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个崭新的世界变动时期的新领袖们-2

3个月前 作者: 尼克松
    象加纳的恩克鲁玛一样,印度尼西亚的苏加诺也是一位富于超凡魅力的领导人,他成功地领导了一场争取独立的斗争。


    然而,苏加诺也象恩克鲁玛一样,一旦独立得到巩固,他又变成一种灾祸。这两个人都只会摧毁,而不会建设。


    苏加诺长得很英俊。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并且自恃到了趾高气扬的地步;他还具有一种令人兴奋的、使群众为之着魔的风度。然而,他又是一位允许革命发展成为宗教的革命领袖。这种革命并不是实现某一目标的手段。相反,它本身就是目标。


    三十年代期间,苏加诺一再遭到荷兰人的监禁和放逐。这段经历使他十分忿懑,怨气难平。甚至在印度尼西亚共和国建立并站稳脚跟之后,他还通过在荷属新几内亚制造混乱的办法,继续推行他自己的、反对前殖民主子的革命。


    1953年,我第一次见到苏加诺。在我们会见的大部分时间中,他不是谈论本国令人头痛的问题,而是大谈其对荷属新几内亚——印尼人称之为西伊利安——的领土要求。对此我并不感到惊奇。苏加诺对伊利安耿耿于怀,这是尽人皆知的。就在这次会见的前几天,澳大利亚总理罗伯特·孟席斯曾经在堪培拉警告过我,要我到印尼以后,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听一堂课。


    我总想把我和苏加诺的话题拉回到他本国的政治、经济问题上去,但他就是不谈,而是想在越南问题和法国人不义的问题上也给我上一课。当我问他我们在越南该做些什么时,他直截了当地回答:"什么也不用做了。由于你们不支持胡志明,已经把这件事毁了。"


    六十年代初期,苏加诺下令突袭荷属新几内亚,最后占领了它。但是,他的"辉煌胜利"是一种付出了过大代价的胜利。没过几年,他就下台了。在他对伊利安问题大叫大嚷、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印尼共产党人却变得越来越强大了。国内的贫穷和动乱、印尼与大陆中国友好关系的发展、以及苏加诺愿意接纳共产党人进入其政府的态度,都使共产党人大受鼓舞。


    苏加诺曾经声称,他本人是反共的。五十年代中期,他在访问华盛顿时还向我吹嘘过:"我对共产党人并不耽心。我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来对付他们。"但是,印尼共产党人在1965年还是作了一次政变的尝试,结果被军方残酷地镇压下去了。军人们从苏加诺手中夺取了全部权力,并且在1966年对他实行了软禁。四年后,他就去世了。


    在我认识的革命领导人中,苏加诺是能老练地摧毁一种制度、但不能集中精力重建国家的最好例子。明摆着的事实是:印度尼西亚是非共产党世界中仅次于印度和美国的、人口最多的国家,拥有比东南亚其他任何一国更多的自然资源,但是,它却缺乏合适的领导。苏加诺暂时地迷住了他的人民,使他们忽视自己的问题;他本人则从未动手去解决这些问题。


    印尼尽管土地肥沃,苏加诺的人民却非常穷困。他不是用物质上的繁荣、而是用他称之为"象征性的空想的富裕"来支撑他的人民。他那从未付诸实现的五千一百页的经济计划共分为八大卷,十七章,一千九百四十五条。但它不过是为了纪念印度尼西亚1945年8月17日从荷兰手中获得独立而制订的。


    此外,他还象恩克鲁玛一样,任意地、愚蠢地挥霍国家钱财。


    结果,印度尼西亚的通货膨胀率在战后的世界中居于首位。


    政治上的激情和肉体上的纵欲,把苏加诺搞得精疲力竭。


    1953年我访问他时,他象谈论挤满了他在雅加达的宫殿的美女一样,肉麻地谈论着革命。他把革命视为一个国家渲泄感情的痉挛,认为它尽管可能造成损害,但本身完全是好事;他还认为革命应该永无止境地反复进行下去。他曾经说过:革命使我神魂颠倒。革命强烈地吸引着我。浪漫主义使我发狂、入迷。革命象波浪一样,几乎在地球上的每个角落颗炫龋⒊錾恋绾屠酌?


    来吧,兄弟姊妹们,让我们不断地煽动欢跳的火焰吧!让我们变成木柴,使革命的烈火烧得更旺、更旺吧!


    我在印度尼西亚访问期间,亲眼看到苏加诺在一次有几千人参加的群众集会上演讲的情景。他使听众入迷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他又象举行仪式似地不断高呼"曼达加",以此来结束他的讲话——这个词是印象尼西亚革命的战斗口号,也是自由、尊严和独立的象征。群众也一再高声呼应:"曼达加!"


    陷于几乎难以置信的狂热之中。我膘了一眼苏加诺:他的激动是显而易见的,由于心满意足而容光焕发。


    苏加诺是一位非常英俊的人,他知道自己具有磁铁般的、吸引人民的魅力。我见过的最有煽动性的政治演说家中,有些人谈吐很文静,私下谈话时甚至还有些害羞,因此,我有这样一种感觉:他们那种感人的、超凡的魅力,只是为需要这种品质的场合而存在的。然而,苏加诺却表里如一,身上没有一点老谋深算和深思熟虑的影子。对他来说,群众的激情就是他赖以生存的支柱,象食物和水一样重要。这场革命把人们的激情释放了出来,又使人民不顾一切地恣意行动,而苏加诺还要把他的这种革命无上境地继续下去。我在章晓夫的回忆录中?到,印度尼西亚刚开始向苏联要求援助时,苏加诺就立即要求章晓夫提供款项来建造大运动常对此我并不感到惊奇。当时,苏联总理则迷惑不解,他原来估计苏加诺会要求提供粮食,或者提供武器。但是,苏加诺要的却是一个他可以继续举行大规模集会的场所。


