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兜兜转转,纠缠不清
3个月前 作者: [韩]李京姬
深秋是农忙的季节,麦田里总是有辛勤耕耘劳作的人。金黄色的麦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涌动着,翻腾起让人喜悦的舒爽。
"粉红的裙子被风吹起来,好像我的心儿一样难奈……"和谐的远景下,有高亢却略显粗哑的女声在唱着古老的韩国民歌。一个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大约五六十岁的妇人,顶着大大的托盘,身上系了五彩的挂绳,挂绳的那头是一个拿着嫩黄油菜花的老头儿。那妇人走着走着,停下了嘴里的歌声,回过头来问道:"这样出来散心怎么样?心情好得不得了吧,柄国哥?"
"是啊,好得很呢,宋小姐。"拿着油菜花的爷爷开心地笑着,丝毫看不出是痴呆的模样。
在一棵阴凉的大树底下,旅店老板娘宋昌子摊开了自己带来的食物。这可都是她经过一晚上的辛劳精心准备的,连米饭上,都用蜜枣围了一个小小的心型。"来喝一杯吧,哥哥。"她递过心形的酒盅。爷爷接过来道谢之后,一昂脖子灌了下去。
"给你辣椒。"宋昌子递过清洗好蘸过大酱的辣椒。
"谢谢宋小姐。"
"怎么会这么帅的呢?"宋昌子两眼放桃花地看着爷爷被辣椒辣得龇牙咧嘴的表情,陶醉在自己的情绪里。"唉,怎么连吃相都这么帅呢?"她微笑着接过爷爷递来的辣椒:"谢谢哥哥。"
"很辣吗?"爷爷貌似无心地坏笑着,伸出袖子来擦掉宋昌子唇边因为太辣而溢出的口水。顿时又迎来了她新一轮的感动:"还好现在哥哥痴呆了,所以现在才敢跟你告白。哥哥到这里娶永新奶奶的时候,我才16岁,那时候是为了帮助婚宴来到这里的。看见哥哥的一瞬间,我的心就跳得不行了!这个心一直激动、激动、激动得……"
爷爷看着她捶胸顿足的样子,只知道呆呆地傻笑。忽然,他想起了经过自己加料的巧克力派——那可是招待客人用的好东西啊!眼前这位宋小姐对自己好像蛮好的,那么,看在她这么难过的份上,就给她一个吧!"吃巧克力派吗,宋小姐?"爷爷从兜里掏出巧克力派来送到宋昌子的嘴边。
"好的。"宋昌子接过爷爷递来的巧克力派,咬了一口,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别人的新郎的,对着月亮,对着星星,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她实在压抑不住自己哀怨委屈的情绪,又开始放声歌唱:"爱了不该爱的人的罪,说不出口的这心情……"
大白天的是谁在荒郊野外鬼哭狼嚎?走在芦苇地边的闵基书觉得心里毛毛的。大早上从起来还没尿尿呢,被这歌声一催,连前列腺都忍受不了地膨胀起来。闵基书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影,那么,就在芦苇丛里解决一下吧。反正也不会有人看到。
想起那个大妈叉着腰教训自己的样子,闵基书就觉得十分不爽。本来就缺少睡眠的他好容易睡个好觉,却在大早上就被吵起来,心情当然不会好。那个女人居然领了一堆人来要自己看病,甚至连鼻子出血的牛都带了过来。她真的以为自己是神医吗?或者,她觉得自己是神仙,不仅精通医术,连兽医都可以兼职?
闵基书匆忙地解下了裤子的拉链,刚准备好好释放一下,忽然感觉到空气中含有诡异的因子。
是爷爷!闵基书差点儿没跳起来。自己和这一家人犯冲吗?还是这个岛太小了?怎么走到哪里都会遇见?
闵基书拔脚就走,准备到另一个地方释放,可是爷爷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哥哥尿尿吗?"爷爷打了闵基书一下,把他的尿意打了回去。
"快点尿吧,哥。"
被人看着尿尿的感觉真不好呀!无论闵基书怎样努力,都不能再憋出一滴尿来。
更何况,还有爷爷在旁边配音:"怎么不尿啊,哥?"
"被爷爷吓到了尿不出来了!"闵基书悲愤地开口,"就这精神头怎么还到处跑啊?那丫头扔下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老人,在那里做什么呢?"
