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阴谋诡计
3个月前 作者: 燕垒生
当黄门出来告诉我,帝君不见我时,我惊得呆了。我道:“为什么陛下不见我?”
黄门苦着脸,道:“陛下现在不愿见人。楚将军,请您先回去吧。”
那一天,我赶散了一批举着绑了个共和军的旗杆游行的尊王团,把领头的送到执金吾,没想到第二天傍晚,一大批尊王团就来我门外聚会游行。他们打出横幅,骂我吃里扒外,是“共和叛匪”潜于帝都的内奸,似乎全然忘了原先他们称我为帝国栋梁的事。更让我恼怒的是,我居然在那伙人当中看到了那个被我送到刑部去的汉子,连那个被冯奇打了一泥丸的汉子也在。他们得意洋洋地笑着,似是有意前来示威。冯奇气恼无比,向我要求给他一铁弹,我还是把他拉住了。等那些尊王团从早吵到天黑时走了,我立刻起草了一个奏折,准备面见帝君交给他,要他收回允许尊王团便宜行事的诏令。这等便宜行事必将事态闹到不可收拾,尊王团已经开始冲击共和军设在帝都的议事处,再这样下去定会让联合政府的事彻底破产。我要求帝君立刻下诏,缉捕闹事首领,取缔尊王团,向共和军赔礼道歉。
可是奏折刚递进去,我还没等到帝君召见,便退了回来。上面批着几个字:“尊王团朕之赤子,忠贞可嘉,不得阻挠。”
看到这等批语,我差点气死。我刚以为帝君有点明君的样,居然就批出这等话来。而帝君现在也不知对我有了什么成见,我三次求见,都被驳了回来,说让我回营候命。等第三次被驳,我知道帝君已铁了心不愿见我,更害怕那个共和军议事处有什么闪失,只得先去那边看看。自从我听说尊王团冲击那里的事,心急如焚,立刻调动五德营的两辆铁甲车前去守卫,防止尊王团再干出什么事来。现在共和军议事处里虽然没有太重要的人物,到底都是共和军派驻帝都的官员,假如他们出了什么事,那真个不可收拾。
我到了议事处前,还隔得两条街,便见人山人海,很多人都兴高采烈地向那边冲去,而议事处的所在竟有黑烟升起。我心头一沉,向那儿走去,刚走了一段,便见地上有一滩血迹,心更是沉了下去。
再走过一条街,已能见到议事处了。一见,我心中便彻底凉透了。我派来的两辆铁甲车被拖到了一边,上面还被大大地写了几个字,有骂我是国贼的,也有誓死保卫帝君的,连在一起看似乎我有行刺帝君之意。幸好铁甲车牢固,没什么事。可是议事处门口已稀稀落落没几个人了,其实连门都已经没有,早烧作焦炭,正一团团地散出黑烟。
我快步上前,敲了敲铁甲车的门。铁甲车的窗子拉开了一条,里面的士兵见是我,这才开门跳了出来,一脸的沮丧。我骂道:“饭桶!这是谁干的?”
一个士兵委屈地道:“都督,人太多了,总有好几万。他们疯一样过来,把我们推到一边,我们又不能真个动手碾压他们。他们一下冲了进去,把里面的人全抓了出来。”
这士兵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另一个接道:“他们把那些共和军的官员拖出来,便活活地在地上打死,连尸首都拖走了。将军,我在战场上不怕,可是看到他们的样子,当真怕了。”
他们说得简略,可是我却有如目睹,心头像被撕裂了一样痛。我只以为尊王团只是冲击办事处,不敢真个如何,没想到他们真的疯了,居然做出这种事。我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四周,颓然道:“回营。”
我拉开门,跳上了铁甲车。士兵也跳上了车,驾驶者见我进来,道:“都督,若是那些尊王团再拦着我们怎么办?”
我恨恨地道:“碾死勿论!”
我心里已真的痛恨之极。尊王团把议事处彻底毁坏,他们也就是把立宪制毁了。现在共和军大概未曾接到消息,等一知道此事,我敢说战火立刻就要燃起。这些尊王团真的疯了么?可帝君居然还支持他们,难道帝君也疯了?
铁甲车在路上横冲直撞。这回那些尊王团想必也知道了我的决心,一个都不敢在车前晃,两辆铁甲车一路直接开入军营。
一回军营,简仲岚过来想要汇报什么,我咆哮道:“现在不要说了,谁也不准来打扰我,违者格杀勿论!”