    第三世界国家面临的主要问题之一,是缺少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因此,富裕与赤贫经常同时并存。不过,我在其他地方从未见过贫富悬殊的情况象苏加诺的雅加达那样严重。1953年,我们从机场驱车穿过这座城市时,看到地上尽是敞开的污水沟和绵延几英里的、简陋不堪的棚屋。苏加诺自己却住在占地几百英亩的、葱翠的花园中的宫殿里。当我们抵达他的官邸的大门口时,他在门前的台阶上迎候我们,身穿洁白夺目的、裁剪得非常合身的西服。他的宫殿也是纯白色的,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如果我们直视它,准会刺伤眼睛。


    苏加诺是一位高贵显赫的主人,丝毫没有许多小国领导人在欢迎大国代表时常有的那种阿谀奉承的样子。他不象他们,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没有自卑情绪。相反,他给人以不仅觉得自己应与别人平起平坐,甚至还要高人一等的印象。他讲地道的英语,在陪同我们参观他那座满是印度尼西亚艺术的无价之宝和漂亮的印度尼西亚女人的宫殿时,甚至流露出一种自我陶醉的优越感。那天晚上的宴会也是很高雅的。我们在一个宽阔的人工湖旁进餐,周围是一千多支火炬,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开满了白色的荷花。这顿晚宴用的餐具全部是金质的。


    然而,苏加诺也关心比较细小的事情。他告诉我,在来宾的浴室里,既有一套新式的淋浴设备,又有一个老式的水桶。


    他说,他喜欢用后者。尽管他的生活过分奢侈,但他仍然与最贫穷的人民保持着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联系。他在整个政治生涯中,总是喜欢让汽车在路边停下来,与人们握手、攀谈。我在其他国家见到的一些领导人,以及我们许多驻外人员——尤其是在亚洲的人员——认为这有失尊严。但是,苏加诺并不这样看。我们在印度尼西亚农村访问时,发现这些村庄比我们在雅加达地区看到的更为贫穷。我们在一个农民的家里停了下来,看到他炸红薯作为午餐。我们还参观了一家乡村的咖啡馆,而且与店主闲谈。人们看到一位美国副总统与他们在一起,似乎有点惊讶,但是,当他们见到自己的总统时,却没有表示出吃惊的样子。苏加诺定期地到农村巡视,和他的人民打成一片,并在失修的村舍里过夜。


    苏加诺感人的、超凡的魅力,不仅吸引着印度尼西亚人,而且也吸引着美国人。1956年,他到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时,由我陪同他。作为欢迎仪式的一部分,我们到首都市政厅的特区大楼去,苏加诺就在那里接受这座城市的钥匙,他穿着一身卡其制服,戴一顶穆斯林的无沿便帽,还拿着一根镶嵌着象牙的轻便手杖,彬彬有礼,心情很愉快,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突然,使我们的安全分队毛骨惊然、但使群众兴高采烈的情况出现了:他挤过了警戒线,与男人们握手,和孩子们活跃地交谈,还亲吻妇女们,使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高兴得尖叫起来。


    在政治上自我放任的同时,苏加诺在肉体上也是纵欲的。


    最近,我向突尼斯的哈比卜·布尔吉巴总统提及苏加诺。布尔吉巴本人也是同时代的一位革命领袖,而且是一位国家的建设者。当我说到苏加诺是一位伟大的革命领导人时,他皱着眉、摇了摇头,说:不。首先,他坚持说苏加诺是由日本人扶上台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曾与日本人相勾结,以此作为把荷兰人赶出印度尼西亚的一种手段。接着,布尔吉巴又补充提出了另一条反对我的看法的理由,说:"我记得很清楚,当苏加诺来到突尼斯时,我们本来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讨论,而他要我办的第一件事情,却是要我给他找一个女人。"


    苏加诺至少结过六次婚。在他掌权的整个时期里,他的性能力和性欲是无数传说和故事的话题。我在1953年出访之前,接到国务院给我的情况简介,其中强调了他的性格的这一方面,而且指出,他喜欢人们在这方面奉承他。很明显,性和革命使他那种要别人敬慕他、并为他作出牺牲的需求得到了满足。不幸的是,一位称职的发展中国家的领导人所需要的品格,恰恰是与他这种品质相反的。对苏加诺来说,至高无上的东西,应该是人民大量而迫切的需求,而不是他自己的需求。


    然而,他却把政府当作在政治上和肉体上炫耀男子气概的场所。荷兰殖民主义曾使他个人蒙羞受辱,对他的男子气概是一种挑战。苏加诺在执政的二十年中,以毫无约束的私生活和向荷属新几内亚进行大叫大嚷的威胁来显示他的这种气概。这些狂热最后终于把他本人吞噬了。


    苏加诺和恩克鲁玛的事例,同时证明了一条关于领导问题的可叹的真理:那些最善于在感情上接近人民的人,其纲领往往却是最糟糕的。」苹笕诵牡男形是起作用的。由于这样的人缺少责任感,所以他?可以信口开河,选择那些最具有感染力的词语,以便触动听众的感官最基本的机能。恐惧和憎恨是强大的力量。蛊惑民心的政客可以把这些力量利用起来;希望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因此,蛊惑民心的政客又善于抛出虚假的希望,诱骗那些非常愿意相信这种希望的人们,使他们把对于未来的希望寄托在空想之上。


    苏加诺有一个纲领——从殖民统治下取得自由。他围绕这个纲领来塑造自己的形象。除此之外,他的统治对印度尼西亚人民来说就只是意味着一场灾难了。但是,他依然把他们掌握在自己手中。究其原因,一是由于"曼达加"的口号具有激动人心的力量;二是由于他本人具有一种生机勃勃的吸引力和演说家的气质,三是由于他喜欢吹嘘的作法对那些崇拜英雄的人来说是很容易受到感染的。


