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第二次上成功岭被当狗干

3个月前 作者: 九把刀
    我是用专长申请的替代役,第五十梯的文化役。


    所有的替代役役男都得去成功岭受新训,新训为期一个月,结束后再依照替代役的役别,如消防役、警察役、观光役、环保役、外交役、司法行政役等分发给专训单位。


    专训通常都很爽,但成功岭?抱歉,那是一堆虐待狂聚集的鬼地方——


    然而,那里并没有一堆被虐狂。


    对人间炼狱成功岭我并不陌生,远在十年前我还是十八岁小男生的时候,我就上过成功岭受一个月的大专生军事集训(那时是倒数第二届)。


    本来我是不想去的,好好的干嘛去?但那年夏天身边的好朋友们都决定要上成功岭折腾一个月,将来好抵一个月役期(只能说神经病),我一想到他们将在我们一起喜欢的女孩子面前高谈阔论在成功岭当狗的日子、而我却插不上嘴的画面,我只好跟着打包行李。


    那真是很病态的体验。


    还记得第一次上成功岭时,每次洗澡随便冲个水就算数,害我腋下开始生出白色的、纠缠腋毛的怪东西。我试过在放假时用肥皂水细心搓洗,但就是清理不掉将腋毛“捆成一束束”的白色分泌物,我大怒,改用超强效的洗衣粉也无济于事,洗碗精也拿它没皮条。


    我整整洗了两次放假都徒劳无功,还将腋下的肉洗得红通通、有发炎的感觉。


    “他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啦!”我懊恼地拿着牙刷在腋下来回。


    “是盐吧。”哥淡淡地说。


    “是盐的话怎么可能刷了这么久还刷不掉!”我不解。


    “很多没有第一时间洗掉的盐,团结起来可能就变成那种东西。”哥很冷淡。


    “那种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啦!”我怒到想把牙刷折断。


    妈妈叹口气,手里拿着罐药水走来,说:“田田,妈妈用这个好不好?”


    “啊?”


    “脱毛剂,不会痛。”妈随便晃了一下药水罐,根本看不清楚。


    “那不就会没有腋毛?”我呆住。


    “听妈的话,一鼓作气把腋毛清掉,那些脏东西就不会再生出来了。”


    “……妳保证这样就会好了吗?”我有点不安。


    没有腋毛?那种造型适合我吗?


    “来,打开。”妈将我的手举起来。


    “妈,没有腋毛不会很怪吗?”我难以想象。


    “一下子就好了。”


    经过这番大扫除,总算将腋下重新来过,后来也没有在长出奇怪的东西。好险,不然我恐怕真的可以表演腋下喷火。


    不过我很会画画这件事,终究为我在大专集训带来很大的便利。


    当大家在烈日下练刺枪术时,我在班长房间里吹电风扇听广播、画各种节庆海报,还可以自由投饮料慰劳自己(所以有一些比较好的同学会私下托我帮投),顺便替有在赌职棒的班长们听比数,他们一开门就要知道比分,马虎不得。


    不管是兵役节、植树节、军人节、光复节、国庆节、行宪纪念日我都没问题,总之我帮负责文艺工作的班长画了整年度的海报,让他可以在未来一年里凉得很愉快,换取我短暂的自由。


    尽管如此,那年成功岭给我的记忆完全是备受折磨的,“苦中作乐”这四个字的意义不大。


    尽管后来离开成功岭,有很多被虐待的经验可以拿出来说嘴,越是被当成垃圾对待的日子讲起来越臭屁(被当成一条大便,真的有那么骄傲吗?),但在当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只想快点逃走。


    这次去成功岭,距离上次已十年。


    我决不会说,这次我满怀成长的期待,当收拾行李时我还是满满的干。


    今年二十九岁,这个年纪去当兵算很老了,实际上,整个中队没有人的年纪比我大,连中队长都比我小,他只有二十四岁。


    这种感觉真的很怪。因为在这之前,我长期活在一个大家都对我说:“天啊,你才二十九岁就已经写了四十本书!”的环境里(那些恭维听听就好,全部当真包准一天之内发疯),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大长老,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很幸运,我们队上的副中队长(相当于辅导长)是我的高中学弟,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学弟。我们共享一个导师(就是“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的赖导),相差了五年。有了这层关系并没有让我在上面过得比较爽(大家都在看),照样被操被干,但有时我们会私下聊聊天,让我觉得偶而当个正常的人还不错。


