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黑白二寡

3个月前 作者: 公孙梦
    梅雪楼大为惊异,因他曾听父亲说过,“天台醉丐”乃是丐帮第一代创帮人,亦是“上元灯”邬龙之师,此人在五十年前即以游戏风尘,武功奇高震惊武林,目前怕不在百岁以上了。


    这时,梅雪楼才领悟到所谓代他清理门户之意,原来他是指丐帮当今帮主“上元灯”邬龙。


    梅雪楼一知是他,立即又欲站起见礼,“天台醉丐”连忙以手示意,叫他坐下,仍以“千里传音”道:“坐下吧!小子,第一,此处不是见礼之所,老化子也不愿以本来面目现身,你未看到劣徒‘上元灯’坐在那边,竞不认识老化子吗?其次,令师祖在武林中辈分太高,老化子在他老人家面前尚是孙子辈,你看是否还要矮半截子?”


    梅雪楼心知这等奇人不拘礼数,如坚执迂礼,反而倒他胃口,随一笑作罢。


    梅雪楼立即对成筠说明了“天台醉丐”的身分,并告诉她此刻不须执礼。


    成筠立即也向他点点头,表示崇敬之意。


    蓦地一—


    台上出现一个身材颇高,青色劲装,年约二十五六,面目俊朗的青年人,但他那眉宇之间,却蕴含着一股阴毒傲然之色。


    此人身后十二个青衣大汉左右——分,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端的派头十足。


    此人抱拳当胸道:“在下西门琼,承各位赏脸,枉驾燕子矶,参加这赏花大会,至感荣幸!高人毕集,盛况空前,在下不愿辜负良辰美景,乃想趁赏花之便,一瞻天下奇学。”


    西门琼说至此处,电目向台下一扫,又看了梅雪楼一眼,道:“当今各大门派,各有专长,谁也不敢小视任何一派。因此,在下不避擅专之讥,乃自行排成各位印证武功名单,按序上台印证,但以三招为限,在下相信,三招奇学,当可有个结果。”


    “天台醉丐”道:“此人一脸阴鸷之气,说话颇有技巧,饶那些上台之人深藏不露,也不能贻羞师门,当场现眼,必定以本门最拿手的三招相搏。看来此人心机与武功,都有独到之处,说不定‘金陵十钗’溅血‘大观园’,确是他的杰作……”


    梅雪楼悚然一惊,道:“‘金陵十钗’何时溅血‘大观园’?”


    “就是在你们两人离开‘大观园’后的刹那之间。”


    “十钗全部死……”


    “不!仅二钗刘雪一人,身负重创,逃出魔掌。”


    “前辈怎知如此详细?”


    “难道你怀疑是老化子所为……”


    “不!前辈快别误会,晚辈……”


    “又是晚辈晚辈的,我看你有点毛病!”


    “你我年龄相差悬殊,你叫在下如何称呼?”


    “就叫老哥哥吧!”


    “谨遵台命!小弟是说,老哥哥既然遇上此等事情,怎能袖手?”


    “袖手?嘿嘿!老哥哥本是惦记你们两人,想回去看一下,不意竟晚了一步,来人皆都以布蒙面,身手奇高,尤其为首之人,更是了得,老哥哥一现身,他们即相偕逸去。不过,老哥哥似乎觉得,为首之人,即与台上的西门琼有些相似,因此老哥哥有些怀疑。”


    “老哥哥怎知刘雪未遭毒手?”


    “算了吧!老弟,有一个就算了!何必‘吃锅望盆’,如被身旁小妮子知道了,可够你受的!”


    “老哥哥,快别开玩笑了,只因她曾救我两人出险……”


    语犹未毕,西门琼已念着第一对上台印证人的名字,这两人乃是“妖庵”传人于得水、“魔寺”传人岳垄。


    只见一个面目奇丑,歪嘴斜眼的少年,首先一掠上台。距台十丈以外,竞能凌空一跃而上,众武林高手,不由一阵哗然。


    岳壁为人正派,不屑易容,仍以本来面目参加此会,闻声,也跃上台去,向那歪嘴斜眼的少年人抱拳道:“于兄请了,小弟岳堑拜领高招,还请不吝赐教!”


    那歪嘴斜眼的少年,哑着嗓子道:“岳兄少礼,‘魔寺’绝学天下无双,还请不吝珠玉。”


    两人迎面而立,皆都神态肃然,台下恁多观众,可没有一点声息。


    蓦地——


    歪嘴斜眼少年“嘿”的一声,骤然发难。大袖一翻,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捣出十七肘之多。


    梅雪楼微微一凛,心知这即是“妖庵”“金莲毒育”赖以成名的绝技“水晶二十八肘”。


    岳垄不敢怠慢,双掌一搓骤分,交互挽了数十个掌花,不退反进,向一片肘影迎上。


    这种旷世绝学,当真是百年难见一次,就连老化子“天台醉丐”,也不由转过身来,凝目观看。


    肘风掌影一接,身形倏分又合,“啪啪”数声,显然接实了几掌,两人身形微晃,各自退了三步,敢情三招下来,已是平分秋色,轩轾不分。


    两人互相抱拳,掠下高台归座,众人目光随着两人移动,一瞬不瞬。


    岳塑这时才与梅雪楼四目相接,立即遥相点头打招呼。


    “天台醉丐”道:“这两个少年,都是一代奇才,对于对方招术拿捏估计之准,分毫不差,乃能在三招之内,既不辱没本门名望,仍可深藏不露。”


    要知“妖庵”、“魔寺”的武功,本来就分不出高下,但如双方出招不得当,不是占了下风,就要泄露拿手绝学,两者皆都不利,因此“天台醉丐”大为赞赏。


    西门琼自台角椅上站了起来,嘿嘿干笑两声,道:“两位高人未竟全功,谅在座高人,皆都有目共睹,如此印证,实属乏味,尚请以下各位炫露绝学,以新眼界。”


    显然,适才两人未出绝学,使他大为失望,因而,言词之间,有不快之意。


    接着,他又手持名单念道:“请‘龙门三钩’高弟贾云兄暨六大门派合传高弟雍怀玉兄上台。”


    台下同时跃起两条身影,身法之妙绝,似不在“妖阉”、“魔寺”传人之下。


    这两个年轻人也不是本来面目,一个面色泛蓝,一个面如紫茄之色,但都是表情木然,分明是戴有人皮面罩。


    面色紫茄少年一抱拳道:“小弟雍怀玉,请贾兄赐教!”


