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忆之温暖

3个月前 作者: 曾炜
    郭宝儿看了看手腕上和宣可怡交换得来的廉价电子表。


    破旧的表面在灯光下显示现在是23:15。


    自从下午和老爸老妈一起坐车出发,然后想办法在凌恩宇家前的小巷里和可怡合演了一出调包计之后,宝儿接下来的时间就一直都泡在KTV、酒吧和夜总会里了。


    虽然和朋友们一起喝了些酒,脑中残存的理智总算及时让她想起了自己今晚还有任务。


    首先,要在可怡的爸爸和哥哥睡眼朦胧,警惕心下降时抵达宣家。运气好的话,她今晚就能蒙混过关了;运气不好,如果还是被人家识破的话,她就得向可怡的老爸老哥解释整件事情,并及时送上房租以抚慰他们焦急的心情。总而言之,在今天晚上,她得顺利入住宣可怡家。


    倒不是说她有多渴望睡在可怡的床上,只是,老爸老妈为了防止她偷溜出去住酒店,早把她信用卡里大部分的存款都冻结了。此外……既然她已经向可怡夸下海口,说自己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现在再临阵脱逃似乎有些丢脸哦。


    可是……


    捏着鼻子远远绕开巷子口简陋的垃圾收集箱,就着昏暗的路灯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污水,宝儿终于停在了一幢貌似足有一百年历史,眼看就要风化倒塌的建筑前。


    瞪着眼前斑驳的墙面,破损的屋檐和用玻璃胶带粘住的碎裂的窗玻璃,宝儿漂亮的双眸越睁越大。


    难道……接下来一个月里她要住的——就是这间危房吗?


    要想开溜,现在还来得及。


    郭宝儿开始慢慢后退。


    知道世界上有贫穷存在和住进危房是两回事情。就像她可以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钱都用来捐助非洲饥饿儿童,却并不代表她会受冻挨饿来体验难民生活。


    老天!


    在这种钉颗螺丝钉就能把整幢楼都震塌下来的房子里应该不会有冷气设备吧?当然更别说环绕式背景音乐和净化空气的信风系统了。至于卫生设施……如果她想洗每天晚上例行的花瓣泡泡浴的话,是不是得自己去找个木桶,然后烧几热水瓶的开水来才行?而最最关键的是……


    宝儿强忍住回头的冲动,不让自己去看在身后某处黑暗角落里发出悉悉索索声音的是什么东西。


    在这种地方一定会有老鼠和蟑螂!


    天哪!要是不幸让她撞见这些动物家族的某位成员的话,她敢发誓,不是自己当场昏死过去,就是那只老鼠或蟑螂被她几乎可以媲美超声波的尖叫声吓死。


    算了,还是去方雪莉家住几天吧。不过以她对雪莉的了解,这家伙现在肯定还不知道在哪里又是唱歌又是喝酒地HIGH着呢!而且,她也实在不喜欢雪莉家的气氛,她爸妈总是那么一副过分客气的冷冰冰模样……


    慢慢退到房子的转角处。一阵阵轻微却沉闷的声音从屋子后面的某个地方传来。


    犹豫了片刻,宝儿掉转方向,绕过这栋老式砖房的侧墙,来到了屋后。


    出乎意料之外的,在这幢“危房”的后面,竟然还藏着几座用篱笆围隔开来的小花园。


    传出那个类似于伐木声音的,是从右手边数来的第二个院子。


    比起周围人家,这个花园显然是最小又最局促的——就着路灯,宝儿细细打量着那个院子——可与此同时,它却也是最精致、最美丽的。


    不同于别家的灌木丛,在这个花园里,缠绕住三面篱笆的,是生长茂盛的蔷薇。带刺的枝叶有效阻挡了路人的视线,而在那片绿色间不时调皮地探出头来的艳红花朵却为寂静的夜色染上活泼的生机。


    花园的前方,有一个简单的栏栅木门。这个只有插销的小门显然是为了进出方便而不是为了防盗而设的。一道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横穿过草地,连通花园和屋子的阳台门。透过木栏栅,宝儿可以看到院子的侧边,有一架用从旧家具上拆下的木板搭成的简陋秋千。除了蔷薇之外,沿着院子的周边还相间地种植了一圈桂树和夜来香;在靠近屋子的窗台下,则是一片正在怒放的玫瑰。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片白色、粉色和红色的玫瑰上——玫瑰也许是她这一生中最熟悉的花了。几乎平均每隔几天,就会男孩向她献上大捧的鲜花,有些罕见的黑玫瑰或蓝玫瑰甚至还是直接从国外预订然后空运过来的。以她对玫瑰长期累积的知识来看,种植在这里的既不是什么珍贵的品种,也没有什么大花、长茎的特色。它们只是些最普通、最常见的小朵玫瑰。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在夜色中怒放的平凡花朵会如此吸引她的视线?


    随后,她知道了。不同于管家摆放在花瓶里的插花,或是男生送上的捧花,这里的花朵没有被剪下,也不会行将枯萎。它们深深根植在土壤里,因为能够自由自在地汲取阳光和养分而显得生气勃勃。这些玫瑰……是活的。


    轻微的敲打声再度响起,打断了宝儿的沉思。与此同时,眼角处的一个动静引起了她的警觉。


    转过头,她看向小院的左侧。在那片月光下的草地上,堆着与周围环境颇不协调的烂木板和老旧的工具。一个人影正蹲着身子,审视着两片被他拼在了一起的木板。


    月光撒在了那个人短短的黑发和穿着旧篮球背心的后背上。


    宝儿屏住了呼吸。


    本以为那丛盛开的玫瑰就是这个花园里最美的风景了,没想到——她对自己吐了吐舌头——还有更诱人的景色在后头呢!


    虽然看不到那个男孩的正面,可是,从他宽阔的肩膀,有力的手臂和修长的双腿来看,至少,他的身材一定会很不错。此外,古铜的肤色和在手臂上闪光的汗水告诉她,拥有这样的身材除了天生的遗传优势之外,在平时,他也一定经常去健身房并坚持做户外运动。


    哇!


    她早就腻味了围在身边的那群只知道穿名牌开快车,就连走几级台阶都会抱怨个不停的纨绔子弟。而此刻蹲在她眼前的这一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瘦肉型肌肉猛男哦……就是不知道他的长相对不对得起这副好身材。


    她尽量斜过身子,试图看清那张笼罩在阴影中的脸庞。


    也许是因为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也或许是她不小心弄出了声音,肌肉男小心地放下了手中的木板,慢慢站起身,然后蓦地转过头来。


    宝儿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双冷静漠然的黑色眼眸。


    与此同时,她的好奇也得到了满足——眼前的这张脸绝对配得上他185公分的身材。这个站在月光下的男生既不漂亮,也不英俊,但是坚硬的轮廓,沉默的嘴角和羁傲不逊的双眼,却为他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气质。


    他不悦地皱起双眉。“小怡?”