"你又说坏话了。"爷爷冲上去就扇闵基书的嘴巴,急迫地阻止他诋毁自己的孙女,"你以后不准看电视不准上网!你这个大酱小狗笨蛋!"
简直是没法沟通!闵基书无奈地瞪了爷爷一眼,拔脚又走,希望能赶快离开这个不可理喻的老头。
"哥哥,你去哪里?"看见闵基书要走了,爷爷又跟了上去。"尿尿啊,哥。"他还记得闵基书开始要尿尿来着,所以不停地在后面催促:"哥,尿尿啊……"
闵基书边走边向他大喊:"都回去了,没有了。你赶紧走吧,快走吧!"
爷爷却不管那一套,只在后面边追边喊:"尿尿吧,哥。尿尿吧……"
天啊,真是让人疯掉!闵基书越走越快,从荒滩走上了农田旁的小路。爷爷还是在后面不停地喊:"尿尿吧,哥。"这使农田里忙碌的大婶们都抬起头来,跟爷爷打着招呼,然后含笑地看着前面那个又羞又窘的年轻人。闵基书终于受不了了,发挥了在学校跑百米的功力,一溜烟地飞跑起来。
"尿吧!哥!"
无论自己怎样加油,那个魔咒般的声音始终围绕在自己左右。闵基书几乎要怀疑爷爷是不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的耐力怎么比自己还要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跑过麦田,跑过玉米地,跑过村子里小河上的桥梁……一个在前面边跑边喊:"您走吧。"一个在后面边追边喊:"尿尿,哥!"闵基书看见爷爷不小心跌倒了,但是他立刻打消了自己上去搀扶的念头,而是更卖力地向前跑。爷爷也不辜负大家的期望,爬起来就奋力前追。
长达万米的马拉松赛跑终于以闵基书的失败而告终,当跑到一片与出发点差不多的荒郊野外的时候,爷爷终于倒在地上不动了。闵基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担心,叹了口气,又转了回去。
"您起来啊!"闵基书看了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爷爷,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啊,真是快疯了!"他边抱怨着边给爷爷拍身上的泥土。
"尿尿吧,哥。"爷爷缓过气儿来,第一句话还是这个。
"好,尿!我尿!"闵基书被挑起了火气,"我的尿我自己来尿,爷爷你回爷爷的家吧!"
"是,哥。"这回爷爷倒是意外地没有坚持,立刻点了点头,但是,下一秒钟,他又把闵基书叫住了。
"又怎么了?"闵基书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你又怎么了!"
"哥,我们家在哪里?"爷爷的话让闵基书愣了一下,无奈地牵起他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牵着爷爷的手把他送到家门前,闵基书四下张望了一下,还好永新那个疯女人不在,他赶紧对爷爷摆摆手:"这里是爷爷的家,进去吧。"
"哥哥也进去吧。"
再进这个家门,恐怕自己就被折腾死了!闵基书坚决地摇了摇头:"行了,你快进去吧。"
"哥,谢谢你。"
普普通通的一声道谢,让闵基书对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印象大为改观。这个老人只是很可怜,实际上,他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呢!那么,自己就不要再怪他了。闵基书微微地点了点头,刚准备离开,又被爷爷叫住了。只见他微颤的双手慢慢从一旁的柜子里摸出一部暗红色的手机。
看着那部熟悉的暗红色手机,闵基书有一种明白到无力的感觉。他的心里升起一股成功的自豪感。因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仅仅是征服了这个处处袒露真性情的老人吗?这个荒谬的理由在闵基书的心里一闪而过,被他立刻否决了。闵基书又不是幼稚园的小孩子,怎么会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而兴奋呢?
不管怎么说,现在自己在这个岛屿上算是够倒霉的。闵基书简直是不想多呆一刻下去了,再呆一天,弄不好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拿着手机直奔码头,却在船将要开动的那一刹那犹豫了。
还是那艘KT2580,志敏在他怀中安详睡去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眼前。在这艘船上,承载了他太多痛苦而沉重的记忆。
也许是害怕一旦踏上这艘船,就会深深地陷落进去,直到被旋涡吞噬,于是,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直到那艘船远远地离开了他的视线,才回过神来。
水面上倒映出一个邋遢的人影,头发上还有残留的发胶,乱蓬蓬地极像新近流行的"自然爆炸式";脸上的胡子足有半寸长,眼角还挂着结成硬痂的眼屎……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颓废!
