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3个月前 作者: 郎红浣
    这天清早吹花又来梧桐馆找小翠姑娘,姑娘恰在花圃里工作,吹花悄悄站了半天,笑笑叫:“翠,这些天你还忙这些事干么?满园子有的是花草儿匠。”


    小翠赶紧放下小锄头,扭翻身请个早安笑说:“连宵雨水太勤,把花芽儿都糟蹋了……”


    吹花笑道,“人家种田的还嫌雨不够,所以说做天莫做四月天……回来啦……”


    说着她走出了篱门,小翠只好伸着一对兰花手跟她背后出去。


    踏上屋门前台阶,吹花又站住了笑问:“算算看我回来几天了?”


    小翠笑道:“连今天算八天。”


    吹花叫:“八天,我觉得有八个月那么久。”


    小翠笑道:“这是你心里着急,佛家说一切惟心造……”


    吹花道.“你不是说,保得住十日内必有佳音,怎么人还不到家呀?今天修缮工程才好一半,成衣和打造金银器的还在彻夜工作,多少搅得人筋疲力尽,你可别教人埋怨我。”


    小翠道:“不会的,姑姑,我算……”


    一句话没讲完,头上蓦然飞过几对喜鹊儿,一连串……客……客……客,飞投前面紫薇轩女墙上停下来。


    小翠姑娘笑吟吟抬头看,手里也不晓得在搞什么鬼,这样那样一扭一捏,从容哈腰向吹花道喜,她慢条条说:“姑姑恭喜,畹姐姐等到了,确然带回一大批人马……是否要派人去接?”


    吹花跳起来嚷:“真的?我接她们去……”


    小翠赶紧叫:“姑姑无须你自己去,教念碧带三爷走一次……”


    吹花已经走得老远,边走边说:“好的,好的,应该准备的,你通知大家准备一下啦,我希望不是空欢喜。”


    说着,她到底赶到湖边坐上邓鳅的轻舟开往星子县。


    星子县湖面鱼贯着经过五只大帆船,第一艘船头上站着纪珠纪侠喜王爷和龙珠,第二艘全是姑娘们,畹君小红小晴和玲姑,第三艘舵楼边徙倚着章安刘策和李五郎率起凤,后面两艘行李船载喜王的二十名随从……


    纪珠目力好,望前面轻舟来得突兀,八只桨雁翅般左右张翼掠水如飞,望了半晌叫:


    “老二,快看那站着把舵的是不是妈妈呀?”


    纪侠右边手搭在额头上说:“要命,我就没望见人。”


    转眼间他就又叫起来:“是的……是的……是妈妈……”


    侠二爷前面这一嚷,后面姑娘们全听到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各自扯下手帕招舞。


    轻舟来得飞快,顷刻两边就要接上船尾了。一阵妈妈,姐姐,姑姑,姨姨乱喊。


    吹花怔怔地单望着龙珠点首,蓦地欠身推倒舵柄,轻舟滴溜溜掉转头,轻轻靠上大船,大船上四位爷们全都拜倒下去。


    吹花耸身纵登甲板慌不迭伸手掖起龙珠,凄然笑道:“珠,想不到,你也来了,这一位……”


    她另一只手已搭在喜王肩背上,龙珠笑道:“外蒙古额尔德尼弼什呼图札萨克图汗多罗郡王,现在做了邓家乘龙快婿呢。”


    吹花急忙叫:“不敢当,王爷请起,请起。”


    喜王碰了一个头站起又给请个安。


    吹花看他十分威武雄壮而且是个美丈夫,不禁冲口笑道:“祥麟威凤之姿,真是难得……”


    话是对龙珠讲,喜王却又请了一个安,吹花赶紧说:“不要大客气,顶好随便点。”


    龙珠笑道:“瞧,你的两条小狗还爬着,让他们起来啦。”


    吹花叫:“纪珠纪侠起来。”


    哥儿俩跳起来,左右把妈妈给夹住,吹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说:“你们外面逛得痛快,多少人为你们担心牵念……后面两位老人家是谁呀?”


    龙珠接着说:“那位长胡子的叫章安,矮一点的叫刘策,比我们长一辈。那个年轻的姓李名起凤,人家都叫他五郎,他是章老前辈的未婚孙女婿,姑娘叫玲姑,也在畹君那边船上,人家抛乡井忘生死为着帮助纪侠追贼寻人,眼前搅得无家可归,是我出主意教他们来你这儿安身立命。”


    吹花笑道:“好极,好极,我应该过去招呼一下。”


    说着她推开纪珠就要望船后去,纪侠捉了妈妈一把笑说:“妈妈,我和哥哥有话还没告诉您……”


    二爷向岳父使眼色,龙珠笑道:“姐姐,我们结了儿女亲家,我把我的小晴给了纪侠……


    纪珠在西藏郎渡救了小红,刚好碰着郭阿带,他将爱女许了纪珠。”


    吹花大喜叫道:“老弟,一切出我意料之外,我真快乐。”


    她紧紧牵住龙珠一只手不放,龙珠笑道:“先去见过客人啦,我们家去细谈……瞧,那不是繁青姐姐也赶到了……”