    小怡?!


    足足愣了几秒种,宝儿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不会吧?!这个酷到不行的肌肉男难道竟然就是可怡的哥哥?


    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诶!她本来还以为可怡的老哥应该跟他纤细的妹妹差不多,也是那种不读破万卷书誓不罢休的文弱书生型男孩。可谁曾料到,站在眼前的这位就像是用冷硬的花岗岩雕凿而成的“码头搬运工”型老兄,竟然才是宣可怡如假包换的哥哥!


    “花岗岩”迈开长腿,几步跨到小木门前,打开插销。“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糟了!


    宝儿飞快地低下头,从可怡那只丑毙了的黑书包里掏出黑框眼镜戴上——戏码都已经开始上演了,可是她这个女主角却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刹那间,五百度的镜片让她眼前的世界变得超级模糊扭曲起来。“我,呃……”她小心地扶住栏杆,摸索着踏入院子,“在打工的地方加了一会儿班。”


    肌肉男没有说话。


    宝儿抬起头,透过天旋地转的深度近视眼镜,她只看到他被镜片放大了的浓黑双眉和冷漠的锐利眼眸。


    “你是谁?”


    “什么?”


    “你不是宣可怡。”肌肉男淡淡说道。他的声音也如同花岗石一般冷漠强硬。“你到底是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搞什么?!


    宝儿沮丧得几乎想尖叫。她才只说了一句对白,还没过足戏瘾呢,难道就已经被对方识破了吗?……哼!她才不会这么快就认输呢!既然宣可怡能假扮成她,没有理由她学不像可怡!


    “哥哥!”她一声委屈地尖叫,突如其来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这既是演戏的需要,也是自从第一眼看到宣澈后她就一直想做的事——吃吃这个肌肉男的豆腐,嘻嘻!“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认得了吗?”


    下一秒,郭宝儿发现自己摔在了草地上。不但如此,她的右手还被反扭在对方的手中,只要她稍稍反抗,手臂就会有被折断的危险。


    “首先,我妹妹从来不会打晚上的工。她知道我的规矩——好女孩必须在天黑前回家。其次,自从八岁以后,她就宣布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再也不要我抱她了。所以,”宣澈毫不留情地捏紧了手中纤细的胳膊,“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是谁?”


    郭宝儿的大小姐脾气彻底爆发了。


    他怎么敢?!——她愤怒地瞪视着眼前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他怎么敢这么对她?!


    在她这十九年的美丽富家女生涯里,所遇见的男生没有一个不是低声下气、千方百计地讨好她以吸引她的注意。若是哪天她大小姐心情不错赏赐某位男生一个甜甜的微笑或是短短的拥抱的话,那个幸运的家伙说不定会兴奋得一连几天都睡不着觉!可现在……她咬紧了牙关——她的*换来的是被粗鲁地推到地上不说,这个野蛮人竟然还敢捏痛她!!


    转过头,迅雷不及掩耳地,宝儿狠狠地一口咬在了捏住她的那只大手上——#@&%¥,这家伙的手难道也是花岗岩做的吗?!为什么一口咬上去,反而是她的牙齿被磕得一阵疼痛?


    尽管如此,宣澈还是放开了她的手。正当宝儿以为获得自由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被人提起衣领一路拎向花园的木门。


    ——那个野蛮人想要把她扔出院子!


    宝儿愤怒地大叫出声。


    “噢!好吧!我不是宣可怡!我是郭宝儿。知道我爸爸是做什么的吗?他是这个城里最大的物流公司的老板!要是被他知道你这么对我的话,他一定会派人把你五马分尸、大卸八块的!!”


    “我好怕啊。”宣澈冷冷地说道。他打开木门,并把她举高。


    “慢着!!”她连忙尖叫,“你不想知道你妹妹去哪里了吗?!要是你敢就这样把我扔出去,我发誓,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可怡现在在哪里!!”


    她差点以为她的威胁只会让他把她扔得更重更远,但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松开了手。


    踉跄地站稳了脚跟,习惯性地整理了一番自己零乱的头发和衣服之后,宝儿这才醒悟过来,她目前还是“可怡”的装扮,而可怡是不需要随时保持漂亮完美的外表的。


    杵在她面前的那尊铁石心肠的花岗岩不耐烦地把双手抱在胸前。“说吧,你该死的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宝儿没好气地说道,摘下眼镜愤愤地扔到地上——既然她扮演不了可怡,也就没必要戴着这副愚蠢的眼镜了,“我只不过是提供了她一个月薪上万的工作罢了。”


    宣澈眼神中的温度降到了冰点。他弯腰捡起了可怡的眼镜,小心翼翼地放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如果你提供我妹妹的工作是靠夜不归宿来挣钱的话,那么,关小姐,我倒想问你……”


    “郭!我姓郭!”宝儿大声说道,愤怒而又沮丧地发现他根本不在乎她是谁。


    “什么样的工作会有这么高的薪水,陪酒女郎还是KTV小姐?”宣澈绷紧下颌逼上一步,“你究竟把我妹妹弄去做什么了?”


    她这才发现他完全误会了。


    “放心,”她连忙保证,“我绝对不会害可怡的!她目前的这个工作既舒服又轻松,只要第一晚能平安度过,接下来就一切OK了……”


    他危险地眯起了双眼。


    “第一晚?”


    她简直是越描越黑——宝儿恨不得踢自己一脚。


    “好吧,我就直说了吧。”宝儿昂起下巴,“可怡目前正代替我住在我未婚夫的家里——放心,他们绝对没有孤男寡女相处的机会。我未婚夫的父母和他家里那票管家、佣人都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呢——因为两家的父母希望我和我未来的老公能够有机会互相了解,而我又完全没有办法忍受那个智障,所以,这一个月我就请可怡暂时冒名顶替我一下。当然,除此之外,我付的薪水还包括她得想办法让对方提出退婚,否则,光是住上这么几十天,一切等于还是白搭。”她抬起双眼,“我说的,你都明白吗?”


