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绿衣

3个月前 作者: 天藏风
    绿衣似无觉察,在案子上弹动的手指不停,清脆的“哆哆”声,彷徨是落在了案子上的佛珠,绿衣说道:“刚才忘了一件事情,希望现在还来得及..这城里一共有三家镖局,分别是镇远、南江、神威..”


    “啊――”


    白条“啊”了一声,绿衣却听出他方才在走神,便又说了一次,继续道:“镖局的人,都有武艺在身,早些出城的也就罢了,若是现在还没有出城的,即刻控制、分化、拉拢,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白条道:“该怎么办,妹子你说!”


    绿衣眯了一下眼,说道:“白条大哥,你叫人跑一趟,三个镖局同时去!就说是咱们的命令,让镖局的人过来报道,人一个不能少了,另外若是在镖局里见到任何一个非镖局的,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定要记下来,回来告诉我..”


    白条心里暗暗将这些话过了几次,感觉没有问题了,才说道:“通知一声,这不难,谅那些人也不敢不来;至于说记住个人,就更简单了,哪个捕快不是靠着眼力劲儿吃饭的?妹子你稍坐,我去安排。”


    白条的话,却是不错:


    镖局做的是生意,是为了求财,故而黑道白道,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讲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故而绿衣让这些人过来,他们定然不敢违背!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绿衣和白条,代表的就是官府。


    一个开镖局的,那是宁可得罪绿林的好汉,也不能得罪官府的――得罪一个好汉,你能交好另一个,得罪了官府,饭碗砸了是小事,给你安排个谋反的罪名,那连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而要那些传话之人,记住去镖局的某些人,那也是极容易的――捕快、差役很多都不识字,但是他们做的,就是拿人问话,东家长西家短的,记性可是好得很。


    绿衣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


    白条自大堂的侧门出去,去安排这些事情了,大堂里只剩下了绿衣一个人。


    绿衣弹动的手指微微停顿,然后看向了大堂的外面..大堂的前面出去,是一个青石铺的院子,不是很大,可容纳百人,却也不会显得特别拥挤,再靠前,则就是衙门的大门了,大门外是两个石头狮子。


    以前的时候,白条和石头便是在这扇门前站着的,就在门前还有一个鼓,这个鼓是用来告状的,但实际上它响的时候寥寥无几。


    衙门的大门此刻闭着。


    看不见外面的石头狮子,也看不见告状用的鼓,朱红色的大门遮挡住了绿衣的视线。于是她的视线便落在院子里的青石上。


    下午的阳光分外倾斜,在院子里落出了大片的阴影,看着都给人一种“冷”的感觉,阴影自南墙蔓延出六尺多宽,自西墙拓展出一丈多,而晴朗的地方,则截然相反。


    阳光照着的青石显得很亮,亮的有些晃眼。


    虽然同是青石,却黑白分明,就像是一阴一阳,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坐在府衙大堂那张只有府台才能坐的大案后的椅子上,通过大堂的门户,可以看见一片不大的天空,却瓦蓝瓦蓝的,亦亮的很,绿衣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再一次弹动了起来,心中默默的算计..


    一只麻雀忽的落下,在地上蹦了几下,转了半个圈,就又飞走了..绿衣心念一起,不由想道:“这只雀儿一定是饿极了,想来找些吃的,谁知道却什么也没有,故而便只能失望而归..真是只可怜的雀儿!”


    绿衣心生怜悯,看着那只麻雀飞走,翅膀震出的,轻微的“啪啪”声一阵密集,便消失在了那不大的蓝天上。.info[]


    然后她便将目光放在了那片天空,似乎是有些期待另外一只麻雀的落下。


    但过了许久,却依旧没有鸟儿再落。


    渐渐的,绿衣便越发的出神,竟然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忆自己的过往!


    以前的时候她从未回忆过自己的过去。


    不想、不敢也不愿。


    只是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她的身份也变了,所以她才会突然间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过去已经显得有些模糊。


    绿衣的眼眸中倒影着清澈的天空,她的思绪已经远去,恍若那一只飞走了的麻雀。


    她不记得自己出生的地方,却对于一些东西有着很深的印象。


    比方说村头的地方有一块很平很高的大石头,石头上还有一些字,村里的人经常在石头边上说话,晒太阳,依稀记得村里有一个哑巴,经常“依依呀呀”的用手比划,还有一个喜欢晒太阳的老汉..


    老汉晒太阳的时候,手是不停的,他会从头发间抓一把,然后就找出几只虱子,扔嘴里,用牙齿咬得“啪”的一声,血水飞溅,吃的津津有味,头发上没有了,他就会去衣服的缝隙里面去找..