    面泛蓝光少年也一抱拳道:“小弟贾云,有幸与雍兄过手,幸何如之,请先出手。”


    雍怀玉道声“有僭”,身形倏然欺起一丈五六,头下脚下,电掠而下,十指合拢齐弹,十股锐风疾射贾云面j、刁。


    此人出手招术奇辣,根本不是印证武功的招式。


    贾云哂然一笑,两手握拳,迎头捣出二十八拳,但身形纹风未动,雍怀玉反被迫得落地。


    梅雪楼大为凛骇,心道:“龙门三钩乃是以‘金钩、银钩、铁钩,金银铁一百零八钩’闻名于世,不意,拳术方面也竟有这般造诣,由适才拳风看来,分明是‘百步神拳’。”


    雍怀玉微落下风,杀机陡起,十指猛握,一阵“格崩格崩”声中,挥起数十只爪影,罩向贾云上盘。


    雍怀玉盛怒出手,势不可当,贾云不敢正撄其锋,斜退一步,仍以“百步神拳”捣出十七八拳之多。


    只闻“蓬”的一声,两人各退三步,但贾云身躯摇了几摇,显然已稍落下风。三招已满,荣辱互见,仍是平手之局。


    两人微一抱拳,下台归座。


    西门琼又念道:“‘金钟老人’门下高弟暨‘天目老人’门下高弟,也请上台一展绝学!”


    他连念三遍,台下观众你望我,竟无一人上台。


    显然,这两位奇入门下未来参加。


    西门琼收起名单,向台下正中的梅雪楼看了一眼,突然仰天朗笑—阵,中气之足,直可穿云袭石。台下诸人,有的竟掩耳不迭,窘态毕露。


    只见三十丈外,桃李杂林之中盛开的桃花,如粉雾绯雪般地纷纷飘落,蔚成奇观。


    接着,台下一阵惊呼声后,掌声雷动。


    “天台醉丐”向人丛中一噘嘴,梅雪楼连忙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上元灯”大声喝采,掌声历久不绝。


    梅雪楼微微一哂,心道:“此人心怀叵测,老奸巨猾,此次大会收获良多,因而得意狂笑,目无余子,我若不煞煞他的锐气,岂非天下无人!”


    梅雪楼自得到母亲再传神技以后,功力何止倍增,当下暗纳一口真气,也哈哈朗笑一阵,其内力之雄浑沉厚,可摇山震岳,直震得台下功力稍差之人,身形摇摇欲倒。


    只闻一阵“簌簌”之声,来自三十丈之外,那杂生桃林之间李树上欺雪赛霜,含苞待放的蓓蕾,如冰雹般地纷纷洒落,但奇怪的是桃树上残存的桃花,却仍然纹风未落,片瓣未动。


    而且,落地的白色李花蓓蕾,余力末尽,满地乱滚,好如遍地银珠,在狂风吹掠之下,到处滚动流转,良久始停。


    台下众人,不由瞠目咋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他们一生之中,从未想到武功之中,会有此等玄奇的内功,而且这种内功,竟是由一个弱冠少年施出。


    台下沉默良久,才“轰”然爆起如雷掌声。


    因为其中不乏高人,他们知道这手奇绝内功,较之适才西门琼那一手,不知要高出多少。


    西门琼本以为凭这手奇学,即可一鸣惊人,哪知人家比他高明得多,立即干笑一阵道:“高人门下,果然有点名堂……”


    但他面色一寒,目蕴凶芒,立即大声向台下道:“在下开赏花大会,主要目的,乃是向各位高人,宣布一件令人发指的事,那就是此人为了争取武林盟主,不惜以卑劣手段,谋杀异己,我等对此等恶人,自应以非常手段应付之,各位高人以为然否?”


    台下众人因不知他所说何人?皆未作答,突然,“上元灯”邬龙粗声道:“本帮主提议,以联手方式除去此人,在座诸人定不会反对!”


    西门琼瞥了梅雪楼一眼,道:“在下告诉各位,此人乃是‘鬼府’传人梅雪楼!”


    此语一出,一阵哗然,但大多数武林人物,皆都面呈怀疑神色。


    西门琼道:“在下既然能语惊四座,自是证据确凿。‘金陵十钗’于一夜之间,全部就歼,请问这金陵一带,何人有此功力,非但此也,在下若不提出人证,谅各位尚不敢置信,第一,‘金陵酒家’上下人等,皆知‘金陵十钗’邀请梅雪楼赴约之事。其次,丐帮帮主邬龙兄,曾亲眼见到梅雪楼坐在‘大观园’的‘潇湘馆’中……”


    梅雪楼暗骂一声“狗贼”,当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他这种嫁祸手段,真是歹毒无比。


    西门琼戛然打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注梅雪楼道:“梅雪楼,西门琼所提人证是否可靠?你在那‘金陵酒家’,可曾与‘金陵十钗’之一动过手?”


    梅雪楼恚然道:“不错!梅某因她出手毒辣,略予警戒。”


    西门琼立即向台下众人道:“各位高人听到了吧!”


    他立即又问梅雪楼道:“‘金陵十钗’之一被挫之下,可曾邀你,你可曾赴那‘大观园’之约?”


    梅雪楼道:“不错!本人确曾赴那‘大观园’之约。”


    梅雪楼此言一出,群情哗然,且间有责骂之声。


    西门琼大声道:“各位听到了吧!此人倚仗师门绝学,天下无敌,根本不把天下武林高人放在眼里,但本人相信,人间仍有正义,想各位定能同心合力,除去此一武林败类!”