    “不明白。”宣澈简单地说道,脸上依然挂着冰冷的表情,“就因为你没有办法忍受某个家伙,就因为小怡和你有几分相像,你就想出这么个荒唐的计划并砸下高达五位数的钱——我凭什么要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毕竟是兄妹,连用的词都一样。即使直到现在,可怡对她整个计划的评价也还是这两个字——荒唐。


    宝儿倔强地抿紧了嘴唇。“既然这么信不过我,很简单,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你妹妹呢?”她愤慨地拿出手机按下号码,递到宣澈面前,“顺便也请你帮我问一下,她今天演出的效果究竟怎么样?”


    他皱着眉头看向眼前的手机,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小怡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她也许是怕你反对吧。”她耸耸肩,“‘好女孩必须在天黑前回家’。哈!要是我有你这种老古董哥哥,我一定连一个字的真话都不会跟你说的。”


    “幸亏你不是我妹妹!”


    “我才幸好没有你这种哥哥!!”她反唇相讥。


    他们俩怒目瞪视了对方片刻。他举起手,就在她以为他又要把她扔出去时,他劈手夺过了她手里的电话,一边按下通话键,一边突兀地转身走开。


    切!好像她有多想听他们兄妹说话似的!


    宝儿转身看向篱笆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几分钟后,宣澈踱了回来,把手机还给她。


    “可怡怎么说?”她淡淡问道,不想让他看出来她其实对他们的谈话好奇得要命。


    “和你刚才说的差不多。”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他冷冷地不予作答。


    ——这只用花岗岩刻成的猪头!


    她强压下怒火。“她今晚在那边还顺利吧?”


    “哼。”


    “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她甜甜地说道,“这个‘哼’,代表的是顺利,还是不顺利?”


    “随你怎么解释。”


    她捏紧了刚摘下的那朵蔷薇,恨不得用花上的刺在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狠狠抓上几道。


    “可怡在电话里有没有说起别的?例如……”


    “例如,你为什么要穿着她的衣服,背着她的书包,戴着她的眼镜混到这里来?”


    “类似这样的事。”


    “她说了。”宣澈简单地说道,“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就说有个白痴一号在敲她的房门,她得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个白痴一号,是不是就是你刚才提起的那个智障?”


    凌恩宇那家伙竟然连绰号都已经有了,看来可怡今晚过得还不错哦!“大概吧。”


    他的表情不再冷漠,两道浓眉紧紧拧到了一起。“这么晚了,那小子去找她做什么?”他转身向门口冲去,“你把那家伙的地址给我,我得过去看看!”


    宝儿的额头开始无力地冒汗——这个当哥哥的保护欲也实在旺盛得有些过分了吧?


    “放心,你妹妹不会有事的。”她叹了口气,“一个是天才少女,一个是智力残障人士,如果真有状况发生了,你觉得,会是谁比较吃亏呢?而且,现在也已经太晚了,凌家——也就是可怡现在住的地方——不会让任何人进门的。”再说了,要是他就这么跑掉了,深更半夜的,她要住到哪里去啊?!


    宣澈停下了脚步。


    “既然这样,那我明天再去。”他一脸阴沉地宣布道。


    老天!这个花岗岩怎么还不明白呢?!要是他明天真的冲过去的话,不是摆明了要去拆可怡的台吗?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如果你以为我会同意让你们这出闹剧继续进行下去,那么你就错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把小怡接回来。至于你,”月光下,他黑色的眼眸冷冷地射向宝儿,“可怡说你会在我们家住下来。很好!你就留在这里,哪里也别想去。要是我妹妹少了一根寒毛,至少我还知道那个该死的罪魁祸首在哪里!”


    虽然一切并没有按照她理想中的方式进行,但不论眼下的处境应该算是扣押还是囚禁,至少,她终于还是住进了宣家。


    宝儿绕着宣可怡那张三尺半的行军床加木板加一床旧被褥和快要磨破的毛巾毯所组成的床铺踱来踱去。若是在她自己的卧室中,她至少会有三十平方米的空间供她一边兜圈子一边思考问题。可是在这儿……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周围,可怡这间用木板隔出来的小屋除了刚好挤进一张床,别的,就什么都放不下了。


    想到今后的三十天都要被困在这里,宝儿不由得对自己扮了个鬼脸。可是,如果明天她就被轰走,好腾出这间卧房来让给它真正的主人的话,那问题才叫大了呢!光是想到可怡那个花岗岩猪头老哥明天一早跑到凌家去要人,她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而真正会把问题闹到不可收拾的是,若是凌汉利发现被他当成自己准媳妇一样好吃好喝地招待的“宝儿”竟然是个冒牌货的话,天知道他会气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这个在商场上一向以硬汉角色闻名的老大会在并购案里对靖邦物流痛下杀手也没一定呢!


    如果事情真的演变成了这样……宝儿沮丧地一屁股坐在了硬板床上,天哪!她的老爸老妈从欧洲回来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直接起锅,连洗都不洗就把她扔进锅里去油炸了!!


    不要!


    她愤愤地挥舞起了小拳头。她是战无不胜的郭宝儿诶!才不会就这样任人宰割呢!她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哼,就连不锈钢她都有办法变成绕指柔,一块又臭又硬的花岗岩又算得了什么?!


    盖上虽然破旧却散发着香皂干净味道的毯子,宝儿向后靠在了床头板上。反正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也不太可能睡着,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还不如好好想想明早该怎么对付宣澈呢!是想办法让可怡赶来劝劝她老哥呢,还是给他一个假地址让他白跑一趟?又或者,她是不是可以拿出她终级必杀的美人计来,把这个肌肉男迷到晕头转向得忘了妹妹的事?


    嘻嘻!在她的男朋友战利品里还从来没有过这种《yu望号街车》里的马龙白兰度型人物呢,增加这么一个新品种好像也蛮不错的哦!


    宝儿微笑着合上双眼。不出一分钟,这间五平方米左右的小屋里便传出了轻微的呼噜声——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不是吗?


