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葬剑崖

    “应是一击致命，死后被人直接送来谷中！”老谷主想不通，以铁仁的资质，练功的拼命劲，到如今，起码也是绝顶高手，谁能一招就杀了他，且让他绝望，毫无反抗之力。


    深深地看了许铁仁一眼，老谷主闭上眼睛，强抑心中的悲愤与痛楚，沉声说：“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早上在谷外发现的，没有别人。”先前那汉子回道。


    “有没追出去查看？”老谷主尽量放缓语气，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挤出。


    “追了，我一看见铁仁大哥……我就发狂了，追出去十余里，要把那凶手碎尸万段……可是人影都没见着……”那汉子一脸憨相，此时被仇恨鼓动得面露狰狞。他是许铁仁的玩伴，名叫许铁牛，素来仰慕许铁仁。当初许铁仁要出谷，许铁牛便坚决支持，觉得许铁仁的武功高绝，不该埋没在此。不料，再相见时，却已生死相隔，他心中的痛楚不比老谷主少。


    “谷主，我要出谷，我要替铁仁大哥报仇。”


    老谷主斜瞄了他一眼，“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报仇？”


    “铁仁大哥一定是被谋害的，他武功那么高，谁能杀得了他。”许铁牛犟劲不小，谷主的话也不管用了。提起许铁仁，大多数族人都忘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年轻一辈的人，几乎无人知晓。但是，在许铁牛的眼中，仍充满敬佩之情，身上如发光一般，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不知天高地厚，阴谋诡计也是能耐？你以为磨了几天剑，就是高手了？”老谷主脸色缓和了些，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了望剑山，环顾四周。这时，听到动静赶来的族人已有数百，围着许铁仁的尸首，脸上都泛起哀伤。


    “江湖恩怨江湖了，要想出去闯荡，就要做好身死的准备！葬剑谷不会为出谷的弟子报仇，这事就算了……按族规，葬了吧……”老谷主说完，阴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出去。众人低声应是，而后，数名大汉抬起许铁仁的尸首向西边悬崖走去。


    族中的规矩很严，只有为剑而死的男人，才能葬在西边悬崖下，在祠堂立牌留名。无疑，许铁仁有这个资格！


    许云峰见过两次死人。一次是他四五岁时，族里死了一位老奶奶，在祠堂前面火葬后，骨灰埋在北面的高山上。那时，爹抱着他，站在家门口眺望，觉得很是热闹，心里只有好奇，没有害怕。如今是第二次，身为绝顶高手，瞬间却被杀了，许云峰没有了好奇，只剩下害怕。武功再高，也难免被人杀死，这难道就是师傅说的“取死之道”？


    早晨，那临近死亡边缘的一剑，让他明白了死的意义。那是空荡荡的，无所依，无所知，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最后被黑暗吞噬。他不想死，也不敢死，他要活下去，还要好好活下去，等爹回来。他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可以出谷……


    许云峰跟在后面向西山走去，低着头，心情沉重，耳边传来的哀叹与低泣，让他浑身难受，仿如脑袋被勒住，顶上还有一把锤子，一下一下砸来。而头被紧紧地拽着，难以喘息，无处可躲，他只能默默忍受。


    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多，除了老人与幼儿，能翻山赶路的都来了。翻过几个小山坡，穿过小峡谷，到了西山脚下。在山脚下，大多数人留下了，仰着头，看那些手脚利落的大汉，身影晃动，腾闪挪移，跃上山顶。


    西山，一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面是陡峭石壁，高数百丈，异常难行。许云峰功力尚浅，轻功施展不开，只能慢慢爬。看着其他人轻松跳跃，三两下便上了山顶，他很是羡慕。.info[]族里的龟鹤玄功，共九重，谁都能练，据说能延年益寿，普遍能活**十岁。唯一的缺点是进境缓慢，须有耐心，日夜不停地磨，鲜少有人能练出。


    据说三百年前，有位族人在七十岁时练成了龟鹤玄功，具有莫大神通，后来出谷去了，再没回来。近百年来，再无一人练成，最高只练到六重。许云峰六岁开始修炼龟鹤玄功，刚进入第一重，经脉细小，却一味猛练，犹如走火入魔一般，幸亏内力尚浅，否则有性命之危。之后，十二大主脉堵塞了，内力运转不通，只能停下，慢慢等经脉扩大。


    许云龙借力使力，在石壁上腾挪，时而站在石头上换气，与他平时的风度翩翩相比，略显狼狈。其他年轻一代的弟子，轻功好的，手脚并用，也能上去。在半山腰，使完劲，自知攀不上的，贴在石壁上歇息，然后下山去。越往上越难爬，有一段陡直的崖壁无法通过，要绕着前人留下的凹痕，斜着向上爬，一下没抓稳，就会掉下来。摔死摔伤，全看天意了。


