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见犹怜
3个月前 作者: 纯墨
清晨,旭日初升。崖边还依稀可以浏览到一弯月亮的影子。我伴着清凉的幕天席地的霜雾,情绪低落地走在公寓楼下的林荫小道上。
已经是暑假了,一塌糊涂的成绩简直没法入眼。这一学期,我根本没有安心学习一天,就哧溜一下过去了。
唉!郁闷啊……
一双鞋。
我顺着鞋子看到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看到他一筹莫展的额头。
“去医院陪他吗?”他望着天上的鸟儿轻轻问道,泛红的T恤上画着一个叛逆的刁烟的家伙,跟他的形象不谋而合。
“是啊。”我则低下头去看自己斩齐的脚趾。
“我陪你走走吧。”他不容置疑地拉起我的手,捏了捏,低头凝视着我的眼睛,“瘦了……你瘦了。”
“麒渊……”我被他眼中淋漓尽致的关怀夺去心智,呆呆望着他宽阔的肩膀。
“傻冒,怎么考得那么可怜?”他忽然点着我的脑门,嬉笑着掩藏起我们之间的玄妙,“丢死人了!竟然还有不及格的科目?”
“就知道笑话人家……”我不悦地噘起嘴巴,跟着他的步子甩着胳膊溜达着。
“笨死了你!”
“什么嘛。是这里的考试很没有水准好不好?”我尽力挽救着自己的脸面。
“那我考考你。申谦和春天的诗怎么背?”他像模像样地考验着我。
“嗯……嗯……我哪里知道什么鬼申谦和?我知道中国诗人的名诗。”
“学着点吧!”他把我往他的怀里一拉,我们就自然而然地紧紧靠拢在一起,彼此倾听着心跳的欢愉。
“当冰雪融化成淙淙溪水时,太阳回来了;
当麦田生长出茸茸绿意时,大地回来了;
当……………………”
我伏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来自他心房的震撼,闭上眼睛深深吸进一口他淡淡烟草的男人气息。
“行了行了!我不要听了!”烦死了,我还要赶着去医院看护安圣浩呢,怎么在路上跟申麒渊讨论起什么烂韩诗?
“老实听着!”申麒渊突然一拍我的头皮,打得我缄口不言。哟哦……比石头还硬的拳头啊。
“当桃花妆饰上粉红胭脂时,生机回来了;
当我,爱上你时,春天回来了;
当申麒渊拥有笑容时,林霏霏回来了……”
鸟语花香的林间小路一下子失去了它的枝繁叶茂、水碧草青,化作了黯淡隐退的黑白底版。只有一个高大威武的身躯矗立在我的身前,只有一双沸腾滚热的眼睛笼罩着我的周围。
我心潮涌动、目眩心花,停住脚步穿越他瑰丽的魂消神往的眼眸,体会到他火热迷离的一颗心,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
“麒渊……我……不知道前途会怎么样。”我垂头低语。
“不怕,有我等你。”他用手握紧我的肩头。
“我可能会陪伴安圣浩很久很久……”直到他……
“不怕,有我等你!”他拥我入他怀里,拍拍我的后背。
如果我是一只冬眠的松鼠,我愿意,我愿意永远贮藏在申麒渊这棵繁茂勇敢的大树洞里。
“也许……我们俩……这个戒指你先收回吧?”我掏出脖子里的缩版,若有所失地交给他。
“冰封终究会融化,春天终究会造访大地。你,终究会回到我的身边。我会痴痴地等着你,直到你能够对我说‘爱’的那一天。”他吻了吻戒指,坚决地把它戴回到我的脖子上。
“我……”
“你欠我的哦。在你玩得乐不思蜀的时候,让它提醒你,你还有一辈子的情债没有还清呢。”他在我的腮边留下一个火热的吻,宠爱地抚弄我的一头长发,插进他的手指,与我四目交接,“爱你,宝贝。”
前行的每一步,我都注满了力量,都蕴藏了火种。即使我的前方是黑暗无边的地狱,即使走入的境地是冰雪寒天的冷窟,我都不怕!有一根欺霜傲雪的缰绳,绑在我的心头,那一头是一个坚定、执著的归宿。
“J,怎么了?”走出电梯,就看到抱着食物的J徘徊在病房门口。
“大哥……拒绝吃饭。”J紧锁眉头,呆呆望着自己托着的碗碗筷筷。
我马上红了眼眶,沙哑着声音接过早饭,“你先休息会吧,我试试。”
自从那天,安圣浩暗示要跟我脱离关系后,他就不再拥有笑脸,整日咳声叹气,沉闷阴郁。
我执拗地天天来陪护他,即使得不到他的一丝回应。
“吃一点吧?”我举着勺子面对着闭目不语的他乞求道。
安圣浩缓缓睁开眼,定定望着我,久久不移目光,最后放弃地一声叹息,“你怎么又来了?”说完就决绝地扭过头不再看我。
“圣浩……别这样,好吗?”我举着勺子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我不是说了吗……”他转头不耐烦地瞪视我,却突然傻眼了——他看到了我眼里的泪花,看到了我竭力制止落泪的咬破嘴唇。
“对不起……”他一下子消失了气势,慌乱地抚摸起我的脸颊,把颗颗泪珠接在手指尖上,游神地望着手上的晶莹一片,失去生机地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一颗泪珠从他的眼角坠下,一直落进我的心底。
“值得!你当然值得!”我握住他迟疑不决的双手,哽咽着说,“别拒绝我,我不要跟你分开。”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们曾经为了一心痴狂而追逐打闹得遍体鳞伤、筋疲力尽。所有的真情假意、新仇旧恨都瞬间被残酷的生死离别轰击成剩水残山、焦沙烂石。
他不敢置信地抬眼寻视我,回握住我的手,魂不守舍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你爱的……不是我……不是吗?”