    …………………………………………………………………………………………………


    早上六点四十五分。


    即使没有闹钟,体内的生物钟也准时地让宣可怡睁开了眼睛。


    她习惯性地在床头柜上摸索着自己的眼镜,遍寻不着后,决定先不去管眼睛的问题——要是她再不起床做早饭的话,哥哥上班就又要迟到了。虽然魔术团最近并没有演出任务,可是新任的团长还是坚持所有的团员都要在早上八点半之前准时出现在团里的排练厅——即使是正式编制之外的助手也不例外。还有老爸,通常在一夜宿醉后,隔天早上他总会比平常更暴躁难缠。她得赶在爸爸醒过来之前,给他泡上一壶浓浓的醒酒茶……


    直到趿上软软的粉红色长毛Kitty拖鞋,披上柔软顺滑的真丝睡袍,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向遥远的房门走去的时候,她才倏地停在了套房的正中央,清醒了过来。


    从现在起一直到七月下旬,在这三十天里,她不再是宣可怡了。她要时刻牢记自己的新身份——郭宝儿。


    这个郭宝儿不会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起床,不会任劳任怨地操心老哥的早饭和老爸的醒酒茶,她不用整理房间,不用洗衣做饭,更不用为每天的柴米油盐斤斤计较。身为富家女的她,早就习惯了每天睡到自然醒,戴上昂贵的日抛型隐形眼镜后,慵懒地披着睡袍坐在床上,拉铃叫人来为她送上一杯浓香的碳烧咖啡,然后……无所事事的一天这才正式展开。


    只是……这样的人生似乎未免也太无聊了一些吧。


    可怡转身看向房间正中那张仿佛在召唤她回去美美地继续睡懒觉的大床,对自己坚决地摇了摇头——与其把大好的光阴浪费在床上,还不如趁着这段安静的没人打扰的时候好好看看书呢!


    不太熟练地戴上隐形眼镜,简单地梳洗完毕后,她换上从宝儿那堆粉红嫩黄草绿的衣服里好不容易挑出的一件没有太多蕾丝花边的米白色无袖连身裙,接着,把之前一直在看的《发展心理学:儿童与青少年》从桃花心木书柜中抽出(开玩笑,昨晚搬进来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把她那些宝贝书书按顺序放好喽!),最后,打开玻璃窗,舒舒服服地窝进窗边被清晨阳光所笼罩的印花单人大沙发中,开始阅读起来。


    事与愿违的是,还没看完一页,她的注意力却已经被分散到了别的地方。


    轻柔的晨风带着草木的香气从窗外涌入,一起随之而来的,是六月的金色阳光和小鸟在林间婉转啼唱的声音。这个清晨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寂静,可怡侧过头,倾听窗外世间万物为了咏叹这个早晨的美好而发出的赞歌:除了鸟儿的吟唱外,还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蜜蜂嗡嗡地飞过花丛的声音和只有仔细听才能分辨出来的淙淙流水声。


    把书随手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她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就在她的窗下,是一个大约二百平米的花园。虽然不是很大,但处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法租界地段,拥有这样的花园也足以让所有人羡慕得眼睛喷血。对可怡来说,吸引她的,不是花园的地段或面积,而是园中独树一帜的景观设计和经过悉心照料的各式植物——相比这么美丽的花园,她那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小院子简直就像是一小块荒废已久的自留地。


    可怡踢掉毛拖鞋,赤脚换上自己那双舒服的人字拖,打开房门向楼下冲去。既然有钱人不流行一大清早就起床,她何不趁机好好地在漂亮的花园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学学园艺技巧呢?


    凌家的花园有一股懒懒的东南亚味道。


    庭院的一侧,是一个小小的用稻草铺顶的亭子。一圈池塘围绕住了亭子,清澈黝黑的水面上,除了随处分布的绿色水生植物外,还懒散地躺着几朵睡莲。一条用黑色石板铺成的小径穿过细心修剪过的草坪;几尊巨大而年代久远的雕刻石盆随意地散落在茂密的绿色阔叶植物间;当微风拂过,白色的花瓣便会纷纷扬扬地从树上飘落,在花盆中蓄着的雨水上划出一圈圈的涟漪。


    坐在小亭中,举目四望,触目所及的除了那些不知名的桃红和白色的艳丽花朵,就只有浓浓的绿色。这是一个即使是在冬天,也会让人觉得温暖的花园;而当金色的阳光穿过树梢懒洋洋地洒在那些深深浅浅的绿色上时,那种感觉,就好像置身在热带海边的丛林中。


    热带海边……


    没来由的,可怡忽然想到了昨晚老赵说的话:“凌氏曾经在泰国拥有一个海边度假酒店……”有没有可能,规划这个庭院的设计师和设计泰国酒店的是同一个人呢?而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虽然凌家在八年前就换了主人,但是家里的一切……好吧,至少是这个花园,还保持着原来的风貌。这是现任大家长凌汉利的意思呢,还是出于凌恩宇的坚持?


    还真是想到曹操,曹操就到了呢。


    花园侧边的一扇雕花铸铁小门轻轻地响了一下,凌恩宇从门后闪了进来,然后轻手轻脚地锁上园门。


    这个败家子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一夜之后,现在终于想起要回家了——只是不知道他又败了多少家当在赌桌上。


    看着他蹑手蹑脚地穿过树丛中的小径,可怡忍不住调皮心起。


    “嗯哼!”她压低嗓音,模仿凌汉利的声音低低地咳嗽了一下。


    凌恩宇倏地停住了脚步,迅速转过身来。


    若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个笨蛋,可怡或许会以为那道闪电般掠过他脸上的神情是警觉。


    当他看到坐在亭中的“宝儿”之后,表情明显放松下来。


    “吓死我了!”凌大少爷西施捧心般地抚着自己的胸口,“我还以为又是我那个老不死的叔叔呢!”他掉转方向,施施然地向被池塘和树丛包围的亭子走来,“你怎么会那么早就起来了?该不会和我一样昨天晚上溜出去找地方混了一夜吧?”


    可怡撇了撇嘴——她才不会和他一样无聊呢!


    “你家的床垫太硬了,我睡不惯。”她模仿着小时候看过的某篇童话里那位因为床垫下有一粒小豌豆就整夜睡不着的白痴公主的口气说道,“我差不多整夜没合上眼!现在我的全身一定被你家的硬床垫弄得发青发紫了!”


    “是吗?”恩宇皱起浓眉,“房间的事情都是老赵负责的,我呆会儿就去叫他马上帮你换一张床垫过来——真是的,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要不是看在他在我家已经呆了几十年的份上,我一定叫叔叔炒了这个老家伙的鱿鱼!”


    “其实不关老赵的事啦!也不用麻烦他给我换床了。”天哪!要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因为她而下岗,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关键是我太认床了啦。几乎每到一个新地方,我都会有好几天睡不着。现在再想想,我昨晚睡的那张床其实已经比许多五星级酒店都好太多了!”


