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世大白 相逢恨晚

3个月前 作者: 黄鹰
    又是黄昏,烟雨飘悦。


    两骑快马如箭般奔至一间客栈之前,双双停下来。


    当先一骑是云飘飘,跟于后面的一骑才是沈胜衣。


    他们一路奔来,一直都是沈胜衣在前面问路,引路,可是到了七里外,云飘飘竟然自动策马再上前,领着沈胜衣到来这里。


    沈胜衣并不奇怪。


    云飘飘与苏仙既然是一伙,苏仙所去的地方,自然云飘飘也曾去过。


    来到这间客栈门前,云飘飘不由自主的将马停下。


    金漆招牌,上面的四个大字正是


    云来客栈,


    云飘飘一望这个招牌,整个人马上一怔,脱口道:“这就是云来客栈?”


    沈胜衣道:“正是!”滚鞍下马。


    云飘飘愕的道:“这间客栈我好像来过。”


    沈胜仅道:“你事实来过,否则你不会领我到这里。”


    云飘飘皱眉道:“我以前来这间客栈,到底有什么事?”


    沈胜衣暗叹一声,他也希望云飘飘能够记起多些事情,那最低限度可以减少一些危险。


    云飘飘却再也想不起什么。


    沈胜衣等了一会,看见云飘飘仍然只是发呆,无奈走前去,一伸手。


    云飘飘非常自然地拉住沈胜衣那双手,纵身跃下坐骑。


    也就在这个时候,客栈对面那边的巷子突然闪出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急步向他们走来。


    沈胜衣立即察觉,却不动声息。


    云飘飘也察觉了,盯着那个中年人,神色又变得非常奇怪。


    那个中年人一直走到云飘飘面前,倏的一弓身,道:“小姐也来了。”


    他虽然一身男人装束,语声一些也不像男人。


    云飘飘又是一怔。


    这种称呼在她已经是第二次听到,第一个这样称呼她的人便是苏仙。


    莫非这个男人也是她的手下。


    那个中年人看见云飘飘没有作声,又道:“仙姑娘午后匆匆赶到来,进入客栈小姐那个房之后,就将房门闭上,听声音好像在东翻西抄,找寻什么,未悉是否已得到小姐同意?”


    云飘飘“哦”的一声。


    中年人接道:“这几天仙姑娘的行动都显得与平日有异,前后两次从地道过来,都没有理会那些帐簿,却进去小姐在庄院那个房间,又是闭上门户,找寻什么也似。”


    云飘飘呆应道:“是么?”


    中年人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云飘飘亦是与平日不同,奇怪地望着云飘飘。


    沈胜衣听到这里,已省起周鹤说过的在隔壁庄院之内,有两个女人,出入却是作男人打扮。


    这个中年人相信就是其中之一。


    沈胜衣念头一转,插口问道:“苏仙现在是否仍然在客栈那个房间之内?”


    中年人应声转望沈胜衣,道:“你是谁,怎么与我们小姐走在一起!”


    沈胜衣道:“我姓沈,沈胜衣。”


    中年人一惊,“蹬蹬蹬”倒退三步,突然娇叱道:“好哇,原来小姐已落在你这厮的手上,难怪变成了这个样子!”


    语声甫落,他手中已变了一支软剑,飕的卷向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急退!中年人跟着又是两剑,一面大叫道:“我来挡住这厮,小姐快离开!”


    云飘飘却是怔在那里,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懂叫那个中年人住手。


    沈胜衣连闪了两剑,轻叱道:“别误会”


    中年人截道:“有人重金买你的人头,我们小姐已答应,那来的误会?”


    说话间,他又已攻出十剑!


    沈胜衣身形飞舞,一面道:“谁要买我的人头?”


    这句话只有七个字。


    七个字说完,中年人又已攻了七剑!


    十七剑全都落空!


    中年人心头大骇,剑势更急劲,刹那间连刺三十六剑!


    沈胜衣倒踩七星,连闪三十六剑,叱道:“住手!”


    中年人剑势一顿,冷笑道:“你就是因为想知道谁要买你的人头,所以才没有难为我们小姐?”


    沈胜衣尚未回答,中年人说话已经又接上,道:“小姐不肯说,我又怎肯说,接剑!”


    声落剑展,嗤嗤嗤十一剑刺出!


    沈胜衣一一闪开,道:“你难道不可以暂时停手,让我将话说清楚?”


    中年人道:“已经够清楚的了!”连人带剑疾飞了过去!


    沈胜衣身形倒飞!


    中年人娇叱连声,“燕子三抄水”,身形三三个起落,连刺三剑!


    沈胜衣一退,再退,“呛”的拔剑出鞘,迎向刺来的第三剑!


    叮的双剑交击,中年人的剑势居然还能够再变动,一变,再变,三变!


    沈胜衣长剑同时变动,三变再一变,猛一卷,一挑,“叮”一声,中年人那支剑飞上了半天!


    中年人一声惊呼,三步倒退!


    沈胜衣没有追击,收剑道:“现在我们大概可以好好地谈谈了。”


    中年入盯着沈胜衣微喟道:“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我们小姐也败于你手下。”


    沈胜衣正要分辩,中年人又道:“但你若以为这样便可以令我说,就错了!”


    话口未完,他右手已出现一支匕首,反插入自己的心胸之内!


    沈胜衣一声:“不可!”身形如箭射前,匕首才插入心胸,他的右手已然扣住了中年人握着匕首那只右手的手腕!


    可惜仍然是慢了半分!


    那个中年人身子一栽,倒向沈胜衣,那刹那之间,眼瞳已然没有了神彩。


    沈胜衣一声轻叹,松开手,那个中年人烂泥一样倒在他的身前,帽子脱落,露出了一头秀发,果然是一个女人。


    云飘飘呆呆望着那个女人倒下,突然失声道:“春梅!”


    沈胜衣应声回过头,说道:“什么春梅?”


    云飘飘指着那个女人,道:“她就是春梅!”


    沈胜衣追问道:“春梅是你的什么人呢?”


    “是我的什么人?”云飘飘又怔在那里。


    沈胜衣苦笑,住口道;“既有春梅,只怕也有秋—菊的了。”


    云飘飘竟然应道:“有,秋菊与春梅最好,两人一向是出双入对。”


    沈胜衣暗忖道:“春梅秋菊就是住在那个庄院的两个女人了。”


    他连随说道:“既然如此,秋菊应该也就在附近。”


    云飘飘道:“是啊。”


    她回顾一眼,非常自然地高声呼道:“秋菊!”


