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3个月前 作者: 饶雪漫
第二天一早,我六点就起了床。我在自己的卫生间里悄悄地洗漱,悄悄地换衣服,脱了拖鞋光着脚,悄悄地下楼,悄悄地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冰了起码超过半个月的硬面包塞进书包里。
没办法,谁让微波炉加热会出声?我只好为难我的牙。
米诺凡把家弄得像监狱,大门都是电动的。我顺利走出了厅门来到大门口,试图在门壁上的柜子里找遥控器。可是翻了半天,翻开了花,什么也没找到。
我想了想,打算转身去米砾房间里拿。可是,我听到一个声音:
“徒劳。”
我循声望去,竟然是米诺凡。他穿着睡衣,坐在角落里那张被遗弃的围棋桌旁,自己跟自己下棋。
白子黑子覆盖了将近一个棋面,看来他已经等我很久了。
他已经有将近10年不下棋了。为了拦我,连这么冷落的道具都用上了。我真是服了他。
我把书包从肩膀上取下来,拿在手上,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爸爸,我要上学。”
他看也不看我,捻起一个黑子,“啪”放在棋盘上,吐出两个字:“休想。”
“为什么?”
他终于肯正眼看我,凌厉的目光射在我脸上,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最恨老问为什么的人。”
“不讲理!”我拽着我的书包冲进客厅,把书包摔在沙发上。
米诺凡拿着一个茶壶也跟我走进来,他把茶壶放在茶几上,说:“你想上学也可以。我昨天就说过了,出国,或者是转学,随你自己挑。”
“我要到天中上学!”我的声音不高,但是很坚决。
“米砂,”米诺凡自己给自己斟茶,他竟然有这么高的兴致!“我再重复一遍,你只有两个选择——就好比生,死。人只能选一样,两者都不选,就是求生不得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想选的第三种,就是生不得,死不了?”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我实在是怀疑,这是一个父亲说出的话吗?他想让自己的女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你给的两个选择,对我来说,都是死!”我勇敢地看米诺凡。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朝我刮过来,然后他冷笑了一下,说道:“那么,你就选一个漂亮的死法。”
说完这句话,他就拿着他的水壶,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个人傻傻地坐在沙发上,想哭哭不出来,想叫叫不出来,做什么都不好,真想一头撞晕过去。我昏头昏脑地拎着我的书包上了楼,这时候,米砾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他仍然穿着冬天的旧睡衣,哑着嗓子说:“你把他惹火了是不是?”
我真有一种摔他的冲动。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因他而起吗?
我对这对古怪的父子,真是没了言语。我换了鞋,走上楼,锁上门,拿起一个枕头蒙住自己的头。
忽然,手机短消息响起来,我低头一看,竟是路理,他说:“醒醒一直想见你,今天放学你陪我去医院好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过去,“咚咚咚。”我听到外面有敲门声。我赶紧把手机调到震动,明知故问地说:“你是谁?”
没人说话,不一会,我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我从床上一下子蹦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
门开了。是米诺凡。
他站在门口,伸出一只手,说:“给我,手机。”
我说:“你要我的手机干什么?”
“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觉得你最好不要用手机。”说完这句话,他就自己走进来,四下张望了一阵,又问我:“是不是要我搜?”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无法忍耐,把枕头扔到地上,说:“你剥夺我上学的权利,随便进我的屋子,现在你还要没收我的私人物品!你还配做我的爸爸吗?”
“随便你说我什么,“他根本不买帐,自己动手在书桌上翻起我的东西来。
我看见他翻开了我的日记本,惊慌的大喊:“住手!”
他没有再看,却把它合上举到我面前,说:“这是你的日记本?”
我一把把它抓下来,捂在胸口,说:“你现在已经严重侵犯我的隐私了!”我伸出一根手指,勇敢地指着他说:“我也可以告你!”我紧紧抓着我的日记,我的上帝,如果让他看到我记录的有关路理的点点滴滴,他是不是要过去掐死他?
我就曾经看过报纸上的报道,有一个女生的父亲,把女儿倾慕的男同学打成了瘸腿。
他站直了身体,说:“你连家门都出不了,告我?”
我朝他大喊:“你能关我一辈子吗,除非我死!”
他对我的话竟然没有生气,他只是全心全意要找到我的手机。我由他去找。我想他怎么也不会知道,我已经趁他乱翻之际,把手机藏在校服裤子的皮带背面!
我坐在我的床中央一动不动。一方面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害怕了,一方面这样手机也不会从里滑出来。
米诺凡在我身边尽情地翻着,他很有耐心,连放袜子和内衣的抽屉都找了过去。我觉得他这样子真是猥琐!也许13年来,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猥琐的人。只是因为他常常不在我身边,所以我根本从来都不了解他。
人在发火时,就流露本性。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米诺凡在我面前尽情流露着他的霸道粗鲁和自私,我突然觉得之前那么多年对他的那种畏惧几乎荡然无存了。
只有值得敬佩的人才让你心生敬畏,而米诺凡,他可配?
其实我也早该明白。有哪个有修养的成功男人会这样残忍地打自己的儿子?