    在殖民主义结束之时,新兴国家中那么多新的领导人基本上都是蛊惑民心的政客,这可能不是偶然的巧合。摆脱殖民统治是一种单打一的运动。它为蛊惑民心的宣传提供了合适的场所;蛊惑民心的宣传,又特别适用于这种运动。它要求相当大的、激起人们感情的力量。实际上,它又把一个国家变成了全民皆兵的国度,至少是造成一种可能出现全民皆兵局面的威胁。它丝毫不需要审慎的、错综复杂的均衡。而这种均衡正是民主政治取得成功的基本因素。这种运动只要求把人民扭成一股足以威胁宗主国的力量,使它觉得继续保持控制将是危险而枉费心机的,这就行了。


    印度的贾瓦哈尔·尼赫鲁与恩克鲁玛和苏加诺不同,他既是一位有感人的、超凡魅力的革命领导人,又是一位国家的建设者。然而,他与他们——特别是与苏加诺一样,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尼赫鲁纠缠于克什米尔问题,与苏加诺纠缠于西伊里安问题如出一辙。他对印度的需要的关切,与他对自己在第三世界政治舞台上所起作用的关切相比,如果说不是黯然失色的话,起码也是相形见绌的。


    尼赫鲁才华横溢而傲慢,是一个具有贵族派头、脾气急躁和极端自负的人。他热沈地献身于印度和独立、统一的理想。


    对印度来说,不幸的是,他象当时许多知识分子一样,越来越为社会主义理论所吸引,他和他的女儿决意在地大物博的印度强行推行这种理论,使印度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个国家具有几百年反抗外来势力的传统,数百万人仅能勉强糊口。


    1889年,岷章成于阿拉哈巴德——它现在是巴?斯坦的一部分。他的父亲是克什米尔一个有钱的婆罗门,而且是印度最杰出的律师之一。尼赫鲁与克什米尔这种祖传的联系,很可能是他后来那么热衷于克什米尔问题的一个原因,他决意把克什米尔变成印度的一部分,拼命反对让克什米尔人民自己决定自已的问题。几乎可以肯定,这种自决权有利于巴基斯坦而不利于印度。


    尼赫鲁本人在哈罗公学和剑桥大学受过英国的绅士教育,并于1912年被接纳参加英国律师界。回到印度后,他当了一个时期的律师。但是,1919年英国在阿木里查对印度军队的大屠杀使他极为愤怒,从那时起,他就献身于印度的独立事业了。


    他是圣雄甘地的信徒。然而,他在政治上倾向于甘地的左翼,而且不象甘地那样信奉非暴力主义。他向别人鼓吹非暴力;但当使用武力符合他本人或印度的目的时,他又不怕使用武力。


    尼赫鲁似乎是一个不知疲倦的竞选者。1937年大选之前,他作为国大党执行委员会主席进行竞选,在二十二个月中,行程达十一万英里,一周之内作了一百五十次演讲。


    三十年代期间,尼赫鲁因为参与抵抗活动而一再受到监禁。第二次大战中,他反对援助大不列颠——除非英国立即让印度独立——因此被再次投入监狱。他在狱中写下了他最好的著作,包括他的自传,以及以给他女儿的书信的形式写成的世界史。战争结束时,他参加了分割次大陆和使印度及巴基斯坦成为独立国家的谈判。1947年,他成为印度第一任总理,并一直担任该职到1964年他逝世时为止。


    尼赫鲁中等身材,大约五英尺十英寸高。他五官端正,育着一个鹰钩鼻和一双暗棕色的、善于表达感情的眼睛。他还具有一种贵族式的风度。他的英语,无论是书面的还是口语,也都是无可挑剔的、严谨的。他可能也是一位给人以深刻印象的、具有超凡魅力的演说家。尽管我从来没有机会听过他向群众讲话,但他那种使人数众多的听众入迷的能力,也是具有传奇色彩的。据说,他有一次使一百万人都听得入了迷。只要他到场,数以十万计的群众哪怕听不到他的讲话,也都会被他吸引住,在我见到的世界领导人中,尼赫鲁肯定居于最有才华者之列。他可能也是傲慢的、不易相处和自以为是得使人难以忍受的人。他还具有一种明显的、他本人也不予掩饰的优越感。


    尼赫鲁也面临过一些会使小人物犹豫动摇的挑战。


    1979年,我在墨西哥的柯奈瓦加最后一次见到伊朗国王时,他议论起尼赫鲁和印度其他领导人所面临的一些问题。他把印度和中国作了对比,说:"中国是一个民族。他们可能讲不同的方言,但他们的书面语言是通用的。不管他们住在国内还是国外,都有着一种共同的社会感。这把他们紧密地联合在一起了。在政治问题上,他们相互之间可能也有尖锐的歧见,但是归根结底,他们都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并为他们的中国传统而感到骄傲。"他又说:"印度却是一个种族、宗教和语言的大杂烩,没有一种基本的印度语言。印度人在议会中唯一能够相通的语言是英语。"


    他指出:印度次大陆的人民信奉六大宗教,讲十五种使用范围较广的语言和数千种次要的语言和方言;印度的历史又是如此错综复杂,以致无法计算它有多少种族和少数民族。他说,在英国人把印度捏合在一起,使它置于英国的殖民统治之下以前,印度一直不是一个国家。他认为,印度是一个人口太多、资源太少的国家;相比之下,中国尽管人口众多,但具有丰富的资源和为本身提供吃穿的潜力。∫晾使醯穆鄣闶牵河《燃负跷薹ü芾碜约海谁要是能够成功地把印?一直捏在一起,这个人必定是政治上的天才。尼赫鲁做到了这一点。值得赞扬的是,印度尽管面临着巨大的经济、社会问题和随之而来的、把印度诱向独裁统治的趋势,但尼赫鲁坚持印度应该保留和发展民主制度。


    1953年,我在印度见到了岷章场在此之前,有些人告诉我说,他是反美的;有些人则说,他是反英的;还有一些人告诉我道,他只是反对白人。这些指责可能都有一点道理。但根据我自己和他谈话得到的印象,我同意已故的保罗·霍夫曼的看法。他对我说过:岷章持徊还深切地热爱印度罢了。