    “你确定?”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我确定。”


    “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算了吧。”他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走上台阶,大大咧咧地挤到了她身边的座位上。


    可怡连忙往旁边挪了挪,在两人之间空出一段安全距离。


    “你昨晚去哪里了?”她找出话题。


    “当然是去试试手气了!唉……”他苦着脸长叹一声,“最近还真是背诶!昨天又赔了个精光,看来我得向老叔预支下个月的薪水了。”


    她猜得果然没错。虽然知道这跟她无关,但可怡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阵阵心痛——真可惜了那些被白白地浪费在赌桌上的钱,它们要是落在她的手里,能派上好多用处呢!


    “对了,”凌恩宇从他那件价值不菲的名牌外套口袋中掏出一片面包,捏成碎片喂池塘中那些体型肥胖、色彩斑斓的鲤鱼,“昨天晚上我请你帮忙的那件事情,你后来想过了没有?”


    他该不会一直都随身带着切片面包吧?老天,这位白痴先生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习惯呢!


    “帮忙?”


    “关于我的作业呀!”他提醒她,“你不是说你会考虑一下的吗?”


    她记起来了。昨晚,正当她忙于在电话中应付哥哥的时候,凌恩宇偏偏好死不死地选在这个时候敲她的房门。她还没来得及从老哥忽然来电(用的还是宝儿的手机)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接着又被门外的恩宇吓了一跳——这家伙的每次出场都会制造出一些效果来。而这一次,他选择了书和笔记本作为他的背景。


    “我突然想到,你连修了两个学位,功课一定厉害到不行吧?”他绽开一脸电力十足的笑容,把手中堆得比人还高的书本捧到了她的面前,“既然你这么聪明,我的这些作业对你来说,一定是小菜一碟吧?”


    不幸被这火花四射的笑容电到的可怡愣了足有一分钟之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即使脑筋不太灵光,白痴一号还是懂得利用美男计来让女生乖乖就范为他捉刀写作业的。


    她当然不会吃他这一套。可是,在关上房门之前,她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出类似“让我考虑一下”的话来。


    “就算帮我一次忙吧!”此刻,凌恩宇在她身边不依不绕地旧话重提,“有篇论文我今天下午就要交了。要是这次再不交的话,这门‘艺术原理’我铁定会被关掉!看在我们未来还有一大段路要携手共进的份上,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一大段路……携手共进?!”可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难道你父母没有对你说过他们的如意算盘?”他好奇地挑高眉毛,“关于你我……”


    “他们当然说过。”


    “那不就行了?”他松了口气,继续若无其事地喂鱼,“既然我们很快就要订婚了,你帮我这个小忙也是应该的……”


    “你就……”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接受了?”这家伙难道就这么毫无反抗地任由双方家长对他的未来人生横加干涉和摆布?!


    “接受什么?”


    他的反应迟钝几乎让她火冒三丈。


    “订婚啊!你和宝……你和我几乎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却要被莫名其妙地绑在一起过一辈子了。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凌恩宇耸耸肩。“所以现在你住到我家来了啊。一个月后,我们就不是陌生人了。”


    ——跟智商为负数的家伙该怎样沟通?


    “可是……可是你总会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孩——也或许你现在就已经有女朋友了。难道你不觉得订婚应该是件发生在两个彼此喜欢的人之间的事吗?”


    她总算把他的注意力从鱼的身上引开。


    他转过头,深灰色的眼眸笔直地看向她。


    “我喜欢你。”他简单地说道。


    在这一刻,风静了下来,水也停止了流动。一片寂静中,她只听得到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声。


    “漂亮女孩我都喜欢。”凌恩宇继续说道,“所以,只要长得还不错,和谁订婚我都无所谓。”


    魔咒解除了。


    可怡觉得自己血管中奔流的血液就像过山车一样,从最高点摔落之后,此刻又愤怒地重新涌上了脸庞。


    “无所谓?!你就那么麻木不仁吗?你就这么轻易地任人摆布吗?!你至少应该还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感情吧?你……”


    察觉到自己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地说教了,她连忙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之后,她转头看向四周,试着数出自己所看到的色彩——在心理学上,这是用来调整失控愤怒情绪的方法之一。


    首先是树叶的绿色。


    跟智商不在同一水准的人讲道理,果然就像两根各行其道的平行线——根本就找不到可以沟通的交集!


    其次是泥土和树干的褐色。


    没想到,除了白痴以外,身边的这个家伙竟然还是个木头人——她简直都要开始怀疑他身上到底有没有人类最基本的感情了。


    池塘中的鲤鱼为了争夺面包而聚集到了一起,阳光照在它们闪光的鳞片上,泛出了灿烂的金色、红色、白色和银蓝色。


    话又说回来,凌恩宇之所以会这么麻木不仁,也许是八年前的那场悲剧所导致的。心理学上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在巨大的震惊中,有些人会封闭起自己的情感,用沉默和随波逐流来应对外在的变故。


    可怡渐渐由恼火转为兴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何不立刻运用所学到的那些知识,用心理分析来探触他的内心世界,帮助恩宇摆脱往事的阴影,从而释放出他内心真正的感情呢?


    “咳、咳……”


    她清了清喉咙,顺便给自己几秒种时间来整理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刚才问我愿不愿意帮你写作业,是吗?”


    凌恩宇立刻满脸放光——就一个整夜不曾合眼的赌徒来说,他的气色未免也太好了一些。“你答应了?”


    “我可能会答应。”


    “可能?”


    “这要看你同不同意我提出来的条件了。”


    他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她。“毕竟是生意人的后代,你还真有些商业头脑呢!我敢打赌,我老叔一定会超级喜欢你的!”


    他是在讽刺她吗?


    仔细打量了身边那个口袋里藏着源源不绝的面包片的家伙一眼,她决定,他还没有聪明到懂得如何嘲讽别人的地步。


    “你知道我在修心理学。”她继续说道,“我的导……呃,老师希望我们能够利用暑假的时间,具体实践一下学到的知识,并且写出一份报告。”


    “暑假作业?”


    “差不多吧。”


    “你要我怎么帮你呢?”


    “其实很简单,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她习惯性地想去扶眼镜,手伸到一半,这才想起她的宝贝黑框眼镜早被隐形镜片所取代,“你只要每周腾出三天,在这三天里每天留两个小时给我就行了。”


    “三天,每天两小时……”他掰着指头数了半天,“也就是每周给你六小时,我算得对不对?”


    他还要利用手指才能算出连幼儿园小朋友都能心算出来的数学题?!


    可怡勉强挤出笑容。“对。”


    “你要这么多时间做什么呢?要我陪你逛街,还是打电子游戏,或者我们去唱歌?”他满怀希望地说道,“这些我都没问题。”


    她绝对相信他是玩乐方面的个中高手。“都不是。我只要你陪我聊天就好。”


    “聊天?”


