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节

    早知道会把自己活活忙成一枚陀螺，当初就不该答应做什么高梵的经纪人。顾迦垂着脸，怨恨地盯着脚下那沓宣传单。传单的内容跟海报一样，但相对多了点儿设计的元素。上面高梵的脸被加了一层暗金色的光圈，配上黑色渐进的背景，很有些神秘不可侵的派头。套一句他的粉丝的形容，就是仿佛将灵魂藏于暗角的神这话是顾迦在网上看到的。看到的同时，高梵正坐在她身后左摇右晃地打PS3，下半身则穿着一条泛着很多毛球的


    灰白色秋裤习惯了这种反差之后，顾迦无论面朝金城武那张英俊的脸，还是吴彦祖那


    高大威猛的身材，脑海里都能快准狠地浮现出他们穿着秋裤的下半身，并由此大彻大悟，迅速由一名梦幻花痴小女生，进阶为坚定的无偶像主义者。这和吃多了猪肉就开始吃西兰花是一个道理。


    一阵大风迎面刮来，垒在地上的传单随风势飞到了城市上空。啊顾迦边叫边飞跑着去抓。长发风中凌乱得如魔似幻也顾不得整理，动作间感觉到挎包传来的震动，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泛着光的荧屏上，三个冰冷的字映入眼帘[房东5]。


    不需要接听，顾迦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她顶着一头乱发在风中站定，转头和海报上那张英俊的大脸对视了片刻。然后深深闭了闭眼，在心里恶狠狠地重温了一遍高梵家的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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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晨又一次梦见了童年时的操场。说是操场可能有点儿勉强，小城里的学校，只不过在老旧的校舍后面圈出来一小块地。干净的清晨里，阳光如水，让那面飘在头顶的国旗莫名地有了很多柔情。年幼的他抬起头，用力地和国旗对视着他希望那个滑轮也能带着他缓缓上升到那么高的地方，往往就在这时，他就听见莎莎的歌声，从楼顶传出来，清澈得直刺向他的眼睛。校工老爷爷家里的那群鸽子就在这时候一起飞出来，有时候他觉得那些鸽子是莎莎的歌声变的，有时候他觉得莎莎其实是这群鸽子里的一只是最漂亮的那只，她只有唱完这首美好的歌，才能变回人形，变成那个骄傲的小姑娘。


    让我们，荡起双桨。


    那个双和桨之间的峰回路转，真是缠绵。尽管当时的简晨还不懂得使用这个词汇。梦里有时候母亲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母亲皱着眉头，叹气，莎莎是个妖精。


    不，在他小时候母亲还不会这么说，她第一次这样讲，应该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反正梦就是这样的，你常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小时候的自己，还是长大了的自己。当你意识到这个了，你就快要醒了。闹钟恰到好处地响起来，崭新的、还没有被用过的24小时又来了。


    飞奔出门的时候他像一阵风那样从表哥身旁席卷过去，所以没来得及看到表哥惊诧的神情。若是一向沉稳的表哥知道他这样赶时间只是为了去穿上一件毛茸茸的动物套装，把自己装扮成一只怪兽吉祥物的话，不知道五官又会扭曲成什么样子。还好，吉祥物需要把自己的脑袋装在一只硕大的动物脑袋里面，认识的人都不会知道那是谁。


    吉祥物的服装很厚很暖和。所以当他需要配合着音乐转圈，并且做出笨拙的舞蹈动作时，尽管是冬天，他还是出了一头的汗。还好，现在扮吉祥物已经比夏天的时候要舒服多了。他自我感觉良好地又转了一个圈，知道人行道上，围观的人们的笑声全是给他的，零零落落的掌声，属于莎莎。在粉丝团的欢呼中，莎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甜美，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对你说，喜欢你，说不出口她突然夸张了自己的声音和腔调，


    好想跟你表白，好想跟你表白然后她大声说，你们想要对我表白吗粉丝们像是被按下了身体内部一个名叫欢呼的按钮，发出长短不一的、热闹的欢呼。


    所有的莎士比亚们，我爱你们！莎莎把自己的声音拖得更嗲更长了。他记得，暑假回家的时候，母亲盯着电视屏幕，不解地问他：莎莎什么时候起开始这么讲话了？像是不会讲普通话了一样。他在一旁尴尬地笑，明星们都是这么说话的。母亲嗤之以鼻，她算哪门子的明星？


    也许眼下还不是，但终有一天会是的。这是他们俩都坚信着的事情。选秀节目一路走来，几个月了，莎莎现在也有了粉丝粉丝团的名字还叫莎士比亚，这个创意是简晨的杰作；有了广告商的邀约但是最终不了了之，因为打算邀请她拍广告的卫生巾品牌被查出来质量不合格，也上过一两次销量不怎么好的娱乐杂志但总归是一张跨页的彩照总之，一切都在朝着一个光明的方向发展。莎莎现在在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看