这种命令无理之极,我也知道,可是我现在实在想静一静。到今天为止,这一年来的和平结束了,我与南宫闻礼这一年来为立宪的奔忙也全数成为画饼。我千方百计想要避免战争,但战争还是迫在眉睫。我现在恨不得立刻下令,把地军团开出去,见一个尊王团就杀一个。可是现在把二十万尊王团杀光也无济于事,何况我真有这种命令,肯定会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杀人狂魔楚休红”之名。更何况尊王团成员大多是帝都居民,有不少与那些士兵有着亲属关系,我让他们杀人,他们多半不肯的。
我该怎么办?即使在与蛇人交战的最危急关头,我也不曾像现在那样无助。我现在实在想和人商量一下,可是在地军团里只怕商量不出什么。即使是杨易和廉百策,定也感到茫然。假如是曹闻道,可能会嚷着要血洗帝都了。
现在该怎么办?我想着。帝君突然间变脸,他是受到了谁的游说?多半是张龙友。张龙友发现孵化器是被丁亨利炸毁,原先的计划全部化为泡影,恼羞成怒之下,要与共和军决裂。一定是这样的。本来我对张龙友已经回复了一点好感,但现在又恨他入骨。帝君偏生信任他还在信任我之上,我什么话都说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打仗。可是,我能和帝都的百姓开战么?
我发现自己以前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我总以为君为轻,民为贵,民意是不会错的。可是,民意有时也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当一个人疯狂时,跟着疯狂的人往往会有几百、几千、几万。
帝国疯了。我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
门上突然响起了敲叩。我吼道:“现在我谁也不见,快滚!”
可是门外那人仍在敲。我怒不可遏,站起来冲到门边,拉开门,正想再咆哮几句,命令他滚蛋,门一开,却见是曹闻道站在门口,后面杨易他们四个也直直站着。我冷冷道:“你们要做什么?”
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我有事禀报。”
“不见,等过后再来。”
我正想关门,曹闻道一把抵住门,道:“你太冲动了。”
曹闻道自己很冲动,现在倒说我冲动了,我冷笑道:“曹将军,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曹闻道平时虽然与我不拘小节,嘻嘻哈哈个没完,但我一旦正色对他说话,他立刻恭敬之极。可是现在他却毫不退缩,直了直腰道:“统制,你平时向来冷静镇定,现在却大为失常。老廉有件极要紧的事要禀报,你一定要听。”
他反倒像在命令我一样。我心头又是一阵怒火升起,正待发作,但看到他身后的杨易他们四个,心里却像有一盆冷水浇过。这一席话不仅仅是曹闻道的意思,只不过只有曹闻道才敢说。我抹了一下额头,点点头道:“好吧,让廉将军进来。”
曹闻道舒了口气,回头向廉百策颌首示意。我转身进了屋子,坐在了椅子上。廉百策进来后,把门掩上了,我道:“廉将军,你有什么事?”
廉百策看着我,忽然一下跪倒在地,重重给我磕了个头。他这等举动我不曾想到,吃了一惊,但脑海中如电光一闪,道:“你……你真是大人的人?”
廉百策抬起头。他眼里已带有泪光,却也有三分苦笑,道:“百策是大人的人,也是张大人的人。”
他这一句话,我已明白了一切。邵风观说得完全正确,他当真估计得百发百中,只是他也漏算了一点。我站起身,道:“当初张龙友是在掌握大人的耳目吧?”
廉百策点点头,道:“甄文公当初将耳目刺探的统领权交给了张大人,百策那时也是张大人有意安排。张大人说你认识我,只消我能显露本领,他要杀我时你定会求情,以后就会把我纳入你的麾下。”
我的心里如同有一块寒冰。早在那么久以前,文侯和张龙友就已经在我身边埋下了耳目,我居然毫无觉察。文侯一时失察,把耳目统领权交给了张龙友,这也是后来被帝君和张龙友反克的关键吧。我点点头,道:“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
廉百策又重重磕了个头,道:“可百策首先是地军团廉字营的统领。将军,那天你问我时,我便知瞒不过将军了。现在末将宁可一死,也不愿再隐瞒将军。”
我沉吟了片刻,扶起他来,道:“廉兄,起来吧。这事你还向谁说过?”
廉百策道:“我只与杨将军他们四个说过。”
“让他们都进来。”
廉百策答应一声,出去将杨易他们叫了进来。等他们到齐,我看了他们一眼,道:“首先,我想对大家说,廉将军永远都是我们地军团的一员,生死与共。”
廉百策的呼吸急促起来,杨易他们看了看廉百策,都点了点头。他们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杨易道:“都督,廉兄永远都是我们的兄弟。”
我伸出手来,道:“过去我总觉得,军人以身许国,不该以私交笼络。但如今形势急转直下,国家已无法让我们信任,我现在只能要求你们无条件服从我,即使付出性命。”
他们都吃了一惊。我以前一直反对将军队私人化,所以在五德营中,我没有与哪个营特别亲近,全部一视同仁。我见他们也有些犹豫,道:“你们也可以不同意,不要有顾虑。只是我现在要做的事,必须得到你们无条件的支持。”
廉百策道:“楚将军,也许末将没这个资格,但末将愿无条件服从。”他伸出手来,拔出腰刀要刺破指尖,曹闻道忽地伸出手拦住他,抬头看着我道:“统制,你先说你要做什么事。假如有违我本心,末将坚决反对。”
五德营中,在旁人眼里曹闻道是与我最接近的一个,我也从来没怀疑过他和陈忠两人的忠心,没想到他现在却是第一个反对。我的心里一动,还不曾说话,杨易忽然道:“都督,你是要兵谏陛下?”