    “安安静静、不受干扰的那种。”


    “聊什么呢?”恩宇困惑地皱起眉,“女生、桌球、跑车或是衣服?”


    在他空空如也的脑子里装的只有这些吗?


    “都不是。我们就聊我们自己。聊我们的童年、家庭、读过的学校、去过的地方、交往过的朋友、曾经经历过的快乐或悲伤的事……诸如此类的话题。”


    他眯起了深灰色的双眼。


    “你该不会想对我进行心理分析吧,优等生?”


    这次她确定了,那道闪过他眼中的光芒的确是警觉。看来白痴先生并不像他外在所表现的那样反应迟钝。


    “你需要我帮你完成作业,同样,我也需要你的帮助才能完成报告。就当我们彼此帮了对方一个忙吧。而且,你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体力或脑力方面的劳动,你只要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


    “躺?!”他夸张地扬起了眉毛,“你难道是在提议我们……躺在床上聊天?”


    可怡感觉自己的脸颊变得滚烫。


    “当然不是!!”她立刻大声说道,“只要你一个人躺着就好!我会坐在旁边,就像专业的心理咨询师那样……”她连忙住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终于明白了。”凌恩宇轻松地拍掉手上的面包屑,“你是想给我安排一周三次的心理咨询。是不是,心理咨询师小姐?”他转过头来,唇边挂着一抹白痴先生的招牌笑容,“除此之外,你会不会还想收我一个小时几百块的咨询费呢?”


    “你愿意给的话,那当然最好!”


    恩宇诧异的表情让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毕竟,我是郭家的继承人不是吗?才不会在乎这么一点点的咨询费呢!呵呵!”她干笑两声,赶在自己越描越黑之前,及时把话锋拉回正题,“怎么样,用聊天来换作业,这个交易你做不做呢?”


    凌恩宇站了起来,面对池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清晨的阳光穿过茂密的阔叶树丛,斑斑驳驳地照在了他的黑色宽松外套和深蓝色的牛仔裤上。即使一夜没睡,阳光下的他依然帅得像个恶魔。在他身上,完美与颓废似乎同时揉和在了一起,为他带来一股浓浓的被宠坏了的贵族气质。


    噢!她可以对着眼前的这幅美景流口水一直流到地老天荒,只要他不像白痴那样微笑,不对着池塘里的倒影摆POSE,也别开口说话……


    他还是开口了。


    “我想了又想。”他向她保证,“你刚才的提议我真的是仔细想过了。我还是觉得,与其那么麻烦,我还不如出点钱找别人来帮我做作业算了。要是运气好的话,”他侧过头,欣赏着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说不定连钱都不用出呢。光是我们系,我就知道有十来个成绩还不错的女生已经暗恋我很久了。”


    这个白痴竟然还敢说他“想了又想”?!她简直都已经开始怀疑他大脑里的脑细胞数量够不够运行一次“想”的动作!


    可怡试着用比较容易理解一些的逻辑跟他沟通。


    “不如这样吧,只要你同意偶尔和我‘聊’一下‘天’,那么,在这一个月之内,我就把你所有的论文、报告全都包了。我甚至还可以把你以前欠的功课帐也一并还了。身边有个随传随到的捉刀人,总好过你每次都临时花钱找人吧?”


    他沉默了片刻,可能又在“想了又想”了吧。随后,他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表情。


    “什么是‘捉刀人’?”


    虽然她及时转过脸去,但那个两眼向上一翻的表情还是没能逃过他的视线。


    凌恩宇勉强维持住严肃的外表,不让“宝儿”看出他的笑意。


    要是奥斯卡那些评委能够看到他的演技的话,他敢打赌,本年度最佳男主角的头衔一定非他莫属!


    虽然让自己显得智力低下、不学无术又游手好闲已经有几年了,但是直到最近,确切地说,直到“郭宝儿”闯入了他的生活以后,这个“假装游戏”才开始变得越来越好玩起来。


    这个“宝儿”……


    他垂下眼帘,掩藏起自己仔细观察面前这个女孩的锐利目光。


    今早,她虽然穿了一身昂贵美丽的米色连衣裙,可是与之搭配的鞋子,却是一双旧到连颜色都快褪光了的塑胶底人字拖。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位富家千金会让自己的纤纤玉足屈就这么一双从地摊上淘来的廉价拖鞋。


    类似于这样反常的自相矛盾的地方,在这位“郭宝儿”小姐身上,似乎屡见不鲜:出身豪门、家里应该仆从如云的她,对老赵的服务却显得受宠若惊;在她的言谈举止间,也丝毫没有富家女的骄纵与势利;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她竟然同时修了两个学位——以他对郭宝儿暗中调查的结果显示,这位千金小姐每天几乎从一睁开眼起就开始吃喝玩乐直到入睡,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用在看书上……当然,光凭这些还不能就此妄下结论。可是,既然他曾经亲自面试过真正的郭宝儿,那么眼前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假宝儿又怎能轻易地在他面前瞒天过海呢?


    事实上,当这位假宝儿怯生生地坐在他家客厅里的沙发上时,他就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并不是因为她的外貌——平心而论,不论从头发、化妆还是服装(现在的这双拖鞋不算)上来看,她都无可挑剔。真正露出破绽的,是她说的话。当他问起还记不记得在凌耀的那场面试时,她说她已经见过太多面试官,“都快被那些臭男人烦死了”。


    她既模棱两可地回答了问题,又不露痕迹地狠狠反击了他一下——可问题的关键是,真正的郭宝儿是否有足够的智慧,使她能够在一秒钟之内做出这么快速的反应?以郭大小姐那次在凌耀面试时被他气得满脸通红却无计可施的样子来看,这对她来说似乎有些难度。


    所以,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面试的时候,表现恶劣的他显然没有通过郭宝儿的审核,所以她安排了替身过来,免得自己在未来的三十天中被未婚夫的白痴模样气出脑溢血。


    他的目光从假宝儿的人字拖移回到她的脸上。再仔细看,其实,她和真宝儿长得也不那么完全一模一样。相比郭宝儿的艳光四射,这个“宝儿”的脸部轮廓更为柔和一些,使她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此外,真正的宝儿眼睛虽然够大够亮也够热情,可是,与眼前的这个陌生女孩比起来,却少了些书卷气和偶尔眯起眼看人的迷离感觉。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假宝儿是个近视眼的关系吧——这是她的另一大破绽:她时不时会推一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


    此刻,在吐出一口长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假宝儿回过头来。


    “‘捉刀人’的意思就是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包办了你的全部功课。如果你不愿意处理凌耀行销策划部的报告或公文的话,那部分我也可以帮你完成。我会成为你的幕后秘书和智囊团——只要你同意每周和我聊六小时的天。”


    “听上去似乎还不错哦!”他眯起眼——除非他疯了才会答应这个冒牌货兼一本正经的心理分析狂人为他做心理咨询,“那么,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你答应了?!”