    台下哗然声中,“上元灯”大声疾呼,极尽挑拨之能事。


    梅雪楼向成筠苦笑了一下,俊脸上显出气急败坏之色。


    突然,“天台醉丐”回过头来,面色一肃,道:“急什么?小子,他有证人,难道你没有证人?”


    梅雪楼眼中一亮道:“老哥哥要与小弟作证人?”


    “天台醉丐”道:“如今群情激怒,若一齐出手,饶你身负奇学,也接不下来,况且即令你能全身而退,今后怎生做人,所以说:‘此地事,此地了!’上台吧!先与西门琼邀斗,下手狠一点,反正对待这种阴险的家伙,不必再讲情面,不过绝对不能杀死他,以免别人误认为是杀人灭口,至于我那劣徒,也请你一并拾掇了,然后老哥哥再向大家揭穿。”


    梅雪楼道:“谢谢老哥哥解我急困,小弟遵命!但令徒‘上元灯’之事,小弟不敢越权代理。”


    “怎么?老哥哥高攀不上?”


    “不!以小弟身分,实是不大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去吧!再耽搁下去,当真不可收拾了!”


    梅雪楼一看台下的群众,已纷纷站起,群情激怒,除了少数不敢置信外,大多跃跃欲上。


    梅雪楼道声“遵命”,一跃上台,连看也没看西门琼一眼,向台下连连摇手,接着,来了个罗圈揖。


    台下哗然之声,于焉停止,要知道,台下观众都是见闻广博,阅人极多之人,适才西门琼说得人证、物证俱在,且有“上元灯”等人当面作证,众人自是激于义愤,大为不齿这等行径,但当他们再一看梅雪楼这等倜傥不凡,正气凛然之色时,适才的激动,已消大半,随即倾耳静听。


    梅雪楼道:“所谓‘邪不胜正’这个道理,谅各位高人都比在下明了,梅某适才已经承认应邀赴‘大观园’,并承招待,但‘金陵十钗’心怀叵测,乃趁在下不备,开动机关,将在下困於‘潇湘馆’一秘室之中,然而,诚如西门琼所说,正义仍在人间,‘金陵十钗’中的二钗刘雪,为人正派,大为不齿这种卑劣行径,乃暗中将在下放了出来,在下为了报答刘雪援手之恩,乃应刘雪之请,饶过‘金陵十钗’,返回客栈。至于那冒充在下之名,前往杀死‘金陵十钗’之人,即趁在下刚刚离开‘大观园’之际,一举歼毙‘金陵十钗’,此人的企图,不必在下赘述,正是西门琼适才所说之‘排除异己’而已!”


    梅雪楼微微一顿,续道:“现在在下也有两个证人,不!是三个证人,不过那一个如今不在此地,但终有一天会公诸各位之前。现在敝人在末宣布冒充本人之名,歼灭十钗之人以前,自应先领教西门琼的高招,但有一件事,梅某必先声明,本人即使侥幸小胜对方,也绝不会杀死他,因为这样一来,反而有杀人灭口之嫌,同时,请丐帮帮主‘上元灯’邬龙一并上台领教。”


    台下观众已被梅雪楼庄严之态所慑,皆抱观望态度。


    而且其中有两人却大声叫好,并高声表示绝对相信梅雪楼之言。


    这两人乃是“魔寺”传人岳垄和丐帮三大长老之一的“狗不理”。


    “上元灯”狠狠瞪了“狗不理”一眼,目蕴凶光道:“想不到你竟是胳膊弯向外,唱起反调来,待会儿有你瞧的!”说毕,又嘿嘿一阵冷笑,跃上高台。


    梅雪楼在“上元灯”上台之时,立即面对西门琼道:“西门琼,你的阴谋虽然毒辣有余,却嫌周密不足,待会儿梅某自会叫你心服口服。上吧!梅某若在两招以内与你扯平,那就算梅某输了,适才所说之事,不管是真是假,梅某绝不洗刷辩白,一概承认。”


    西门琼适才虽然震慑梅雪楼的绝顶内功,自知不敌,但他为人阴鸷狂傲,当众如此侮辱于他,如何能受得了!


    他立即冷笑一声道:“难道西门琼还怕你不成!”说着,右掌平削,横切梅雪楼“华盖”死穴,且身法之快,无与伦比,同时在出掌之后,以交睫的速度,撤出一件奇门兵刃,此物似棒非棒,似钉非钉,长约两尺,通体活针,可立可倒,且尖端有三钩,振臂一抖,活针戟立,向梅雪楼气海穴砸去。


    梅雪楼心中一动,忖道:“就凭此人那出手之奇,招术之辣,‘金陵十钗’自是不堪一击。”


    就在西门琼出手的同时,“上元灯”邬龙也欺身舒掌,挟着劲风,猛戳梅雪楼的“命门穴”。


    梅雪楼早已玑珠在握,但他知道此人功力之高,较之适才上台印证的四人,都要高出一两筹。以“鬼神十三式”前四式,恐无把握,乃决定以第五式“玉辇捍门”和第六式“斜抱飞罗”两式应付。


    说时迟那时快,台下诸人,没有一人看清梅雪楼的长剑是怎样撤出的,只见长剑上挽起两个奇大的剑花,向对方奇门兵刃上罩去。


    两般兵刃尚未接触,梅雪楼剑尖上已吐出半尺银芒,西门琼微微一凛,急忙变招,但他快,梅雪楼更快,在左手倒拍一掌,“上元灯”惨嗥声中,剑式骤变,长剑上发出“嗡嗡”之声,斜切而上,在交睫工夫,长剑如一柄大菜刀似的,斜削三十五剑之多。