    吹花眼看果然繁青新绿驾船前来,这才赶紧摔开手急奔船尾舵楼。


    姑娘们那只船,船头就顶着这边船屁股,大家望见吹花现身舵楼上,这就再来一连串欢呼。


    吹花只是笑笑点点头,蓦地孤脚一蹬,人平空蹑虚而起,来个纸扎的美人风筝,飘飘然飘落章安刘策这边甲板上。


    两位老人家那里见识过一般神乎其技的轻身术,不由暗暗喝。


    李起凤嘴里叫一声“惭愧……”吹花已经笑吟吟地走到面前,安详地说:“胡吹花恭迎虎驾……”


    说着躬身下拜,章安刘策急忙还礼,起凤心动立刻爬倒磕头。


    吹花一伸手搀住他,笑道:“五郎,鄱阳湖被误认为卧虎藏龙之地,且喜今天真让我捧着了凤凰,晓得未婚夫人也来了,我们早就为你预备了洞房。”


    她眼观李五郎一片英风飒爽的雄姿,喜孜孜的说。


    起凤愕然却立,章安刘策也呆住了。


    吹花回头接着说:“两位老前辈仗义追贼毁家救难,小儿女戴德无涯,胡吹花不胜感激……”说着她又作了一个长揖。


    章老头子一边哈腰表谢,一遑细看她脂粉不施,簪环尽撤,身上穿一件素绸子长袍,底下撤着裤管儿登一双薄底子缎靴,行动若流水行云,谈笑如光风霁月,分明是个极清俊的美男子,那里有一份儿像三十几岁的女人……


    看着不由抱拳笑道:“夫人八宝池中九品莲花,老朽今日幸接清辉,实慰平生。”


    刘策手摸着胡子慢条条说:“人生白驹过隙,前尘往事如姻,想夫人二十年前,江湖上称豪杰,快恩仇,拔山倒海,撤天通地,须眉巾帼独步人问,转瞬已届中年,不知对过去所作所为亦有什么感想呢?”


    老人家讲完话还不住的嘿嘿冷笑。


    吹花一听话里有刺,而且态度也不对,心里好生奇怪,可是她还是笑,笑道:“吹花年幼无知贻笑江湖,回首前尘诸多负咎……”


    话就只说到这里,姑娘们那只船刚好落后来驶个并排儿。


    小晴第一个先望这边跳,吹花见着她不免又有一番感触。见到玲姑彼此客气了两句,繁青,新线,楚云,海悦,赵振纲,邓蛟,马念碧船也赶到了,一片请安问好,乱哄哄好不热。


    好在翡翠港近在咫尺,寒喧未已,一列船鱼贯驶入桃花水榭,迥廊上站着等候的吉墀为首,她带着白玉梅怡绿仪小翠迎进了客人。


    思潜别墅紫薇轩背后有个不很大的园林除了松竹梅三友和一些杨柳梧桐,并没有太多花草,但有个大假山,大鱼池和一座大楼。


    园号初白,楼题待旦,完全袭用了南昌城书院街旧宅的老调儿。


    楼头里原住下赵振纲,李燕月,现在又接待了章安刘策,郭龙珠,李起凤和喜王爷,一共是廿四个房间五个敞厅,下榻七八个人还是绰有余裕。


    每一个房间每一个厅,都费了胡吹花一番工夫陈设,当年由海盗宝藏中所取得奇珍古玩大半罗列在这地方,那简直是水晶宫斗宝,饶他喜王爷十分豪富,看了也只有咋舌的份儿。


    待旦楼后一横列竹坪,巧妙的隐藏着一长排平房,那里头安顿了喜王的二十名亲信随从,这儿也还是另设炉灶,备有南北名厨伺候点菜。


    胡吹花拿得出的人力财力物力,门迎珠履三千也不算回事,难得可在她本人永恒的诚恳风度。


    客人来了几天,一连串的宴会,不停歇的欢叙,长一辈的觉得她活泼是个小妹妹,晚一辈的看她热剌剌的姑母姨娘,平辈的当她亲切切的大姐姐,如饮醇醴不觉自醉,大家深深的被感动了。


    但是在她方面对刘策始终满腹狐疑,她就猜不出人家那一道路人物,为什么讲话老是那样幽默……


    她背地问过龙珠,龙珠也是搞不清楚。


    这天大清早她要找章安密谈,走出紫薇轩角门,一眼望见章安远远处站在池边观鱼,银髯飘拂,气概十分高贵尊严,看样子实在不像一个开酒铺子的商人,看了心里好生纳闷。


    她一路慢慢走,老人家从容回头挥手招呼。


    吹花请个早安笑道:“章爷,您起来好早呀?”


    章安笑道:“本想拜访一个人,听她起得早,可是太早了我又怕不方便,你能领我去一下么?”