    尽管岷章车不少年月是在反对英国统治的斗争中度过的,而且他在英国监狱中也被关押得衰弱不堪,但他仍然十分欣赏英国诗歌,有时还去英国度假。他突出自己,以第三世界的发言人和"不结盟运动"的缔造者自居。但他也处处显示出要人们认真地把印度看成一个大国的态度。这位高傲的人对英国统治者把印度人当成二等人的做法感到非常愤慨。他后来向世界其他地区讲话时流露出来的那种优越感和傲慢态度,看来也是出自内心的。印度人民对他的奉承,使他的这种态度更加变本加厉了。三十年代中,随着他的威望的增长,他的妻子和女儿有时揶榆他道,"喂,印度的宝贝,现在几点了?"或者说,"唷,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的化身,请把面包递过来。"


    1953年我见到尼赫鲁时,他至少用了四分之一的时间来谈论美印关系,又花了二半以上的时间长篇大论地对我讲述他所谓的、印度正面临着来自穷兵赎武的巴基斯坦的危险的问题。尽管他在这次讲话中谈到的是巴基斯坦对印度的假设性的威胁,他的举止却预示着如下时刻的到来,十八年后,得到苏联供应的印度军队在他女儿的领导下肢解了巴基斯坦,并威胁要消灭它——这是我根据美国在这场冲突中"偏袒"巴基斯坦的政策设法予以否定的目标。


    回首往事,我认为他把无可争辩的、超凡的才能和精力过多地用到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冲突上,这是他的一大弱点。尼赫鲁如果还活着的话,他完全有可能和有力量攫住即将射向巴基斯坦的子弹,和平地解决两国之间的争端。不幸的是,他在世之时,未能使自己这样做。印巴冲突是战后的历史上愚蠢地耗费军事力量的最悲惨的事例之一。几十年来,这两个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虽然有几亿人生活于赤贫之中,但它们每年还都花几十亿美元去购置武器,其基本目的不是为了防御来自北方的侵略的威胁,而是为了互相残杀。


    然而,在我们的会谈中,尼赫鲁也谈到一个我认为是有价值的论点。他说,有四亿人口的印度正试图通过民主的途径来取得繁荣、进步和正义。六亿人口的中国则试图通过专制的途径来达到这些目标。因此,他坚持说,尽一切可能来保证印度取得成功,这是符合美国和西方的利益的。这样,第三世界其他国家在走上自治的道路时,将会看到民主的途径是可行的;而共产党的实验是失败的。这个论点是为岷章车哪的服务的,因为他需要更多的援助。但它也是颇为正确的。


    印度持续地发生经济灾难的原因之一,正是尼赫鲁自己顽固地信奉社会主义。他说过,中国和印度所进行的试验,代表着极权主义和民主政治之间的竞争。这句话虽然是正确的,但印度所进行的并不是建立自由企业的试验。尼赫鲁在狱中阅读了马克思的著作,三十年代中期,他鼓吹社会主义,并极力敦促他的追随者们组织工人联合会和农民联合会。他一开始就为社会主义的教义所吸引,这是不足为奇的。尼赫鲁出身于特权阶层,在社会道德的熏陶下成长。他长大成人的那个国度,并不是一个工业化的民主国家,甚至称不上是农业民主国家。印度等级制度森严,大量的财富集中于少数人,使他们出奇的富裕,其他千百万人民瞻念前景,看到的却是难熬的贫穷,早逝甚至成为摆脱贫穷的一条途径。


    印度需要自下而上地提高生产率。相反,在经济方面,它却采取了把思想自上而下地灌下去的办法。官僚机构则象一层又一层粘蝇纸一样,使人们寸步难移。印度独立以来,光美国就已向它提供了九十多亿美元的援助。但是,这笔钱并未能用于建立独立自给的经济基础,而只是用来补救社会主义试验的失败所造成的损失。


    不幸的是,尼赫鲁对社会主义的罗曼蒂克和他对巴基斯坦的耿耿于怀,却成为他传授给他的女儿英迪拉·甘地的偏见的一部分。1953年,我与尼赫鲁晤谈时,她是一个兴致冲冲的旁观者和听众。她充当女主人,招待我的夫人和我。在我们访问期间,她彬彬有礼,考虑周到。多年之后,她担任总理,我任总统。我再次见到她时,发现她确实酷似其父。如果稍有区别的话,那就是她对巴基斯坦的敌意甚至比她父亲更为强烈。


    贾瓦哈尔·尼赫鲁无疑是一位伟大的革命领导人。我在与他的谈话中,可以感觉到他对印度人民为什么会具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他具有一种近乎超凡的、神秘的气质。同时,我也可以看到,他把这种气质与对权力的要素的精辟了解和行使权力的意愿结合了起来。在必要时,他会毫无保留地使用这种权他的遗产就是印度这个国家,以及印巴冲突给印度留下来的、持续不断的苦难。


    在印度独立初期那些关键性的岁月里,只有非常有权威的人士才能够把印度团结在一起,使它保持单一国家的状况,防止其他势力使印度分裂。正如伊朗国王所说的,使整个印度成为一个国家,比起使整个欧洲成为一个国家来,并不是更为容易和顺理成章的事情。从语言上、种族上和文化上来看,印度甚至比欧洲更为千差万别。不过,这种统一是否有利于印度人民,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统一有时对统一者来讲,比被统一者更为重要。如果少耗费一些精力去对付这个国家天生的离心力,那么,在改善人民生活状况方面,也许就可以更有作为了。"延《人成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主国家",这已成为一种陈世牡。印度如果被分成为好几个国家,其境况是否会更好一些,这里姑且不论。尼赫鲁已把它合并成为一个民主的国家了,而且继续保持民主国家的性质。他的女儿则不时依靠专制的手段来保持权力,或重新夺取权力。尼赫鲁如果活着的话,他是否会这样做呢?我对此是深表怀疑的。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他坚定地献身于保持和扩大民主制度及其程序的事业。由于他面临过的任务十分艰巨,因此,他在这些方面取得的成功,也应该说是战后最杰出的成就之一。》坡宾国家的建设者:麦格塞塞


    历史中充满着"倘使……将会……"和"如果……将会是怎样一种局面呢"等撩人的问题。对我来说,这类问题中最使人感到悲伤的是:如果四十九岁的菲律宾总统拉蒙·麦格塞塞1957年没有在飞机失事中遇难的话,那将会是怎样一种局面呢?