    一连几声,并没有人回答。


    长街上本来有几个行人,这时候都已经远远避开。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也许她在店内!”


    云飘飘立即举步上前。


    店门紧闭,力推不开,云飘飘一再拍门,也没有回答。


    沈胜衣不由皱起眉头,以他你年的经验,这无疑表示发生变故。


    云飘飘即时问:“怎办?”


    沈胜衣道:“很简单。”一手将云飘飘带过一旁,霍地一个风车大转身,凌空双飞脚,齐踢在店门之上。


    “轰”一声店门碎裂成十多片,数十点亮晶晶的东西同时从门内射出,飞击沈胜衣!


    金银铜铁锡,五种三十五颗弹丸,破空声摄入心魄!


    好一个沈胜衣,双脚踢在门上,借力使力,身形凌空一翻,壁虎般附在屋檐之上,三十五颗弹丸全部在他的脚下射空!


    他的身形只是一凝便落下,左手剑洒出一片剑芒,连人带剑向店内射去!,“照打!”一声暴喝,呼的一张桌子迎面飞来!


    沈胜衣没有闪避!


    桌子刹那迎上了剑芒,“吱”一声恐怖已极的尖响,碎裂,激飞!


    沈胜衣当中穿过,飞扑向桌子掷来之处!


    到他的身形落下,用桌子掷他的那个人已经不知所踪!


    沈胜衣所有的动作在身形落下之时,亦完全停顿!


    在他的周围,冷然守候着六个人!


    在柜台的后面,坐着一个掌柜装束的中年人,一个装束与春梅相似的中年人坐在他旁边。


    此外就是四个店小二,有挨在柱旁,有坐在桌边。


    六个人的神态都非常奇怪,睁大了眼睛,好像都是在望着沈胜衣,那眼瞳却连一丝生气也没有。


    沈胜衣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云飘飘也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一望见掌柜旁那个中年人,先一怔,接一笑,道:


    “果然在店内!”


    沈胜衣目光落下那个中年人,道:“他就是秋菊?”


    云飘飘走过去抓住那个中年人的手臂一摇,道:“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那个中年人的头颅就从脖子掉了下来,“咚”的落在柜台上!


    鲜血立时奔流!


    云飘飘惊呼松手,受惊的鸽子般投入沈胜衣的怀中!


    那个中年人的身子连随倒下,正倒在那个掌柜的身上,那个掌柜给一碰,亦倒了下去,一个头颅当先离开了脖子!


    沈胜衣虽然想到这些人已经死亡,却料不到他们的头颅已经被割断,看在眼内,不禁亦捏了把冷汗。


    云飘飘半晌才从沈胜衣的怀中起来,嗫嚅着道:“他们莫非都已死亡?”


    沈胜衣无言颔首,道:“你想想,是否还记得起你在这里的那个房间在什么地方?”


    云飘飘沉默了下去。


    只是片刻,她站直了身子,向客栈的后堂走去。


    沈胜衣一剑护胸,紧伴着云飘飘。


    转回廊,穿花径,进一道月洞门,来到了一个独立的院子。


    一路上都没有人阻拦袭击。


    天色已经暗下来。


    烟雨下,院子中一片迷蒙。


    云飘飘踏着花径,直向院当中那座小楼走去。


    小楼的门户亦是闭上,但一推便开。


    沈胜衣抢在云飘飘的面前,一步才踏进,整个人便怔住。


    云飘飘目光及处,亦瞠目结舌,怔住在那里。


    小楼中灯火已经燃亮,昏黄灯光中,一个人被绳子勒住脖子,呆在半空!


    正是苏仙!


    风很急,穿门吹入,苏仙的尸体也被风吹得缓缓地摇曳。


    一股寒气从沈胜衣的背脊升起,他又打了一个寒噤,双眉不觉已皱在一起。


    到底什么人手段如此毒竦?


    他倏的纵身,挥剑,“唰”的削断了那条绳子,右手连随将苏仙的尸身接住。


    苏仙的双手冰冷如雪,一个脸庞亦是雪也似苍白,眼睛仍然睁得大一大,眼瞳之中仿佛充满了恐惧。


    沈胜衣将苏仙的尸体放在床上,心中无限的感慨。


    被褥乱得很,楼中的东西亦是非常零乱,地上的花砖亦有好几块被撬起来。


    苏仙到底在找寻什么?


    沈胜衣瞪着苏仙,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云飘飘的目光亦是停留在苏仙身上,好一会才移开,东望望,西望望,忽然道:“这个房间怎么乱成这样子?”


    沈胜衣侧首一望,反问道:“苏仙到底在找寻什么?”


    云飘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沈胜衣又问:“这是否你的房间?”


    云飘飘道:“地方熟悉得很,却不知是不是。”


    现在对于什么她也都不敢肯定。


    沈胜衣微喟道:“你仔细想想,是否藏了些什么东西在这个房之内?”


    云飘飘走到放在窗前的一张椅子坐下,捧着脸沉思起来。


    沈胜衣看见她这样子,只有叹息,因为他知道,云飘飘如果记得起来,早就已记起的了。


    他惟有希望出现奇迹,希望有什么东西能够勾起云飘飘的回忆。


    这个房间之内显然并没有一种这样的东西。


    去飘飘沉思了片刻,抬头东张西望,一连三次,终于摇头。


    沈胜衣看在眼内,叹息道:“看来我们现在只有去一个地方碰碰运气的了。”


    云飘飘道:“哪里?”


    沈胜衣一字字道:“七杀庄!”


    云飘飘顺喃道:“那我们去七杀庄好了。”


    沈胜衣道:“如果七杀庄也没有结束,就只有等候那些杀手来杀你,看看能否将他们截下,问一个清楚明白。”


    云飘飘吃惊的道:“他们还会来找我吗?”


    沈胜衣道:“一定!”


    云飘飘不明白。


    沈胜衣解释道:“苏仙以‘小姐’称呼你,毫无疑问与春梅秋菊一样,是你的手下,而且身份必然在春梅秋菊之上,所以她们虽然对苏仙起疑,并不敢阻止。”


    云飘飘点头。


    沈胜衣接道:“只怕她甚至是身份仅次于你的一个人,知道很多你的秘密。”


    云飘飘“哦”的一声。


    沈胜衣一顿又道:“最低限度那些杀人的人就是这样想,才会将你放在周家庄的门外。”


    “为什么?”