那么,还是先去找一个住的地方吧。闵基书略微思索了一下,走上了通往赐贤家里的大道,在离家门不远的地方碰见了姜菊子。
"您是哪位?"姜菊子显然不认得这个只听过声音的家伙。
"和崔科长一起从首尔来的。"
"啊,那个人啊。"姜菊子恍然大悟,"我们家崔科长昨天找了你一个晚上呢。可是……他现在不在家。他说去趟市里,得晚上才能回来……"姜菊子有事想要出去,并不想挽留这位并不熟悉的客人一个人在家里。
看来自己在这个地方也不受欢迎呢!闵基书苦笑了一下,这个岛真的与自己犯克,刚才早点搭那艘船走了就好了,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无处可去的地步。
姜菊子着急出去,是为了去找永新。
在咖啡馆的前面看见永新,姜菊子就一脸欣喜地边喊着她的名字边跑了过来。走进咖啡馆,穿短裙的女招待给她们送来了冰牛奶,姜菊子对永新笑了笑,又狠狠地瞪了尾随而来装作是看报纸的朴大叔,用目光警告他不要坏自己的事。
"喝吧,新。"姜菊子满脸堆着笑,希望自己看起来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干活肯定渴了,来喝一口解解渴吧。"
大妈今天脑袋出了什么问题么?竟然会这么热情地招待自己?还叫自己"新"……永新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发都快竖了起来。
"你牛奶喝得多皮肤才那么像牛奶吧?"姜菊子满脸堆笑地恭维永新,"这么好的皮肤,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呢!"
可怜永新连牛奶是什么滋味都快忘记了。端起杯子来小小地喝了一口,永新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啊,是这样的,你爸爸妈妈昨天在我梦中出现了。"生怕永新会因为上次朴大叔的事情开口拒绝,姜菊子决定采用一早就想好的感情攻势,硬挤出了两滴眼泪,"那个梦不知道有多真实,你爸爸妈妈在梦里抓着我哭得很伤心,说你又要照顾痴呆的爷爷,又要养一个没有爹的孩子……"
永新的情绪随着她的描述而低落了下去,眼眶里也泛起晶莹的泪花。这些年来,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也只有自己知道,她也想找一个宽厚的肩膀来依靠;她也想让春天可以昂首挺胸地对别的小朋友说:"我有爸爸!"她也想将搬运腾挪等粗重的工作交给那个爱她的男人来打理……可是……可是这一切又谈何容易。
"……他们心疼你浪费了青春,不能安心地去那个世界,不能瞑目,就这样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姜菊子说着说着,自己也动起了真感情,好像自己编造的那个梦境是真的一样,从小包里掏出手绢来擦了擦眼泪,"他们让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拜托我好好地照顾你。"
永新感动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抓住姜菊子的手掌,眼里露出了信赖的神色。
只顾着说,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姜菊子暗道一声惭愧,开始引出今天的正式话题:"所以啊,我拜托了很多人,想要给你找个合适的。"她从包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相片,放在永新面前的桌子上,"你先看看吧。"
"这是什么啊?"永新迟疑着拿起桌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眉目清秀,十分帅气。
"尊敬老人又喜欢小孩子,又诚实又年轻又帅,头发也很多。"姜菊子趁机说好话,顺便再瞪一眼朴大叔地中海式的发型。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你的伴啊!"姜菊子乐得眉开眼笑,好像是她自己找到伴了一样,"你妈妈说在永新老之前给你找个伴,为了这个特意跑来拜托我的。"
妈妈……永新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多么想靠在妈妈怀里,跟她诉说这些年来的委屈啊!如果当时出事的不是别人,而是永新自己,那她也心甘情愿。这样就不用在这个世界上受那么多的委屈和劳累了……
"天啊!给我,你这是干什么啊?"朴大叔忽然冲上来,从永新的手里抢过那张照片,把姜菊子吓了一大跳。
"长得可真够难看的。"朴大叔开始诋毁自己的情敌,"我知道这种人的特点,这种人臭得不得了!你看,"他把照片拿到鼻子下嗅了几下,"连照片上都有臭味呢!"
"哪来的什么臭味啊?你这个人!"姜菊子不满地阻止他要把照片扔掉的做法,"味是从你那儿来的,牛粪狗粪马粪的味。你一年能洗一次澡吗?"