    吹花笑道:“我是有点事找您老人家来的……您要拜访神仙是不是呀?早呢,不忙,等会儿我们一道去。”


    老头子说:“你见我恐怕与刘策有关系吧?告诉你可别吓坏了,他是恶道太妙的第一个大徒弟……”


    一句话果然吓得吹花一个大跳,她差不多变了颜色。


    章安含笑接着说:“四十年前太妙在宜昌初次设武场教徒,刘策第一个执蛰投师,那时候他十六岁还是个小孩子,太妙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


    刘策有一位堂姐姐,是个大归的节妇,太妙对她有了不好的念头,秘密让刘策揭穿,太妙搅得十分狼狈,老羞成怒,黑夜蒙面行凶,断送了刘家七个妇孺。自然还是非追杀刘策不可。


    这都亏神鹰郭怀英暗里火拚师兄救了师侄,从此刘策就做了神鹰的干儿子。


    太妙生平最怕师弟,刘策避祸跟定养父飘荡江湖,所以连龙珠都不认识他。


    后来神鹰保了松福,刘策入海谋生,他和太妙不解之仇,两方面都被神鹰强压下去。你剑斩太妙他不恨,怪是怪你气死了郭怀英……”


    说完这几句话,老头子跟着来一阵呵呵大笑。


    章老头一阵笑,笑得吹花一张脸青里泛红,她僮憬着若干年前在天津跟龙珠一番缠绵情景,怔了好半天嗫嚅着说:“郭爷爷脾气怪得很,他泽及先人枯骨,吹花报恩已尽棉薄,松福是吹花杀父仇人,自然不能因为他老人家……


    说到这里耸一耸双肩又说:“刚才您讲他强压刘老伯不许向太妙报复,我就不懂,人家切身的恩仇,他怎么可以随便的压制呢?这还不是偏见?还不是自私?”


    章安笑道:“然而刘策偏肯体贴老人家,他要等他作古后再找太妙算帐。”


    吹花冷笑道:“这是盲从不是体贴,太妙是郭爷爷的师兄,年纪要大好几岁,照一般看法,他不可能后死,刘伯父所谓等,等什么?等吴子胥鞭尸楚平王……”


    章安道:“你要晓得事生重于报死,他是人家的干儿子呀!”


    吹花嘿嘿笑道:“胡吹花她并不是郭爷爷的干孙啊!”


    章安又大笑,笑着说:“刘策他倒不是不原谅你,否则他还会帮忙二公子拚命追贼?是不是呀?听说你报仇的手段过于惨厉,认为必然是个极狠毒凶横的女人,所以非要见你一面,同时还故意拿话刺激你,要看你能不能容物,你要是稍为错了一点儿礼貌,他还不过拂袖长笑而去,也不会对你怎样的。”


    吹花笑道:“光看他是郭爷爷的干儿子,打我两个嘴巴我也会忍让下去,人总不会说千手准提怕混水孽龙吧。”


    章安喝-道:“好,老夫领教了……实话告诉你,刘老弟对你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再也不会使你难过啦。”


    吹花道:“我要奉养他一辈子,我知道他无家可归。”


    章安笑道:“那是要靠你的聪明,我不妨说他不喜欢嗟来之食的人。”


    吹花道:“我想教纪宝拜他做老师……”


    章安笑道:“高明,高明。”


    吹花道:“那么你老人家是不是肯赏脸留驾呢?”


    章安道:“我此来本想看看你然后上庐山结茅终老……”


    吹花赶紧说:“这好办,明儿就派人上山去搭个寮房,您老人家爱山居爱回来随便。”


    章安笑道:“那么,谢谢你啦!”


    吹花道:“五郎是个好男儿,我的意思,可不可以让他跟小雕上边疆干一番事业呢?不久我们对俄国又得大申挞伐啦……”


    章安道:“我是不大愿意五郎做官的,若真是用兵东北扫荡罗刹呢我也就不反对,不过我总想为国家效力是不是必须做官?这倒是值得研究的……


    我知道前明万历七年,罗刹人耶尔麻克,率领萨克亡命之徒八百四十名,越过乌拉山侵入西伯利亚。


    十一年蒙古的库楚汗战败,西伯利亚城被夺,耶尔麻克尊为俄罗斯开疆勇士……


    满朝顺治元年,哥萨克波雅科夫他纠集了一百三十二人力攻取瑷珲对岸的精奇里河。


    七年哈巴罗夫续统三百人略地索伦部占雅克萨,后来又有一个叫斯德巴诺夫,也是哥萨克流氓,他以三百七十人深入松花江下游,筑下呼吗尔城……


    这都是罗刹人侵害中国的昭彰罪状,但是不管怎么样,耶尔麻克,波雅科夫,哈巴罗夫,斯德巴诺夫还都是一条汉子,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效法他们私人活动的手段,以子之矛攻子之后对付罗刹呢?


    对付罗刹为什么一定要做官呢?贤伉俪今年都还没到四十岁,说勇力,论才干可以说举世无双,何不解甲弃官潜走边疆创下一番事业呢?何苦安身立命于满人鹰狗呢?