    “目的就是在恐赫苏仙,迫使她说出你的秘密。”


    “他们既然已将我击倒,何以又迫问我。”


    “这是因为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亡。”


    云飘飘恍然大悟也似。


    云飘飘道:“可是苏仙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过去一切?”


    沈胜衣微喟道:“因为她也想将那些秘密据为已有,所以才会到处搜查你停留过的地方。”


    云飘飘诧异的道:“究竟那是什么秘密?”


    沈胜衣道:“在我这仍是一个谜。”


    云飘飘道:“不知她找到了没有。”


    沈胜衣道:“应该没有。”


    云飘飘奇怪的道:“你怎么这样肯定呢?”


    沈胜衣道:“那必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藏在这里,之少也应该有些印象的。”


    去飘飘点头道:“不错。”


    沈胜衣道:“由此可以肯定,苏仙虽然身份仅次于你,事实并不知道你的秘密所在,她找到这里,只是碰运气。”


    云飘飘道:“是么?”


    沈胜衣道:“现在那些杀人的人相信也知道了。”


    云飘飘道:“所以他们不惜将苏仙吊杀在这里。”


    沈胜衣道:“知道秘密所在的相信就只有你一个人。”


    云飘飘道:“可是……”


    沈胜衣道:“你现在只是因为失去了记忆,暂时省不起来。”


    云飘飘无言叹息。


    沈胜衣道:“也因此,那些人必然不肯放过你。”


    云飘飘道:“这是说纵然我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了。”


    沈胜衣道:“正是如此。”


    云飘飘道:“我们现在去七杀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追去?”


    沈胜衣道:“必会追去。”


    云飘飘道:“希望秘密就藏在七杀庄内。”


    沈胜衣道:“这件事我也希望在七杀庄内完全解决,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云飘飘苦笑道:“看来我这个人真还不简单。”


    沈胜衣也只有苦笑。


    云飘飘忽然一呆,道:“七杀庄又是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一个可以去买凶杀人的地方。”


    云飘飘又问道:“我们为什么必须走一趟七杀庄?”


    沈胜衣道:“因为你也许就是七杀庄的主人!”


    云飘飘一怔,沉默了下去。


    沈胜衣望着云飘飘,没有作声,他仍然在希望云飘飘能够省起多一些以往的事情。


    良久,云飘飘叹了一口气,道:“七杀庄既然是一个那样的地方,我若是七杀庄的主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说的是这些话。


    又一次失望,沈胜衣无言。


    云飘飘接道:“春梅方才那些话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沈胜衣道:“你若是七杀庄的主人,来杀我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云飘飘道:“哦?”


    沈胜衣道:“因为一心要杀我的人实在太多,其中不难有人会走到七杀庄请杀手!”


    云飘飘怔怔地望着沈胜衣,突然一字字地道:“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说的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世上的事情有些是难以意料的。”


    云飘飘道:“你不相信我?”


    沈胜衣摇头。


    云飘飘道:“那么……”


    沈胜衣截口道:“在你恢复记忆之后,也许会完全忘记这几天的事情,到时第一件你想到要做的事情,只怕就是杀我的了。”


    云飘飘惊问:“这如何是好?”


    沈胜衣笑道:“我只是打个譬喻。”


    “万一真的是那样如何。”


    “只好与你拼一个明白。”


    云飘飘一声叹息,道:“真的有那种事发生的话,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不是你的对手,倒在你的剑下!”


    沈胜衣突然冷笑,身形倒翻,出剑,“哧”一剑刺在东西的一扇窗房之上!


    利剑穿窗,一声惊呼在窗外响起,衣袂破风!


    沈胜衣抽剑曲肘,一肘将那扇窗户撞碎,连人带剑飞出去!


    三丈之外的花径之上人影一闪不见!


    细雨仍飘飞,黑夜已降临。


    沈胜衣披雨站在院中,并没有追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却知道那个人既已偷听去他们的说话,一定会到七杀庄!


    云飘飘旋即从楼中冲出来,奔到沈胜衣身旁,急问道:“有人在窗外偷听?”


    沈胜衣道:“不错!”将剑举起。


    剑尖上并没有血,他一笑道:“这个人的轻功倒也不错!”


    云飘飘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胜衣道:“看不清楚他人相貌,但是从身形可以看出,不是破门之时袭击我的那个人。”


    云飘飘道:“他们一共有两个人?”


    “也许不止。”


    “为什么他们不动手?”


    “大概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因为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


    “也因为他们还未知道秘密所在。”


    “那么……”


    “他们必会到七杀庄,所以我们七杀庄之行,可以肯定非常危险!”


    云飘飘凄然一笑,道:“即使怎样危险也是要去的。”


    这种生活,她实在已厌倦。


    接连六天,她过的都是白痴一样的生活。


    沈胜衣明白云飘飘的心意,以指弹剑,剑“嗡”的龙吟!


    龙吟未绝,长剑入鞘。


    这支剑又能够在鞘内多久?


    由云来客栈到七杀庄,只有一天的路程。


    拂晓。


    沈胜衣云飘飘两骑离开了云来客栈,奔驰在镇外柳堤之上。


    雨已经停下,有风,但不急。


    有月,远在天边,月色苍白。


    云飘飘突然勒住坐骑。


    沈胜衣立即发觉,忙亦收疆,道:“什么事?”


    云飘飘放目四顾,悠然道:“你看这景色多美。”


    沈胜衣道:“的确很美。”


    云飘飘倏然道:“我忽然记起了两句词。”


    沈胜衣漫声吟道:“杨柳岸,晓风残月?”


    云飘飘一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胜衣遥望天边,道:“除了这两句,我想不起别的了。”


    云飘飘忽的一声轻叹,道:“天怎么不让我早些认识你?”


    沈胜衣道:“认识我有什么好处?”


    云飘飘笑笑,那片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庞倏的一红,打马前行。


    午后雨又下,但到了黄昏,便悄然停止。


    黄昏逝去,夜色渐浓。


    雨过天清,深蓝的夜空中,斜挂着凄冷的明月,还有闪亮的几颗星。


    星月交辉,如此良夜。


    夜风吹冷。


    两骑快马逆风奔来,马上的骑士身上仍披着蓑衣,头上还有一顶竹笠。


    快马在一幢巨宅门前停下。


    周围十里荒郊,就只有这一幢巨宅。


    后靠高山,左倚密林,右傍清溪,实在是一个好地方,但不知何故,令人看来,竟然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庄门前的檐下,高挂着两个大灯笼。


    血红色的灯笼,血红色的灯光。


    人走在灯下,就像是走在血中。


    快马方停,那两个骑士便滚鞍跃下,当先那个骑士一挥手,取下了头上那顶竹笠。


    正是沈胜衣!