    第二次大战后涌现出来的新兴国家的领导人中,麦格塞塞是最引人注目者中的一位。他与思克鲁玛、苏加诺和尼赫鲁不同,没有领导过他的国家的独立运动。菲律宾是于1946年在未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由美国赐予独立的。1953年,麦格塞塞当了菲律宾总统。他逝世前夕,差点又以压倒的多数再次取得大选的胜利。


    他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可能是:他从来不是一位革命的领导人。他既没有心理上的需要、也没有政治上的需要来制造一次不断的革命,或者在外国进行冒险活动以引起一场革命。他将自己非凡的才能全部倾注在为菲律宾人民带来安全、稳定和进步的事业上。


    在追求这些目标时,麦格塞塞也面临着战后任何一位领导人都会碰到的艰难的战斗。麦克阿瑟把菲律宾从日本人手中解放了出来,但并未使它走出战争的废墟。战争和日本的占领,都使菲律宾的经济和精神受到极其严重的破坏。菲律宾于1946年获得独立之后,立即开始了争取生存的斗争,其艰难的程度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败国无异。美国和菲律宾之间的自由贸易协定和1945年到1955年期间美国八亿多美元的援助,都发挥了作用。但是,菲律宾政府不仅需要与崩溃的经济进行斗争,还要与本国被激烈冲突的不同政见搞得四分五裂的状况进行斗争。


    在某些主要方面,战后的菲律宾与战后的意大利是极为相似的。这两个国家在精神上和经济上都被战争摧垮了。它们都面临着共产党的威胁——这些威胁在实质上比日本、西德和其他欧洲国家的共产党更加危险。战争结束后,这两个国家基本上都得依靠自己过日子。固此,它们必须自己对付共产党的威胁,不能求助于占领国的最高权力。然而,这两个国家在关键时刻,也都出现了自己的领袖——从1945年到1953年,意大利有德·加斯佩里的领导,从1950年到1957年,菲律宾有麦格塞塞的领导。他起初当国防部长,后来担任总统,勇敢地、富有想象力地和直率地迎接了各种挑战。


    在共产党许下诺言要把意大利人民从贫穷和绝望中解救出来之时,德·加斯佩里不能象阿登纳那样:简单地向边界那边指一指,告诉他的人民说,你们想看看共产党人的诺言是怎么回事吗?那好,请看看东德是什么样子吧!加斯佩里在机智和谋略方面,必须比共产党人略胜一筹;同时,他还必须让意大利人民看到:他的道路是走向繁荣和自由之路。他的任务是既互相关联、又是互有区别的:他既要打击共产党人,又得为他的人民解决吃、穿问题,并且鼓舞他们。


    麦格塞塞在菲律宾的机遇来到以后,他也展开了反对共产主义的、两个方面的战斗。从情绪上来说,正如意大利被战争和法西斯搞得一厥不振一样,他的国家也被战争和日本的占领搞得颓丧不堪了。麦克阿瑟有一次向我指出:事实上,菲律宾人在太平洋战争中阵亡的人数的百分比,要比其他任何国家都大。德·加斯佩里必须与一个组织良好、得到优厚资助的共产党进行斗争;麦格塞塞同样也必须与菲律宾人民抗日军这支强大的共产党暴动队伍进行战斗。与此同时,他还必须给精疲力竭的人民以鼓舞,并象德·加斯佩里那样,给人民以丰足的产品,而不是让他们去听共产主义那种诱人的海妖之歌。虽然他在完成上述任务之前就去世了,但他在短时期内取得了巨大的进展。他的榜样象一座灯塔,辉映着整个自由亚洲。


    麦格塞塞是一位罕见的领导,他把对人民的巨大吸引力、无限充沛的精力和朴素的良知结合在一起。1953年,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一位当选总统。他的身材立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将近六英尺高。对一个菲律宾人来说,这是非常高的了。他仪态自然,具有一种巨大的个人魅力和身体素质方面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在他出现于群众面前时,就更鲜明地流露出来了。在1953年的那次访问中,有一天下午,我在马尼拉向两万名菲律宾青年商会的会员讲话。当群众看见麦格塞塞步入会场时,甚至只是看见他坐在主席台上时,他们立刻就象发了狂似的。他和我们面前的人群之间的激清的交流,就象闪电一样强烈。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抵抗运动中,麦格塞塞很活跃。日本占领菲律宾的整个时期里,他是游击队的一位领导人,引起了麦克阿瑟的注意。1945年,这位将军任命他为泽姆巴尔斯省的军事司令官。但由于他成功地战胜了另一个敌人——菲律宾人民抗日军——才使他成为全国赫赫有名的英雄。


    战后几年里,菲律宾人民抗日军发展成为一支非常强大的队伍,他们甚至能在马尼拉公开保持一个司令部。到1950年,菲律宾人民抗日军有一万六千名战士。在菲律宾的有些地方,他们实际上还收取税收,用以支付他们自办学校和工厂的费用。


    当时,菲律宾军队的士气非常低落,无法对菲律宾人民抗日军进行有效的防御。农村的情况更糟。麦克阿瑟曾经说过,如果他是一个菲律宾农民的话,他也可能会参加菲律宾人民抗日军。菲律宾人民抗日军力量的来源之一,就是答应进行土地改革。当时,耕种土地的农民平均得把他们微薄的收成中的百分之七十交给世袭的地主。


    麦格塞塞当时是菲律宾国会的议员,1950年被任命为国防部长。他迅速而有力地采取了从两个方面来反对菲律宾人民抗日军的行动。首先,他重整部队,在分散的军营之间来回奔波,突击巡视,并解除了失职军官的职务。他俘获了共产党的高级领导人,同时又实行了一项雄心勃勃的重新安置农民的计划。这场政治上的钳形攻势,摧毁了菲律宾人民抗日军的实力基础。他曾骄傲他说:"我真不知道该把投降的菲律宾人民抗日军安置在什么地方了。"


