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初夏


    当着米奇安的面，我扎了第二个耳孔。虽然我们成为了朋友，但他是拦不住我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做主！那种痛又回来了。掉一条腿的疼痛与扎一个耳孔的疼痛应该是一样的吧。我早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我不再完整。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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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璇睁开眼睛，揉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头。昨夜怎么会醉得那么离谱呢？看看表，已经六点半了。她跳下床，冲进卫生间飞快地洗漱。最惨的是脑门上有一颗“精神”饱满的痘痘跑出来。金璇翻出许久未用的定型者喱，往头发上抹了不少。刘海转到另一个方向，老实地趴在脑门上。痘痘很安全地掩藏起来。金璇皱皱眉头，套上一件墨绿色小上衣，绿色长裤，登上绿色帆布鞋，提起大背包甩门而出。


    “早！”金璇刚走到街的拐角，米奇安就蹦了出来。这个家伙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图案运动衫，下穿牛仔裤，脚上一双蓝白相间的篮球鞋。斜挎一个大个儿的运动背包。他眯着弯弯的眼睛，笑嘻嘻地跟金璇问好。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不是说不让你跟着我了吗？”金璇看见这个“笑颜如花”的家伙就觉得头痛。她快走了几步。


    “这次可不是我跟着你！是我在这里等你啊。难道等你也不行吗？”米奇安跑到金璇的身旁。能和金璇并肩而行，他感到万分欣喜。而且彼此都是如此清醒。


    金璇也不理会米奇安，她仰起头向欣欣早点走去。这个早点摊的烧饼非常不错。素烧饼七毛，肉烧饼一块。很多人特地起早来这里吃烧饼。金璇挑开早点部的帘子，只见整个屋子里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大厅里座无虚席。顾客们半眯着眼睛，狼吞虎咽。服务员端着一碗馄饨或豆腐脑穿梭其间。


    金璇到售卖处要了一碗豆浆、一个肉烧饼，然后端着烧饼进了包间。米奇安看了看金璇，赶忙也要了同样的早点，端着烧饼追了上去。包间里有两张大桌子，只有金璇一个人在那里。米奇安端过去挨着金璇坐下。金璇瞪了一眼米奇安。米奇安似乎是非常乐意接受，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米奇安的手机响了起来，不用看就知道是阎匪！米奇安跑出门去接了电话：“喂！有什么事吗？”


    “哎！那个‘打卤面’又有男朋友了？”


    “啊，对！我们班的。”米奇安胡扯起来。


    “这么快啊？我昨天晚上打电话就是他接的，女里女气的。叫什么啊？放学我过去，你等着我。他要是不配‘打卤面’我就揍他一顿，然后把她抢过来。”


    “不是吧！阎匪！你可千万别冲动啊！你有你的标准，什么样儿的才配她啊？”


    “要是像个女人似的要他干吗？最低标准也是你这样的！当然要是我这样的是最好的了。”


    “要是你就最好了吧！”米奇安翻了个白眼。


    “那是当然！哎，你说话怎么酸溜溜的？我让你追的那个女孩近况如何？”阎匪又关心起了好朋友。


    “马马虎虎……”提到金璇，米奇安想想正在里边吃烧饼的金璇，心情就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认真点！勇敢点！你怎么就不跟我学学呢？”阎匪笑着说。


    “是是！向您学习！”


    “不跟你说了。放学等着我！”


    “哎！”米奇安还想阻止他晚上过来，可是那个阎匪已经挂断电话了。米奇安暗暗骂了一句，转身进了早点部。


    服务员一手一碗，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豆浆端了进来。米奇安暗暗感叹服务员的端碗技术。金璇道了谢，端过一碗对着轻轻吹气。米奇安坐过去也有样学样。金璇抬头瞪着米奇安。米奇安抿嘴憨笑。


    金璇拿起烧饼咬了一口。咸香酥脆，依然是非常美味。喝一口豆浆，一股浓浓的豆香便飘进了肺腑。金璇安心吃自己的早点，并不理会对面脸部肌肉僵硬却挤成笑容的米奇安。随他去吧。赶是赶不走的。干脆用视而不见这一招，时间一长，他肯定就会知难而退了。金璇暗自琢磨，眼看一碗豆浆见底了。她用餐巾纸抹抹嘴，提起自己的书包出了门。米奇安赶忙将碗中剩下的豆浆都灌进肚子，拎起包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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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暖洋洋的，金璇和米奇安一前一后进了76中，不时有同学跟米奇安打招呼。金璇白了他一眼。这个家伙人缘还蛮好的呢。应该是他那副笑脸比较招人喜欢吧。真受不了。他一天有多少喜事可笑的？难不成是中了五百万大奖了？