这话一出,几个人全都面色大变。兵谏帝君,如果不成功的话就会被视成反叛,诛灭九族。即使成功,恐怕我们也逃不了后世的骂名。我点了点头,道:“因为这不仅仅是我一人的事,所以我想求得诸位支持。”
陈忠忽然道:“我同意。”他一直没说话,此时说得斩钉截铁。
曹闻道嘴唇哆嗦了几下,左手往右掌中一击,道:“好,干就干!统制,我也跟着你。”
钱文义看了看杨易,正待说话,杨易忽然上前一步,道:“都督,这是下下之策,万万不可。”
曹闻道眉头一竖,道:“你说……”杨易忽然一伸手,止住了他,低声道:“帝君出尔反尔,已失人君之望。末将以为,要做就做彻底,废了他!”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轻,但却是石破天惊,连我都吓了一大跳,看着杨易。他现在说的话已够得上大逆之罪,足够凌迟碎剐了,我都没想到一向持重的杨易居然会有这等提议。我正要让他闭嘴,杨易已接道:“帝国数百年,气数已尽,共和军也是口蜜腹剑,说的和做的完全两样。都督,现在帝都根本没有能与地军团对抗的势力,只有你自立为帝,才能建立一个真正的新时代!”
杨易的眼中炯炯有神。他是当初兵部尚书路翔的远亲,结果路翔被文侯扳倒,他无罪被拘。从那时起,他对帝国已经彻底失望了吧。曹闻道看着他,又看着我,头上汗水已流了下来,忽然伸手到桌上一拍,道:“杨兄说得极是!我赞成!老陈,你呢?”
陈忠似乎也被杨易的话吓了一跳,但他没有多想,只是道:“楚将军为帝,我同意。”
我见钱文义和廉百策也要开口,不管他们是附议还是要反对,抢道:“此话再不用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曹闻道看着我,道:“统制,我知道你觉得共和军说的那些更有道理。你不做帝君,做共和军的统领也是一样,你肯定是个明君。”
我摇了摇头,道:“不管我会不会是明君,我以军队牟私利,便是给后人做了个极坏的样子,纵然有再冠冕堂皇的借口也不行。这事不许再提,绝无可能。”
曹闻道低低一笑道:“起兵自立为帝是以军队牟私利,兵谏难道就不是了么?统制,要做就做彻底,杨兄这话我赞成!”
曹闻道和杨易以前一直不太和睦,但这时两人似乎说到一块儿去了。
我的额头已尽是冷汗,背后也有寒气爬过。我本来只想让他们支持我兵谏。现在在帝都以地军团实力最强,兵谏很有可能成功,可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说到这个上去。那些野心家,在开始时何尝不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即使在起初这是真话,但后来还是变了。就算我永世不会变,但我一定要堵死以军队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目的这种路子。
可曹闻道的话一语破的,我觉得兵谏可以表明我没有私心,自立为帝才是有私心,可两者其实有什么两样,都是用武力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今天我可以兵谏来强迫帝君放弃决议,明天就有人可以用同样的理由起兵造反,不论我是否有私心,都是为将来的无耻做了个榜样。
不,绝不允许。我直了直身子,大声道:“不要说了。从现在起,任何人,包括我在内,如果想要地军团起兵,不论口号有多么正义,地军团必不可听,当视若国贼,立时格杀!”
他们脸色又是一变。刚才我还要让他全部无条件听我的命令,现在这条命令就像是跟自己作对了。他们怔怔地不说话,我哼了一声,道:“听到了么?”
“遵命。”他们同时说了一句。刚说完,曹闻道急道:“那么,统制,你该怎么办?”
我的头乱成一团。帝君不再见我,共和军的议事处已被乱民捣毁。现在共和军自然不会得到这个消息,但再晚,过一两天这消息也该传到五羊城了。我不知道帝君敢任由尊王团胡作非为到底有什么预防措施,方才热血上头,根本顾不得考虑太多,现在倒冷静下来。我看了他们一眼,道:“大家先坐下来吧。你们说,现在事态已经如此,共和军听到变化定会起兵,到底该如何避免?”
他们都坐了下来。廉百策一坐下,便道:“楚将军,有一件事,甄文侯问过我好几次你的态度,他应该仍想把你召回麾下。楚将军,有没有可能把兵力交给文侯,让他处理?”
文侯的才能,我们全都清楚。廉百策其实是张龙友安排进来的,他现在有这种提议,显然已经把立场完全转到地军团上来了。我还没说话,杨易已摇了摇头,道:“文侯大人如果能控制地军团,定然能够扭转乾坤。但他一旦手上有了权力,便更不可收拾,等如饮鸩止渴。”
我也正是顾虑及此。如果我现在投靠文侯,那么文侯起死回生,固然可以一举扭转局势,但他不是我所能驾驭的人物,演变成的局势恐怕是我更不愿看到的。我点了点头,道:“杨兄说得极是。”
陈忠忽道:“其实说来说去,这件事到底本身有没有人在指使?”
