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邪教火拼
3个月前 作者: 佚名
不到顿饭光景,冷丐梅真果然亲自领着那名丐帮一结弟子赶回酒楼。
高翔忙间赵大娘负伤被掳经过,那名丐帮弟子所述,完全跟阿媛的猜测一般,再问他赵大娘被挟往何处。那一结弟子沉吟了一阵,答道:“当时我被其中一个家伙狠狠踢了一脚,不便再跟随查看,由另一位同门吊线(跟踪),才知道那妇人并没被带出灌县城,而是被挟往一处巨宅中去了。那地方离此地并不太远,转过几条小街就到了,门前是朱红漆的大门,左右都有一头石狮子。本帮同门终日穿街过巷,大家也只知道那儿久已是栋空宅,根本无人居住,各位如果要去查看,小的领路,十分好找。”
高翔霍地立起身来,道:“不用领路了,我知道那地方,只要她没有被害,今天夜里无论如何要把她救出来。”
阿媛奋然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苦行丐吕无垢道:“你们都去吧!老要饭手臂有伤,去了反给你们增加累赘,再说,此地已成是非之处,毒花放在这里,实在不太安全。高夫人最好携带毒花,随老要饭移居城西三义祠本帮支舵,你们救人之后,可以径往会合。”
高翔点头道:“吕老前辈如此安排,最称妥善,家母和毒花,晚辈就敬托吕老前辈你了。”
吕无垢连称不敢,当下即命那名一结弟子代携行囊,护送徐兰君先行离去。
高翔吹灯掩窗,和冷丐梅真、阿媛一行三人,踏屋疾行,不多久就找到那栋朱漆大门的巨宅。
冷丐梅真低声道:“此地既系天火教秘密联络属所,必有高手在内,咱们志在救人,能不动手,尽理不要动手,万一遭遇,务必要速战速决。千万不可耽延时间。”
三人略一打量形势,高翔领先,冷丐梅真和阿媛分左右成品字形掩护,先后越墙而人。
墙内是一片广约百丈的大花园,园中亭台山池,花木扶疏,气派宏大,但池中水已枯干,花木间丛生着没胫荒草,显见久已无人收拾打扫,这情景竟有些和云溪李家荒园有几分相似。
丛荫影下,一楼耸然,两侧是耳房,此时楼中仍是灯火掩映,人影幢幢,足见这园子里竟住着不少人。
三人蹑气而行,缓缓绕过一座假山,阿媛忽然轻啊丁一声,倏忽止步。
“呀!我记起来了……”
高翔以指按唇,嘘道:“轻声些,你记起了什么?”
阿媛道:“我记起这地方了,这就是上次赵大娘陪我住了十天的那栋空屋子。”
高翔闻言剑眉紧皱,沉吟道:“醉仙居酒楼被占,这儿又公然住着许多天火教徒,如此看来,他们发动青城之变,已经不是三朝两夕的工夫。”
冷丐梅真冷冷说道:“有话留着回去再谈,楼中人未就寝,最好谨慎些。”
高翔脸上一热,点了点头,伏腰疾行,片刻间,绕过假山,同时制住了一名守望的暗桩卡。
抵达楼前,冷丐梅真和阿媛同时止步,分隐在暗隐中担任掩护,高翔问一问肩上铁筝,真气微提,人已悄没声息飘上屋顶。
足尖才沾瓦面,矮身埋伏,游目一扫,并未见巡夜之人,于是,摄神静气,侧卧檐口,倒挂而下。
他耳目俱都锐于常人,楼檐距离窗口虽然还有四五尺远,楼中情景,业已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楼中正大排筵席,两行柚木长桌上,坐着男女老少共十余人之多,最使他吃惊的,是左首席上七个女人,赫然竟是人妖姬天珠、独眼鬼母、毒妇陆群仙和天魔四钗。
右首席上,主位坐着两名番僧密宗第一高手喇嘛僧王阿难陀和他那粗壮魁伟的弟子阿沙密,阿沙密右侧是一个面目陌生,形貌丑恶的白发老者,以下才是擎天神剑黄承师、乾坤手冉亦斌。
两席共有男女一十二人,不但个个是武林高手,尤其令人心悸的是千面笑侠朱昆的顾忌终于实现天魔、天火二教,已有携手合作的征象。
大魔、天火二教合作犹不足使人害怕,最使人担心的是喇嘛僧王阿难陀跟毒妇、鬼母见了面,如果毒妇替阿难陀解去无形之毒,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高翔看在眼中,惊在心里,为了掩蔽行藏,缓缓缩身,又退回屋顶。急急运起克姆巴克锁喉大法,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而楼中,却正杯盏交错,谈笑甚欢。
数巡酒过,面善心恶的黄承师含笑站了起来,举杯道:“天魔、天火二教开诚合作,这是敝教主多年希冀的一大喜事,今日教主虽然不在,阿难陀大师足可当得半个主人,席间高人聚集,令人欣庆。老朽不才,恭敬各位一杯水酒,愿贵我二教,从此如兄如弟,如手如足,携手合作,一统天下。”
众人都哈哈大笑,干了一杯,只有阿难陀垂首而坐,不言不动。
人妖姬天珠面纱拂动,也站起来说道:“方今天下动乱,群雄并起。黄老师这番话,可谓洞烛机先,跟咱们的心意不谋而合,咱们倡组天魔教,不敢说欲争雄于天下,只是想替武林姊妹们求一席之地。难得骆师姊鼎力相助,论势虽然不及天火教,论人才倒不是自夸,也免强算得武林一大门派了。不过,说起合作,不能不先谈条件,本座有句话,原想当面跟徐教主恳谈,他今天不在,大师和黄老师你们能替他作主吗?”