我大着胆讽刺他:“你去厕所的抽屉翻翻看,看看里面有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没想到他真的走进去,拉开那个白色的小抽屉,细细地翻了一阵,双手空空地走出来,看着我说:“米砂,你现在好像很聪明,聪明得连我都敢耍了。”
“哼,”我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冷笑着说:“你找啊,找到了我就听你的。”
我当然知道他什么也不会找到。那个抽屉里面,全是少女的私人用品。我就是要让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难为情!
“你给我站起来。”米诺凡突然这样说。
我才发现我一直保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一下都没动过。我后悔自己太快暴露目标,而这个时候,手机又着魔地震动起来。我的肚皮开始发痒,这我还能忍耐。可是那手机带动整个皮带的震动,皮带的金属扣发出微弱的响声。我大着声音说话,企图掩盖它:“我为什么要站起来?你没找到,你输了,放我出去!我要上学!”
他不说话,仿佛在关注地听着什么。我的心快要跳出来。幸亏而又幸亏的是,手机这时候又神奇般停止了震动。
真是上帝保佑!
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却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此时此刻,手机从我的皮带扣里趁机松落了——它自己滑了出来。
我晕!
在我下意识转头看的时候,米诺凡迅速发现了它,一把把它夺走,抓在手里对我说:“是你说的,都听我的。”他熟练地掀开了手机后板盖,把sim卡取出来,两个手指一动,sim卡就这样被折断了。
米诺凡这个凶手!
做完这一切,他一句话也没说,走出房门,把门轻轻地拉开。站在门口镇定的说:“我在等你的抉择。一或者二,你有无限期的时间可以想,只要你愿意。不过,我的律师不一定愿意等,那个叫莫醒醒的,我会让她好看!”
说完这些威胁人的话,他终于走了。
我无力地瘫在床上。五分钟以后,我在窗台上看到他把车开了出去,电动门在他身后迅速落下。
那速度,就像铡刀在砍头时一般快。
我冲出去,想寻找可以出门的机会,却发现米砾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相对坐着。米砾怯怯地看着我,说:“你要干什么?”
“你有钥匙吗?”我问。
“没有。”米砾不知道在吃什么,嘴巴上粘了一堆糊状的东西,一剪刀好像把他刺成了傻瓜。他指着他身边的陌生阿姨对我说:“这是米诺凡为咱俩请的保姆,我们应该叫她李姨。”
我狠狠地“呸“了他。然后我冲上了楼。
我的脑子里空空的,什么概念也没有,我只知道,我必须想办法出去。这是唯一的想法,
我着急得快流下泪。突然我灵机一动,不是有电脑吗?我可以上网跟路理发短消息!我欣喜若狂地冲向书房,门是锁的。
我早该料到。
我一转身,看到穿得像狗熊一样的米砾,我拼命摇着他说:“把你手机给我!”
“被收了。”他无精打采的说。
“米诺凡?”我问。
“不,是小辫子。有一天我上课玩游戏被她抓住,她就没收了。说要让我爸爸去拿。你说我敢提吗?”他委屈得说。
“米诺凡昨天没跟你要?”
“当然要了,而且翻遍我整个房间。后来我只好跟他说了实话,他要了我的手机密码,替我停了机。即使现在能找到小辫子,也用不了我的手机,而且,我们俩根本出不去。”
我又跑下楼,拉着李姨说:“李姨,我爸爸给你钥匙了没有?”
李姨50岁左右的样子,好像耳朵不太好,只是说:“什么?是的,米先生要我照顾好你们,不许你们跑掉。”
我心有不甘地问道:“那你咋去买菜?”
“我买。”我回头,竟然是米诺凡。他手上提着一篮子蔬菜和鱼虾。菜市场离我家起码有一千米,他真是太神速了。我透过他身后看到大门还没有完全合上,想也不想就往外冲。他早有准备,一手放下菜,一手伸出胳膊像栏杆一样把我挡回来,并且夹着我,一直把我夹到我的房门口才把挣扎的我放下来。
“米砂!你给我老实一点!倔强没有好处!我再警告你一次!”
“不!!!”我也声嘶力竭地喊起来。站在我身边的米砾摇摇晃晃地,好像被我吓到了,要倒下去的样子。米诺凡对他说:“你给我回房!如果你也不听话,我就把你关到我们公司里去!”
那个该死的米砾,真的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房。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我克制着自己声音的颤抖,说:“爸爸,我求求你。放我去上学。”
“不放。”米诺凡说完这句话,又补充了一句:“你必须有光明的前途。我绝对不允许你和米砾的人生有任何污点。”
他狠狠地把我推进房门,“嘭”地关上了它。
我双腿发软,无法自持,几乎是爬着够到了自己的床。
我把头枕在我的碎花被子上,又一次哭了。
突然,我再一次地想起了么么。那个在我的梦境里重复出现的么么,现在你到底在哪呢?你离开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或许是对的。可你为什么不也带走你的一双儿女呢?
他想通过禁锢我的身体,来禁锢我的自由,这是不可能的!
我仿佛突然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我想起了那句刻在沙漏底部的话:
请你勇敢。我亲爱的孩子。
么么,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想了13年,我想我终于懂了。我拼命擦掉泪水,站在镜子面前,对我自己说:“你一定可以!”
米砂,你一定可以救醒醒!一定可以救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