杨易看了看廉百策,廉百策脸腾地红了,道:“楚将军,尊王团背后其实是张尚书……”
曹闻道闻听,猛地站了起来,道:“老廉,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有些怒气,但看着廉百策的样子,却又释然。廉百策作为张龙友派来监视我的人,这些年来他心里一定犹豫困苦之极。现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背弃张龙友,哪里有时间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我道:“这事是张龙友指使的?”
廉百策道:“末将也不知。但那尊王团的首领受张尚书笼络,那是肯定的。”
陈忠道:“都督,末将也不知道太多,只是末将觉得既然张尚书早就预谋此事,那么他定然对共和军的反扑做好准备了,都督,你不想与共和军交战,恐怕不行。”
杨易道:“陈兄以为,张尚书其实早就派人趁虚远征五羊城了?从兵法上说,此举愚不可及,如果他真有这种心思,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地去捣毁议事处。一个议事处又不是什么重镇,里面也没什么共和军的重臣。如果我要偷袭五羊城,第一件事便是留着他们,这样才可以迷惑共和军,同时出动奇兵,收到出奇不意之效。捣毁议事处,只是打草惊蛇。”
陈忠对兵法并不擅长,杨易说得正是。张龙友最擅长的就是权谋。他的权谋术连文侯都要败下阵来,肯定会想到这一点,不会走出这等臭棋。钱文义这时沉吟道:“假如捣毁议事处,并不是张尚书的主意呢?”
杨易道:“帝君就算想出这等主意,还要张龙友去办的。”
钱文义不再说话。但我只觉脑海中闪动了一下,想到一个念头。我们现在都觉得捣毁共和军议事处与偷袭共和军应当是同一件事的两个步骤,但杨易和钱文义的话却给了我一个提示,假如捣毁议事处并不是要与共和军开战,而是为了提醒共和军?
能做这一件事的,只有一个人……文侯!
我被这个念头惊呆了。但唯有这样想才讲得通。显然,张龙友并没有完全掌握文侯的耳目,仍然有一部份归文侯亲自掌握。恐怕,尊王团真正听从的,实际上是文侯!只有这么想,才想得通尊王团为什么要三番两次来地军团劳军,我本来就属于帝君一方的人,帝君根本不必借助尊王团来笼络我。
我越想越是悲哀。文侯的确是个不择手段的人,用张龙友自己的武器摆了他一道,根本不把那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不管是被杀死的共和军驻帝都人等,还是那些一心以为自己做的是忠君爱国之事的尊王团员,在文侯眼里,同样等若蝼蚁。
我猛地站了起来。他们都被我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杨易小心地道:“都督……”
我道:“不要紧。你们在营中严阵以待,除了我亲自来到,不要接受任何命令,包括帝君和我的手令在内。”
杨易急道:“你要做什么?”
“见文侯大人。”
“楚将军,你真是难得。”
当我到了文侯府,文侯正在伏案写着一幅字。文侯的书法向来出色,现在有了纸,练习得更多。我看着他,道:“大人,我想知道尊王团是不是听您的指挥。”
文侯忽地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嘲讽,道:“没想到,你居然只比张龙友晚看出半天,呵呵。不过,他搞的这个尊王团原本就是个松散的组织,我也不能全部控制。”
我没想到文侯居然直承,心里更觉得凉了。假如文侯矢口否认,那就说明他仍在暗中活动,应该有挽回的余地。可现在却说明他把一切都摆在了台面上,再无法改变了。我道:“大人,你可曾想过,这样做虽然将了张龙友一军,但将立宪彻底破坏了。”
文侯道:“楚将军,你可知道什么是这世上最难用,也是最易用,最有威力,也最无力的东西么?就是民心。所谓民心,当发动起来时威力无比。要是挑拨起来,有时可能只需一句话,他们就会义无反顾,万丈深渊也会争先恐后地跳。可是一旦挑拨起来,也就如一只出柙的怪兽,再不受控制了。”这时他写完了最后一笔,将笔往笔筒里一扔,抬起头看着我道:“民心是最容易摆布的。张龙友用这个将我推倒,我认输。但现在我把这些还给了他。”
我已惊得呆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事实上还有我根本没想到的内幕。我道:“那么,张龙友让陛下不干涉尊王团,并不是因为尊王团受他指挥?”
文侯哈哈笑了笑,道:“楚将军,假如你是姓张的对手,恐怕早就被他大卸八块了。他真是天纵奇才,把我手中的武器全部夺走了。我用手头仅剩的这件武器,也是威力最大的武器来与他决一死战,他也应对得全无破绽。”
我像被冻僵了一般,人无法动弹,话都说不上来。远远不止我所猜想的,只是两个权谋家在指使手下,而是一场用权谋来争夺民心的对决。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不知听过多少遍,在这些权谋家手下,民心也只是一件可以随意玩弄的东西。更让我震惊的是,我发现即使我自认自己真正以民为本,一切都从民众的利益出发,还是有可能遭到民心背弃。所以,共和军尽管说的和做的并不一致,仍然可以获得很多人支持。同样,帝国横征暴敛,一样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这一切,都是因为民心是可以由着人摆布的,即使你告诉他们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一样有很多人不愿看一眼事实,跟着你这样说。
文侯走到我跟前,轻声道:“楚休红,你今天到我这里来,那么我再给你最后一个选择,你跟我,还是站在那边?”