    随后那个骑士不用说就是云飘飘,她也将竹笠脱下,连随卸下了蓑衣,顺手放在门前的石栏之上。


    然后她仰首望着檐下那方横匾。


    灯光照耀下,那方横匾有如浴在血中,上面三个字,正是“七杀庄”!


    云飘飘忽然脱口一声道:“就是这里了!”


    沈胜衣回头一瞥,道:“这个地方相信你不会完全没有印象。”


    云飘飘目光一落,盯着庄院的大门,不由自主地道:“这度门我吩咐终年大开,怎么闭上?”


    “你吩咐?”沈胜衣盯稳了云飘飘。


    云飘飘却仿佛完全忘记了方才说过什么,一呆道:“我吩咐什么?”


    沈胜衣戟反映回答道:“不让那道门大开。”


    云飘飘点头,道:“我好像是这样说过。”


    沈胜衣淡然一笑,上前推门,左手同时已握住剑鞘。


    即使是龙潭虎穴,现在他也要一闯的了。


    门虽然闭上,却只是虚掩,一推就开了。


    当门一面高逾一丈的石碑,一面写着龙飞凤舞,老大的一个字


    杀!


    两盏孔明灯斜照在石碑上。


    苍白的石碑,血红的刻字,令人触目惊心!


    沈胜衣的眼角不由自主的一跳。


    云飘飘的眼中却射出了激动的神彩,脱口一声道:“杀!”


    她的语声也变得冷酷起来。


    沈胜衣不禁一皱眉头。


    云飘飘连随抢前几步,走进七杀庄之内,沈胜衣紧伴在她身旁,剑握得也更紧了。


    七杀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


    转过了那块石碑,又是一块石碑出现在眼前。


    一样的石碑,一样在两盏孔明灯照射之下,上面也写着一样的一个字


    杀!


    沈胜衣的眼角又是一跳,云飘飘的眼神却更激动了。


    七块石碑,七个杀字。


    十四盏孔明灯辉映之下,整个院子光如白昼。


    沈胜衣、云飘飘的面色照耀着辉煌的灯光,也苍白起来,尤其云飘飘,更就丝毫血色也没有。


    她的眼神已有如火焰,盯稳了最后那块石碑。


    沈胜衣的目光亦是落在最后的那块石碑之上。


    最后的那块石碑比其他六块更高出半丈,竖立在厅堂的石阶前面,上面那个杀字竟然是用十四把出鞘珠利剑嵌成的。


    雪亮的剑锋灯光下闪闪生辉,那一个“杀”字当真是杀气纵横!


    石碑的左侧,有一株白杨老树。


    夜风吹过,树叶响动。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


    这院子的杀气也就更浓了。


    风也吹起了两人的衣袂,云飘飘忽然举步,向最后那块石碑走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轻咳在厅堂那边传来。


    沈胜衣霍地转首,云飘飘举起的脚步亦停下,他们向那边望去,就看见了一个黑衣中年人。


    那个黑衣人有如幽灵一样出现,飘然步出厅堂,走下石阶,来到云飘飘的面前,突然一揖地,道:“属下萧羽,有失远迎,尚祈小姐见谅。”


    云飘飘一怔,道:“不错,你就是萧羽。”


    萧羽亦一怔,道:“小姐不成认不得属下了。”


    沈胜衣插口应道:“你们小姐身受重伤,暂时失去了记忆。”


    萧羽“哦”一声,转望沈胜衣,眼中突然露出了敌意,道:“阁下又是那一位呢?”


    “沈胜衣!”


    “是你?”萧羽目光一寒。


    云飘飘即时嚷道:“沈胜衣是我的救命恩人,休得鲁莽!”


    经过春梅那件事,现在她已经知道怎样做了。


    萧羽的眼中敌意还未全消,道:“可是……”


    云飘飘道:“我知道有人出钱买他的人头,而我也已答应,但是这件事已取消了。”


    萧羽道:“不过小姐现在却……”


    云飘飘道:“无论如何,我的话你总该服从。”


    萧羽不由点头道:“这也是。”


    云飘飘想想,道:“那么你回答我一些问题成不成?”


    萧羽道:“属下知无不言。”


    云飘飘又立即问道:“我叫做什么名字?”


    萧羽愕然道:“小姐连姓名也记不起来了?”


    云飘飘无言颔首。


    萧羽盯着云飘飘,一会才说道:“小姐姓云,双名飘飘!”


    “云飘飘?云飘飘……”云飘飘仰眼望天。


    深蓝的夜空远处,淡淡的飘着几片夜云。


    沈胜衣不由笑道:“难怪你对于云如此感兴趣。”


    云飘飘莞尔一笑,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却叹道:“我却是没有你口中的云那么美好。”


    目光再转,回望萧羽,道:“这个七杀庄是不是我设的?”


    萧羽点头道:“小姐正是七杀庄的主人。”


    云飘飘道:“那么你是……”


    萧羽道:“家父原来是姑娘家中的老管家,属下承蒙老主人瞧得起,也学了一身武功,到姑娘开设七杀庄,更不当我下人看待,赐与我总管一职。”


    云飘飘一面听一面点头,好像忆起了很多事情,接问道:“家父又是叫什么名字?”


    萧羽道:“老主人讳飞扬。”


    云飘飘黯然垂头,忽然又抬头,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萧羽肃容道:“碧落赋中人!”


    云飘飘浑身一震,沈胜衣亦自面色一变。


    萧羽转顾沈胜衣,道:“当今武林论名气之大,自然莫过沈公子。”


    沈胜衣道:“据说真正称得上高手的却只有碧落赋中人。”


    萧羽惊讶道:“沈公子也知道有他们存在。”


    沈胜衣道:“从前辈的口中也知道少些。”


    他一顿接道:“名列碧落赋的高手好像并不多。”


    萧羽道:“嗯。”


    沈胜衣道:“有人说他们一个神秘的组织,与江湖中人一向都没有来往。”


    萧羽道:“这也是事实。”


    沈胜衣道:“你们姑娘就是风雨雷电雪云虹七杀手之中的云?”