人身的攻击让朴大叔愣了一下:"你怎么能说这么过分的话?你……你说完了没有?"
"没有!"姜菊子叉着腰开始撒泼,"你这个混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吗?你是觉得自己不想要,给别人又舍不得对不对?"
"我什么时候说不想要了?"
"你不是甩了她吗?因为不想带痴呆的爷爷!"姜菊子的话让永新难堪地低下头去。
"我什么时候甩了?"朴大叔开始争辩,"我是说不是不想,而是想再考虑一下。连自己妈妈都不养的人,养一个女人的爷爷。如果别人知道了,都会说我不孝的!等我妈妈三年丧期过了再好好考虑。"
"那你干吗还和别的女人相亲?明后年就花甲了,还学年轻人来相亲!"姜菊子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
真是的,吵死了!永新的脑袋被他们一来二去,吵得一个有两个那么大。"好了,大妈,别吵了。照片我拿回去,和春天还有爷爷商量一下,再给您答复吧。"永新也不等姜菊子和朴大叔有什么反应,就赶紧跑出了咖啡馆。这个地方,她真是一秒钟也不想多呆了!
去学校里接了春天,这小家伙想的却与自己完全不是一个问题。她还在记挂着早晨就离家出走的小偷医生大叔。"做医生之前要先做好人,先做好人!"她听说闵基书拒绝了所有求医者的事情,也非常生气,"如果是我生的就打一整天再加一整天!"
"啊!我也是那么说的呢!"永新很惊讶,"妈妈说如果是我家春天的话就会打到天亮。"
"然后他说什么呢?"春天很认真地问。
"他说我错了,再也不那样了。"永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谎,也许是为了在春天心里,给那个救过人的家伙留下一些好印象吧!"他觉得很丢人,所以就出去了。"
"如果他再回来拿我的小熊怎么办?"春天担心的是这个问题。这几天,为了确保小熊不被拿走,春天连上学都会背着它。
"应该不会吧。"永新安慰着春天,看他早晨出去的样子,也许就不再回来了。春天对小熊真的是很重视呢!她微笑地抬起头来,却在看见眼前的情景时,将笑容凝固在脸上。
很熟悉呢!赐贤哥打篮球的技术,几乎没什么退步,连扣篮的姿势都像8年前那样帅气!永新陶醉地失神,却被春天兴奋的叫嚷声拉回了心神。
"是英柱哥呢!妈妈,我过去一下。"
春天的莽撞打破了永新想要偷偷绕过去的妄想。看着春天在一旁又叫又跳很兴奋的样子,永新忍不住遐想起来,如果,当初自己和赐贤哥幸福地在一起,那么,春天现在不是每天都可以看着爸爸这么帅气地打篮球……
永新的恍惚被春天的一声惨叫打断了。赐贤没有投中的球,英柱也没有接住,就那么直挺挺地砸向了春天,砸到了她的鼻子上。
在春天面前不由自主地想卖力表现的赐贤紧张地跑了过去:"春天,流鼻血了吗?过来让叔叔看看。"
"我没事,不要过来!"赐贤追得越急,春天就跑得越快,还用手捂住受伤的鼻子。这让赐贤更加担心起来,紧跑了两步拽住春天,"过来,春天,叔叔给你擦擦。"
"不要帮她,让她自己做。出血的时候怎么办?第二条。"永新的声音让赐贤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还是母亲吗?怎么可以这样冷酷地对待自己的孩子。
本来打算接受赐贤叔叔好意的春天醒悟了过来:"用妈妈给的手巾擦,然后装在塑料袋子里。"
"不是那个,还有呢?"
"不接受他人的帮助。"
"对,你自己可以做到吧?自己!"永新强调了一下。
"别让这个叔叔看到我的血,妈妈。"春天跑到不远处的空地上跪下,从书包里掏出妈妈给的手巾擦干净鼻血,装进随身携带的塑料袋子里。
有个在临死前必须道歉的人……因为我的失误,有个孩子染上了艾滋病……志敏的话又回响在从这里经过的闵基书的耳边。
春天与永新对话的内容,正是医务人员十分熟悉的预防艾滋病传播的方法。难道……这个小女孩就是志敏所说的她对不起的孩子?闵基书越回忆志敏的言行,包括她送小熊给春天的举措,就越觉得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原来,春天就是那个志敏要道歉的孩子。而自己,兜兜转转,竟然奇迹般地与她扯上了关系。
那么,那只熊就给她吧。闵基书不知道该怎样去对春天说出她得病的事情,也许,就算是志敏的话,也不会直接对那个孩子说什么吧。他摇摇晃晃地走向码头,却被告知了又一个倒霉的事实:最后一班船已经开走了。
闵基书一筹莫展的时候,春天也很不高兴。"刚才那个叔叔看见我的血了吧?"她担心地问永新,"怎么办啊,妈妈?以后妈妈也挣不到钱了,爷爷也会一直生病,舅舅也会被学校退学的吗?"