他看着我,眼里灼灼有光。我只觉头晕目眩,嗫嚅地道:“我……我……”
“实话告诉你。假如你不站在我这一边,我胜利的可能最多只有两成。但只要你站过来,我就有七成的把握打垮他们。所以我非常需要你的力量,楚休红,我老了,只要你跟随我,将来的一切都是你的。那时,你想要立下什么法令,建立怎么一个国家,都可以任由你的意思了。”
文侯的话中似有一种魔力,我几乎就要点头了。然而,我心里似乎有一个倔强的声音在怒吼着:“不,不要。”听从了文侯,也许会真的和他说的一样,但这岂不是借助军队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我刚发过毒誓,决不让任何人利用军队来干涉政局。军队,只能用来保护人民,与任何政派无涉。
我重重地摇了摇头,道:“大人,我不会帮你。”
文侯的眼里一下极其失望,我甚至看到了他眼神背后隐隐的杀气。我顾不得一切,道:“大人,末将有一个理想,军队不能属于任何人,军队这把利刃,只能以之示外敌,不能用来对付自身。所以请恕我无知,地军团哪一方都不会帮。”
文侯的眼中又开始发亮:“你是说,帝君要你捉拿我?你也不会从命?”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索性直着脖子,道:“不论帝都发生什么事,地军团只能用来抵抗外敌。即使帝都出现无法控制的骚乱,地军团也只会帮助维持治安。大人,末将告辞了。”
文侯要争夺民心,不会动手弑君的。他肯定还能控制一部份禁军,加上府兵还有一些,帝君没有地军团可调,便同样不会用极端手段。也许,这样选择才是最好的,索性让他们去争吧,看谁争到了民心,我便倒向谁。
我看着天空,不由微笑起来。来时我茫然不知所措,现在打定了主意,人也镇定了许多。我现在所做的,岂不同样是一种权谋?只是这样做可以免除许多杀戮,让流血只局限于这些达官贵人之间吧。
只是,第四天我就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这几天里,尊王团如火如荼地壮大,现在几乎把整个帝都的居民全都卷进去了。由于文侯的煸动和帝君、张龙友的放任,尊王团几乎控制了朝政,甚至一些宗室都开始头上绑条红布上街,自称尊王团一员。尊王团发动了整个帝都居民搜捕共和军的残党,现在已经发展到搜捕同情共和的人。仅仅过了几天,立宪制已没人提起,甚至有人在茶馆里说了一句立宪的事,立刻被尊王团捉去用私刑拷打致死。在人们眼里,共和军已是一切不幸的根源,赋税增加是因为共和军,天灾人祸也是因为共和军。在他们眼里,只要摧毁共和军,一切都会变得美好无比,人人都能过上富裕的生活。
等到了第四天,杨易带着人惊恐万状地来我住处告诉我,尊王团已然失控,开始闯入私宅,强行将人带走,因此他要暂时住到军中不要出来。我见他面色有异,心知不对,追问之下,杨易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今天出了一件大事,尊王团一大早便开始了一个“清君侧”运动。被他们列入要从帝君身侧清除的奸臣名单的,有十几个,我排在最后,而排在最前的则是为立宪奔走最力的南宫闻礼。
凌晨,十几个尊王团成员趁天还黑,执械闯入南宫闻礼的宅邸,当场将南宫闻礼刺杀。帝君闻听南宫闻礼被杀,也吃了一惊,命令执金吾捉拿首要人犯,结果尊王团在皇城下聚集十万人,迫使帝君宣布南宫闻礼有罪,杀人者有功。也正因为出了这件事,“清君侧”运动到现在才杀了三个人。廉百策现在还与尊王团一些首脑人物有联系,他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与众人商议,决定先分头把那份尊王团要除掉的文臣武将名单上的人等先接到地军团里避难,杨易正是来接我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只觉心都冻成了冰。张龙友和文侯以民心的对决,现在已经超出他们的控制范围了。民心已如出柙的怪物,横冲直撞,我知道他们两个当中,肯定要有一个身败名裂,把一切都输光。
帝都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混乱之中。而更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件事发生在一个少有的没有战争、和平的年份里。仅仅几天前,人人都认为一个太平盛世拉开了序幕,可是幕布拉起,才发现那是一个万劫不复的年代。
二月十七,帝都的混乱到了顶点。几乎所有帝都居民都上街了,不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个都头缠红布条,在大街小巷上走着。不时有人高呼着口号,说是誓死保卫帝国,誓死忠于帝君。其间有人打出了横幅,又提起帝都破围战中文侯的功绩,歌颂文侯对帝国子民有再生之德。另一些人也打出横幅,赞扬陛下英明神武,领导了帝都破围战。两派人唇枪舌剑,各说各的。正当要从口头相争转变到动手时,突然有一骑快马疾驰入宫。