    1953年,当我见到他时,他向我介绍了他对菲律宾人民抗日军的办法,说:"不能光用枪炮对付他们。我们必须使年轻人抱有希望,使他们相信衣、食和住宿的条件一定会改善。如果我们做到这一点,激进分子就蔫了。"然而,尽管他相信光是枪炮不能解决问题,他也不是一位认为在反对极权主义侵略时根本不需要枪炮的幼稚的理想主义者。他强烈地支持我们在共同防务方面所作出的努力,他在战斗中打败了菲律宾人民抗日军的恐怖分子。在必要时,他会坚定不移地用武力来与共产党人作战。他说:"在我们的生活方式与共产主义之间,不可能有和平,不可能有使人麻痹瓦解的和平共处,也不可能有灰色的中立主义,只可能有冲突——全面的冲突,毫无妥协余地的冲突。"


    我第一次见到麦格塞塞时,他刚以压倒多数的选票赢得了总统职位。他在被国民党提名之前,把党内一些领导人的建议撇在一边,领导了一次军事政变。在接受提名时,他发表了记录在案的演讲中最为简明扼要的一次演说,以此开始他的竞选活动。当时他站了起来,说:"我是一个实干的人。因此,我不是一位演说家。"讲完,他就坐下了。1956年我第二次访问菲律宾时,又看见了他。这一次,他则是一位正在实干的演说家:当时,五十万人在马尼拉的卢内塔公园集会,熳7坡杀?独立十周年。我首先代表美国讲了话。接着,正当麦格塞塞走向讲台时,热带的大雨撕裂了灰色的天空,倾盆而下。助手们拿着雨伞匆匆来到他身边。他把他们推开了,把事先准备好的讲稿铺在面前的讲台上。然而,大雨把讲稿淋透了,使它变得毫无用处。麦格塞塞干脆把它推在一边。所以他的整篇演说实际上是即席讲的。刚下大雨时,我估计群众会四散离去。结果,虽然许多人走了,但是更多的人仍站在原地,目不转晴地看着麦格塞塞,对大雨毫不理会。他的声音、他的音调和他的话语,响彻了整个会场,到处都可以感到他的存在。当他的讲话结束时,人们仍然置热带豪雨于不顾,欣喜若狂,鼓掌欢呼。这是我在演说方面所见到的、最令人惊叹不已的壮举之一。


    麦格塞塞破除了菲律宾政治的清规戒律。在一个贪污腐化盛行的国度中,他顽强地抗拒着腐蚀。在1951年的选举中,为了缩小地方财主们和军人在政治中的影响,他这位国防部长进行了斗争(在城镇里,警方当时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谋杀反对党的选民),并取得了胜利:那一年的选举是廉洁的。作为总统,他把他在马尼拉的宫殿向每个人开放,而且耐心地听取农民和工人们的控诉。他不相信所谓的专家们对一些问题的意见,宁愿亲自去郊区和农村巡视,了解人们的感觉和需要。他在驱车出巡时,还时常伸出手来,和涌上街头看他驾车驶过的菲律宾人握手。》坡杀鑫大的政治家、作家和教育家卡洛斯·罗慕洛经常对他的国家的政治作出敏锐而古怪的评论。在我对马尼拉的一次访问中,菲律宾参议院的一位议员对美国进行了一次恶意的攻击。我向罗慕洛问起这位议员的情况。他回答说:"他是美国的一位伟大的朋友。"我说:"喔,那他肯定是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来表达这种友谊的罗。"罗慕洛眨眨眼睛,答道:"您不懂菲律宾的政治。在这里,政治家成功的诀窍是:使美国人受不了,又恳求他们别离开。"另一次,他告诉我:"你们美国人把我们教育得太妙了。我们把美国政治制度中过了头的东西全盘接了过来,而且把它们发展了。"


    麦格塞塞不在此例。这可能因为他具有强烈的自信心。但我认为,这也是因为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的国家和人民的缘故。在他寻求取得成功的这一方面,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是,他亲眼见过战争,亲自战胜过日本入侵者和共产党恐怖分子这两个敌人。他了解要在秩序和自由之间保持平衡是多么困难。他识破了新极权主义者的面具,也认定他们在菲律宾不会取得胜利。因此,他又是一位现实主义者,知道路程还很漫长,途中还会有许多艰难险阻和令人失望的事情。但是,他迫使他的国家朝前走,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介于既不要使人民感到希望渺茫、又不要对他们作过分承诺这两者之间的航道前进。他深切地感到,他正肩负着让菲律宾广大人民群众有一个正直的、进步的政府的使命。


    1956年我访问菲律宾期间,麦格塞塞陪我作了一次神秘而可怕的旅行:参观柯里矶多岛上黑暗的隧道,当年麦克阿瑟被围困在巴丹时,曾与他的家人居住在这个岛上。麦格塞塞虽然与日本人打过仗,但他具有一种政治家的见解,仍然认为日本人肯定还会在亚洲再次发挥重要的作用。他对我说,日本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他相信,在日本人手中遭受过比其他国家更多苦难的菲律宾人民,是会接受日本人参加亚洲大家庭的。


    他用他的总统快艇带我到柯里矶多岛去。白天很长。我们俩人下到舱里,在两个床铺上舒展了一下。他累了,但看起来精神还很松快。他双手交叉,垫着脑后,凝神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地谈论起他所取得的成功及招致的失败。当时,土地改革正在进行。许多农民已从拥挤的吕宋岛上迁走,在其他岛屿上给他们分了土地和房屋。他已着手进行一次雄心勃勃的计划,旨在清除政府中的不良现象。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但他仍然有使不完的精力,对未来充满乐观情绪。


