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

3个月前 作者: 荀夜羽
    今日的一整天乐馆内都罕有的安静。(..info好看的小说)


    各乐部门窗紧闭却能听见木屐的声音徘徊在门后脚步细碎。


    天将夕食的时候乐馆的门外一阵车马喧哗静了一刻之后姥的脚步声便从前厅过来在绕过二重门之后就进了内院。


    不管城中是如何的四季分明乐馆内院的景色永远是暮春时节的样子——竹从过道两旁斜插着伸出长的很高。植着它们的土是用过酵的松针和棕篾拌成的散着青涩的香气。总是有新笋从土中钻出而竹却不曾因此而变的稠密多少。过道是大竹破开后铺就的乐馆内的执事有时会提着木桶从上面走过为竹浇水。执事们穿着染成绿色的布衣脚踏高齿木屐除了脚步很少出其他的声音看的出有一些是域外的胡人。他们从莲池中打上水来这种水是粘稠而明亮的绿色不能喝只适合浇竹。莲池中开着白色的莲花而一墙之隔的外池中却绽放着红莲两池水路相通却不曾见到外池长出过白莲而内池亦从没有开过如火的红莲。竹铺的过道经过莲池上的木桥后直接通向乐伎落住的高楼。


    姥的木屐敲在竹道上一声声的从扇扇紧闭的房门前经过终于从楼梯升上来在我的门口停下。


    廊下击磬的声音响了随即本来安静的乐馆便爆出的一阵绝望的叹息甚至抽泣的声音。


    我打开门姥就在廊外穿着深紫色的宫服在夕阳中站的如同修竹。


    “贺喜了荀子姑娘尚仪局司乐司昭你入宫自明日起职进司乐弦部乐官。”


    姥唱喝官职的尾音拖的长长的在竹间回荡着宣告了变更。廊下站了一队女子低着头着淡黄的胡衫梳着统一的双螺髻。她们不是馆中的俾子而是宫中的妆师。


    “拜……”楼下的执事唱到。


    我于是跪倒在地把脸尽量的贴近地面。姥站在门外受礼她的脚白皙的如同羊脂木屐的绳扣在脚面上面留下了深红色的印记。


    这是谢礼乐师在成为宫伎后对老师的拜谢。


    姥并不是我的老师她只是在这座城中收留我的人。


    而我真正的老师已经看不到现在弟子伏在夕阳中的拜谢了……


    沐浴过后宫中的妆师们支开了竹帘的屏风后便开始忙碌起来她们熟络的动作着把我代表学徒的束散开盘成宫中乐师的望天双髻后插上了金制的步摇。与此同时另有一位妆师为我的手膏好了没药又细致的在指甲上点上了蔻丹。


    我坐在她们中间一丝不着皮肤上沐浴后的湿气正在散去微凉。


    新晋的乐师要在深夜入宫接了封赏后赶在第一缕朝阳照射在龙尾路上的时在三层的长阶下向着大明宫跪拜受职。


    一位年老的妆师用紫毫的笔沾了宫粉扫着我的脸颊然后她突然停下来把手放在我的面前。


    “姑娘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吧……”


    我吐了下舌头听话的把一直含着的东西吐在她手中。


    是一枚盐渍的李子。


    屋里的人都看着我一个个都吃惊又忍俊不禁的样子。过了会儿妆师也笑了:“在下身为妆师为新晋级的宫伎上妆有三十多年经历颇多。有的姑娘在等待入宫的几天里水米不进也不曾睡觉听到被选中的消息后便昏倒在地甚至要传唤外面候着的医官近来救治……即使不曾昏厥也是激动的泪落如带雨梨花。您就不紧张么还有心吃果子。”


    “紧张……没有。”我笑着回答。


    “姑娘确是不一般啊。”她浅笑拿起装着胭脂的盒沾了油脂调成朱红的膏:“连东宫在今天早上都特意差人吩咐过……姑娘可以猜猜是什么事情。[..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回头看了看——几个齿龄稍弱的妆师吃吃的笑出了声但是被她这样一瞪立刻吓的个个禁声低头。


    东宫吗?


    那一位纷落的梨花下紫色的身影……


    “太子殿下他……吩咐过什么呢?”