    只闻一声闷哼,接着,“刷”的一声,西门琼踉跄退出五步,青色长衫自左臂腋下至右边下摆,被梅雪楼的长剑划破一条长约四尺的裂缝,立即门户大开,内衣一览无余。


    台下没有惊呼,也没有掌声,观众如木鸡塑像一般地怔立在夜风之中,良久,才由成筠一声喝采,将众人惊醒,于是,众人如疯狂般地暴喝起来,即“天台醉丐”也不禁连连点头,自言自语地道:“老了,老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化子这两掌,比起‘鬼府’绝学,不啻萤火烛光,与皓月旭日之比……”


    他说至此处,一掠上台,左手向脸上一抹,立即现出本来面目。


    原来此老相貌不俗,同字脸,蚕卧眉,凤目隆准,面色红润,略一抱拳道:“老化子名字早就忘了,因嗜杯中之物,承武林朋友抬爱,冠以‘天台醉丐’之名……”


    此言一出,群豪又是一阵骚动,尤其半坐在台上,内腑受伤的“上元灯”邬龙,直惊得目瞪口呆,浑身哆嗦直抖。


    “天台醉丐”续道:“梅老弟人中龙凤,光明磊落,老化子敢以百年令誉但保,不过,数日前在‘大观园’之事,若非老化子因跟踪劣徒,进入‘大观园’,发现了应邀赴会的梅老弟,以及看出‘金陵十钗’之首刘铃,心怀叵测,第二次重返‘大观园’,以致发现了十余个蒙面大汉,正在赶尽杀绝,一口不留,我这梅老弟今夜可就有得瞧了。”


    台下众人面上皆泛起愧然之色,仅岳堑与“狗不理”两人喜上眉梢。


    “天台醉丐”续道:“大观园,数十口上下人等除一人幸免外,余皆殉身。此贼手段之毒,可谓空前绝后,而这一代毒人,正是这赏花会主西门琼大侠!”


    “天台醉丐”说至此处,回头对怔立在台上的西门琼道:“西门大侠,老化子可有一言不实?”


    西门琼面色难看已极,嘿嘿冷笑数声,侧目他视。


    “天台醉丐”爽朗大笑一阵,又道:“江湖中人心险恶,尔虞我诈,但仍不乏公正之人,在场各位皆是当前俊彦,老化子自感已老,时日不多,此番再现江湖,亦不过为了劣徒,今夜之事,到此为止,但老化子趁机宣布,劣徒‘上元灯’邬龙,为人善恶不分,不配为丐帮一帮之主,从此逐出门墙,丐帮帮主之职,乃由三老之一的‘狗不理’接任。”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只见“狗不理”恭恭敬敬走上高台,向“天台醉丐”行过大礼,站在一旁。


    这时,岳堑也走上台来,与“天台醉丐”及梅雪楼握手言欢。


    接着,众人逐渐散去,一会儿工夫,仅剩梅雪楼、“天台醉丐”、“狗不理”和成筠四人。因为岳垄也有要事,告辞离去,即“上元灯”邬龙,也被丐帮中一个贴身之人扶着下山而去,其实,西门琼偕大汉等悄悄离去,梅雪楼早巳发现,只是他存心仁厚,且已知刘雪已经脱险,不为已甚,故作未见。


    燕子矶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是落花遍地,夜色凄迷,不似早春气象而已。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


    这是唐代大诗人杜牧的秦淮夜泊名诗,确为秦淮风月生色不少。


    初夏之夜,月明星稀,在秦淮烟水之上,更觉凄迷撩人。


    此刻,一艘画舫之中,坐着一老二少,老的是身材瘦削,同字脸膛,蚕卧长眉,风目隆准,一脸正气。


    其中一个年轻人,身着宝蓝长衫,剑眉星目,宝光内蕴,玄灵外泄,端的仪表出众。


    另一个身着玫瑰紫长衫,面若银盆,明眸皓齿。


    此刻三人正在对酌,而那蓝衫少年却陷入深思之中。


    这三人正是“天台醉丐”、梅雪楼和成筠三人。


    “天台醉丐”连干三大杯道:“小老弟,你现在已稳然可据武林盟主之位,还有什么不快之事,怎地又闷闷不乐了?”


    梅雪楼道:“家母自现身授艺后,至今再未见到她老人家,为人子者不能奉养,且让她老人家奔波江湖,此心实不能安!”


    “天台醉丐”道:“好小子,天下的美德,当真都被你一手包办了,原来你还是个大孝子呢!就凭这一点,老哥哥拼着这把老骨头,算是跟定你了。”


    成筠安慰他道:“雪哥哥,快别忧心了,九月重阳,距今不过四月,伯母她老人家只一查出‘天行教’的眉目,即可与你相见,你又何必整日忧思呢!”


    “天台醉丐”举杯向梅雪楼一照,道:“来!老哥哥难得享此美酒,今夜非醉不可,来!干杯。”


    梅雪楼举杯与“天台醉丐”一碰,又向成筠一照,一饮而干。


    “天台醉丐”道:“明月在天,美酒当前,若不吟诗作赋一番,实是辜负大好良宵。这样吧!老弟,老哥哥不惜‘班门弄斧’之嫌,考你一考,你以为如何?”


    梅雪楼道:“且慢!老哥哥未考小弟之先,小弟倒有一事请教,不知赏花会主西门琼到底是哪一门派?”


    “天台醉丐”道:“以老哥哥猜测,此人定是因情场失意,失踪数十年之久的‘满天星斗’铁大器的弟子。”


    “‘满天星斗’之名,何其怪也!”


    “顾名思义,当可知道此人是一脸麻子,不!是一脸疤痕。”


    “不知此人情场失意,所恋何人?”


    “‘巫山断肠’衣云裳。”


    “据家父昔年告诉小弟,‘巫山断肠’衣云裳独爱‘袖手天骄’司马钊,怎地与‘满天星斗’又有瓜葛了?”