"因为只看到了一点点,所以没有关系。"永新弯下腰去安慰着春天,"你第二条和第三条背得很好,妈妈会求龙王网开一面的。"
真的是这样的吗?春天开心起来。
"第二条:出血的时候要用妈妈给的手巾擦,然后放在塑料袋子里带回家;第三条:即使摔倒出血了也不能接受别人的帮助……"
看着春天自豪的样子,永新的心里酸涩得不能自已。这个谎言,是真正的谎言,但是,它是绝对善良而美妙的。它包含了一个母亲所有的心痛和无奈,对孩子的愧疚,还有对未来——那几乎没有希望的未来——保留的那一点点希望……
永新强忍住心中的难过,撑起笑容来抚摩春天的脸颊:"哇!这个天才小女孩怎么办啊?咱们不上小学直接上中学怎么样?"
春天更加骄傲又得意地笑了。永新感觉到一阵晕眩。中学……春天可以支撑到那个时候吗?支撑到长成一个美丽的少女?支撑到为人母亲,生育儿女?支撑到垂垂老矣?……如果是那样,永新宁愿用自己未来的时光来与她交换,只求艾滋病魔,可以晚一些,再晚一些到来……
想来想去,也只好到那个传说中闹鬼的旅社去呆一晚上了,闵基书万万没有料到,连这个他认为理所当然的决定,也成了一项灾难。
在那里,不仅有夜不能寐的寂寞在困扰着他,还有夜店里的流莺。本来闵基书想让她唱那首可以让自己安睡的摇篮曲的,可是,却被她误认为是变态,这也就算了,最后竟然演变到自己快要被强暴的局面。闵基书无比狼狈地在半夜里逃离出那座传说中闹鬼的旅社。游游荡荡地,在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又回到那座熟悉的农舍。
看来,自己真是有些牵挂这个窄小院子里住着的小家伙呢!
坐在开放式玄关的台阶上,屋子里却传出来奶声奶气的童声摇篮曲,闵基书的睡眠细胞在这首歌的旋律中肆意地飞扬,越来越迷糊,越来越困顿,终于,他靠在玄关的门框上睡着了。
清晨的喜鹊在树上嘁嘁喳喳地叫,忽然被树上落下的松针扎了脚,自个儿吓了一跳,张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春天被小便憋醒了,迷迷糊糊地开门去上厕所,路过闵基书的旁边时,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那里还坐着个人。倒是难得一早就起来的爷爷发现了靠在玄关门框上的闵基书。
"哥、哥……"爷爷叫了闵基书几声,又使劲地推了他一下,"你怎么在这里睡觉?进去睡吧,进屋里去睡吧。"
闵基书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事实上,极度瞌睡,身体也有点儿不舒服的他,根本就没有听清楚爷爷在说什么。
看见闵基书答应了,爷爷就拖着他的肩膀,把他拖到房间里放在永新身边春天空下来的位置上,还细心地给他盖上了被子。
正在腰酸背痛的闵基书忽然碰到了温暖又柔软的被子,立刻想也没想地钻了进去。晚上受了些风寒,让他更卖力地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连脑袋都没有放过。
"您好好睡吧。"爷爷做完这一切,鞠了个躬,背起自己的手风琴走出家门。
院子里的狗叫让永新迷糊地醒了过来,察觉到空气有些寒冷,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身边的女儿。"春天冷么?大概是火灭了吧?"她翻过身来搂住那一大团被子,"来,妈妈抱你。"
困顿中的永新没有察觉到这一团被子里的东西与自己女儿的体积是多么的不同,直到春天推醒了她,她才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迷茫地问女儿:"春天,你怎么在那儿?"
春天也是一脸迷茫地看着睡在自己位置上的闵基书,张大的嘴巴还没有合拢。永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怀里……
"啊!天啊!"永新像见了鬼一样跳了起来,"春天,这个人怎么躺在这里?"