    萧羽道:“是。”


    沈胜衣道:“风雨雷电雪云虹之上是否尚有日月星三公?”


    萧羽道:“沈公子还知道些什么?”


    沈胜衣道:“他们都是听命于天!”


    萧羽仰首望天,只一望又垂下,仿佛对天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敬畏。


    云飘飘眼睛之中亦露出了畏惧之色。


    沈胜衣接道:“不过以我所知道,碧落赋中人都是正道中人!”


    萧羽哑声应道:“这是事实。”


    沈胜衣一皱眉头,道:“但是这间七杀庄……”


    萧羽微喟道:“是暗中做的,姑娘的身份乃是一个秘密。”


    沈胜衣道:“秘密?”


    萧羽道:“碧落赋中虽然武功非凡,但除了‘天’之外,没有那一个是富有的,老主人尽管是淡薄自甘,我们小姐却希望能够得到‘天’那种享受。”


    沈胜衣恍然道:“所以开设了这个七杀庄?”


    萧羽轻叹道:“相信公子也不能够否认,杀人实在是一种容易赚钱的工作。”


    沈胜衣没有否认。


    萧羽接叹道:“这若是给‘天’知道,结果便不堪设想,所以我们都极尽小心,使身份保持秘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要保持秘密并不容易。”


    萧羽道:“我们已准备今年九月结束这间庄院的了。”


    沈胜衣道:“还有半年。”


    萧羽道:“现在却发生这个意外。”.


    沈胜衣道:“以你看,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萧羽沉吟道:“最初我还以为是沈公子。”


    沈胜衣道:“绝不是我。”


    萧羽道:“那么除了‘天’的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打伤我们的姑娘。”


    话说到这里,萧羽的身子已经颤抖起来。


    云飘飘眼瞳之中恐惧之色更浓。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姑娘现在是否已省起那是什么人将自己打成这样子?”


    云飘飘苦笑摇头。


    沈胜衣转向萧羽,道:“苏仙又是什么人?”


    萧羽道:“是我们小姐的表妹,也是我们小姐的心腹。”


    沈胜衣恍然大悟。


    沈胜衣道:“已经被缢杀在云来客栈之内。”


    萧羽大惊,倒退两步,道:“是谁杀她?”


    沈胜衣道:“尚未查出。”


    萧羽焦急地问道:“那么春梅秋菊又如何?”


    沈胜衣道:“都已死亡,云来客栈之内没有一个活人。”


    萧羽更惊。


    沈胜衣连随问道:“这几天七杀庄之内可有事发生?”


    萧羽道:“很平静。”


    沈胜衣道:“有没有可疑人出现?。


    萧羽道:“也没有。”


    沈胜衣道:“这个庄院的大门,一直都大开?”


    萧羽道:“不错,好像七杀庄这个地方,莫说鼠穷狗偷,就是一般武林中人,亦不敢来生事,大开门户又何妨?”


    沈胜衣奇怪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大门却虚掩。”


    萧羽道:“有这种事情?”


    他一惊接道:“莫非伤害小姐的那些人已经溜进来?”


    沈胜衣道:“只怕就是。”


    萧羽张目四顾,周围却没有人踪。


    沈胜衣道:“在秘密未找到之前,他们暂时是否会出现的。”


    萧羽奇怪地道:“什么秘密?”


    沈胜衣说道:“这只有你们小姐才知道……


    萧羽转望云飘飘,看样子,他亦是毫不知情。


    云飘飘的目光却反落在最后的那块石碑之上。


    十四把利剑,一个字


    杀!


    森冷的剑芒,惊心动魄的凶字!


    云飘飘突然又举起脚步,向那块石碑走过去。


    萧羽不觉跟前去。


    秘密莫非就是在这块石碑之上?


    沈胜衣心念闰动,盯着云飘飘。


    云飘飘在那块石碑之下停住脚步,眼神逐渐的变得迷蒙起来,但突一清。


    她的身子连随拔起来,叭的一掌拍在杀字的第一剑的那把剑柄之上!


    “喀”一声,那柄剑突然弹了起来,其余的十三把剑相继一一弹起!


    “喀喀喀”瞬间接连又十三下异响。


    异响声绝,变成“杀”字的那十四支利剑完全水平弹出,但剑柄仍然嵌在石碑内!


    那十四把利剑没有一把伤害到云飘飘,她仿佛已经预先算准了时间,距离,一掌拍下,身形使自倒翻,凌空落下!


    即时又再喀喀喀一阵乱响,那块石碑竟然贴地缓缓转了一个半弧,原来石碑压着的地面同时现出了两个地洞,左右各一个。


    沈胜衣萧羽都看得目定口呆。


    云飘飘也自一呆,旋即举步走向右边那个地洞。


    那个地洞并不深,并排着三个铁箱子,云飘飘俯身捧起其中之一,在地洞旁边放下,打开来。


    铁箱内放着珍贵的珠宝,还有一叠银票。


    右边那个地洞之内也是放着三个同样的铁箱子。


    这六个铁箱子若是都载着银票珠宝那些东西,加起来无疑就是一笔庞大惊人的财富。


    在这个任何人都可以进出的院子地下,竟然埋藏着这一大笔财富,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虽然并不是一个秘密的地方,却比任何秘密的地方都还要秘密。


    云飘飘望了一眼,回顾沈胜衣笑道:“这相信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秘密了。”


    沈胜衣一笑道:“相信就是。”


    话声甫落,石碑左侧那株白杨老树突然齐中裂开,一个褐衣人从中飞出。


    褐衣人右手一支长剑,连人带剑飞刺沈胜衣后背要害!


    雪亮的剑锋灯光下刺出了一道林冷辉煌的品芒,简直就像是—道闪电!


    云飘飘面向沈胜衣?正好看在眼内。


    那道闪电也似的剑光刹那有如利锥一样,仿佛钻入了他的眼瞳,钻入丫她的脑髓。


    地浑身有若电殛,激烈的一颤。


    —一裂开的树干,藏在树干之内的杀手,尖锐的利剑,灼目的光芒!


    一切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木郎君?”云飘飘突然失声惊叫!


    萧羽的一番话,已经令她想起了过往不少事情,木郎君那一剑更完全挑起她的回忆?


    忘我七夜,现在她终于恢复了自我!


    惊呼声未落,剑已经刺至!