    他也懂得,他正在从事的事业的重要性已超出菲律宾的范围。他说:"在亚洲的每个角落,人们都在注视着菲律宾,而且认识到美国的价值正在这里受到检验。我觉得,我们在这里如果能够成功地给我们的人民带来繁荣、自由和公正的话,那么,我们的榜样,以及通过我们所表现出来的美国的榜样,对这个地区和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们将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翌年,他在一次飞机失事中遇难去世了。许多人认为,这次失事不一定是一次意外事故。他的去世,对菲律宾人民和对亚洲所有的人民都是一个悲剧。他是一位具有感人的超凡魅力的人,他了解建设国家这门艺术的艰深。他的国家需要他的领导,世界也需要他的榜样。


    以色列的先驱者:本·古里安和梅厄


    在二十世纪的这些岁月里,老殖民帝国瓦解了,相互竞争的核超级大国涌现了,全球的距离也缩短到了一日的旅行或一次直拨电话即可到达的程度。在这些岁月中,中东有时也发生急遂的巨变。在那里,新兴的国家纷纷出现:古老的国家重新获得了完全的独立;旷日持久的对抗也点燃起来了。失去耐心的、向往现代化的人们,与拼命维护旧习惯的人们在互相摩擦,各种文化在互相冲突;被压抑的愤怒情绪一触即发,时而平息下去,时而又爆发出来。


    中东是世界的十字路口,是文明的摇篮。它的圣地对三大宗教来说都是神圣的。今天,中东是游牧部落与学者、杂货铺与实验室、油田与以色列聚居区、议会和阿亚杜拉等杂处并存的地区。在这些地方,农民们耕种着几世纪前他们的祖先照料过的、多石的田地,在另一些地方,衣着时髦的妇女则在去现代化办公室的途中阅读着来自开罗或伦敦的最新杂志。中东是动荡不定的、脆弱的、对东西方之间的冲突至关紧要的地区。


    它还深深地陷入了不断变化着的漩流之中,比世界其他地方更富有爆炸性,更牵动人们的感情。


    在中东剧烈变动的年月里,这个地区也产生了一些非凡的领袖人物。


    最卓越的领导人之一是戴维·本·古里安——以色列建国之父和第一任总理。他把他的一生献给了震动中东、并以其特殊而十分重要的方式改变着世界的事业。


    艾森豪威尔总统过去常常把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和本·古里安说成是"《旧约全书》中的预言家"。我发现,这种说法对两者而言都有点令人啼笑皆非。杜勒斯是一位虔诚的美国新教徒,他把《新约全书》的教义镌刻在自己的心灵之中,本·古里安则是一位谙熟基督教《圣经》的学者。不过,他把自己说成是世俗的,而不是宗教的。他有一次解释道:"虽然我经常援引基督教《圣经·旧约全书》开头的五篇,但请允许我声明一下,我个人并不相信它所假定的上帝。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求助于上帝,或者向一位住在天上的、超人的上帝祈祷……然而,尽管我的哲学是世俗的,我却深深地相信那利米和以利亚这两位神灵。我确实认为这是犹太遗产的一部分。我不是笃信宗教的人。以色列早期的建设者们大多数也如此。但他们对这个国家的热情,还是来自子《圣经》一书。"他把《圣经》说成是"我一生唯一的、最重要的书"。


    艾森豪威尔的说法尽管颇为令人啼笑皆非,但还是恰当的。杜勒斯和本·古里安都从《圣经》中得到一种使命感。这种使命感都是他们个人最突出的特征。杜勒斯的使命是保护自由,使其免受极权主义的危害;本·古里安的使命是使犹太人在巴勒斯坦的故土上重新定居下来。"尽古里安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只有?英尺三英寸高。


    但是,他给人以一种庞然大物之感。这一方面是因为他骨架宽阔,脑袋很大,脸色红润,还有着满头银发,另一方面是因为他那突出的下唇,刚毅的下巴,以及疾步如风的步态使他显得更有风采,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有的人是兴风作浪的。本·古里安则是一位息事宁人的人。


    1906年,本·古里安从波兰迁冒以色列。也就是在这一年,戈尔达·梅厄从俄国移民去美国。作为一名二十岁的非法入境的移民,古里安刚抵达雅法,就在塞杰拉的加利利村当农民,从事劳动。如果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是他的生命,那么,他坚持认为耕种——使沙漠开花——是他最大的乐趣。后来他退休时,又回到了沙漠地带,在这块土地上度过自己的余生。"尽古里安一生中也贪婪地阅读书刊,而且撰写了大量著作。他在五十开外时,又学习了希腊文,这样他就能够阅读柏拉图的原著了。他还研究过印度教和佛教。本·古里安能讲九种语言。1966年,我、我的夫人以及我们的女儿特蕾西娅和朱莉一起去他家里拜访他,当时他住在特拉维夫的郊区。他把我带进他的书房,只见四面墙边摆满了杂乱的书籍,多到快要溢出来的程度。我1972年和1976年拜访毛泽东时,不禁联想起这间书房。毛泽东的房间里也堆满了书籍和手稿,有的还散落到地上。很明显,他们俩的这种情况说明,这些书并不是一种摆设,而是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使用的东西,这与我在很多时髦的府第中的正式藏书室里见到的情况不一样。那些藏书室里的书籍经常满积灰尘,很少打开。


    从本·古里安在雅法上岸之日起,到1948年5月他站在特拉维夫博物馆的话筒前向全世界宣读以色列独立文件之时上,四十多年过去了。在这些岁月里,他在土耳其、英国的统治下和国际共管的情况下,为了把自己的梦想变为现实而斗争着。


    然而,与其他革命领导人不同,以色列独立之时,却不是本·古里安庆祝和平之日。就在他宣布独立后的一天之内,埃及、叙利亚、黎巴嫩、约旦和伊拉克就向这个新兴国家发动了战争。