    看满堂儿女全是英才,挈之偕行,勖以大义,登高一呼豪杰四应,我以为复明归鼎亦易事耳!英雄要当自立,俯仰依人,你未免太辜负了……”


    老人家说到这儿眼射神光,银髯飘动,神情十分威猛。


    吹花不禁垂下了脖子,她想:糟,又是一位反清人物……解释呢,法明大和尚不免要挨一顿臭骂,不解释也罢,边想边慢慢说:“伯父金石之言,吹花敬铭心版,不过这事还得跟大家商量一下才好。”


    章安知道她有困难,同时也还听说过法明和尚约束徒儿的戒律。


    这就勉强笑道:“一桩大事应该从长计议,我以为问题都在小雕身上,他要是不高兴呢那也不必勉强,我们唯一的目的是对付罗刹,我也还是答应教五郎随军效力。”


    吹花道:“小雕深知俄罗斯人惧怕中国,但满人皇帝对俄贼却好像特别慷慨,宽大,前些年都统彭春以四千兵力克复雅克萨城并没有费多大力量,可只是五月克复,七月又被占领了,这完全误于姑息苟安的政策。”


    章安道:“说起彭春收复雅克萨城,我要提两个人,何佑和林兴珠,当年他们率领五百名台湾藤牌兵确立下一点功劳……”


    吹花一听忽然心动,蓦地抬头霎着眼睛问:“老伯父,您是不是延平郡王的一员大将?”


    章安恻然道:“别问得那么清楚,夫人……讲起来施琅刘国轩还都是我的部属,你夫翁玉翎傅玉翎我也见过两三面……那些话告诉你无用不谈也好。”


    说着长袖一挥,迈步望梧桐馆而来。


    这儿上梧桐馆要越过一条溪,初夏的清晨就是那么可爱,天未晓风送爽,残月如钩,眼前溪流莹澈,淙淙若鸣琴,一阵阵松涛竹籁,一两处小鸟低吟,看怪石四蹲,杂花生树。


    章老头走到板桥下不觉站住了,他喃喃地自语:“清凉境地,端合仙居……”


    吹花背后轻声儿笑:“不嫌污秽,乞祈游屐。”


    章安笑道:“我不配住这地方……梧桐馆就是前面了?”


    吹花道:“是的,这周围一树一石还都是崔小翠胸中邱壑。你不瞧,她出来了……”


    章安回头看,看翠姑娘身上穿一件鹅黄夹衣,梳个麻姑髻,一只手扶在纪宝三爷肩上,缓步走进结满蔷薇花的篱笆里。


    后面是小绿姑娘,肩上抗一枝小锄头挑个藤编的花篮儿……


    章早安望了半晌,叹口气翻身走下板桥。


    他们走到篱笆边,小翠迎出篱笆门请安,她一边手拿把花剪,一边手拈着两朵白蔷薇花,吹花笑道:“好兆头,是并头花呢?”


    章安拜手说:“老夫敬候起居……”


    姑娘敛容剪拂说:“老先生言重。”


    吹花笑道:“大清早误入桃源,快拿来胡麻饭松子茶奉客啦。”


    姑娘道:“蜗居咫尺,恭过鹤轩……”


    说着她就要望前领路,章安摆手说:“我们就在这儿谈谈不很好嘛。”


    吹花叫:“纪宝,端个大圈椅来……”


    纪赛由侧面篱笆上跳出去奔入梧桐馆。


    小绿由翠姐姐胳肢窝下镖出来,向章老头弯弯腰说:“章爷爷,您是问卜来的么?”


    章安伸出长长的指甲指着她笑:“你……你也阆苑奇葩……”


    吹花笑道:“怎么搞的?这班小鬼头,今天都成了神仙了。”


    纪宝高举着一张紫檀木大圈椅飞下台阶,接着说:“不是神仙也还不是俗物……”


    边说边放下椅子,给章安打个-,站起来向前抱起老人家轻轻的给纳在椅里。


    千百朵白蔷薇花底下坐着银髯银发章老头,他跟前站着一身鹅黄倩装小翠姑娘,吹花穿一件银灰色长袍斜倚一块大石头闲眺,小绿银红衫子纪宝白-单衣,他们蹲在篱笆边门草……


    章老头说:“老夫特来请教。”


    姑娘笑道:“老先生,我可不是躲懒,过去都是闹着玩的,误打误碰……你千万别相信真有什么学问。”


    章安笑道:“大清早你好意思不理我。”


    姑娘裣-道:“那我真是不敢。”


    章安道:“我今年八十三岁,我要知道什么时光会死……”


    姑娘叫:“哟,这个……”


    章安摆手说:“别这个,我晓得很容易的,这样好不好,不要龟也不用蓍,那都太费事,请你看个相总可以吧?要不算个命也行。”


    翠姑娘笑了笑还要推辞,吹花那边忽然轻轻的嘬口吹一阵哨,姑娘这就改口笑道:“恕我冒昧,我要先请教为什么要问这不祥事?”


    章安道:“我是松花江人,早年离家投效延平郡王麾下羁迟不返,我的三个侄儿一个儿子,前些年却都死在俄罗斯人手里。


    为着你玲姐姐绊着我不能分身,我不能回去替死者复仇,现在你玲姐姐已有婆家,而且还蒙傅夫人种种优遇,大后天她和五郎行了婚礼我所负的责任就算有了交代,我想回去松花江纠合一班青年找罗刹人算算血帐……


    我要知道我还有多少寿命,假使寿限已到早晚不保,那就只好作罢,我决计上庐山结茅思过终我余年。


    这里有个讲究,说向罗刹人复仇,事情并不太简单,必须由我做个领班头儿设谋定计,如果我半途陨命,蛇无头不行,那就不敢保要糟蹋多少青年,所以我请教……你胸中所学,我相信尽够我决疑,事关重大,我请求你不可客气。”


    翠姑娘一听糟,这怎么办?我应该讲什么呢?