    沈胜衣反应果然敏锐,那刹那之间,偏身猛一闪,已让开刺来一剑?


    木郎君剑刺空,剑势未绝,一声叱喝,“哧哧哧”连刺十七剑!


    沈胜衣倒踩七星步,一一闪开!


    木郎君运剑追击,毫无表情的面庞之上倏的露出一丝阴狠的冷笑!


    云飘飘适时又一声惊呼道:“小心地下!”


    语声未尽,她的身子就一仰,紧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半寸—截的剑尖从她的前胸穿出来!


    剑是从她的后心刺入去,短剑!


    短剑握在萧羽的右手之中,他忠实的面容不知如何是已变得狡猾。


    狡猾如狐狸!


    云飘飘忍痛回头,突然道:“你不是萧羽?”


    “我的确不是!”萧羽左手住面上一抹,扯下了一块人皮面具,同时拉下了帽子。


    面具后又是一个面貌。


    金发高鼻。


    云飘飘呻吟着道:“金郎君!”


    金郎君纵声大笑,道:“你现在总算已经完全恢复记忆,可惜太迟了。”


    云飘飘冷笑道:“你这次不用弹丸暗算我了么?”


    金郎君道:“一次的教训已足够!”


    他狞笑接道:“这一次你若是仍然能够死而复生,我才真的服了你?”


    云飘飘没有回答,头一栽!


    金郎君大笑拔剑!


    剑才一拔出,他的笑声就断绝,笑容亦同时僵结!


    那刹那云飘飘的身形有如鬼魅一闪,右手一探,捏住了金郎君的咽喉!


    喀一声,金郎君的咽喉立时被捏断!


    云飘飘方才原来只是故作断气。


    她现在仍未曾断气,金郎君反而断气了。


    到底是杀手之中的杀手,一击即中,一中致命!


    她瞪着金郎君,喘息道:“你能够活一次的,我已服了你!”


    金郎君没有回答,那刹那之间,已经变成了一个百分之一百的死人!


    他的眼睛却仍然睁大,充满了疑惑,好像死也不相信这是事实。


    云飘飘一松手,金郎君倒在他脚下,她自己亦摇摇欲堕,双手—伸,抱住了旁边那最后的一块石碑。


    鲜血从她的胸膛涌出,溅红了苍白的石碑。


    云飘飘第二声惊呼入耳,沈胜衣瘦长的身子就往上拔了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小心地下,只知道云飘飘那样叫一定有用意。


    他的身形才拔起,—双手就裂土穿出,猛一抓!


    若是他仍然站在那里,一双脚例会那双手抓住,这完全是刹那之间的事情,听以土郎君完全意料不利沈胜衣竟然会拔起身子,—双手仍然碰土抓出!


    一抓抓了一个空,那双手亦不由得一顿。


    沈胜衣人在半空,往下望一眼,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心头不禁—凛。


    这时候,他亦已瞥见云飘飘被那个萧羽一剑穿心,身形自然间半空一折,向那边射落!


    他身形方动,木郎君那支剑已刺来!


    尖锐的长剑毒蛇也似刺向要害。


    沈胜衣轻叱一声,右手剑划出,铮铮铮连接十七剑,身形落地,一沾即起!


    “噗”一声那片地面刹那裂开,土郎君双手急抓而出,又是抓了一个空!


    沈胜衣身形一拔两丈,斜斜落在第六块“杀”字石碑顶上!


    木郎君人剑追击!


    土郎君亦好像知道沈胜衣不在地面,同时破空飞起来,三叠的那支铁铲一抖成一,凌空铲向沈胜衣双脚,正好配合木郎君那支剑的攻势!


    剑刁攒,铲威猛!


    沈胜衣接木郎君六剑,倒退一步,让开土郎君威猛一铲。


    土郎君把握机会,一脚踏上了石碑,木郎君却已被沈胜衣剑上潜力震了下去。


    一踏上石碑,土郎君那把铁铲立即挥出,“狂风扫落叶”,一式三变,三变十五铲疾攻了上前!


    石碑上阔不足两尺,长亦七尺不到,土郎君铁铲乃是长兵,施展不开无话说,一施展开来,当然是占尽威势!


    铁铲未及身,劲风已激得沈胜衣头巾衣衫猎猎的飞舞!


    沈胜衣没有硬接,腰一折,石碑上翻落,木郎君的剑已在恭候,剑一引,十七剑刺出。


    谁知道沈胜衣身形才翻落一尺,双脚已横裹一缩一蹬,蹬在石碑上,借力使力,下翻的身形立时变了横飞!


    木郎君十七剑刺空,沈胜衣已落在云飘飘的身旁。


    云飘飘正伏在石碑上,都看在眼内,立时道:“不要管我,快杀他们!”


    沈胜衣望了云飘飘一眼,道:“你伤得非常重。”


    云飘飘居然还笑得出来,道:“这次只怕真的要死了。”


    沈胜衣勉强笑道:“胡说。”


    云飘飘笑接道:“你这次若是仍然有办法保得住我的性命,非独我,相信华陀扁鹊也得服了你。”


    沈胜衣笑叱道:“还要胡说。”


    他虽然在笑,谁也看得出他笑得实在很勉强。


    谁也都应该看得出云飘飘已经去死不远!


    沈胜衣又何尝看不出来?只是七日相处,他已经将云飘飘当做朋友看待,对于一个将死的朋友,有些话虽然明知谎话,也是要说的!


    云飘飘明白沈胜衣的心意,苦笑道:“这不是胡说,你的心意我也明白的。”


    沈胜衣无言。


    云飘飘叹息,接道:“你实在是一个好人,可惜我没有那种好运,否则,早几年让我遇见你,或者我还不至于几成了杀手!”


    沈胜衣道:“每个人都难免有错,就是我也没有例外。”


    云飘飘道:“我却实在坏透了。”


    她一再叹息,道:“相信我,周鹤与苏仙,我从来都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念。”


    沈胜衣道:“我相信,否则你也不会让他们两人结合。”


    云飘飘道:“苏仙并不是慧因神尼的弟子。”


    “不难想象。”


    “那次她到雁荡山,是为了刺杀慧因的。”


    “奉你之命。”


    “不错,慧因那个老尼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不足惜。”


    “我知道她在出家之前,乃是声名狼藉的九尾妖狐。”


    “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却也不多。”


    “苏仙下嫁周鹤是得到我的同意,我也已经决定让她脱离七杀庄的了。”


    “结果她还是回去。”


    “因为她要暗中负担周家庄庞大的开支!”