    “宝儿”的双眸一亮。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不是希望我躺着吗?”他暧mei地朝她挑挑眉,“我要躺在你的床上。”


    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们不会在我的卧室里聊天,我也绝对不会让你躺到我的床上。”“宝儿”冰冷地说道,“施姨带我参观的时候,我看到你叔叔的书房里有张大躺椅,那儿应该会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


    “那间房间不属于凌汉利,那是我爸爸的书房。”他淡淡说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向她指出这一点,“那里是这八年来,整幢屋子里唯一没有被改动过的地方。”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大眼睛里满是困惑与同情。


    “可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过八年前的那件事。”他有些嘲讽地看她一眼,“就算你老爸老妈没有对你说起过,我敢打赌,昨天我的婶婶和老赵也会抢在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我听说过。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停了下来,聪明地看出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书房如果不行的话,我们改别的地方吧……这个凉亭就很好啊!”


    “我才不要在大夏天坐在这里喂蚊子呢!”他的情绪忽然低落了下来。把手插进裤袋,他开始走下台阶,“书房很好,就那里吧。”


    “恩宇……”


    凌恩宇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凉亭中那个在初夏晨光中长发飘扬,衣袂翩然的女孩。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轻柔的嗓音让他的心有些不明所以的震动。


    “什么?”


    “宝儿”犹豫了一会儿。


    “没什么……”她向他绽开一个温柔的微笑,“只是想跟你说声早安。”


    看着凌恩宇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小径两侧的茂密树丛间,宣可怡皱起双眉,困惑的表情取代了唇边的微笑。


    这个在众人眼里百无一用的凌家大少爷……真的是个草包吗?


    他是极度自恋又超级败家,此外,也是勾引女孩子的一把好手没错啦,可是,他的智商真有传说中那么低吗?


    当他说起爸爸的书房,提到人们对悲剧的争相传诵时,她清楚地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沧桑和智慧。


    如果……凌恩宇并不像大家所想象的那么笨的话,那么,究竟是什么使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反应迟钝的样子?是震惊与悲伤让他自甘堕落呢,还是他刻意隐藏起了自己的智慧?如果答案是后者,恩宇是在刻意装傻的话,那么,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


    可怡恼火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这一切关她什么事?她只不过是个呆满一个月就必须开溜闪人的冒牌货而已。对她来说,结束这桩婚事的任务完成得越干净、越不拖泥带水才越好。所以,她现在为什么会开始关心起凌家的家务事了呢?而当她那个为期不会超过一个月的未婚夫说起八年前的往事时,她又该死的为什么竟然会有种想要握住恩宇的手,为他抹去忧伤的冲动呢?!


    一阵清脆动听的铃声响起,打破了这个美丽清晨的宁静,也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茫然地在周围寻找了片刻之后,她这才醒悟过来——这是宝儿为她买的新手机的铃声。


    ………………………………………………………………………………………………


    坐在小花园的木质秋千架上,郭宝儿一边有节奏地摇晃着身下的秋千,一边等着可怡接起电话。


    真是朝阳无限好啊!!


    宝儿懒洋洋地伸长了穿着超短热裤的修长双腿,让自己的全身都沐浴在金红色的阳光下。


    早上七点半左右,当那个花岗岩粗人毫不客气地把她从床上拎下来的时候,她还曾经大发雷霆地把视线内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狠狠地扫到地上来泄愤,可是,自从和可怡以及她那个野蛮人老哥的爸爸有过一番理性实际的交谈之后,她的心情一路从阴转向多云,此刻,更是成为了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谁能想得到,昨晚差点害她一夜无眠(当然,只是差点而已啦)的大问题,今早竟然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解决掉了?嘻嘻!这种情况,古人是怎么形容来着的?对了,这就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已经决定了,即刻颁布宣可怡的老爸——宣大叔为这个“又一村”的村长!……


    “喂?是宝儿吗?”


    可怡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打断了宝儿的偷笑和她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是我!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我现在在花园里,不会有人听到我讲电话的……你知道吗?凌家的花园好漂亮呢!”


    “你家的也不错啊!”宝儿晃着秋千,把话题引入正轨,“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凌汉利和他老婆对你还好吧?”


    “嗯!他们对我很好。”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罪恶感,“我觉得他们都很喜欢你呢,宝儿。”


    宝儿挥挥手。“别傻了,他们从来都没有亲眼看到过我。要是你有跟我爸妈那票商人朋友相处过,你就会知道,这些人假装亲热客气的水平有多高了。”


    “可是……”


    “说说凌恩宇吧,这个白痴大少爷有没有对你流下满满一浴缸的口水啊?”


    可怡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没有。事实上,流了一浴缸口水的那个人是我。”她模模糊糊地说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可怡转移开话题,“那么你呢,宝儿?我哥哥昨晚打电话来的时候听声音好像在生气呢!他有没有为难你啊?”


    “哼!”宝儿冷哼一声,“能够为难住我郭宝儿的人到现在还没生出来呢!那只花岗岩猪头是有摆了张臭脸给我看……”


    “……花岗岩什么头?”


    她连忙轻咳一声。“你哥,我是说你哥啦。他对我住进你家很不满意,不过,他更生气的是你竟然住到别人家去了。你知道你哥的啦,他的原则是……”


    可怡的声音分秒不差地从听筒中传了过来。“好女孩必须在天黑前回家。”


    电话线的两端,两个女孩同时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宝儿继续说道,“你哥本来想今天一大早就冲到凌家来把你揪回去的。”


    即使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她还是能够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可怡瑟缩了一下。


    “本来?”可怡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宝儿笑着轻踢起脚下的鹅卵石,“后来,‘又一村’的村长就出现了。”


    宣大叔——宣启松——出现的时候,正是郭宝儿火山爆发般的脾气发作到顶点的时候。


    他瞪起睡意惺忪、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屋内的一片狼籍。而此刻,宝儿正举着一只超大的马克杯,打算重重砸下。


    “这是我喝醒酒茶用的杯子。不管你是谁,”宣启松用手点着宝儿,“你把杯子给我放下。不然我要你赔五十块。”


    宝儿愣了一秒钟。自从被宣澈从床上硬拖下来试图严刑拷打出可怡的下落到现在,她一直都在忙着发脾气,根本没有工夫打理自己的外貌。所以,现在的她脸没洗牙没刷,顶着一头乱发,穿着可怡土土的旧棉T恤,这副可怕的样子简直比宣可怡还要宣可怡。可是尽管这样,新登场的这位大叔——估计是可怡的老爸吧——还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地就知道,站在眼前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


    ——难道,宣家人都是像狗一样凭着气味来辨别身份的吗?!