    上去已经像是一个明星。


    Hello大家好，我是十五号选手莎莎，六进五争夺战马上就要开始了，莎莎真的很紧张，可是莎莎对自己有信心，莎莎会努力的，请所有支持莎莎的莎士比亚们相信我，要记得对莎莎表白哦这句台词已经讲了无数次，无非是把每一次晋级赛的名次替换一下而已，所以莎莎已经讲得很熟练了。可是剩下的话就未必次次顺利了，面对镜头的时候，莎莎总是苦恼自己为什么不能在回答每一个记者的问题的时候，都能那么像个明星。


    那么莎莎有没有想要表白的对象呢？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没有啦，偶的妈妈唆偶要过了二十岁才可以谈恋爱的，莎莎现在十九岁，还差一年。吉祥物服装里视线有障碍，但是简晨能够想象得到，莎莎此时一定有一点儿慌乱，她也一定会为了掩饰这种慌乱，调皮地歪一下脑袋，莎莎又补充了一句，莎莎是听妈妈话的好小孩。糟了，简晨暗暗地想，莎莎，这是老毛病了，画蛇添足，人家会笑你装可爱的怎么总是改不了呢。


    那么二十岁转眼就要到了，莎莎对自己未来的男朋友有什么要求么，莎莎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我喜欢男生莎莎仿佛陷入了思考，然后她突然醒悟过来了自己是在用平时日常的腔调讲话，随即又把自己调整到了明星的状态，偶喜欢男申，有责任感，不一定要长得多么帅啦，但是要诚实，要可靠，当然啦，最重要的一条，要懂得支持莎莎对音乐的梦想！理解莎莎的演艺事业！其实，莎莎心里还是把爱情放在第一位的


    莎莎微微扬着下巴，对自己今早的表现总的来说还算满意，她当然不会听见那个记者和摄影师收起机器离开广场时候的对白。记者说：她是个白痴么？摄影师苦笑道：所以我从来不许我女儿看这种节目


    手机上闪烁着简晨的短信：亲爱的，要迟到了，我先走了。莎莎望了望地上那个孤零零的怪兽脑袋，叹了一口气，这个家伙，开始实习了以后总是冒充一副很忙，并且很了不起的样子。莎莎用力地甩了甩满头五颜六色的小辫子真烦，一会儿又要去拍一组学生装的照片了，还不知道要耗多久才能把这头小辫子拆干净莎莎嘟起了嘴，负责她们这些选手的造型师一个个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每次都是一边打扮她们，一边吊着一张死相的脸。可是只要一遇到了大明星，马上都笑成一朵花。


    等着吧，他们的名字莎莎全体都记下了，有朝一日，莎莎成了天后，一定在他们堆起蜜糖一样的微笑的时候，冷冷地用一句嘲讽的话噎他们于是莎莎很快又兴奋起来了。她是一个非常乐观的姑娘。


    修长的手指按下遥控器上的红色键，黑色的宝马内，沈铭辉有了一瞬的恍惚，多年没有回国，国内的变化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就连娱乐节目也越来越向国外同行靠拢，只是形式上还是脱不去浓重的本土特色，这不禁让他忆起多年前的那档节目，镜头里那人和刚才说话发音不标准的偶喜欢的男申的小姑娘差不多年纪，只是少了她身上的老道，面对主持人的刁难，倔犟地不肯开口，既生涩又笨拙。


    但明明是个喜欢肆意妄为的人呢。


    沈铭辉双眼微微眯起，嘴角荡起一道优雅的弧度，他是个极英俊的男人，直挺的鼻，细长的眼，微微一笑，宛若和风细雨。


    前排的司机小刘忍不住多看了自家老板几眼，心想自己运气真不错，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了这么好的差事，老板和善又养眼，他转头问沈铭辉：沈总，您看是先去公司还是先去美术馆？张总和李总还等着您的安排呢。


    他一早落地，只通知了几个熟悉的老友，本想偷个浮生半日闲，可看眼下的情形，怕是半刻都闲不得，沈铭辉揉了揉眉心，这些家伙，哪里得来的消息，我才刚回国，就不肯放过我


    他抬手看了看表，还是先去公司吧。


    好的。小刘点点头，又看车窗前，忍不住轻声抱怨，怎么搞的前面这车一动不动的。


    排成长龙的车流仿佛镜头中凝固的画面，只有不时的汽车喇叭鸣响，演奏出城市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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