    “天台醉丐”道:“不错!‘巫山断肠’确是独爱‘袖手天骄’司马钊,但‘满天星斗’铁大器也暗恋于她,但却未获伊人垂青,要知道那‘满天星斗’铁大器,昔年也是仪表人才,且武功高绝,但‘巫山断肠’始终不为所动。不久,‘巫山断肠’与‘袖手天骄’因故交恶,那‘袖手天骄’司马钊乃是生性奇傲之人,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巫山断肠’失意之下,柔肠百结,据说,那‘巫山断肠’曾在巫山哀泣三昼夜,直至双目流血,可知其爱‘袖手天骄’之深,从此隐居巫山十二峰。而‘巫山断肠’之名,即由此而来……”


    他说至此处,干了一杯续道:“那‘满天星斗’铁大器,心仍不死,见两人交恶,有机可逞,遂三上巫山,哪知‘巫山断肠’肝肠寸断,芳心已碎,拒不相见,当真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了。‘满天星斗’铁大器一怒之下,又迁怒于‘袖手天骄’司马钊,立即远赴十万大山绝壑浮星峰,与司马钊苦战三昼夜……”


    “结果哪一个赢了?”


    “猜猜看?”


    “依小弟臆测,可能是‘袖手天骄’司马钊。”


    “何以见得?”


    梅雪楼道:“适才老哥哥不是说过,‘满天星斗’铁大器昔年也是仪表不俗吗?依小弟猜测,可能因落败而弄得面目全非!”


    “天台醉丐”一拍大腿道:“对!到底是‘鬼府’传人,不同凡俗。两人苦战三昼夜,半斤八两,轩轾未分。‘袖手天骄’为人狂傲,起初,以为不必施出绝技,即可将对方挫败,哪知,三昼夜苦战下来,‘满天星斗’仍是狂攻不已,‘袖手天骄’一怒之下,施出绝技‘天芒手’最后一招,将‘满天星斗’弄得面目全非,从此变为麻面之人,‘满天星斗’因而得名。”


    梅雪楼慨然道:“‘满天星斗’铁大器的不幸,倒是值得同情的了!”


    “天台醉丐”道:“昔年此人除手段稍辣外,尚无恶迹,但自受挫毁容之后,性情大变。唉!大凡有缺陷之人,多是愤世而孤僻,此番其爱徒受挫,必不肯甘休……”


    梅雪楼道:“既然‘满天星斗’如今仍然健在,那‘袖手天骄’司马钊定也仍在人间了?”


    “天台醉丐”道:“大概不错,此人自隐居以来,未再露面,数十年来,恐无一人见过他。”


    梅雪楼道:“老哥哥要考什么,现在可以开始了,不过小弟才疏学浅,恐不免丢人现眼呢!”


    “天台醉丐”微微一想道:“明末之季,在那脂粉堆中出了几位哀艳绝伦,奇行壮抱的名女人,与当时名人大佬,发生了缠绵动人的韵事,而且这些名女人,多少与这秦淮烟水有些牵连,老弟天生情种,且大走桃花运,对这类艳史,可能了如指掌。”


    梅雪楼道:“这一下可把小弟考倒了!像这等稗官野史笔下的风流韵事,小弟……”


    “天台醉丐”道:“别卖关于了,是不是要个采头?”


    梅雪楼微微一笑,道:“老哥哥终年幕天席地,哪里有什么好采头!”


    “天台醉丐”道:“那你是不要了?”


    “老哥哥所赐,焉能不受,但不知是何采头?”


    “活宝一个。”


    “快别开胃了!”


    “怎么?你不要?”


    “什么活宝?”


    “‘三寸金莲四寸腰’那个活宝。”


    梅雪楼面色一肃道:“此话当真。”


    “天台醉丐”道:“老哥哥何时和你打过诳语来!”


    此刻,静坐一旁的成筠,突然面色一寒,冷哼了一声道:“老化子,别故弄玄虚,本姑娘倒是愿受一考。”


    “天台醉丐”一愕,连忙摇手道:“你猜到也没用,你要她无用处。”


    “没有用处,本姑娘也要猜上一猜!”


    “那……老化子要先征求小老弟的同意!”


    梅雪楼连连搓手道:“筠妹能猜得到也是一样……嗯!也是一样。”


    成筠哼了一声,白了梅雪楼一眼,立即答道:“第一对是李香君与侯朝宗,李是侠骨柔肠的奇女子,侯是才震京华的名公子,结果生死缠绵,血染桃花。第二对是董小宛……”


    “天台醉丐”连忙摇手道:“算了,老化子认输就是了!”他说毕,向后舱高声道:“出来口巴!小妞,老化子把你给输了!”


    只闻后舱之中,发出轻微之声,立即走出一个银衣少女。


    梅雪楼微微一震,又立即站起,呐呐连声,既惊且喜,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但他立即又激动地道:“二小姐,你好,在下深为贵园之事痛惜!”


    原来,此女正是“金陵十钗”之二的刘雪,当夜,“大观园”扫数就歼,连刘雪也身负重伤,“天台醉丐”赶到,来人即相偕逸去,“天台醉丐”乃将刘雪救走。


    蓦地——


    “天台醉丐”一声惊呼,梅雪楼立即回过头来,只见“天台醉丐”欺起身形,落在三丈外一个画肪之中。


    梅雪楼眉头一皱,知是成筠负气出走,立即也向相同方向五丈外一艘画舫掠去。


    身在空中,四下一打量,只见这秦淮河上,突然之间,陡增千百艘小艇,梭行往来,但却有条不紊,似乎在操练一种阵法,哪里还有成筠的影子。


    但他仍不死心,心知成筠轻功有限,此舫距两岸最少也有二三十丈,要想上岸,起码要借五六个落足之地,才能到达。


    因此,他施展绝顶轻功,像海鸥般地四下飞掠,一点即起,绕行数匝后,仍然不见伊人倩影。他跃回画舫之中,“天台醉丐”连连摇头,并深自引咎自责,刘雪更是盈盈欲泪,埋怨自己害了他们的好事。


    梅雪楼道:“两位快别说了,谁也没错,只是筠妹心胸太窄,气量不够……”


    忽地——


    四周画舫及小艇,忽然有规律地排成一个大圆圈,而这圆圈之外,早已在三人未注意之时,绕成一个更大的圆圈。


    而在这圆圈之内,仅有这一艘画舫。


    “天台醉丐”道:“看吧!花样来了,敢情是在摆画舫阵呢!圈中仅咱们一艘画舫,其意图可见!”