    原先的火气加上又一次被识破伪装后的恼羞成怒,使得她毫不犹豫地把马克杯在地板上砸了个稀巴烂。


    站在料理台边看好戏的宣澈扬起眉,黑眸中闪过这个清晨的第一道笑意。


    紧接着,她又拿起桌上的茶壶。


    “很好。马克杯五十块。”宣启松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纸上写了一笔,“现在你手上的那个玩意要稍微贵一点。是紫砂的,所以要一百块。”


    “啪!”——这是紫砂茶壶应声落地的声音。


    宝儿再接再厉地捧起了餐桌上粗制滥造的陶质花瓶。


    “这个一百二。”


    哈!——富家女高傲地昂起了头——尽管漫天要价吧!哪怕再贵十倍,她也付得起!


    “啪!”


    ……


    直到郭宝儿的手臂开始发酸,而小屋里又再也找不出可以摔的东西了的时候,这场“碎碎平安”的闹剧才终于告一段落。


    “连之前的在内,你一共摔烂了十三样东西。”宣启松飞快地算了一下,“总共是一千五百八十元,”他抬起头,遍布血丝的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宝儿,“你打算现在就付钱吗?”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之后,宝儿发现自己又能绽开迷死人的招牌笑容了。看来还是这招管用——大肆破坏一番以后,心情果然好多了!


    “这位大叔,你是可怡的……”


    “我是她老爸。”宣启松怀疑地眯起眼,“别以为你认识可怡,我就会给你打折……”


    “噢!放心,您刚才说的那个数字我一分钱也不会少给的。”宝儿连忙向他保证,“除此之外,我还会另外再支付给您一笔钱。”


    宣大叔浑浊的双眼开始放光。“还有另外的?”


    果然心情一好,思路也跟着清晰起来。而只要她那个聪明的小脑袋开始运转——宝儿得意地瞟了餐桌边脸色开始变得阴沉的宣澈一眼——区区一块花岗岩又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爸!”宣澈踏上一步,试图引开宣启松的注意力,“你难道不想知道小怡在哪里吗?这个女人竟然把她……”


    “别打岔!”宣启松绕过儿子,“我在跟这位小姐说话呢!”一口白牙闪现在了他下巴上那丛杂乱无章的胡子中间,“小姐贵姓?”


    “我叫郭宝儿。您叫我宝儿就好。”她甜甜地一笑,“我是可怡的好朋友。”


    宣澈愤怒地冷哼一声。


    “好朋友?只怕你这个好朋友把可怡给卖了,她还在帮你数钱呢!”


    “小澈!你给我闭嘴。”宣启松警告地瞪了儿子一眼,转过头,面对宝儿时又是一脸亲切的笑容,“来,宝儿,我们坐下谈。”他毫不在意地踢开脚下的碎片,拖过餐桌边的椅子,“你刚才说的另外一笔钱是怎么回事?”


    宝儿在桌边坐下。


    “事情是这样的,”身为公司总裁和社交名媛的女儿,她从小就懂得如何运用外交辞令来进行谈判,“可怡和我决定交换住处。我们的协议是,我在这儿住一个月,付您八百元食宿费;而可怡则呆在我本来要去的地方,每天住好吃好不算,我还会另外给她一万元作为这个月的酬劳。”


    宣启松瞪大了双眼。


    “一万?!”


    “其中的绝大部分用来支付她下个学年的学费,”宝儿连忙说道,免得这位财迷老爸开始动别的脑筋,“我相信我预付的那些钱可怡已经上交学校了。”


    “可恶!”宣启松喃喃咕哝了一声,随即抬起头来,“你说你会付住在这里的食宿费?”


    “没错。”


    “八百?”


    “只要您不干涉我和可怡交换住处这件事,我甚至愿意付更高的费用。您觉得怎么样?”


    宣启松沉吟片刻。


    “一个月一千二的食宿费,再加上刚才赔偿的费用,如果你立刻给钱的话,一切都没问题。”


    抬起头,宝儿的视线撞上宣澈燃着冰冷怒火的黑色眼眸。她胜利地朝他甜甜一笑。


    “成交。”


    即使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宝儿还是忍不住想笑。


    嘻嘻!花岗岩无可奈何的窝火表情绝对值得载入史册!


    “宝儿?”


    电话中,可怡的声音困惑地响起,打断了她的回忆。


    “可怡,你就定定心心地住在那儿吧!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宝儿得意洋洋地把秋千越荡越高,“你那个财迷老爸和老古董哥哥都已经被我搞定了,你……”


    荡到半空中的秋千不知被谁拉住了,猛地停了下来。


    惯性作用下,宝儿差点飞出去。她连忙握住扶手稳住自己,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却就此滑了下来。


    就在那台最新款的粉色机器砸向鹅卵石地面的时候,一只修长的大手稳稳地接住了手机。


    “宝儿……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可怡有些焦急地问道,显然已经听到了宝儿的尖叫。


    “你不用为你的‘好朋友’担心,她好得很。”宣澈眯起眼,冷冷地打量着秋千上惊魂未定的宝儿,“倒是你自己,如果你还想我认你这个妹妹的话,就该死的马上给我滚回来。”


    宝儿不知道可怡说了些什么,但从宣澈变得冰冷的表情上来看,他妹妹并没有答应“马上滚回来”。


    即使可怡还在电话那头解释着些什么,这个野蛮人还是粗鲁地按键结束了通话。


    他竖起双眉,冷冷地瞪着宝儿。高大的身影仿佛遮住了整座花园的阳光。


    哼!要比瞪眼睛啊?WHO怕WHO啊!


    宝儿毫不示弱地怒视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流逝。


    谁都不想输掉这场意志力的战争。


    虽然那家伙背后的光线好刺眼,虽然好想眨眼睛,可是,她还是努力地把双眼越瞪越大。


    这只花岗岩猪头是想宣战吗?


    那好吧!反正她是绝对不会退缩的。宝儿抬起下巴,试着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威慑力——


    ——就让战火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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