    山面倾斜，彷如一个斜躺着的人，慢慢直起腰，由腰眼到头顶那一段，越来越陡。许云峰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消磨，喘气声越来越大，腰弯下去，再弯下去。躬着腰走了几步，力气耗尽，他趴在一块石头上不动了，歇息了一盏茶时间，抬头仰望，感觉山顶就在天上。


    一时意志消沉，脑海想着是否如其他人那样就此放弃，下山去，另一个念头却突然冒出来，坚持，一定要爬上去。许云龙能上去，我为什么不能，就是爬也要爬上去，不然，何时才能打败他？许云峰咬着牙，下定决心，毅然直起腰，向上爬。


    走一步，喘口气，调整呼吸。本来身体软绵绵的，没了力气，此时，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内力，在筋脉里转了一圈，舒服了些。挨着石壁的衣服磨破了，里面的细肉擦出一道道痕迹，血红血红。四肢关节，膝盖手掌已经磨破了，渗出血丝，粘上细小的沙石，钻心地疼。


    眼看着太阳升到了头顶，能上去的早上去了，不能上的下山了，他仍在爬。下意识地朝下一看，许云峰吓了一跳，从两百丈高处摔下去，定死无疑。下面的人，只能看见一个个头，如蚂蚁般，挤在一小块凹子里。心里一惊，身子发软，没有退路了，往下走不动，只能往上，不要回头看！


    许云峰深吸口气，定了定心，再往前爬了十几步，便到了那段近二十几丈的陡坡，无论如何，没力气上了。许云峰却笑了，难怪其他人跑没影了，原来这里有藤条。藤条有婴儿手臂粗，是刚做好的，上面还有绿叶子。抓起藤条，扯了几下，很结实，在腰上绑了一圈，许云峰胆气壮了，提起一口气，手拉藤条，脚踩石壁，“噔噔……”往上走。


    山顶的岩石风化得厉害，一抓就碎，幸亏另一只手抓着藤条，否则，要被摔成肉泥了。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许云峰到了山顶，只见上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块三四人高，七八人合抱的巨石矗立着，黑黝黝的，与周围的石头截然不同。巨石上刻着三个血红色的大字，“葬剑崖”，入石三分，气势磅礴。此时，巨石上用木板，树枝，搭了一个床架子，架子下面堆满了松枝，许铁仁躺在上面。上来的族人围着巨石围了三圈，年轻一代在最外面，有十几人，许云峰也站过去。在一片静穆中，只有呼啸的风声一直响个不停，“呼呼……哗哗……呜呜……”


    众人皆低垂着头，无人说话，只以眼神交流。许云峰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大风吹不散，烈日照不融。一炷香时间后，老谷主上来了，轻轻一跃，上了巨石，将许铁仁生前穿过的衣服，放在架子下，点燃，飘身下来。众人纷纷拔剑，撞击剑鞘，发出一阵阵如打铁的脆名声，“叮叮……”


    火越烧越旺，浓烟滚滚，吞噬了许铁仁。大火映红了众人的脸庞，有哀伤，有愤懑，有凄楚，有悲鸣，有沉就，有淡漠。剑谷中人不知江湖险恶，不知勾心斗角，对生死看得很淡，生为剑，死为剑，没甚太大区别。他们看重的，至多是死后能否葬于葬剑崖。葬剑崖是族人的最终归宿，一代代先人，埋于此地，回归祖剑的怀抱。


    “烧吧，烧吧，去吧，去吧……”


    大火渐渐烧灭了，老谷主上前收拾骨灰，而后，将许铁仁用过的剑与骨灰包在一起。老谷主注视着那个黑布包，良久，闭上眼，两行浊泪滑下他清癯的脸庞。奋力一掷，黑布包掉下悬崖，快速下落，落进无底深渊。良久，没有回声，老谷主跃下巨石，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地面震动了一下，年轻一代弟子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老谷主没有说一句话，带头往山下飘去，其他族人收了剑，也往下跃。不到一盏茶时间，众人都走了，只有许云峰还站在山顶，摸着巨石，细细打量。拔剑刺了几下，发出“叮叮……”声，巨石坚硬如铁，锋利的寒光剑刺上去，只留下一个个淡淡的印痕。此石历经风吹日晒雨淋不变色，触手顺滑，坚硬异常，这不会是天外陨石吧？许云峰暗暗咂舌，竟有那么巧，从天上坠落，掉在西山顶上。要是拿去铸剑，能铸出多少宝剑，放在这当烧尸台子，太浪费了。


    许云峰为巨石感到可惜，若是巨石有知，也不愿被如此糟蹋。朝山下望了一眼，族人都回去了，看不到人影，心底不自觉地又涌起一股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