    云飘飘突然冷笑:“周鹤其实是一个大傻瓜,他平日招呼的所谓英雄豪杰,十有九都不是好东西。”


    沈胜衣无言叹息。


    云飘飘笑顾沈胜衣,道:“他能够认识你,也不知是什么运气!”


    沈胜衣微喟道:“他结交的虽然十有九不是好东西,无论如何他本人的确是一个英雄豪杰。”


    云飘飘不能不承认,叹息道:“严格说来,毕竟还是我拖累了他们夫妇。”


    沈胜衣道:“这件事不能偏怪任何一个人。”


    云飘飘倏的又笑起来,道:“今天怎样了,我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喃喃自语地接着道:“这大概就是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


    沈胜衣不觉心头一苦。


    云飘飘还在说话,道:“但……”


    一个“但”字才出口,她突然咳起来,咳出来的都是血。


    沈胜衣伸手轻拥着云飘飘。


    鲜血溅红了他的衣袖。


    云飘飘咳血接道:“但是我现在仍然是想杀人,最少还要杀两个。”


    沈胜衣目光一转,落在木郎君土郎君的面上。


    木郎君的十七剑又落空之后便已收剑,一双冷眸的眼睛冷睨着沈胜衣,蓄势待发。


    土郎君仍然在石碑之上,手报铁铲,目露杀机,跃跃欲下。


    沈胜衣目光再转,道:“你是说他们吗?”


    云飘飘道:“就是他们,木郎君,土郎君!”


    沈胜衣一皱眉头,他仿佛又省起了什么。


    云飘飘道:“他们比我更该死,我杀人最少还有一个原则,他们杀人都是一动手,就一个不留。”


    沈胜衣道:“我已经见识过他们的手段了!”


    云飘飘郑重地说道:“不要让他们离开。”


    沈胜衣回答道:“他们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云飘飘恍然道:“因为这里有他们一心要得到的我那批财富!”


    沈胜衣道:“不错。”


    云飘飘道:“那批财富我拜托你,拿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她突又笑起来。


    这实在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她拼命杀人,积来这些财富,到头来却要拜托沈胜衣好好地替她用掉。


    沈胜衣没有笑,心中无限感慨。


    木郎君土郎君笑,冷笑,云飘飘的说话分明就不将他们放在眼内。


    但他们仍然没有出手。


    沈胜衣左手一剑,气吞河岳,到现在仍然未露出丝毫的破绽。


    木郎君不想冒这个险,土郎君同样不想。


    他们本来是同心合力,但现在都想到最后才出手。


    最后出手的一个亦是生机最大的一个,他们都希望自己独自活下,享用那批庞大的财富。


    所以他们迟迟不发功攻势。


    笑中有血!


    云飘飘笑接道:“你可知是谁出钱请我去杀你?”


    沈胜衣道:“是谁?”


    “薛无极!”


    沈胜衣一怔,道:“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地狱刺客薛长生?”


    “他莫非就是薛长生的亲人?”


    “儿子。”


    “薛长生也有儿子。”


    “而且还不简单,这个人你得小心一下。”


    木郎君和土郎那边听到,却是放声大笑。


    沈胜衣皱眉道:“你们在笑什么?”


    木郎君冷笑道:“在笑这个女人。”


    云飘飘道:“他们在笑我又忘记了他们的手段。”


    沈胜衣不明白。


    云飘飘解释道:“他们就是在我与薛无极会面之时,出手暗算。”


    沈胜衣恍然大悟道;“以他们的手段,当然不会让薛无极活命!”


    木郎君道:“当然!”


    云飘飘道:“薛无极却不是易与之辈,你们只怕也要付出—些代价。”


    木郎君土郎君一言不发。


    云飘飘道:“是不是水郎君?”


    木郎君—怔,道:为什么不说火郎君?”


    沈胜衣冷冷的道:“火郎君已经死在我的剑下!”


    木郎君土郎君齐皆面色—变。


    土郎君连随问道:“在周家庄隔壁那个庄院之内?”


    沈胜衣道:“不错。”


    土郎君冷笑道:“他坚持那丫头的财宝有可能藏在那庄院内,一定要彻底搜查清楚,结果连命也丢掉了,够彻底了。”


    木郎君冷冷的道:“久未见他追上来,金老大还说他找到了那个财宝,独自躲起来。”


    云飘飘插口问道:“你们就是为了要得到我那些财宝,一再杀人?”


    木郎君道:“我们不否认你那些财宝在吸引人。”


    云飘飘道:“相信这绝不是‘天’的主意。”


    木郎土郎君冷笑不语。


    云飘飘接道:“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天谴?”


    水郎君土郎君异口同声,一齐道:“彼此彼此。”


    沈胜衣听着忍不住插口问道:“天到底是什么人?”


    云飘飘道:“天魔,碧落赋中人之首,魔王之中的魔王。”


    沈胜衣打了一个寒噤。


    他知道有这个人,也曾经从前辈口中知道这个人的厉害!


    传说中这个人能够御风飞行,取人头于十里之外,落飞鸟于云霄之上,猎游鱼于深水之中。


    这种传说已近于神话。


    也因此才显出这个人的可怕。


    云飘飘接道:“虽然名为天魔,却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下属如果有违反天条,做出祸害人间的事的,一经他查明作实,就会派手下杀手前去击杀。”


    她虽然命已不久,说到了这里,眼瞳仍不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沈胜衣道:“五行追命,就是‘天’的杀手?”


    云飘飘惊愕的道:“你也知道五行追命?”


    沈胜衣道:“听你的称呼他们,已经猜到他们也不是藉藉无名之辈。”


    云飘飘冷笑接着道:“不过我可以肯定,谋取我那批财宝绝非天的主意。”


    沈胜衣点头道:“‘天’既然很正直,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云飘飘又道:“所以即使打不过他们,你也不用怕,只要能够逃出去,与‘天’说一声,他们不久也是我这种下场。”


    木郎君土郎君面色大变,相顾一眼,土郎君忽然对木郎君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明白。”


    木郎君道:“彼此彼此。”


    土郎君道:“但方才那些话你也听到的了!”


    木郎君道:“不错。”


    土郎君说道:“分则必死,合尚且还有一线的生机,同心协力,先除掉此人如何?”


    木郎君沉吟道:“也好。”


    “一言九鼎!”