    米奇安绝对是精神出了问题，他下课就追着金璇。金璇上厕所，他都跟在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女厕所外守候。等金璇皱着眉头出来，再跟她一起走回来。金璇开始减少出教室的频率。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在白纸上描一幅图。她总是会在课间进行漫画创作。那些线条和色彩还可以给她换来钞票养活自己。米奇安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傻笑。金璇是连头也不敢轻易回的，免得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错觉。


    石佳和秦卡穆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们想方设法帮米奇安出主意。石佳几乎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有关金璇的事全告诉米奇安了。比如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风格的画，爱听什么音乐，比较欣赏哪类男生等等。秦卡穆更是将自己追求石佳的具体过程分析讲解了好几遍。现在米奇安对金璇简直是了如指掌。好像认识金璇一辈子那么久了。


    阎匪几乎已经不成为什么问题了，他每天晚上都会被朋友拉去喝酒，而没空过来找米奇安。打电话让他过去，米奇安才不会那么笨，自己跑去找倒霉。金璇接过一次阎匪的电话，以后就不接他的电话了。现在米奇安简直幸福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米奇安又陪金璇一起进了米米餐厅，微笑着和老板娘打招呼，然后跟着金璇进了‘蓝米’包间。金璇仍不理会他。但是他不着急，拿出自己的作业，美滋滋地写起来。屋子里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有时候能听到外面大厅里的吵闹声。米奇安偶尔会抬眼看看金璇的进度，若金璇对着一道题目停留太久，他就会凑过来假装什么都懂。金璇是不会上他的当的。她总是将米奇安一把推开，然后自己转到另一个角度去想。米奇安就挠着脑袋坐回自己的位子。


    写完最后一道题，米奇安看金璇仍没有写完，他凑到一旁来看着，不说话也不指点。若他发点怪声，金璇就会抬头瞪他一眼，再低头继续思考。米奇安笑笑，站起身来做做运动。然后推门喊老板娘下两碗面条，两瓶啤酒，一盘小菜。


    金璇写完之后合上书本，轻轻揉揉双眼，站起来运动一下。老板娘推开门笑着说：“今天特别奉送一盘酱牛肉！”


    “又送？每桌都有份吗？”米奇安笑呵呵地开门望向大厅。很显然并不是每桌都有酱牛肉。


    “只有包间送的！赶紧吃吧！”老板娘笑着将饭菜摆在桌面上。金璇朝她笑笑。


    老板娘刚一出门，米奇安就蹦到桌前，拿出筷子胡噜胡噜地吃了半碗面条，吃相滑稽透顶。金璇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她及时收回了笑容，没有让正低头吃面的米奇安发现。


    “我觉得他们家的面条百吃不厌！还有早点铺的烧饼也是。你真是有眼光，总是能找到好吃的东西！我就不行，我每天都吃那些难吃的东西，现在想想这些年我都白活了。”米奇安边吃边抬头对金璇说话。但是金璇似乎只关心自己碗里的面条。


    “哇！他们家的牛肉也超级好吃！大概他们家的牛喂的不是一般的草吧。你尝尝！”米奇安夹了两片牛肉放进金璇的碗里。金璇看看牛肉，又看看米奇安。米奇安微笑，眼角有两道弯弯的鱼尾纹。


    “米奇安。”金璇轻喊。


    “啊？唔……”米奇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差点被啤酒呛着。


    “谢谢你总陪着我！我这个人比较冷漠，不善于和陌生人交往。其实我也挺害怕与人交往的，十多年了，我也就只有石佳这么一个朋友。我知道你关心我，我想你大概是知道我的事了吧，我不需要怜悯！”金璇喝一口啤酒开始说。


    “我绝对没有怜悯你的意思！我倒是觉得你比我坚强！”米奇安感慨万分，他是第一次听金璇说这么一大通话。


    “我不管你是怜悯我，还是真的关心我。总之我不需要。我觉得你可以成为我的朋友，但是这恐怕还要有一个漫长的过程。你明白吗？”金璇意味深长地说。


    “只要你快乐就好了！”半晌，米奇安冒出一句。他不知该如何对金璇表达，难道自己的心意她没有看出来吗？怎么可能呢？她那么聪明，有什么可以逃过她的眼睛呢？肯定是不愿意吧。但是又不忍心伤害自己。肯定是这样。但即便是做朋友，只要金璇快乐，真的，只要她快乐就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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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给你。”下课后米奇安笑着坐到金璇前座，将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盒子递给金璇。


    金璇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看米奇安：“什么东西？”


    “你拆开看看。”米奇安一如既往地微笑。


    “无功不受禄。”金璇没有接。


    “我们不是朋友吗？”米奇安一脸的真诚。


    “金璇，借笔记用一下。”甄楚楚笑着走过来，她接过金璇递给她的笔记本，对米奇安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金璇接过小巧的盒子，三厘米见方，表面是淡蓝色的卡通包装纸，角上衬一朵小小的装饰花。金璇抬头问：“是你自己包的？”


