用沉默表示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


    “情书是你写的我早就知道，那天程安妮自己不小心看到了，所以才去闹。后来……那天图书馆的短信……我发完了手机就被她抢走了，她和我吵了一晚上，晚上我才脱身赶去找过你，可你和那个男人走了。”他一字一句说得波澜不惊，眼睛直直地盯着维安。


    乔御说得很简单，但她现在听到这些解释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是真是假其实都无所谓。


    维安勉强微笑，还像和他以前坐同桌的样子，她是傻姑娘暗恋帅气的校草，她总是卑微的那一个，“哦，那我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的。”


    乔御紧接着又问，“你被冻病了？那天晚上我一直给你打电话，可你和那个人走了之后竟然关机了，他到底和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


    维安不想再听下去，更不明白他这样紧张兮兮地追问是什么意思，只好开口拦住他后边的话，“宋老师是我男朋友。”


    乔御的声音果然戛然而止，他又点了一根烟，隔着烟雾看了她很久，又恢复了那样冷冷的笑容，“师生恋？还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有魄力。”


    维安盯着他这幅表情心里憋气，想也不想点头，“是，那又怎么了，谁说我就只能喜欢你？”


    以前的企鹅妹妹好像从来不敢这么忤逆乔御。


    他狠狠地吸一口烟，突然探身过来隔着半边桌子靠近她的脸，维安不明所以，却突然看到他吹出一口烟雾。


    她在一片呛人的烟气里看到他笑得很失落，好像丢了宝石王冠的小王子，纨绔又落魄。


    可是烟都散尽了的时候，乔御依旧似笑非笑，仿佛维安刚才看到的画面都只是她潜意识里的谎言。


    他表情冷淡地说，“那算我作为朋友多管闲事了。很好，最后友情提醒你，你应该麻烦你的男朋友帮你解决流言，省得他在学校里也呆不下去。”


    是啊，乔御这样的人，怎么会难过呢？


    说完他就起身结账，直接把没抽完的烟按灭在维安眼前的桌面上，烟灰狰狞地散了一桌。


    她看着他离开，突然喊了一句，“乔御？”


    他停了停把手插到兜里，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替我向宋老师问好，表达我的敬佩之情，能喜欢你的人，脑子一定不正常。”


    她只好沉默接受，看见乔御一口没动的热咖啡有些可惜，它是爱人的温度。


    也许从出生开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温度，差别微妙，唯有爱人才可以察觉，所以在爱里的人们可以相互慰藉取暖。


    可惜属于乔御的温度就像澜城的冬，始终都是凉薄的，蒙着白茫茫的雾，让怕冷的维安无法靠近。


    这个下午的结局和每次一样，他们出了快乐咖啡自走向不同的方向，甚至没有告别，即使起点本来是相同的。


    维安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快要四点钟了，她还没想好之后该怎么办，虽然那帖子被删掉了，但宋书铭是个老师，这件事在文学院那边一定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即使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坚持不在乎，但对于他而言……乔御说得对，一个老师怎么能传出这种事呢。


    越这么想心里越乱，她低着头走自己的路，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长喝，“维——安——同学！”


    她险些被吓得叫出来，缓了半天才有力气回头看看，发现是郑志摩，他穿了一件怪模怪样的运动外套，一边跺脚一边和她打招呼，冻得鼻子都红了。


    维安简直无话可说，只能闷头没好气地问，“你来等梦梦么？”


    “哦，不不，确切地说，维——安——同学，我和梦梦都在等你。”他说话拿腔拿调，似乎篮球社长大人今天研究的不是诗集，而是京剧。


    顾梦梦果然恰到好处地从楼里冲出来，手上拿了她们两个人的工具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他们面前，十分欢喜地说，“走吧走吧，去画海报。”


    说完她直接把维安拖住往前走，郑志摩还在后边帮腔，“嘿嘿就是嘛，我们急着和A大比赛，万万不能输了气势对不对？维——安——同学！咱们学校的宣传都靠你和梦梦了！加油加油！”


    维安小声嘟囔了一句自己不想去，可是当事人根本没给她时间推拒，等到顾梦梦放开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两人架到了公共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