    蓦地——


    河上灯光骤灭,只见内圈快艇之上,人影幢幢,且“哗哗”之声不绝于耳,因此刻内圈每艘快艇之上,皆有数人抬着一个巨桶,将桶中油渍倾于河中。


    忽然,两圈舫艇,缓缓地闪出一个宽逾五丈的大缺口,只见百丈以外,一艘极大的楼船逐波而来,船上灯火全无,仅隐隐看出两边船舷,有数十人摇着巨橹,发出“咿咿哑哑”之声,不一会儿工夫,即停在缺口处下碇不动。


    此刻,内圈快艇上之人,同时以掌风劈向河面之上,只见一片深暗的油渍,向中央移动合拢而来。


    “天台醉丐”道声:“不好!”向四周扫视一匝,续道:“看来,我等即将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了!”


    梅雪楼与刘雪同时一惊,梅雪楼道:“怎见得对方要以火攻?”


    “天台醉丐”道:“你没有看到四周快艇之上倾人河中的油渍吗?此种油渍见火即燃,且能持久,我等若困其中,插翅难逃……”


    梅雪楼道:“我们何不快走?”


    “天台醉丐”道:“已经晚了。”


    忽然,那楼船之上,灯火大明,只见船首一张绣案之前,端坐着三个蒙面女人,三人身后,又一字排列十二个少女,但却未带面罩,在绣案前侧方,一个绣礅之上,又端坐着一个紫衣文生。


    梅雪楼不必细看,即发现那紫衣文生乃是成筠,敢情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已变成阶下之囚了。


    此刻,三更已过,浮云遮月,河上虽有数百艘画舫和快艇,但却鸦雀无声。


    梅雪楼道:“老哥哥认得这三个蒙面女人吗?”


    “天台醉丐”道:“放眼当今武林之中,能有如此阵容的门派,可以说绝无仅有,要知道,这两个圆圈的画舫和快艇,不下数百艘之多,而人数当在千字以上,且水旱路人物,自必兼容并蓄,声势浩大,试想,除了‘天行教’以外,何派曷克臻此!如老哥哥一言中的,确是‘天行教’之人,那么,这楼船上的三个女人之中,必有‘牛马二寡’在内。”


    梅雪楼道:“‘牛马二寡’又是何人?”


    “天台醉丐”道:“‘牛马二寡’即是‘黑白二寡’,‘黑寡’名唤马绮年,‘白寡’名叫牛如花,武林中人以她两人水性杨花,丧德败行,又以‘牛马二寡’称之,无非示以轻藐之意。至于其中另一个女人,老哥哥就不……”


    蓦地——


    “咚咚咚”三声鼓响,来自楼船顶端,显然是内家高手,以内力贯注鼓锤之上击出,声遏行云,像敲在心板上似的令人震颤不已。


    接着,“轰”的一声,火光烛天,内圈每艘快艇之上,燃起一个巨型火把,将圈内河面照耀得如同白昼。


    三人面色微变,心知只要那些火把向水中一抛,圈内河面之上,立即就是一片火海。


    忽地——


    楼船上三个蒙面女人正中一个,“咯咯”一阵荡笑道:“‘鬼府’传人梅雪楼听着,你等已陷入本教的‘两仪火艇阵’之中,除非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必将化为灰烬,不过,本护法念你资质甚佳,不忍看你葬身火海,仍予你一线生机。现在,你自行断去一臂,加入本教,本护法擅作主张,饶你那岳王庙外击毙本教十五名弟子之罪!在十声鼓音之内,速自抉择,反之,你等固然是身葬火海,而‘毒玫瑰’成筠,亦将丧命本护法掌下!”


    梅雪楼悚然一惊,心道:“‘黑白二寡’果然名不虚传,此妇身在五十丈以外,侃侃道来,内劲之足,直震得四周夜空暴响不已,连‘天台醉丐’这等绝世高手,也不由骤然变色。”


    此妇语音甫落,右手倏抬,“咚”的一声,楼船顶端已响起第一声鼓音,余音缭绕,历久不绝,令人寒意陡生。


    梅雪楼究竟是一代奇才,俊目中电芒似水,嘴角上又泛出两道清晰的弧线,向四周电扫一匝,冷然一晒。


    刘雪玉容一黯,道:“梅少侠和老前辈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就快走吧!小女子命运多舛,死不足惜,如连累两位罹此危难,实是百身莫赎!


    梅雪楼道:“刘姑娘快别说了,此刻我等应同舟共济才是,况梅某这条命乃是姑娘所赐,梅某铭感不已!只要有梅某一条命在,必不使任何人动姑娘分毫!”


    蓦地——


    “咚!咚!咚!”


    而且每一鼓响,那些巨大的火把,也随着下垂,接近水面。


    梅雪楼道:“两位可谙水性?”