"不知道,我刚才去厕所了……"春天丝毫不记得在自己出门时这个还曾经坐在自己身边的叔叔。"妈妈刚才抱得紧紧的,像这样!"她做了个极其夸张的搂抱姿势。
天啊!我疯了吧?或者,还是在做梦?永新抱住自己的脑袋:"因为很困所以还以为是你哪。春天,你掐一下妈妈,看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春天摇摇头,担心地说道:"小偷叔叔会不会是来拿小熊的?"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怎么能在别人的床上随便睡觉呢?害自己在女儿的面前丢大了脸,都快抬不起头来了……永新气愤地拍着还在熟睡的闵基书:"喂,起来啊,大叔。小偷!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快点起来!"
真是烦死人了!好容易有个温暖的地方,却有令人厌烦的声音在旁边一直聒噪。闵基书一个骨碌爬起来,正准备发飙,忽然看清了眼前的人和物,也是一愣。
"你干什么?"永新看着他睁大着眼睛四处打量的样子,觉得他更可疑了,"大叔为什么会在这里?"
春天也不无鄙视地斜眼瞥着他:"是来偷小熊的吗?"
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是把自己当贼看吗?闵基书本来存在的一点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大妈,借房子给人家就要弄得像样点啊!"他把自己在外面冻了一晚上的过错全部推到了永新身上,"我房间里的炉子谁抽掉的?那么冷怎么睡啊!把人冻死了你负责吗?"
理直气壮的永新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忘记了自己的愤怒,转而咬着手指嗫嚅起来:"那个……是因为,你昨天就那么走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还有你!"
闵基书忽然回头把春天吓了一跳:"怎么了?"
"谁偷东西了?那个是你的吗?"
闵基书的质问让春天惭愧地低下头去:"不是,是大叔女朋友的……"
得了理的闵基书连小孩都不饶过:"那我是小偷吗?"
"不是……"
"那你再叫我小偷试试!"本打算再恐吓她一下,但是看见春天低着头委屈难过的样子,闵基书莫名地有些心软,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准备好的决定:"如果我把小熊给你的话,不要和它吵架要好好和它玩哦!"
能做这个决定,大概是因为知道了春天就是那个孩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是小熊真正的主人……
"那个小熊你拿着吧,从现在开始是你的了。"
闵基书的话,让春天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真的觉得是在做梦了。"万岁!"她欣喜地喊了起来,旋风一般冲到小熊的身边把它抱了起来,"我一定不会和他吵架的!"她信誓旦旦地跟闵基书保证:"我们很要好的。"
毕竟是个孩子啊,这样就满足了……瞬间的沉默让闵基书有些尴尬,为了逃避永新呆滞中还有些迷惘的眼神,他拉起被子来,又盖在头上躺了下去:"胃好难受,我还要睡一会儿。"
"胃难受吗?"春天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直奔厨房而去,"我去给你沏蜂蜜水。"
这孩子……之前还叫他小偷,现在只是给了一个小熊就被收买了吗?
好容易回过神儿来的永新几乎要悲愤得流泪。这样容易就原谅了害妈妈出了大丑的家伙,还要给他沏蜂蜜水——只能给爷爷喝的蜂蜜水。蜂蜜很贵的啊!永新几乎可以预见到春天把蜂蜜弄得到处都是的样子,赶忙追着春天,赶到厨房去了。
闵基书从被窝的下面露出一只眼睛来,看见母女二人都离开,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真的是很丢人啊!竟然被大妈抱在怀里睡觉……这要是被认识自己的人知道,这辈子的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偶然找到了闵基书,却在一恍神的工夫,又失去了那个家伙的踪影,赐贤只好自己着手开始调查的工作。一大早就骑着车考察地貌的他,在沿海的堤岸上,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琴声。
那不是爷爷么?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赐贤微笑地看着爷爷调整琴键的样子,眼前又浮现出若干年前,那些悠闲、惬意又温暖的日子。
"用石头打的话,手风琴会喊疼还会哭的,爷爷。"站在一边眺望的赐贤,看到爷爷因为调不好琴键而烦躁的样子,赶上来开导。
"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吗?再有不顺心,怎么能把气撒在如同自己儿子一样的手风琴上呢?"