    她沉吟着微微移动脚步,偷眼觑吹花脸上神色,然后慢慢说:“老先生,人生七十古来稀,老者不以筋骨为能……


    你讲得好,如果半途陨命不敢保要糟蹋多少青年……老人寿逾八十者可谓登峰造极,在这一个途程中要问还有多少余日,小翠委实不敢放肆……


    老先生火色鸢肩相看早达,利于南方不利北方,这是全局定论,其余则非小翠所能知。”


    小翠一篇话刚讲完,篱笆里有人尖声儿叫:“爷爷,您忘记了爸爸妈妈还有个女儿,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不能假手您老人家呀……”是玲姑的声音。


    吹花笑笑负上一双手,一叠声吹着口哨走了。


    翠姑娘舒口气笑:“玲姐姐,你快来呀。”


    篱头蔷薇花下摇下一阵花雨,玲姑像一只深蓝色的燕子飞投章安抱里。


    章安揽住她说:“丫头,又来管我的闲事……”


    玲姑叫:“您太麻烦,难为您还晓得八十三岁呢?”


    章老头子猛的推开孙女儿,厉声说:“八十三岁怎么样?我还拉得强弓骑得劣马,我就不相信比你都不如,要不咱爷儿较量两手看。”


    玲姑叫:“哟,您真是不服气,这一丈两三尺高的篱笆您跳得过去吗?”


    老头子立刻奋然起立翻身撩起夹袍子下襟……玲姑慌不迭拦腰抱住他。


    纪宝三爷一边站起来了,他笑嘻嘻地走近前,拱拱手说:“章爷爷,我可以向您讲两句话么?”


    章安道:“成,你讲。”


    纪宝道:“那么您请坐。”


    玲姑放了手拖爷爷坐下,小绿嗤的笑出声来,小翠急忙向她使眼色。


    纪宝说:“章爷爷,人要是到了八十高龄还不算老,那末最新出世的什么康熙字典里,就不应该有老这一个字,是不是呀?


    英雄好汉全是不服老的,那可不单是您章爷爷,然而还都不过心不老罢了,心光会这样那样想,干,还是要靠精力。


    草老了要枯萎,树老了要腐烂,人的血肉之躯怎能不老呢?


    说国仇,谁都有收复雅克萨尼布楚的责任。说家恨,谁没有饥餐虏肉,渴饮仇血的决心。


    然而您老人家要是参加了这一行列,那是只有找大家麻烦。


    为什么?为您年纪太老了……此去东北复仇,要是不愿意借重官兵帮忙呢,那就要走上当胡子一条路。


    每一个人必须具备坚强的体格应付险恶环境,忍得饥寒,受得煎熬,雪地上睡几夜您行么?啮雪果腹过几天您行么?攀崖跳涧徒步疾走两三百里路您行么?裹剑复起,扶病应战您行么?


    您要不行势必累人,这还不过说许您参加行列啦。假使让您做个领班头儿那是更糟,当胡子老大哥讲究的是身先伙伴,躬冒矢石,决不比当官方面旌旄手绾符的,可以躲得老远瞧热闹。


    可能因为您老大哥一个跌颠踬扑弄成全军皆墨,那不是好玩的呀!章爷爷,您是真不明白呢?还是固执成见呢?”


    章安一听不由怫然大怒,猛的一拍大圈椅靠手,差不多咆哮着叫:“你这小孩子教训老夫么!”


    纪宝打躬说:“我不敢,我倒是有点道理想贡献您老人家……”


    章安鼻子里使劲哼一声说:“你还有道理……你说!你说!”


    纪宝从容笑道:“要向罗刹人复仇,这儿有一条明路为什么不走呢?我们是不是可以找札萨克图汗多罗郡王帮个小忙呢?”


    小绿一旁拍掌叫起来:“高明,三爷,真有你的!”


    三爷不理她,敛容接下去说:“为复仇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东北呢?为什么不可以由外蒙古直捣贼人本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呢?难道我们也要遵循满人皇帝傻瓜政策,我们处处要让罗刹人,我们粉饰太平……”


    当然,我并不是说借重畹姐丈替我们出兵哪,我只要他暗里包藏容我们一班人,必要时给我们一些人力物力的援助,供应我们粮秣,兵械乃至马匹……”


    小绿叫:“好计划,我们一班人你是说让我们弟兄姐妹全都参加?那么老大哥应该属谁呢?”


    纪宝一听指住玲姑说:“第一把交椅让给玲姐姐,为父母复仇雪恨,理正辞严,我们讲究的是师直为壮曲为老……


    起凤哥哥副之,他坐第二把交椅,军师中郎请诸葛亮先生绿仪姐姐。我纪宝副之。


    燕月、化鹏、化虬,三位哥哥和纪侠二哥小绿姐姐为五虎上将军,请燕黛姨姨任监军做我们一班人的指导,这阵容还不够坚强么?