特使来报,水火两军团偷袭五羊城成功。
水军团与火军团原本驻守东平城,邓沧澜设空城计,暗中出海远征。当时五羊城城防空虚,水军团恃战船得力,大破五羊城船队。五羊城以水军起家,水军实力极强,但邓沧澜得蒲安礼做内应,将五羊城水军打得片甲不留,杀入城中,取珍宝无算,共和七天将中留守城池的何步天、巴文彦二将战死,何从景自己也做了俘虏。现在水火二军正在北上,一月后就能将何从景押解入京。
这个消息让我也吃了一惊。我吃惊的不是张龙友有这种后手,而是共和军居然大意了。可能持续一年多的谈判把何从景也麻痹了,以至于他认为帝国肯花那么多力气来谈立宪之事,定不会发动奇袭。水军团驻守东平城,从东平城海路入五羊城,大概要一个月左右,计算日子,邓沧澜最迟也要在一月中出发,而当时还没有谈判完成。
这个消息一传来,帝国上下欢声雷动,帝君伟大论顿时压倒了文侯英明论。我不由叹息,文侯自己估计自己顶多只有两成的胜算,但这两成胜算他也估得多了,张龙友用手里的权力把八成把握变成了十成。现在帝君的声誉比帝都破围战后的文侯还要高,即使文侯在尊王团中还有人,到了现在那些人也不会再支持他了。而让我又吃了一惊的是,这个颇显阴险,却又恢宏的计划,居然是身在火军团里的吴万龄制定的。我没想到只擅长整军的吴万龄这几年成长如此之快,这个计划虽然有些背信弃义,但每一步都计划得无比周详严密,没有半点踏空。
胜负已定,然而我没有一丝高兴。
南宫闻礼死了。这个将会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贤明的人,就这样倒在半路上,倒下得全无价值,甚至满载骂名,连凶手都找不到。那些杀他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南宫闻礼坚持,不久前刚发布过一个减免赋税,将土城分配给赤贫户的立宪法律。
我偷偷见了南宫闻礼的遗孀可娜一次。可娜年纪并不大,其实与我相去无几,但这个女子出乎意料的沉稳。她拒绝了我要她暂到军中躲避的建议,仍要住在家里。不过我看那些尊王团成员对她相当尊敬,加上帝君得胜,肯定会为南宫闻礼平反昭雪,便没再坚持。
三月中,消息传来,五羊城残部在高鹫城一带举旗,重立共和国,正式宣布反叛,并夺回五羊城。同月,尊王团的清君侧运动结束,有几个尊王团领袖被刑部以“受共和军唆使阴谋颠覆帝国”的罪名拘捕斩首,那自然是听从文侯的几个。南宫闻礼正式平反,追授文侯之爵,可娜作为南宫闻礼遗孀,受封清节县君,并破例接任礼部尚书之职。帝国开国以来,曾经出过几个女官,但出现女尚书还是第一位。可娜成为礼部尚书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民间兵器管制,收缴散落民间的武器。尊王团掌握许多武器,可娜的这条命令自然是对付他们的,收缴武器后,那些人顶多就是在街上晃晃了。
四月,帝都平静,地军团则受命征讨共和军,因为共和军开始准备北伐。短暂的和平正式结束,战火重新燃起。从帝都出发时,我看到一路上那些刚安定下来的难民再一次收拾东西准备逃难,那些刚被开垦出来的荒地也一片片地重新抛荒,痛苦依旧攫住人们的心。
从帝都抵达五羊城,需要两个月的路程。地军团在近一个月后抵达东平城,共和军的前锋已抵达东平城下,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当时东平城已齐聚地火水风四军团,本以为手到擒来,但出乎我的意料,这一战艰苦之极,地军团险些被击溃。
因为共和军的炮火威力远远超过了火军团。火军团的火炮射程大约一百多步,共和军的火炮竟然远达七百余步。我记得在攻入伏羲谷时,简仲岚曾提醒过我,但当时我觉得这太不可能,一直在怀疑。在东平城下第一次确认,就更加惊心。我们的战法一直是火军团先用火炮轰击,当敌军发生混乱后再由地军团突击。这种战法屡试不爽,可是这一次彻底失败,火军团的炮火根本还没碰到共和军的影子,就被共和军的炮火扫灭了近一半。这一战打得毕炜痛哭失声,几乎要自尽,幸好当我冒险命地军团突击时,共和军军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故,结果共和军败退下去,但他们在败退前仍然将地军团的一架铁甲车也击毁了。铁甲车一直被看成是陆战无敌,连蛇人对之都毫无办法,可是共和军的炮火竟然能摧毁铁甲车,让我们惊心不已。
这一战共和军虽退,损失却是我们更大,所以其实地军团是败北的。从地军团成军以来,这是第一次失败,五德营群情激昂,誓要雪耻。然而我另有打算,在出发前,我向帝君上过奏折,要求以何从景为筹码,建议停战,恢复当初谈定的立宪制,说好的共和军享有权利一律不变。帝君虽然有些不肯,但我向他陈说利害,帝君最终还是同意了。