    在军事上,以色列最艰巨的战斗并非发生于独立之前,而是在独立之后。从这个意义上讲,以色列进行的是一场继续不断的革命——首先是反抗英国的统治:接着,又是反抗它的阿拉伯邻国的敌对行动。以色列幸而有本·古里安这样一位领导人。事实表明,他不仅有能力领导一场不管是和平的还是暴力的革命,使之取得成功,而且能够在革命成功之后建设国家。"尽古里安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八十年来,他一直为实现犹太人的?想而奋斗。他又是一位现实主义者。他了解,由于敌对势力包围着以色列,使以色列不能在地域上进行扩张;他也相信,以色列会一如既往地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并为此而感到自豪。就其信念而言,他又是一位空想家。他认为,以色列南部的沙漠地区内吉夫总有一天会繁荣起来,发展成为一个既不完全象城市,也不完全象农村的地区,成为犹太人的家当时和后来的以色列其他领导人,一直妄想得到更多的地盘。本·古里安却不是这样的人。他把自己称作"狂热的内吉夫分子",还争辩说,以色列的使命是开垦沙漠地带。他说,沙漠地带如果不改良的话,这对"人类是一种耻辱",对:"不能供养其全部人口的世界也是一种可耻的浪费"。他说,如果沙漠地区得到改良,就能为以色列提供它所需要的全部空间。他常以尖刻的口吻谈论想以武力扩展以色列领土的恐怖分子和其他扩张主义分子,并争辩说,除非以色列既是一个犹太国家,又是一个民主国家,否则它就没有理由存在。他说:那些主张兼并阿拉伯土地的"极端分子"将会剥夺以色列的使命;"他们如果取得成功,以色列就将不是犹太国家,也不是民主国家。阿拉伯人在数量上超过我们。为了控制他们,到时就只好采取不民主的镇压措施了。"


    1967年的六天战争之后,他建议,除了东耶路撒冷和戈兰高地外,从埃及和叙利亚手中夺得的其他土地应该归还给阿拉伯人,因为这些土地"只不过是不动产"。他的建议使许多以色列人大为吃惊和恼火。他说:"对以色列最大的考验,不是在它的疆界之外与敌对势力进行战斗,而是在于能否成功地从占以色列领土百分之六十的荒地上收获更多的东西。""尽古里安是以色列的托?斯·杰斐逊、乔治·华盛顿和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他对以色列和以色列的生活的影响渗透到各个角落。他撰写了以色列的独立宣言。他组织了第一支地下的犹太人军队。1948年以后,他担任了总理和国防部长,在四条战线上开展反对阿拉伯人和保卫以色列的斗争。在残忍的独立战争之后,他制订了先发制人以减少以色列仿亡的防卫战略。这种战略时至今日仍在应用。他赞同对纳粹战犯阿道夫·艾希曼进行公开审判:同时又不顾他的同胞们的强烈反对,与西德打开了非官方的关系,接受康拉德·阿登纳的战争赔偿。


    他的国内政策是建立在他对平等的梦想的基础之上的,这就是:保持民族的统一,为了发展和保卫现代化的犹太国家这个共同目标而共同劳动。"尽古里安与许多只把生命献给单一事业的人不同,他并不是狭隘的。我发现,他不仅在观察以美关系方面,而且在观察一般性的世界事务方面,都是坚定的、清醒的和果断的。他对待各种事物比较公允。1967年的六天战争以后,戴高乐公开抨击了以色列,由于当时正在火头上,所以他也发表了一些略有轻视犹太人的言论。戈尔达·梅厄从未就此宽恕过他。本·古里安后来则说:"我认为我们对戴高乐是很不公正的。问题并不在于他是否喜欢犹太人,而在于他拯救了法国。"


    在待人方面,他和蔼并有耐性。1959年他在美国进行官方访问时,访问了我们在华盛顿的家。那一年,特蕾西娅正在公谊会学校七年级研习犹太教。她次日要参加一次考试,因此向古里安问个不休。在向她解释为什么犹太教的安息日是星期六而不是星期日,以及什么是大分枝烛台的问题时,他还就犹太教和基督教共同的传统作了半个小时的讲解。结果,特蕾西娅在考试中得了个"优"。自此以后,她一直很珍惜这次令人难以忘怀的会面。


    戴维·本·古里安是一位无与伦比的杰出人材,是推动历史的一个基本力量。他有激情、有信仰、有信心,是一个勇于探索和独辟蹊径的人,而且知道自己的脚步正改变着世界。也许有人会争辩说,以色列的创建是天经地义的。但是,要使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变成现实,还需要耗费一个人非凡的精力。


    美国和以色列一直都是分犹太移民的两大目的地和犹太难民的主要避难所。这种共同的特性象一种强有力的纽带,把这两个国家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各地犹太人对以色列有一种精神上和感情上强烈的依恋,这使以色列各届总理和美国各届总统之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许多人认为,这种关系仅仅是一种政治关系。诚然,这种关系中包含着政治方面的因素,有着共同的理想和战略上的考虑。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以色列对美国有一种独特的重要性,因为以色列对大量的美国人具有独特的重要性。每位美国总统都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会有相应的表现。对他们来说,其他国家永远不能与以色列相提并论。


    对我来说,戈尔达·梅厄与其他领导人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们两人都是在1969年执政的,而且同在1974年辞职。


    她在我就职后两个月担任总理,一直到我辞职前两个月才辞职。实际上,她是"我的"以色列总理!我是"她的"美国总统。


    就我们两国而言,我们当政的那些岁月是艰难的,有时甚至是无情的。我们关系中的紧张状态时而还很严重。她的要求经常超过我的预计。有时,我采取的一些行动或提出的一些条件则是她认为难以接受、或不能接受的。我们两人都知道,我们都在进行着巨大的赌博;东西方之间的平衡、工业化国家的生命线以及以色列的生存,则都维系于中东这场爆炸性的冲突之上。我们都在警惕地互相注视着对方,深知任何一方的失策对双方都可能是致命的。由于还没有完全明确的解决办法,因此,在如何解决这些冲突的问题上,当然也存在极为不同的看法。


    但是,风雨同舟亦能使彼此的联系更为紧密。人们从观察一位领导人如何经受考验的过程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或她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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