    再让我们这一认真搞起来,妈妈她老人家能不管我们么?阿带二姨夫遨游蒙藏不甘寂寞,他手中一枝八宝铜人,将是我们最可靠的救星。


    大不了时还有我的爷爷,海容老人,柳爷爷,乃至法明大和尚,他们恰好都在边疆,他们也不能不理我们。


    而且我相信对付罗刹人御侮复仇,他们必然不会反对,必然很赞成。要说让他们所谓世外高人出来主持其事呢,那是没有多大希望,要是让我们发动干起来了,他们却不会痛痒无关漫不过问。


    这里我也还解释一下,爷爷和柳爷爷今年还都不过五十岁,海容老人和法的祖师爷那实在不是凡夫俗子所可比拟,这也就是他们可以过问,章爷爷不可以身与的理由。”


    话说到这儿顿住,三爷退一步看定章爷爷……


    章安好像缓和一点了,他怔怔地瞅紧纪宝,脸上换了一副惊奇纳罕的神色,好半晌这才点点头说:“看你乳臭未干,想不到竟是一肚皮学问。还有什么可讲的么?”


    纪宝又打一躬,叉手回说:“有的,假使您老人家认为报仇不在家乡不算体面的话,那也还是人之常情,我们可以取道内蒙,迂回袭取雅克萨,纵横扫荡,杀贼夺城亦可吐气扬眉,我们目的是歼敌雪耻,杀伤自所不计。朝廷侈谈王道侧重怀柔,为防当局横加干涉,我们最好另辟出路……


    总而言之,无论取雅克萨也好,迳袭罗刹人本土也好,我们总还是那一句话,不能让您老人家参加我们的战斗行列。”


    “这有什么理由呢?”


    “理由我不都讲过了么……为着避免我们顾虑牵挂,我们求您暂留此间。”


    “我不参加战斗,跟你们回去看看也不可以么?”


    纪宝毅然回答:“不可以!此去争荣辱,决生死,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您决不能老躲着不露脸,我们也不相信您有那么大的忍耐决心。”


    章安想想说:“好,人老了大约总是不中用,我就算不济啦,可是为什么不请你翠姐姐参加呢?她占卜通神又有九宫太乙遁甲,她去对你们不是有大帮助吗?”


    纪宝道:“不然,我们此去需要的还是弓马刀枪真才实学,稍为差一点我们宁可不要。


    翠姐姐太过柔弱,自然不堪入选。


    她去也跟您老人家一样会妨害我们身心工作,虽然她精通术数,然而诸葛孔明并不能借重六丁六甲制服司马,复仇之心矢于必胜,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章安不禁叫起来:“壮哉……”


    纪宝道:“章爷爷,您要真肯答应暂留舍间,我就真要管管这回事,各位哥哥姐姐方面,我可以保证绝无问题,谁能无捍卫国家外御其侮之志呢?他们又都不慕富贵图功名,难道愿意吃饱饭老死牖下么?”


    章安摇头叹道:“真了不得,孩子,可是你自己估了价没有?你晓得你自己不过一个十一岁小孩么?你也想想看有没有你所说的真才实学呢?”


    纪宝作揖说道:“我纪宝五岁受学柳爷爷,八岁得易筋经正传,去年蒙翠姐姐密授大罗剑并太乙术数,悬梁刺股克苦自励,今年十一,臂挽五石强弓,走及奔马,拳棒刀枪颇不等闲,长辈跟前未敢妄自菲薄。”


    章安笑道:“孩子好大的口气。”


    小绿道:“倒不是撒谎,我们一班兄弟姐妹他算了得。”


    章安道:“你听见没有!刚刚点将点到你喝……”


    小绿道:“我是决计参加的,我有我的自信心。但是奇怪,为什么不点念碧纪珠小红化龙呢?为什么偏找诸葛亮呢?”


    纪宝道:“念碧哥哥上有白发祖慈,下无弟妹,一脉单传,你敢不敢让他参加冒险呢?


    虬鹏两位哥哥入了伙不应该再要龙哥哥,我和侠二哥上前了,大哥自然要留在家里,他不去好意思邀约红姐姐,人家新婚燕尔……”。


    小绿叫:“胡说……那么你找诸葛亮是不是也想请杨存之呢?”


    小翠忍不住笑道:“你是真傻瓜,人家故意把绿仪顶个虚名儿呀,谁还不晓得她决不能去呢,卧龙去不成,凤雏儿还不是要高升一步……”


    篱笆里又有人笑着说:“这孩子太过狡诈,根本他就不许去。”


    大家一听是新绿二姨姨的声音,连章安也急忙站起来。


    花枝下走出新绿和吹花,新绿给老头子请个安说:“我们听了好半天啦,纪宝所讲的都有点理由,敌慨同仇,我们老姐妹也不能置身局外。


    吹花她胸有成竹,前辈大概总可以相信得过,只要您老人家答应交付玲姑娘全权,这回事就算大体决定了,我们准备两个月以后北上分头行事。”


    吹花叫:“玲妹妹,大家的意思恐怕都不想借重官方,其实官方也实在不堪借重,这也就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们此去东北,的确必须采用游击策略,你们要懂得胡子之所以为胡子,要静若处女动如脱免,随机应变,出没无常。