趁现在只是交战过一次,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向共和军派出使者,要求和谈。
共和军回应了。可是,与我想的不同,虽然何从景被帝国活捉,共和军反倒提出更苛刻的要求,甚至要求修改国号,去帝号,帝君只能作为特殊人物在国家享有优待。
共和军的强硬出乎我的意料。然而我仍然希望不要再有战争,所以不论共和军提出的条件有多么苛刻,我仍然一步步谈判,该还的还,只希望达成一个共和军和帝君都能同意的条件。
只是,变化还是来得太快。谈判从五月谈到七月,突然传来一个消息,尊王团又在帝都发动一次运动,刺杀了何从景。
消息传来,最后一线和谈的希望破灭,战火重开。这是帝国自新四年、共和元年七月的事,这一年,张龙友晋升为太师,正式成为帝国最有权势的人,而文侯重新被贬为侯爵,文公的爵位给了蒲安礼。同时,我终于在二十九岁的最后一个月里被封为帅,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帅。同时,邵风观、毕炜、邓沧澜三人同时升为上将军。这时帝君也正式提出要我迎娶十九公主的事,但我以郡主为理由而拒绝。
自新五年、共和二年三月,我正在抵御共和军的新一轮攻势,传来一个消息,文侯逃亡入狄,地军团与风军团立刻返回征讨。
回到帝国后,整编了部队,我和邵风观率地风联军五千人进入沙漠,经过激战,活捉了文侯。然而,在这一战中发生了很多事:我的百辟刀在与叶飞鹄对刀时碎裂,小王子则在与随文侯出逃的武昭老师对枪时枪挑武昭老师,而地军团参军简仲岚竟然要杀我。
帝君现在正倚仗我,他不会杀我。要杀我的,只有因为我拜帅后权位逼近他的张龙友。张龙友要做的,是加强帝君对帝国的控制权,然而我作为帝国元帅,率先反对任何人独断,在张龙友眼里,我就是他控制地军团的最大障碍了。
然而,我只有一步步地做下去。至少,现在只有我才能制约张龙友,不让他成为第二个文侯。
文侯被捉拿回来后,我与邵风观、邓沧澜联名请求赦免他的死罪。不管怎么说,文侯为帝国立下了极大的功劳,他也确实有治国的能力,就算让他成为一个幕僚,也能够向他请教许多治国之策。毕炜虽然没有与我们联命,但他也没有提议要杀文侯。坚决要杀文侯的,却是晋升为文公的蒲安礼。
蒲安礼上疏,说文侯跋扈难制,不臣之心永无宁日,因此必须斩杀,张龙友也附和他的建议。张龙友和蒲安礼,这两个帝国目前地位最高的人都坚持如此,虽然有我们四相军团三统领联命保奏,仍然无济于事。不过好在我们也不算毫无地位,帝君决定,赐文侯一死,给他留一个全尸,不至于身首异处。
自新五年七月,文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当时,我正奉命抵御丁亨利的共和军北上。
丁亨利非同凡响。共和军重新举旗以来,虽然仍遭四相军团压制,无法渡江北上,但他们的实力越来越强,而且每次挫折都无法给他们实质打击,往往过了几个月共和军就恢复元气。我几乎要以为共和军真的拥有那种能造出人类的孵化机了,可是经过详细调查,共和军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他们的法宝就是征兵。
与帝国军征兵时不同,共和军征兵完全凭自愿,只是承诺会把土地按军功分发给他们。与帝国的土地私有不同,共和军宣称土地国有,人人皆可拥有。这一点对于流离失所的难民极有吸引力,而且大江以南的土地要比大江以北肥沃得多,不要说帝国那些拥有广袤封地的宗室王和功臣们不愿把自己的土地分给难民,就算他们肯,这些土地的吸引力也不及共和军控制区。更何况随着战火蔓延,劳力下降,当初立宪时定下的减免赋税已成了一句空话,实际赋税反而增加起来。而越是这样,逃离帝国控制区的难民就越多,共和军的兵源也更充份。当我发现被我们占领的地方的民众也开始传说有一个地方没有贵族压迫,不必缴纳苛捐杂税,土地也归自己所有时,我明白,帝制先天上比共和制就有着致命的缺陷。我不相信共和军能永远把土地分给民众,可是在当今,共和制再华而不实,帝国再有明君贤臣出现,对于民众来说,共和制仍然要好得多。
只是,我现在已经踏上了不归路,无法再回头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走下去,把另一条路截断,这条路才会是一条康庄大道。
自新五年十一月,四相军团齐聚,经过商讨,决定对五羊城发动一次水陆攻势。由于共和军的水军被邓沧澜击败后,实力大不如前,所以我们的水军占了绝对优势,共和军也干脆放弃水面决胜之心,把精力全部放在了陆军上。虽然地军团的兵力较丁亨利稍占优势,但这优势远未到必胜的地步。共和军的七天将都在,而且他们还有那种威力远远超过我们的火炮,陆战实力之比最多只是五五之数。
我定下的是声东击西之计。