“我是你的妻子,我当然爱你!”爱,兄妹之关爱;爱,朋友之友爱。此时此刻,我要偿还他曾经赠予我的滔滔不竭的爱。我不要他灰心丧气地放弃生的希望,为了他的身体,我宁愿选择陪伴他一生。
“霏霏……你……”他鼓起气力坐直身子,满眼的意乱心慌。
“我爱你,圣浩。真的,真的爱你。我要陪着你,不管你到哪里。”爱你,我的好兄长;爱你,我的好朋友。我抱紧他的肩膀,梳理着他凌乱的头发,轻声呢喃着,“我要做安圣浩永远的好妻子,好不好?嗯?”
“我……不能……”怀里传来他左右为难、槁木死灰的声音。
“你能!你能够带给我幸福,要加油哦!”我含着咸咸的泪水绽开鼓励的笑容,对望着他,“我喂你吃点东西好不好?乖……”
他闭上眼睛,生生咽下几口唾沫,含着一汪春水睁开鹰目,把满腔的感激和幸福蔓延给我,“嗯,听你的。”
我欢快地舀起一勺子稀粥,送到他的嘴边,看着他吃进嘴里,心里的甜蜜瞬间涌上来。
他突然拿住我的手,夺过勺子,自己舀起一勺稀粥,送到我的嘴边,“让我……伺候一下我的霏霏吧。”
“哎唷,还是我来吧。”我慌张地要去抢夺勺子,却被他眼中的那份期盼和伤感惊住。
“成全我的愿望吧?我……好想能够伺候你的……”
我怀着满腹的悲戚,苦笑着接过他喂的这口饭,“好吃,真好吃。谢谢圣浩君哦。”
“很荣幸……”他也笑了,真正的笑意轻染。
“累了吧,躺下休息一会吧。”吃过早饭,我扶着他挨靠着枕头斜偎在床头。
“霏霏……”
“嗯?”我停止手边的收拾,回身看向他——什么时候,他竟然清瘦了好多?连两腮都吸进去了?一阵酸楚堵到了我的嗓子眼,愁肠寸断!
“过来,我想好好看看你。”他拍着床边示意我过去。
“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有一辈子的时间吗?”我故意混淆着气氛,却在说到‘一辈子’时好像踩到了地雷。
我坐在凳子上,拉住他的手,胳膊支在床边,定定地望着他。
他依然气度雍容闲雅却目光幽远,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有个男孩14岁孤身一人来到美国,在黑暗的世界里被迫成为了帮派的头目。他鄙视这个无情的社会,憎恶一切虚假的情意。很多女人跟随了他,却得不到他的真情回报,白白为他洒尽了眼泪。直到有一天,他回国在一家咖啡厅,意外的遇到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在他看到她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他爱上了那个女孩!爱得不可自拔!爱得天昏地暗!”
安圣浩因为殚智竭力、情绪激动而大口呼吸着、轻咳着,局促的肺活量使他的脸部漫上丝丝淡红。
“别说了,圣浩……”我担心起他的身体状况,企图制止他的讲述。我都知道,他在说他的经历,他在讲跟我的第一次邂逅。
“不!让我说完,求你了。”他固执地挥开我的阻挠,深深吸进一口气,“上苍不打算原谅他曾经的女人缘、女人泪、女人债,让他无论怎样努力,都得不到女孩的心。”他痴痴地看着我,满脸的愁云惨淡。
我禁不住痛彻心肺地闭上眼睛,关闭了所有的泪水。
“没有真爱的花朵,终究是昙花一现,对不对?”他一个凄然拉唇,千般的无奈、万般的伤痛都含在了他深邃、无底的眸子里。
“爱她,就要给她幸福,真正的幸福,自由的幸福。对不对?”
“圣浩……”
“即使得不到她,远远看着她拥有了真挚的爱情,他也会是幸福的,对不对?”
“别说了,圣浩……”
“我要你幸福……”圣浩终于看到我的脸上,所有的阴霾瞬间转化成柔和的暖波。
“我要你……哇……”一口鲜血突然从他嘴里喷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接住。我吓得拿起旁边的毛巾去揩拭他的下巴。
“呕呕……”可是,紧接着,一口连着一口的鲜血争相翻涌出来,毛巾根本接不住他嘴边的红艳,纤尘不染的病号服立刻一片嫣然。
“医生!医生!呜呜,医生!”我依旧托着满是血迹的毛巾,僵硬地接着喷涌不断的血流。一手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大放悲声,“圣浩……呜呜……你怎么了?呜呜……”
“怎么回事?快送去急救室!快!”听到呼叫赶过来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推起病床。
奄奄一息的安圣浩紧紧拉着我的手,艰难地张着嘴:“爱你……要你幸福……爱……”随着他的张嘴,无数鲜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流进他的脖颈。
“圣浩……呜呜……不要吓唬我……呜呜……”我拉着他的手,追随着飞奔的病床。
他呆滞的眼光一直不舍地锁定着我,一眼也不眨。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对视,一颗泪珠轻轻滑下他的眼角,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在进入手术室的前一刻。
“圣浩……”我急忙追上他,重新握住他的手。
他笑了,却翻出一股凶猛的血柱。他温暖的目光流连在我的脸上,给了我一个极轻极轻的笑容,使劲握了握我的手,艰难地说:“如果有来生……请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他渴求的眼神询问着我。血,不断地翻溢出来。
“嗯!”我飞舞着泪水使劲点着头,纠缠着他的目光直至手术室关门。我恍如梦境地呆立当场,回看自己失去他温度的两手空空,那里是一把怵目惊心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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