"我记不起来了。"爷爷望的地方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遥远,"真的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手忙脚乱收拾蜂蜜罐的永新,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家里似乎有些太静了,似乎少了什么声音……
"爷爷!"她和春天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从起来之后,都没有听到爷爷喊饿的声音。冲到爷爷的房间一看,墙上挂着的手风琴也不见了踪影。又出走了吗?这次怎么连纸条都没有留呢?永新和春天慌张起来,穿着睡衣就冲出了家门,边跑边喊爷爷的名字。
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离开吧。等永新和春天都没了声音,闵基书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这个家里朴素的家具和装饰,看在眼里,都有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闵基书不敢确定自己回去后还能不能睡得着觉,可是,死皮赖脸地呆在这里,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做得出来。更何况,春天似乎不怎么需要他,金钱、权势……在这个小岛上似乎没有太大的用途。对于自己也束手无策的病症,也许只有离开,不打扰她不多的快乐日子,才算是真正帮助到她了吧。
闵基书留恋地摸了摸躺在自己身边的熊,狠下心来,拉开了永新的房门。
咸咸的海风在皮肤上吹出滑腻的感觉,赐贤坐在堤岸边的石墩上,给爷爷拉他从前教过自己的那支简单的曲子。一首《雪绒花》被他拉得支离破碎,惨不忍闻。
"不是这首吗?"看着爷爷皱起眉头东张西望的样子,赐贤停下了手里的琴。想了一下,换一首《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爷爷的眉头却更加纠结了起来,拧成一个小小的疙瘩。
"和爷爷学的曲子就只有这么多了。"赐贤气馁地想要解掉肩膀上的手风琴带子,"爷爷生病以前,总共也没有教过我几首曲子……"
"要我儿子喜欢的曲子,今天是他的生日!"爷爷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来到海边,"我儿子在这个海里。"他指着近在咫尺的那片蔚蓝的大海,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是爷爷教大家的第一首曲子吧?赐贤努力地回忆起8年前,与一大群年轻人一起聚集在爷爷身边所学到的曲子。
迷蒙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晦涩的曲调也变得流畅,赐贤正在欣喜自己成功地安抚了爷爷的情绪,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帽子,放在地上的帽子,正在海风的吹拂下,越滚越远。而爷爷也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爬起来,追着那个帽子,渐渐地离堤岸的边缘越来越近……
"爷爷,爷爷……不可以,爷爷!"赐贤慌张地追了过去,却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只能看着爷爷的身影突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接着,他消失的地方,传来"咕咚"一声闷响。
怀着决绝的心情悲壮出门的闵基书,却在离开的途中遭遇到了阻碍。他的鞋子不见了!他从玄关找到屋里,又从屋里找到屋外,却始终不见他的另一只皮鞋。满院子乱转的闵基书被一阵吵嚷声吓了一跳,一抬头,却跟背着爷爷叫喊永新名字的赐贤打了个照面。
他怎么会在这里?两个人都是一愣。不管怎么说,先救爷爷要紧,赐贤愣怔过后,立刻背着爷爷进了屋子。
这个时候,出去找爷爷的永新和春天也赶了回来,一干人吆喝的吆喝,铺床的铺床,把闵基书一个人抛在屋外。
永新从屋里匆匆忙忙地赶出来,看了门口的闵基书一眼,想说什么,叹了口气,却只是着急地往门外跑,经过门槛的时候卡了一下,闵基书直觉地伸手去扶,被搂住腰的永新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慌乱地推开闵基书的手跑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闵基书为自己的慌乱手足无措。
那只是个大妈,他反复告诉自己:自己只是因为直觉反应,还有可怜她想要帮助她的想法,才会搀扶她的。可是,为什么心脏会不受控制地急跳呢……
一边的东达似乎体会到了闵基书乱糟糟的心情,适时地在不远处叫了几声,向闵基书得意地炫耀它找到的新玩具——一只被咬到变形的皮鞋。
诊所的吴医生和着急得不停哭泣的漂亮护士姐姐赶到永新家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让他们意外的人,而那个让他们意外的人,正光着一只脚站在地上,对着东达的狗窝猛踹:"给我,把鞋还给我!你赶快给我!"
连踹狗窝的动作都是这么帅的呢!晓兰忍不住又两眼泛起了桃花。吴正秀在一旁冷冷地提醒她:"走吧,有家室的朴女士,里面还有永新的爷爷等着我们呢!"