    你们潜入松花江,黑龙江,雅克萨迄至尼布楚,蹑踪敌人,纵横扫荡,务要以寡克众,以少袭多。


    人才之选固要慎重,但罗刹人可以计取可以力胜,而且他们向来不敢以大批人马入寇,我绝对保证仇必可复,恨必可雪,而且决无重大危险……


    翠妹妹伉俪和纪宝留下看家,绿仪宦门少妇未便邀请,其余纪珠小红化龙戴明怀明弟兄全可以去。


    既然有李夫人燕黛偕行,入虎穴捣龙潭亦复何惧……话讲得太多了,现在我要请老伯父答应我们授复仇全权给玲妹妹。玲妹妹跪下……”


    玲姑应声屈膝跪到祖父跟前,章安怔了怔不由不伸出一只右手按在孙女儿左肩上,颤巍巍地嗫嚅着说:“姑娘;纪宝的警告使我醒悟,使我愤慨,使我惭愧……两位夫人的启迪使我感激,使我服从……


    今天我把复仇的重担交给你去负荷,我很欢喜也很难过,欢喜章家后起有人女儿强于男子,难过吾老矣无能为……姑娘,祝颂你负重若轻,履险如夷。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讲了,替我拜谢两位夫人。”


    他哽住了咽喉,收回那一只抖索的右手颓然坐下。


    玲姑扭回身膝行望着新绿吹花便拜,老姐妹抢着同时把姑娘搀扶起来。


    新绿说:“姑娘,令祖孙仗义毁家,数千里追贼救护畹君小红,我新绿并没有讲过一句什么样感谢图报的话。


    我以为人们应该互相匡助,互相扶掖,凡是道义上应该做的我们都应该悉力以赴,无所谓惠,更无所谓恩,至少施恩加惠于人的人,方寸之间不应该有那一回事,道义上应该做的认为施恩乃至于望报上,不是人……受恩的人怀想报恩乃至于急急有所表现,我觉得那也是给对方一种严重的侮辱。”


    吹花叫起来:“哟,别讲了好不好,你的哲学太过奥妙我就是听不懂。玲妹妹,我说一句干脆的话,敌慨同仇,为国家为民族,并不为你章家私人怨恨……这不就得了么。”


    玲姑眼眶儿红红的说:“我爷爷的心里事只有我最明白,他口里不说,我苦在心头。我还未满十四岁,急急把我许给了五郎,他想摆脱我只身北返复仇……我晓得他底意思,我就是不肯跟五郎成亲,我决计守定了他。


    当时我一见到侠二爷,实在有说不尽快乐,我想向府上攀结一份交情,助我复仇一臂之力,所以我怂恿爷爷入川效力,藉此我终于如愿以偿。


    夫人别笑我机心太重,我无非要保全老祖父风烛余年,他半世英雄不可以断送于罗刹仇人手里。”说着她滴下眼泪。


    吹花伸手把住她笑道:“好了,妹妹,现在不谈这个啦,我们要翠妹妹请客。”


    小翠急忙说:“我还藏有两瓶大曲酒,是红妹妹带来送我的……”


    边说边过去搀起章安,回头招呼大家走入梧桐馆。


    梧桐馆这时光已经拾夺得净无纤尘,大家走进厅屋就停下了。


    这是一个颇大的厅屋,章老头站在屋当中,他就是一句话都没空讲,先看那一百朵五光十色绣菊花。


    再看小绿的人物泼墨大写意,最终一双老眼迷住了宝三爷的四大幅龙腾虎跃草书,翠姑娘亲自奉茶他不晓得接,他只是不住的呆着出神。


    痛快算吹花,她向前接去茶,亮声儿说:“姑娘,你办你的事,我会替你招待老人家,至少你得弄出四个好碟子,让我们快活喝两杯。”


    她说着轻轻推了姑娘一下,姑娘到底还是给章爷爷和新绿二姨姨请个安,笑着望后厅屋走。


    玲姑说:“让我去帮她一点忙。”


    纪宝赶紧说:“玲姐姐千万别,她要上厨房,谁也不能打搅她,不相信问绿姐姐,她是常常让她由灶下打出来的。”


    小绿笑说:“还是三爷行,他够得上站在她旁边传个碗儿递个盘儿。”


    新线笑说:“一清早,我倒要看她拿得出什么好菜。”


    吹花说:“这妮子好厉害,早晨我是常来的,那一天不请我吃点好东西?我就怕纪宝小绿两张馋嘴跟她养坏了,那是受罪。”


    边说边搀章老头坐下。


    老人家呷口茶又是一声长叹,眼睛还是没离开那四幅出师表,嘴里问:“夫人,纪宝一向跟崔姑娘念书?”