    两人都默默摇头,此刻,“天台醉丐”心中的难过就别提了,本来,他此番重现江湖,乃是跟踪“上元灯”邬龙,准备在清理门户之后,仍归隐名山,傲啸山泉。但当他见到梅雪楼之后,立即又改变初衷,决心辅导梅雪楼做一番事业,因他自知武功不如梅雪楼,但论经验,可就比梅雪楼高明多了,不意今夜贪那杯中之物,,一时大意,事先竟丝毫未发觉,陷入重围。自己一死,不为夭寿,但梅雪楼和刘雪两人,皆在有为之年,如此死去,实为武林中一大不幸。


    蓦地——


    画舫四周三丈以外水中,“哗”的一声,冒出十余个身着水衣水靠之人,同声道:“水下无异天罗地网,你等休打水下的主意!”说毕,没入水中。


    “咚!咚!”又是两声鼓响,加上以前四声,已经六响,除了余音回荡夜空之外,四周仍是一片死寂,仅由那些巨大的火把之上,传来“呼呼”之声。


    梅雪楼剑眉暴挑,目蕴奇光,道:“事到如今,小弟只有冒险一试了,好在水中油渍距……”


    突然,舫尾水声微响,立即冒上一个头颅奇大的扁脸老头,阴阳怪气地道:“放心吧!老化子,有‘海里怪’在此,河底下无阳关大道……”此人语音末毕,即没入水中。


    “天台醉丐”面色凛然,敢情葬身火海尚未使他如此吃惊,因为河底下有这“海里怪”在,固然是稳于磐石,但他知道此人善恶不分,武功虽不算顶尖高手,但水中功夫,却无出其右者,若此人也心怀不轨,今夜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咚!咚!”又是两声惊心动魄的鼓声,四周巨大的火把,距河面已不足一尺。


    梅雪楼暗将真气纳足十成,道声:“老哥哥和刘姑娘小心了!”长啸一声,身形斜拔而起,直欲人十二丈高空。


    四周两道圆圈舫艇上之人,一阵哗然。


    梅雪楼上升力尽,两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交剪二十余次,“刷”的一声,再跃八丈,此刻已在二十丈的空中,在河面看来,已不及半人之大,而且四周快艇及楼船,此刻都在他的半径之中。


    这正是昔年武林第一人,“天边一朵云”欧白莲的绝世轻功“一线天”。


    此刻,不但“天台醉丐”与刘雪两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即楼船上的“黑白二寡”,也不由仰首凝望,竟忘了下令击鼓。


    梅雪楼豪气大发,一个云里翻身,以“天马行空”之式,平掠九丈,挺胸舒臂,再以“亢龙人海”之式,向楼船船首斜掠而下。


    船头三个蒙面妇人倏然立起,同时疾退一丈,接着,成筠欢呼一声,投入梅雪楼的怀抱。


    三个蒙面女人,虽然六只电目如“虎视鹰瞵”狞视着梅雪楼,但中央那个蒙面女人却将抬起的手,颓然放下,冷峻地道:“你即便逃出火海,也逃不出‘黑白二寡’的掌握!”


    突然,右边那个蒙面女人惊噫了一声,紧盯着梅雪楼,一瞬不瞬。


    梅雪楼视若无睹,独对中央那个蒙面妇人道:“你可敢与梅某作公平的一拼?梅某是说你等三人联手齐上。”


    他语音肯定而冷峻,因此刻已激起他一腔怒火,不免豪气大发,盛气凌人。


    中央那个蒙面妇人,又是“咯咯”一阵荡笑道:“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昔年能在马老娘‘芙蓉十八腿’下走过十招的,已是绝无仅有,你自问比那些高人高出多少?你小子就凭这点轻功,可唬不倒人!常言道:‘全身掉下井,耳朵挂不住。’天行教以挟山超海之势,举世皆惊,相信不久,整个武林,黑白两道,即将悉数归顺本教,你且酌量酌量,能与天下武林为敌?”


    这中央的“蒙面妇人”即是“黑寡”马绮年,她说了半天,仍未说出到底是三人齐上,抑是单打独斗。


    梅雪楼推开怀中的成筠,恚声哂笑道:“‘鼹鼠饮河,不过满腹。’天行教左道旁门,鬼蜮伎俩,焉能成其大事!既然如此,你且将‘两仪火艇阵’撤去,梅某必能使你等长点见识。”


    突然,左边那个蒙面妇人,贴在“黑寡”马绮年耳边说了几句话。


    马绮年右手倏伸,楼船顶端,登时又是“咚咚咚咚”四响鼓声,接着“轰”然一声,立刻火光烛天,照亮了半边天。


    梅雪楼回头一看之下,不由吃一惊,敢情快艇圈内一片火海,迅速地向中央蔓延而去。


    梅雪楼眦目皆裂,暴喝一声,“呛”的一声,长剑已撤在手中,剑光暴涨之下,“鬼手罗魂”、“神界六通”、“九州幽幽”、“玄圃飞花”、“玉辇捍门”、“鬼神十三式”前五式连绵施出。


    “黑白二寡”和另一个蒙面妇人,当真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在梅雪楼欺身、撤剑、出招的刹那之间,身形电分,同声疾呼:“鬼神十三式!”


    “黑白二寡”弹起五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各扫出三十余腿,足未沾地,仅以左掌向下直微吐,又各自扫出十七八腿。


    腿风“霍霍”,幻出朵朵莲花,狂飚拂起两丈外的十二个少女的衣衫,“卜卜”作响。


    而另一个蒙面妇人,身手更是了得,在“黑白二寡”弹起身形同时,也撤出长剑,以极诡谲的剑招,攻出三四招之多,其剑势之凌厉,比之“黑白二寡”,似又略胜半筹。


    梅雪楼心中一动,深感此妇的剑术,似与本门剑法有些微相似之处,只是仍不够精纯,和缺乏雄浑之力。


    “黑白二寡”一口气扫出四个余腿,非但未将对方迫退,自己反而险象环生,只觉梅雪楼一柄长剑,如一条神龙怒蛟似的,虚幻妙绝之中,又排出令人窒息的无俦罡气,而且,一式比一式凌厉,剑光上半尺剑芒,犹自闪烁吞吐不已!