    有一天,兵荒马乱地洗完澡后,副中队长把我叫进他的房间。


    “学长,训练期间有个替代役心得写作比赛,你知道吗?”副中队长问。


    “要干嘛的啊?”我不解。


    “只要有得名的话,可以放荣誉假一天。”副中队长。


    “喔,派我去的话一定得第一名的啦。”我脱口而出。


    “比赛的对象是全成功岭的替代役役男喔,规定是每个中队可以派两个。”副中算了算,说:“替代役共有四大队,每个大队有三个中队,所以总共有二十四个参赛名额。”


    “喔,反正我一定第一名啊。”我笑笑:“因为如果我参加了,没拿第一名的话一定很丢脸。所以我一定会拿到第一名放荣誉假的。”


    就这样。


    我说了很可怕的大话。


    毕竟是比赛,比赛的话不是直接跟广大的阅读者沟通,而是跟评审沟通,所以不管你平常再怎么厉害,评审不喜欢就不喜欢,不见得可以脱颖而出。我曾用三篇自己非常满意的作品投稿过三次倪匡科幻文学奖,三次都得了屁,可见参加比赛是多么不确定的战斗。


    乱讲大话如果做不到,虽然只有副中队长一个人知道,还是很丢脸。所以我得花费比其它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想办法把自己脱口而出的大话实践出来。


    第二个礼拜放假半天,我回家除了跟小内紧急约会,还用计算机快速写了一篇我在成功岭的心得,打印出来带回部队。由于时间很赶,我只是写了想说的话,所以足足比比赛字数限制,一千字,还多了整整五百字。


    怎么办?


    当别人还在背歌词的时候,我就看着那两张A4纸,思考该怎么删除那多出来的五百字。删除已经写好的东西一点也不容易,尤其需要删除的比例占了文章的三分之一。我用铅笔划了又划,不断逐字数数,很计较,也很心疼。


    有个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也是我读者的管理干部,在熄灯就寝前走过来,一边检查大家的拖鞋有没有摆好,一边用斜眼看着我,说:“十五号,你比赛心得写好了没?”


    “快了,再删一下就好了。”我淡淡地说。


    “有没有把握?”他走到我身边。


    “一定第一名。”我若无其事。


    “……”他楞了一下,然后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这么有自信?”


    “因为我太强了。”我故意说。


    那个管理干部一边摇头一边走了。


    太强?事实上一点也不轻松。我足足删了四天才勉强将字数压到一千字整。


    我在比赛纸上慢慢将文章腾好,交给管理干部投稿。


    比赛结果揭晓时,副中队长把我叫进房间。


    “学长,恭喜你有荣誉假了。”他笑笑。


    “喔。”我装作不在乎。


    “喔?你想不想知道你的成绩?”副中队长的表情很诡异。


    “好啊,反正一定是第一名啊。”我装作不在乎。


    副中队长用很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摊手将比赛成绩表放在桌上,让我自己去看。


    我看着成绩总表,没仔细算,但好像参加比赛的不只二十四个人,跟原先的说法好像不大一样?不过嗯嗯,重点是,除了其中一个评审给了我第二名的成绩外,其余的评审都给我跳跃性的最高分。


    平均下来,我当然是第一名。


    “学长,你哪来的自信啊?”副中队长用很想打我的眼神瞪着我:“说不定评审不喜欢你写的风格,也说不定其它参加比赛的人也有高手啊。”


    “喔,因为我超强的啊。”我很得意。


    其实我没有告诉他,为了不丢脸,我超努力的,超在意的。


    天才很可怕。


    而努力的天才不只可怕,还很讨人厌。


    我牺牲了宝贵放假的一小时,还放弃了很多可以发呆、放空的零碎时间。还赌上了我的脸面。如果没有第一名,我就变成了用嘴巴放屁的家伙。


    后来荣誉假也不过只有一天。区区的一天。


    算起来这个投资报酬的价值还真是低啊,但我也因此对以后乱讲大话有了比较谨慎的想法。人啊,偶而还是要节省自己的屁话额度,不然丢的脸也大。


    以下将我在放假时匆匆写出的比赛草稿贴出来,就不事后多修改了,跟大家分享一下一个小时以内写出来的战斗文。这也是我真实的、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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