    吹花说:“他从前从柳大爷柳复西受业,柳爷是一位异人,这也许是根基打得好,可是我离家时他已满七岁,并不见得怎么样,近几年来想不到突飞猛进,这确然都是他翠姐姐训育的功劳……”


    小绿道:“良师益友翠姐姐当之无愧,我就不知道她肚子里到底装满了多少学问,多才多艺,山藏海纳,也都还在其次,难得是那一副诲人不倦的精神,不由你不俯首受教,你不学,你自己良心先过不去。


    不要讲纪宝绝顶聪明;就说我和纪玉吧,这两年期间也在受益不少。人都说绿仪姐姐了不得,看来就未必赶得上翠姐姐……”


    新绿笑道:“所以,所以我觉得大可惜了。吉妹妹简直饭桶。”


    小绿道:“不怪别人怪侠二哥过于糊涂。”


    吹花笑道:“还算好,究竟没让她溜走,念碧总还是我的徒弟,那孩子也的确不错。”


    小绿道:“不错……还不过马马虎虎……”


    吹花不禁大笑,笑声里,门儿外一片声喧。小晴第一个跳了进来,后面是刘策,龙珠,喜王和起凤。


    小晴叫:“看哪,可不是都在这儿……”


    吹花叫:“糟,这一下大为难东家啦。让我来点点看一共多少人……”


    边说边起来招呼客人,除了起凤还记得请安,刘策龙珠和喜王,他们都为壁间字画刺绣看出了神。


    这时厨下小丫头燕儿送杯盘匙筷来了,吹花新绿玲姑亲自动手做事,把大圆桌上鬼脸青大花瓶拿掉,铺一张桌毡子,排上十二副食具,桌底下拖出十二张圆凳子,后面王妈张妈刚好端出八个大盘子,外面小绿和纪宝嘻嘻哈哈合抬着一坛子梨花春同时赶到。


    他们姐弟是小晴跳进来时溜走的,明晓得翠姐姐只有两瓶大曲酒怎么够?三不管跑去白芙院向马老太太硬要来这一坛子陈酿,这总算帮了翠姐姐一个很大的忙。


    小线把酒交给玲姐姐,开玩笑说:“你是名酒保,老内行,交给你啦!”


    玲姑来不及答话,她又带着纪宝望厨房跑。


    听说酒有了,翠姐姐轻舒一口气。


    小绿还是不安心大清早那来菜?说是龙珠喜王顶会吃怎么办?


    小翠说童子鸡现成的宰它几只炸八块挡一阵,鱼地里有的是鱼,顾不得什么规矩,溜鱼片,生蒸,鱼烩一全来,苦在猪牛羊肉买不及,那是只好糟-火腿腊肠。


    好在干菜剩得多,香菇炒笋片,八宝冬瓜盅,大八素,鸡汤老豆腐,干贝炒鸡子,来几张葱油饼算早餐……


    翠姐姐手上忙,嘴里没讲完,小绿纪宝放心又走了。


    吃喝原是享受,酒事自然是随便一点好,冠带而来,揖让登席,满案珍馐,正襟危坐,这是活祭,酒徒们吓杀这一套。


    别管酒徒两个字是捧是谑,但他们至少总是豪放的,热情的,忽略虚伪的,他们不致附庸风雅也未便自居俗物,他们爱好的仅仅是吃喝自由而已。


    吃喝也许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大清早天气爽,梧桐馆幽美绝伦,客来不速,笑语忘机,一顿酒喝到近午时光,大家才有了一点醉意。


    吹花对众宣布教纪宝三爷拜师,想不到刘策提出交换条件竟是要吹花收李起凤为徒,李五郎长跪不起,吹花说不得只好答应。


    凡事也只有她讲的份儿,她说拜师要谢师,收徒要请客,明儿起家里办喜事没有空,过几天她筵请大家凑热闹。


    话讲得变高兴,忽然繁青四姨姨赶到报告消息,说是杨存之夜来回家,一清早派人过湖送信,要求免入赘岳家……


    吹花一听跳起来叫:“好小子,他敢……”


    叫着立刻向章安刘策告辞,火杂杂飞棹百花洲。


    傍晚时光她押解杨老太太和存之前来翡翠港,把他们祖母孙儿安置梅翕,一切准备妥当。


    门外玉堂归娶匾额高悬,门楼上一双灯笼儿,厅屋里一对高照,写的是翰林院编修,刑部尚书,四代同堂一大堆吓唬人文章,灯梁高奉圣旨盒,案前设金莲宝炬,装点起皇帝老头子特赐恩荣。


    胡吹花她替人家糊场面,却又嘲谚人家奴才命根,杨存之面对这样一位干姑母,真叫做无可奈何。


    槐屋那边权作章公馆,漏夜请章安带孙女儿迁居。梧桐馆墙上大红笺崔府喜事,崔巍也是深夜由县里强接回来。


    海棠厅喜王畹君重谐花烛,紫薇轩三姓联姻,多罗郡王官星灿烂,海皇帝郭阿带头衔只有四个字海南布衣。


    大厅堂挂副对联儿吹花杰作,一边书恩仇三尺剑,一边作忠孝百篇诗。


    小孟起想念夫人老泪承睫,千手准提缅怀父母悲不自胜,眼看儿女长成成家授室,谁也都会感伤往事前尘。


    六对新夫妇称心如意,他们一个个喜上眉梢。牡丹花畹君毕竟福份好,嫁个郡王爷贵冠群芳。


    马念碧特别高兴他觉得娶的是天上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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