    他的一天,便是在太阳底下找虱子、吃虱子。


    这并不恶心,这只是一种无奈。


    因为没得吃,虱子再小也是肉。


    有虱子这么一个零嘴,总比干饿着要好。


    绿衣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这两个人,和那一块石头,大概是他们太有风格了一些,故而记忆的清晰。


    绿衣记不得自己那时候多大。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只能穿很破很破,都要成了布条,全是窟窿的衣服,人因为饥饿,而显得面黄肌瘦,每天大概只能喝一些没有米的米汤,清凌凌的全是水,晚上饿了的时候,便只能吮吸自己的手指。


    因为饿――所以她会尽量的将手指放在嘴里,食指因此破了皮,食指的手指肚上,有些肉都吮没了。


    这个她记得分外清楚,现在她的右手的食指的手指肚上,看着都要比左手的少一些,偏了一些。


    这都是童年的印记,存留在她的记忆深处。


    如今再一次回忆,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的艰难而顽强的活着呢?丫鬟虽然是下人,但丫鬟却能够有干净的衣服,虽然衣服规定的极为严,冬天的时候,也单薄的厉害,可却不知道比村里的人好了多少。


    至少丫鬟的衣服,冬天的时候,也不会有洞,风不能直接吹在人的身体上;至少..丫鬟每日里的伙食,也比得上那个村里人过年。


    绿衣的嘴角微微的翘起,似乎在笑,暗道:“这果真是要比的,以前村里的时候那些人的生活,后来府衙里的生活,现在的生活..”


    她继续着自己的回忆。


    白条并不在这里,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谁也不能打搅她,她看着天空,一直看着。


    小小的绿衣没有名字,饿得厉害,一个过路的人给了她一块饼,便将她带走了,然后送进了一个叫做“教坊司”的地方,那个时候她几岁呢?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她清晰的记得那个人!


    那个人留着两撇胡子,背着一个粗布的包裹,还打着绑腿,眯着眼,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还给她吃过饼。


    对于小小的绿衣来说,那是最幸福的事情。


    那个人姓什么?她不知道。


    那个人住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


    但那不应该是一个坏人――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她也并未因为那人将她贩卖进“教坊司”而怨愤!


    对于她来说,进入教坊司就是脱离苦海。


    在教坊司里她需要学很多的东西,要学问识字,要学习音律,舞蹈,女红,学习一个女人理所应当的,应该掌握的一切,以及一般女人根本就不需要掌握的技巧,学不好,会挨打,会挨饿。


    但相比在村子里的时候,这里就是天堂――村子里的生活,你什么都不用学,也要挨打,也要挨饿,并且挨饿是一个必然的条件,但教坊司学得好就不会。


    所以绿衣很努力。


    教坊司里的教习们同样喜欢这样有出息的,一些教习甚至于帮她量身定做了未来的发展计划,若是可能,便进宫去搏一搏,退而求其次,可以找一个好人家做个妾侍,再不行的话,就进楼子..


    教坊司里的人,不是犯了事的官宦家眷,便是如绿衣这样的穷苦出身,所以传统的“三贞九烈”“三纲五常”对于她们来说,什么都不是。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有饭吃就能活着。


    吃好吃的饭便能活的更好。


    所以教坊司在绿衣看来,是一个充满了温馨的地方――虽然有勾心斗角,但是吃的好,于是便活得好。


    后来一位官老爷来视察教坊司,一下就看上了绿衣,那个时候的绿衣已经八九岁了,有了一些模样,教坊司的饭菜也不算差,故而显得很标致。所以那老爷,便将她带走了,做了一个丫鬟。


    后来这一位老爷成了锦州城的府台,绿衣也变成了府台的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能做很多的事。


    绿衣能认得很多字,也会作诗,还会唱曲,若非如此,这位府台也不会将她领回去,做自己的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是一个极不错的职业,至少那些妾侍是比不了的。


    贴身丫鬟时刻贴身在老爷身边,即便是老爷就寝的时候,也会在一边守着――当然,坐堂的时候除外,女人一般是不允许进入大堂的,这是规矩。


    那位老爷走到哪里,都会将她带到哪里。


    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丫鬟,叫做红衣。


    进了府衙之后,她们才发现,原来教坊司的日子,根本就不应该是人过的日子,那么这么一比较,此前她在村子里的生活,又应该算是什么呢?


    但――


    这些和程鹏家里的生活比起来,就更没得比了。


    住在程鹏那里,她每日里只需要打扫一下,做做饭,洗洗衣服,吃的却是带着肉糜的粥,白净的米饭,还有各种可口的,见都没见过的菜..所以绿衣发现,这样的幸福,是别的地方没有的。


    就像是那个晒在太阳底下,懒洋洋的抓虱子,将虱子咬得“啪”“啪”不绝的老汉说的一样:“好好的给我一顿肉,让我吃个饱,死了也心甘了!”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从未复杂过。


    绿衣的思绪到了这里,便停了下来,站起了身来。从身上取出了口罩,戴在脸上,绿衣朝着大堂外走去。


    府衙办案的大堂,为了显示威严,故而极为幽深,坐在里面也有些冷。


    并且两侧开着的侧门,更是不时有冷风吹来,绿衣觉着有些难受。


    她心道:“这衙门,倒真不如山谷里舒服。”