对了,爷爷。晓兰从片刻的惊艳中惊醒过来,恋恋不舍地看了帅哥一眼,边哭边喊着向屋子里跑去了:"闵基书医生,请不要走啊!等我抢救完爷爷,再出来和你说话!"
爷爷的情况不容乐观,永新、春天、赐贤,还有闻讯赶来的邻居们围成一团,却都束手无策。春天低低地抽泣着,摇着脸色紫青的爷爷:"Mr.李,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没有问题,也没有受伤,只是发烧体温高了一点而已,只要让他保暖就可以了。"吴正秀做了例行的检查之后,下了第一个结论。
"谢谢,谢谢。"永新和春天都舒了一大口气,忙不迭地鞠躬道谢。
"这位就是救人的那个人吧?"吴正秀指着坐在一旁沉默的赐贤,"应该感谢他才对啊。这么冷的天气里敢下水救人,真了不起啊!"
要道谢吗?永新为难地抬起头来,勉强自己鼓起勇气去看了赐贤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那么,就不用担心爷爷了吧?"一直因为担心而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现在神经松弛了,却忽然被人拉出来,赐贤也不敢去看永新的眼睛,只是善意地问了一声,顺便缓解了永新的尴尬。
"你也去换衣服吧,穿着湿衣服会感冒的。"还没等赐贤来得及答应医生善意的提醒,护士姐姐却忽然惊叫起来:"爷爷,爷爷这是怎么回事啊?医生,医生你快看!"
好容易缓过来的爷爷,却忽然脸色发青,呼吸也微弱了下来。屋里又响起的一片惊叫声,夹杂着春天高亢的童声大哭,把站在屋外的闵基书的心里搅得一团乱。
进去么?还是就这么走?闵基书也不踢东达的笼子了,光着一只脚焦躁地走来走去。
不可否认,他的心里是绝对着急的,可是……自己还要跟这家人扯上关系吗?会不会扯不断,理还乱,更加地纠缠不清了呢?更何况,从志敏去世,和那次救人之后,闵基书已经告诉过自己不会在治病救人,也不会再多管闲事了,可是……
里面还有个都八医生,对于这种可以直接判断的症状,应该能采取正确的治疗方法吧!闵基书这么安慰着自己。
"爷爷缓过神来了!"春天的叫声在此刻让闵基书觉得好像仙音,他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已经抢救过来的话,那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闵基书开始继续自己与东达抢鞋的斗争。
虽然抢救过爷爷,但是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没有信心的吴正秀思索了一下,走到院子里去请教闵基书。要请教,应该要套套近乎吧,吴正秀堆起笑脸:"你是闵基书前辈吧?你的父亲闵教授是我的指导教师呢!你的大名如雷贯耳啊!"
他是白痴吗?闵基书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吴正秀,继续敲东达的狗窝墙壁:"你出来!不出来,我数到五就进去了啊!"
名医就可以那么转吗?吴正秀小小地受了把伤,但还是谦虚地问道:"心脏麻痹是不是摸不到脉搏了啊?虽然很慢但还是可以摸到脉搏,这是怎么回事呢?"
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考上大学,又是怎么毕业的!闵基书几乎想要晕倒。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朴护士又从屋子里惊慌地跑出来:"医生,爷爷呼吸又不对劲了!怎么办啊?"
"你高血压吗?"闵基书的话拉住了吴正秀匆忙想跑进屋里的脚步,"如果是的话,就要多吃含盐的东西啊!而且,不是氯化钠是氯化钾!"生怕这个都八医生不明白,他连需要用的药都说了出来。唉,这个笨蛋啊!
"钾?氯化钾?心律不齐……对!是心律不齐!"还好吴正秀也不算是不学无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急忙大喊着吩咐护士:"快,给爷爷打一针胰岛素!爷爷有高血压和糖尿病,而且是肾浮肿初期,因为胰液指数下降所以血糖升高了,就会心律不齐!快点!还愣着干什么?"
总算是安全了……闵基书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再踢一脚东达的小窝,闵基书倒不着急从这只狗的嘴里抢出自己的鞋子了,就这么惊吓惊吓它,心情也会变好呢!
闵基书不知道:在爷爷脱离危险的那一刹那,赐贤悄悄地抓住了永新的手掌,而心慌意乱的永新,在轻微的挣扎后,竟然也没有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