表面上,由地军团发动首攻,似乎为了掩饰水军团从海上的进攻,其实邓沧澜才真正是佯攻,地军团最终发动的是主攻。以这种看似不合理的战术来打击共和军出现的空隙,也是丁亨利露出的唯一破绽。丁亨利深通兵法,我与他也交手多年,知道寻常的计谋瞒不过他,但也正因为对兵法太熟悉了,他一贯不做冒险之事。丁亨利与我惺惺相惜,可我们也都知道对方在战场上决不会留情,战争对于我们都不是一件儿戏,我以地军团孤军深入,随时会遭到重创,他一定会认为我是在故意引诱他,真正的杀手是以水军团从海面攻击。只是当他把兵力移到水门时,地军团将不顾一切突然发动最后的攻势,一举破城。
这个计策太过冒险,如果是平时,我决不会用这种手段。一来可行性太低,二来即使成功,损失也会大得超出预计。
可是我还是实行了。帝国军第二次攻破五羊城。
这一次本应给共和军带来灭顶之灾,可是最终却令我失望,丁亨利仍然率领三分之二的士兵逃遁。这个人不愧今世数一数二的名将,即使处于绝境,仍然能如游鱼一般脱身。
攻破五羊城,本应是一个转机。我建议对五羊城采取怀柔政策,让这些共和军控制地的民众知道,帝制并非如共和军说得那么可怕,他们仍然可以生活得安祥幸福。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张龙友突然莅临五羊城,他亲自在城中搜捕共和军残部,随即斩首示众。
我知道他是想用雷霆手段震慑共和军民众,让他们不敢再依附共和军,使共和军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适得其反,毫无效果,反倒映证了共和军宣传的“帝制邪恶”,我在攻破五羊城初期采取的一些怀柔手段相应成了两面三刀,前功尽弃。攻下共和军的大本营,岂但没有消灭共和军,反倒让他们的生存余地更大了。
我现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能揭示出天法师的真面目。伏羲谷一战后,因为天法师不知所踪,我一直在追踪这个人的下落,不知他躲在共和军还是帝国的背后。经过数年的追查,我终于发现了天法师是躲在共和军的南武公子处。我将这个消息通知丁亨利。我告诉他,这一切其实都是天法师捣的鬼,包括最开始的尊王团捣毁共和军帝都议事处,以及水火两军团偷袭五羊城。天法师是把我们当成了他手中的武器,他想要做的是消灭我们人类。
丁亨利答应了。他同意停战,先去南武公子处追查此事下落。然而,这时南武公子却到了军前,带来的却是天法师那风干已久的首级。
早在几年前,天法师就已经被南武公子看出破绽杀死了。只是天法师让我们火并的计划,却经过南武公子修改后,一步步成为现实。
最后一线和解的希望也破灭了,战火重新开始。此时,共和军的实力已经占了上风,而屋漏偏逢连宵雨,孤悬海中的海靖省都督,海靖伯孙琢之宣告独立,不再听从帝国命令。与之相应,西府军都督、司辰伯陶百狐宣布天水省独立。
海靖省是海上门户。孙琢之独立后,水军团已无法再从海上长驱直入,进攻五羊城了。天水省则是西北门户,陶百狐一独立,西北诸省从此与帝国失去联系。
自新八年,也就是共和五年的五月,最后一击来临了。狄人以为文侯和沙吉罕报仇为名大举入关,实力大不如前的青月公再不能守,被狄人全线突破,防线彻底崩溃,青月公阖家自焚而死。同月,句罗岛宣布与帝国绝交,改奉共和国为正朔。
句罗是帝国最为忠实的藩属,每当句罗有难,帝国也不惜一切代价援助。连句罗都背弃了帝国,我也似乎看到了帝国的末日。只是,我仍然不愿就此放弃,我仍想做最后一搏。
自新八年年底,我率地军团装作不支共和军进攻之势,将共和军引入大江中游的对马山和屏风山一带的坠星原。
当初帝国与共和军第一次同盟,陆经渔因为不愿回归帝国,于是率旧部盘踞此地,屡次偷袭帝国补给,就是在此地被我带领首次上阵的地军团铁甲车队击败。我还记得那一次陆经渔引以为傲的铁骑军被铁甲车追杀殆尽时,他嗒然若死的样子。那一次,他告诉我,属于他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将是属于我的时代。现在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与陆经渔最得意的弟子又开始了一次决战,这也将决定接下来的时代属于谁的问题。
战争就是如此。我定下最后一个细节时,想着。可是我没有一丝欣喜,却只有失望乃至绝望。我的眼前看不到一丝光明,当初武侯阵亡前所说的“不仁者天诛之”六个字,时时在我耳边回响。我一直引以为戒,可是渐渐的,我自己也成为一个自己不愿的“不仁者”。
自新九年、共和六年的一月,决定帝国与共和军最后命运的一战开始了。丁亨利率领的共和军主力陷入了地军团的包围,可是,共和军的实力却只有在地军团之上。尽管将丁亨利包围,我仍然不知道这一次是鱼死还是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