    “绝无反悔。”


    “上!”木郎君一声暴喝,毒蛇般的剑抖直,飞刺沈胜衣,土郎君同时石碑飞扑落,铁铲呼一场,铲向沈胜衣头颅。


    沈胜衣在木郎君那一声:“上”出口之际已经离开云飘飘,迎向木郎君。


    “叮叮叮”双剑交击三次,沈胜衣卸肩,偏身,闪开土郎君迎头一铲。


    木郎君剑势一转,由下至上,又是十七剑。


    土郎君同时双脚—顿,泥土飞扬,地面裂开了一个大洞,他连人带铲没入洞中,眨眼消失。


    沈胜衣左手剑急如电闪,挡开十七剑,身形倒翻,剑同时倒挑,人落地,剑入地,正刺向土郎君消失的那边地面。


    剑入土两尺,“叮”一声,从地下传上来一下金铁交击声!


    沈胜衣剑势不停,刹那连刺十二剑,身形突然鹰隼般冲天飞起。


    那片地面同时进裂,土郎君破土飞出,左肩一道血口,鲜血进流。


    他大吼一声:“好!”凌空十六击。


    沈胜衣身形飞舞,闪铁铲,接下木郎君旁边偷袭十二剑,身形借力又拔起。呼的掠上了邵第六面石碑之顶。


    土郎君咆吼一声,铁铲直插石碑的正中。“轰”一下巨响,石碑齐中断成了两截,断口比刀锯还要齐整。


    上半截石碑尚未倒下,沈胜衣人已落地,正落在木郎君的后面。


    木郎君纵身三剑,反腕再三剑,没有一剑追及沈胜衣的身形,一个身子尚未转过,森寒的剑气,已然尖针般刺向颈后。


    木郎君俯身急闪。


    沈胜衣剑作枪用,“急风十三刺”,一剑紧一剑,一剑快一剑,追刺木郎君。


    利剑刺裂空气,哧哧声响。


    木郎君身形一连变换了十三次,仍然无法闪开沈胜衣的追击。土郎君虽然想出手相助,木郎君偏又正在当中。


    木郎君身形乱窜,连带土郎君也都乱了手脚。


    沈胜衣剑势有若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十三刺之后又是十三刺,这一次一刺三式,一式再三变,一百一十七剑连环追击,急逾风,密如雨。木郎君竟然一直都转不过身来,沈胜衣一百一十七剑刺过,他背后双肩已多了十三道血口。


    沈胜衣剑势这才一缓。


    木郎君把握机会,立即转身,出剑。


    剑才刺出一半,已经被沈胜衣左手一剑杀下,沈胜衣剑势这一缓已然改变,排山倒海也似涌去。


    木郎君闷哼连声,连接一百七十六剑,人已经退到那株白杨树之前。


    沈胜衣一剑,骇电惊雷。


    木郎君急退,正好退入那株裂开两边的白杨树当中,沈胜衣连随收剑,转身,起脚,那边已倒下的白杨树呼地被他踢起来,撞向木郎君。


    木郎君冷不防有些一着,闪避已不及,怒喝,曲肘,撞来那边木杨树立时被撞碎,他整个身子亦被那一撞之力震得向那边未倒下的树干。


    土郎君这时候已经有空隙出手,他也看得出那形势危急,铁铲立即向沈胜衣插去。沈胜衣不接,身形刹那一旋,让开插来的一铲,转到了那边树干的后面,猛一剑疾刺。“夺”地利穿透树干,再从木郎君的右颈刺入,左颈刺出。


    木郎君怪叫一声,浑身的动作刹那一顿!土郎君看得真切,心一狠,铁铲疾插了过去!


    唰一声,铁铲齐腰插断了木郎君的身躯,那边树干亦两断,哗啦的倒下。


    沈胜衣若是仍然在那边树干之后,不难亦被铁铲插成了两截。


    幸好沈胜衣已经不在那儿!剑一刺立即抽出,沈胜衣人剑一转,回刺土郎君。


    匹练也似的剑光,飞射向眉心。


    土郎君急退。


    沈胜衣把握先机,“急风十三剑”又再出击,紧追着土郎君!


    利剑嘶风,哧哧作响!


    土郎君铁铲上下飞舞,仍然阻不住剑势,一个身子滚球般倒退。


    一退三丈,突然一沉,没入土中。


    沈胜衣虎踏顿脚,双脚落处,那附近老大一块地面立时隐落,泥土飞扬。


    飞扬的泥土中,土郎君蚯蚓一样冒了出来,眼耳口鼻中都塞满了泥土。


    沈胜衣双脚一顿,竟然将下面那条地道震塌,土郎君只有出来!


    匹练的剑光立时又飞向他的眉心。


    土郎君铁铲间不容发之间挡在面前,“叮”的剑尖正刺在铲上,激起了一蓬火星!


    好狠的一剑!


    土郎君倒抽了一口冷气,双手却下慢,那刹那一抖,铁铲“喀叮叮”三折,竟然将沈胜衣那支剑夹在摺起的两条铁柄之中。他连随大喝一声:“脱手!”奋力猛向后一挥。若是半气力,沈胜衣未必斗得过他,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当然不会不尽量利用自己的长处来制胜。


    剑没有脱手,却“叮”的齐中两断。


    这当然是沈胜衣自己运劲震断。


    剑断两尺,还有一尺。


    一尺已足以杀人。


    土郎君手方后挥,沈胜衣左手那把断剑就闪电般刺入他的眉心之内。


    血飞溅!


    土郎君闷哼一声,倒在泥土中。


    沈胜衣长吁一口气,松手,汗珠立时从他的掌心,从那支剑柄滴下。


    他—身衣衫亦已被汗水湿透。


    然后举步,走向云飘飘。


    灯光仍然是那么明亮,云飘飘的面色在灯光下有如抹上—层白粉。


    她望着沈胜衣走来,眼瞳虽然毫无生气,但隐约仍透着笑意。


    是什么力量,支持她到现在?


    沈胜衣扶起云飘飘半截身子,没有说话。


    云飘飘有。


    “幸好我虽然恢复记忆,并没有忘记那七天七夜的事情。”


    “我到底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只有这三句话。


    到沈胜衣说:“你事实不是。”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在她的唇边,仍然残留着一丝微笑。


    满足的微笑,永远的笑。


    沈胜衣无言望天。


    星闪烁,月正明,天边那些云却已不在。


    飘往何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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