    米奇安笑着点点头：“我是包了好几次才包好的。”


    “你还挺坦白的。”


    “客气！客气！”


    金璇轻轻扯开包装纸，一个小盒子呈现在她的手心。拆开纸盒，里边躺着一小瓶蓝色的药水。很漂亮的蓝色。


    “新乐敦。你用眼睛太频繁了。这个眼药水很舒服。”


    “谢谢！”金璇微笑着将药水塞进课桌。


    “什么东西呀？好漂亮。”何蕙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帮金璇捎了一瓶眼药水。”米奇安笑着说。


    “捎东西还打包装的吗？帮我也捎一瓶吧。”何蕙一脸坏笑说，轻轻甩了甩脑后的马尾辫。


    “给我钱，我帮你捎！”石佳蹦过来笑眯眯地对何蕙说。


    “今天没带钱，回头再说！”何蕙气呼呼地抬脚走了。


    “真奇怪！还有这种人！”石佳无奈地说。


    金璇低头画画，好像把他们全当成了空气。


    “哎，钱够不够花？不够告诉我！”石佳拍拍金璇。


    “我现在富得很。”金璇抬头答道。


    “真羡慕你画画能赚钱，我的怎么没人买呢？”石佳挠挠头。


    “挠头也够戗了。”米奇安微笑着说。


    “嘿！找揍是不是？”石佳攥起拳头恐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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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奇安彻底沦为金璇的跟屁虫，有不少男生笑话米奇安，但米奇安都以笑作答，并不反对。金璇仍我行我素。父亲在上海有了新的生活，他希望金璇能去上海，金璇摇摇头对着电话说：“我不去了。您照顾好自己。”


    其实父亲和女儿的距离能有多远？金璇也说不清楚。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好在那些波澜都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是无尽的忧伤。


    米奇安总是送些实用的东西给金璇，金璇每次都心安理得地接受，毕竟他们是好朋友嘛。


    那天晚上吃完面条，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去。金璇去了E作坊。


    “买小玩意呀？”米奇安望望店里琳琅满目的小饰物。


    “我要再打个耳孔。”金璇转头对米奇安笑笑。


    “还打？你原来的那个好像还没有长好。”米奇安趴到金璇的耳边看看。


    “我想再打一个。”金璇指指自己的耳朵。


    “疼不疼啊？”


    “疼。”金璇笑着点点头。


    “疼为什么还要打呢？你用不着臭美，已经很美了。”米奇安一脸迷惑。


    “我需要那种感觉。”金璇想了想说道。


    “别扎了好不好？”米奇安好言相劝。


    “别阻止我，我肯定要去的。”金璇一脸坚定地推开E作坊的门。依旧是清脆的风铃响起来。米奇安随后跟进来。


    “嗨！金璇，好久没来了。”小E歪头问好。


    “以后我每个月的今天都会来打个耳孔。”金璇笑着说。


    “纪念吗？”小E笑问。


    “或许吧。”金璇意味深长地说。


    “这位是你男朋友吗？”小E指指正在东张西望的米奇安。


    “不是。是我的朋友。”金璇笑着回答。


    “你好！我叫米奇安。”米奇安转过来做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小E。”


    “打耳孔疼不疼？”米奇安问道。


    “疼。”


    “别给金璇扎了好吧。”米奇安说完歪头看看金璇。


    “要扎！小E帮我扎。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做主！”金璇对小E说完，不忘歪头挑衅似的看着米奇安。


    米奇安转到一旁，假装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小东西。小E忙着准备扎耳孔的工具。又是“啪！”的一声。金璇皱了一下眉头。她感觉到火烧火燎地疼。米奇安凑过来撇撇嘴，看着金璇，一副心疼的样子。


    “疼你就叫两声吧。”米奇安关切地说。


    “没疼到那种地步吧。”金璇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注意消毒！你原来的这个怎么还没好？”小E帮她抹上酒精。


    “有什么忌讳的食物吗？”米奇安忙问。


    “忌讳的？不能喝酒……”小E想想说道。


    米奇安转头看看金璇，冲她做了个鬼脸。金璇抱怨道：“酒也不能喝？真怪。还有别的忌讳吗？”


    “你若想每月打一个的话，就把酒戒掉吧。”


    “好。谢谢小E。”金璇向她道谢，和米奇安两人出了E作坊。


    今夜的月亮隐去了半个脸。昏昏暗暗的。头顶上的路灯同样是昏昏暗暗。街上人烟稀少，两个年轻人并排走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说话。或许是不想破坏这个原本安静的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