    她走出了大堂,走进院子,阳光一下照在了她的身上,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一下便弥漫在了身体的各处,本有些冷的关节,一下就变得热乎乎的了。她又抬头看天,天空已经变得广阔。


    蔚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


    绿衣轻声道:“那雀儿也不知是不是要回来,回来了,便弄些谷子给它..”说罢她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掩盖在口罩下,却看不见,只能看到她的眉眼变得弯了一些,眼眸中多了许多的光彩。


    外面的街上依旧是乱的,但人却已经少了很多,这样的乱集中在了四个城门处,府衙这里根本无人,是以显得特别安静。


    人,正在出城。


    城门洞被塞的满满当当,人正慢吞吞的出去,那些青皮依旧不知收敛的在人群中出没。


    今天注定是一个丰收的日子!


    但这绝对不会是他们的丰收!


    白条吩咐了三个能干的捕快去镖局传话,一直将人送到了门口。若不是不放心绿衣一个人在这里,生怕遭遇意外,实际上这件事情他自己去办,就能办成。他的眼力不差,远远的就看见了人群中活跃着的青皮。


    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但这些青皮的特征却很明显,在人群外,很容易的就能够分辨出来――


    譬如有的头上插了几根草。


    譬如有的在额前留了一长条的头发。


    譬如有的..


    总之,青皮多数为了标榜自己的特色,总会有些非主流的。


    不管他们是为了恐吓别人,在形象上形成一种威势,还是为了个性,但这就是他们的显著特色。


    白条冷哼了一声,暗暗冷笑。


    他们偷窃的再多,只要出不了城,那这些东西就不是他们的――程鹏的命令里面说的很明确。


    即便他们出了城..


    白条不相信他们可以走得了。


    然后他回了大堂,见绿衣站在大堂前的院子里,便走过去,说道:“镖局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怎么到院子里来了?”


    绿衣道:“堂里有些冷,出来晒晒,也看看..我还是第一次进堂呢,这大堂里面看过了,院子里却还没有看过..”


    “哦。”


    “白条大哥,你给我说说吧!”


    “好啊。”


    白条连连点头,嘴角还带着一些傻笑。


    接着,白条便殷切的给绿衣介绍了起来,院子里有的木栅栏,是用来关押待审的人犯的,还有一些放置的是刑具,这些刑具都是大家伙,只能放在外面,而且行刑的时候,分外残忍,也是怕放在大堂里,血弄得到处都是。


    白条一一的介绍那些刑具。


    一个搭着绳子的架子,是专门用来惩处未婚先孕的女人的,就是将人吊起来,捆绑住四肢,然后用木槌敲击腹部,让孩子坠胎。


    一个是用来夹手指的,看着就像是一串竹简。


    还有什么木驴、夹棍之类的,种类可谓繁多。


    白条一边介绍,一边去看绿衣,他的精力自然不曾放在刑具的介绍上面。


    绿衣自也不是为了听这些刑具的恶毒。


    他们只是寻找一些机会,可以相互间说话罢了。


    有一些情愫一旦生出,便是天空的颜色都会变得不同。


    当他们第一次去那个山谷的路上,程鹏让他们相互扶持,白条背着绿衣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有了情愫。


    当这一次他们出来的时候,程鹏依旧让他们一起的时候,他们似乎也知道这是一种纵容和默认。


    许多的爱情都是旁人的态度造成的。


    他们也一样。


    所以,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他们当真是恋爱了。


    就是这么的没有道理的恋爱了。


    不止他们。


    还有红衣和石头。


    他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然后在大堂的门槛儿上坐下来,一起看天。绿衣很自然的偎依在白条的身旁,给自己,也给白条,找了一个很完美的借口:“凤凰和娘娘便经常这么坐在一起的,当时就感觉这样一定很好。”


    白条道:“现在呢?”


    绿衣道:“感觉真的很好。”


    三名捕快已经出发。


    分别朝着三家镖局出发。


    镇远镖局的大门紧闭,一个长着大长脸的,穿着捕快服的捕快一路风尘,跑了过来,用力的拍着门板,高声叫门:“开门!开门!快些开门!”


    “砰砰砰砰砰..”


    手拍击在门上,连出一串急促的音符。


    大门里传出“咣当”一声,拆卸门栓、杠子的声音,接着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佝偻的老汉探出头来,见了来人,便是一愣,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嘴里像是含了东西,说道:“这不是王捕头么?您老怎么来了?”


    王捕头的大长脸不见什么表情,一双马眼朝着里面瞅了一眼,见里面并未有挪动的痕迹,显然人是没走。


    “都没走?行了,都去衙门,钦差要见你们,用你们办事。所有人都去,家眷什么的,现在就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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