    “呵呵别怪我们笑今天的太子口喻……在封职的最后特别提到:不要让医官跟去。说是那样的阵仗会被姑娘见笑……”


    女人掩口而笑柔嫩的笋指上仿佛沾了血一般的残红浸染。


    微抬起头我让她将这血涂到唇上。


    是这样吗殿下您认为已经……看透了荀子了吧……


    月白的胸衣拿到了我的面前上面绣着银色的菖蒲。伸开双臂牵了丝绦的宫绢被缚在了身上系紧结收在腰后。


    “看着可比入馆时丰韵多了”姥站在屏风后面对我说:“姑娘是有福的人估计不久这菖蒲的纹样就得换到牡丹。”


    “您又说笑了哪有这样快。”


    “怎么是说笑自从尚仪局修建乐馆为宫中进送乐师之日起从没有向姑娘这样刚来不到二年就升任弦部官的先例啊。”口气轻松的调笑着姥从外面递进了一串环佩:“这是东宫单独的赏赐自我承办乐馆至今殿下从没有这么用心过……看这雕工许是大食的贡品。”


    伸手接了是一挂荷紫的丝绦串着刻成朱雀的脂玉下面坠着累累的银叶子。


    “能另东宫这么看重的乐师姑娘的名号确实也当得如此的殊荣”妆师接了姥的话她在浸湿的软巾上擦净了手从我手中接过了这挂奢华的饰品:“这枚软玉雕件一直带在太子身上今日送过来的时候居然还加了丝结和坠子。看品相做工定是从天香阁改制的。”


    年幼的妆师们已经为我束上了大带为的年长妆师跪坐在地为我在大带内的束带上挂了环佩。


    天香阁……沉吟着室内比平日多点了几盏的灯就晃的目光模糊。


    一炷香的时辰过后其余的女子都擎了灯盏照着妆师捧了铜镜过来:“姑娘还满意么?”


    铜镜中站着的女子施着宫妆娇艳的如同倒影着湖水的水仙。我愕然了一下然后就笑了于是镜中的女子也就在这刹那间倾国倾城。


    “妆成……”拖长了声音的唱喝声中妆师们弓身倒行着退下姥也遂她们退出了屋子。


    “这是姑娘的琴匣。”


    一位宫人捧着架漆工的长盒放在我面前:“您的琴在哪里我替您收进去吧。”


    “不必劳烦让我自己来吧。”接了沉水檀香木的厚重琴匣我转身走向里间的卧榻琴就放在床上。


    漆黑中一条狭长的影子陈横在床上我把手伸向它的时候徵弦突然微弱的锵然一响。


    怎么你不愿和我入宫吗?


    手停在半空中而琴也就寂然无声了。


    要怎样呢夜羽?你也认为我不该进入这乱流中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插手其中了……


    沉了一会儿我还是向着它伸出了双手在触手微凉的刹那一层星光顺着琴身流泄而下照亮了放在一边的琴匣上那枚银亮的花饰。


    姥在门口候着躬着身为我脱下了木屐换上丝制的弓履。我们相对着再次行礼这一次她拜伏在我面前。


    “姑娘走在龙尾路上的时候不要忘了提携乐坊中的姐妹们啊……”


    我看到她假下丝丝的银色——自这时起我的官职便大过于她了。


    “多谢您的收留”我微笑着回答一只手抱了琴另一只手牵她起身:“托您的照顾我会尽责的以后还望到乐部来常走动。”


    竹道上已经点起了松明我随着宫中的妆师经过茂密的竹间除了众人衣服摩擦的瑟瑟之外唯一的声音是穿着木屐的姥脚步。除此之外乐馆内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


    死寂。


    二重门外照壁上栓着寄住于此的乐师的名牌有一些名字的朱漆已经脱落了。执事用挑下了左上第四行第三目的牌子交到姥手里姥细心的擦拭了承给我。


    上面是朱红色的字——


    堕天。


    我合上双手名牌上的红便在我掌心流动着。


    这血色的名字我带走了。


    跨过门槛平康里技乐坊外已经是夜色浓重南曲外停着辆单驾的马车。姥牵着我的手忽然的紧了两下我抬起头乐馆的大门旁站着位一身随从打扮的青衣男子。


    居然……你还是来了。


    向他伸出手去我微笑着。他迟疑了一下紧走几步站在车驾的脚踏旁抬起了右臂。拉着裙裾我扶着他的手臂上车在错身时的瞬间他轻声说:“恭喜……你今晚很漂亮。”


    目光微斜掠过他俊美的脸颊恍惚间的仿佛有些湿润的细长双目也恰好迎了过来。


    “大人你果然没有食言。”躲开了他的眼神我低着头向着地面微笑。


    前缘纠葛当断则断。


    “我说过会来送你一程……以后兴许就不能常相见……那边琐事繁杂望多保重。”


    轿帘落下的一瞬收回的手中多了一环温润。低头去看居然是白色硨磲珠子串成的手珠。迟疑间车子动了我心里一紧回身扑在后窗上看见他在原地向我拱手作别腕上的白色数珠明显的少了一圈。


    长安城里一片初夏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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