    “黑白二寡”这时才真正相信,何以近数月来,武林之中,将此子传为神奇人物,技盖武林,几乎无人能挡。


    蓦地——


    梅雪楼长啸一声,剑式骤变,长剑上,且发出“嗡嗡”之声,交睫之间,竞斜切三十余剑之多。同时,左手疾收猛吐,以扇形推出一记“玄天烈火掌”的第四式“火天大有”,刹那之间,一股奇炙热浪,带着焦灼气味,如山涌出。


    只闻两声微哼,“黑白二寡”踉跄后退的同时,梅雪楼挟着锐不可当的余威,电掠而上,“唰唰”两声,十根手指,洒落一地。


    这正是“鬼神十三式”的第六式“斜抱飞罗”,在一记“玄天烈火掌”的第四式“火天大有”辅助之下,一举削下“黑白二寡”左手五指。


    梅雪楼早已玑珠在握,立将“海天一瞬”身法施至极限,剑尖朝天,刹那之间,抖出漫天点点寒星,向用剑的蒙面妇人当头洒落。


    突然“刷”的一声,这蒙面妇人的面罩,早已被梅雪楼的长剑削去一半,立即露出一个面孔来。


    这最后一式,仅是“鬼神十三式”第七式“万煞朝笏”的半式而已。


    此刻,不但“黑白二寡”手上鲜血淋漓,惊得如木鸡一般,即被削去一半面罩的妇人,也不禁骇然暴退五步,愣在当地。


    当然,她们的惊愕,是不足为怪的,因为武林有史以来,一个后生小子,能以六七招剑术,同时挫败三个旷世高手,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然而,当梅雪楼与这个被削去半边面罩的美貌妇人,四目相接的刹那之间,不由惊噫一声,同时呐呐地问道:“你……你……你是谁?”


    在梅雪楼极端困惑惊愕之时,三个身影倒掠而起,刹那间,消失在楼船之后的那艘画舫之间。


    这时,秦淮河上的大火,早已熄灭,非但“天台醉丐”和刘雪那艘画舫,已失其踪迹,就是那多得不可胜计的“两仪水艇阵”,也走得一只也无。只见阵阵氤氲青烟,自水面袅袅上升,又散布于苍茫的夜雾之中,四周一片死寂。


    梅雪楼怔立茫茫夜色之中,连三人离去似也未觉,因在他的脑海中,正在殚精竭虑,尽力构想一个呼之欲出,而又遥远得无法捉摸的影子。


    这个影子的面貌,应该是慈祥而和蔼的,然而,这个构想中的影子,不!这个仅是惊鸿一瞥,即令人终生难忘的面孔,竟在秦淮河上“天行教”中出现。


    因此,他感到惶惑、惊愕,乃至于肯定地摇头,否认自己适才所见的面孔,绝非十余年来,朝朝暮暮所构想的影子,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何况她老人家在半年前,曾亲自留笺授技,并称不久即可与自己见面。


    然而,“啊!”他又惊疑地叫了起来,忖道:“她老人家不是说过,‘天行教’与本门大有渊源吗?难道这蒙面妇人与母亲是……”


    “不!”他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记得父亲曾对自己说过,自己的外公,昔年与武林异人之女,“万绿丛中一点红”宫天香结缡不久,即因意见不合而仳离,一年后,“万绿丛中一点红”又送回一个女孩,那就是母亲,而那“万绿丛中一点红”自此一去,再也末现身江湖,五六年后,外公又收了一个徒弟,就是“大罗手”金羽。而“大罗手”金羽资质极高,与母亲同时学艺。他艺成离开东海金钟岛后,却再无音讯,以为他已经被仇家所杀,但据说母亲却不喜欢这个大师兄。直至外公去世后,“大罗手”又突然回到金钟岛,并代替已故的外公“金钟老人”,参加了武林盟主选拔研究大会……”


    他想到这里,又连连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不可能的,如果母亲有姊妹的话,焉有瞒着父亲之理?”


    一直静立在一边,看着他连挫“黑白二寡”和另一个蒙面妇人的成筠,这时才叫了一声“雪哥哥”,走到他的身边,道:“雪哥哥,你又在想什么?”


    梅雪楼道:“小兄在想一件不大可能,而又非常可能之事,适才被小兄削去一半面罩的妇人,极为酷似……”


    他说至此处,戛然打住,似乎又在极力捕捉适才脑海中那个妇人的影子。


    成筠道:“难不成她像……”


    “像谁?”


    “小妹不知猜得对不对,所以恐怕渎亵长辈。”


    “说吧!不管对不对,也不算是渎亵。”


    “是不是有点像伯母她老人家?”


    梅雪楼抓起成筠的玉臂摇撼着,激动地道:“你怎么知道?”


    成筠道:“说起来简单得很,雪哥哥自技成重返江湖之后,昼夜思念伯母,可谓废寝忘食,试想,以你刚才见到那个妇人时的神态来看,在这个世界上,谁能使你牵肠挂肚,失魂落魄?”


    梅雪楼又颓然地道:“但这究竟是不大可能之事,因为家母既不曾参加‘天行教’,而且她老人家也没有姊妹。”


    成筠看着他失神之态,心中一阵黯然,道:“雪哥哥,你适才所说是对的,小妹以为这仅是由于你思亲过度,发生了一种幻觉而已。记得你曾说过,在伯母离去时,你尚不懂人事,且以后未再见过面,不要说这‘天行教’的妇人不会是她,即便果真是她,你怎会认识?”


    梅雪楼自幼虽跟父亲长大,但他却不知师父即是父亲,而且,在他记忆中,母亲根本就未见过,如今,一旦知道师父即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且母亲也有了音讯,怎能不使他废寝忘食!


    成筠拉着他的手道:“走吧!雪哥哥,这样忧愁,会影响身体的,况且,我们还要赶回店去,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天台醉丐’和刘姑娘正在店中等我们呢!”


    两人携手上岸,成筠又道:“今夜小妹一时任性,差点铸成大错,如果雪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


    蓦地——


    百丈以外,三条黑影电驰而来,梅雪楼的目力非比等闲,已看出最前面之人,乃是曾在白马山赶尸嫁祸“三心书生”卫天璈,而又投靠“天行教”的“毒书生”霍剑豪。


    第二个人,正是“三心书生”卫天璈,最后一个是“千手书生”董平。梅雪楼微微一怔心道:“敢情‘三大书生’都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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