黄承师立即应道:“老朽人微言轻,但阿难陀大师跟敝教教主情同师友,还有这位岭南白骨门当代掌门,现任本教天字堂堂主的罗天寒罗兄,足可替教主作主,姬教主有话但说无妨。”
人妖姬天珠拿眼一扫阿难陀和那位丑恶白发老人,似有讯问之意,喇嘛僧王阿难陀仍是垂目不动,那白发老人却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轻哼了一声。
姬天珠微笑又道:“奉座的意思,为求彼此互示诚意,关于无形之毒的解药,咱们自当奉赠,但金阳钟遗留下的那几盆毒花毒果,却要求拨归敝教保管。”
黄承师然道:“贵教并无中毒之人,要那几盆毒果何用?”
人妖姬天珠咯咯笑道:“这有两个缘故,第一、那几盆毒花,全是骆师姊令郎一生心血培种,骆希平现在已被金阳钟害死,师姊因人思物,不愿见毒花落人别人手中。第二、咱们陆家妹子是毒神唯一传人,一个对毒物偏爱的人,也不愿解毒的东西被别人得去,贵教同来只是下毒,从不解毒,留下那东西没用;再说咱们已经携手合作了,将来贵教需要的时候,也尽可派人来取用,这样不是很好吗?”
黄承师哑口无言,急急跟那位白发丑恶老人交换了一瞥为难的眼神,正感难以作答,阿难陀忽然霍地张目,冷声问道:“黄老师,不知姓金的那毒花毒果,也能解得了无形之毒吗?”
黄承师低声道:“这个……我们只知那毒果善解百毒,金阳钟花费多年心血,共得十余盆,是不是能解得无形之毒,却不敢确定。而且,那东西现在九天云龙妻儿手中,尚未到手。”
阿难陀霜眉一皱,道:“那就答应她们好了……”
黄承师压低嗓音,急急又道:“但是,咱们全仗罂粟之毒统御正道武林人物,如果解毒的东西落在别人之手,只怕不太好吧!”
阿难陀下巴一抬,冷笑道:“只要取得无形之毒解药,尽管答应她们,一切责任,自有贫僧负担。”
黄承师连声应了几个是,转面道:“姬教主的条件,阿难陀大师已经全部接受了,只等取得毒果,就交由贵教保管,不知道那无形之毒的解药……嘿嘿!是不是可以先给我们呢?”
人妖姬天珠故作不解,反问道:“贵教准备什么时候,才开始动手夺取毒果呢?”
黄承师笑道:“不需动手,敝教主现在已将九天云龙高天成擒获,最多一月,那高翔必然会乖乖把毒果送到本教陕南分坛,咱们手到取来,不费吹灰之力。”
高翔在屋顶听了这话,顿时机泠泠打个寒噤,惊忖道:“原来所谓变故,竟是爹爹被掳,但不知他老人家在什么地方失陷?怎会被大火教寻到隐居之处?神丐符登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高翔这时得悉父亲音讯,心里大感纷乱,真恨不得立刻闯进楼去,抓住黄承师问个仔细,但终因楼中尽是当世有名魔头,终于又强自按捺住性子。
过了片刻,却听人妖姬天珠扬起一阵鸭叫似的笑声,说道:“那敢情再好不过了,我们就以一月为期,只等贵教取得毒果,陆家妹子就可以把无形之毒解药奉上了。”
人妖姬天珠笑道:“不瞒各位说,陆家妹子对于使毒,向来不备解药,现在要为贵教特别配制,自是需要些时间。”
黄承师等哪里肯信,当时都露出不悦之色,阿难陀更因事关自己,气往上冲,冷笑连声道:“施主口称合作,竟不肯显示合作诚意,难道是信不过贫僧,以为不能取到毒果吗?”
姬天珠接口道:“大师言重了,南家妹子未备解药,确是实情,这就跟大师当年传人罂粟毒花,却没有准备解药的道理是一样的呀!”
阿难陀哼道:“陆施主得传毒神衣钵,想不到连心机也酷似令尊当年,本僧倒要请教,如果陆施主在不慎之际,中了无形之毒,难道也无药可解吗?”
姬天珠哂笑道:“陆家妹于是用毒的行家,哪会反被毒物伤了自己。”
阿难陀忽然面露诡笑,道:“无形之毒五色无味,防不胜防,陆施主又焉能戒备得了呢?”
姬天珠听了这话,猛然心中一动,暗地一运气,不禁神色大变。
阿难陀仰面哈哈大笑,得意地道:“贫僧早料到今日之会不会顺利,已在各位刚才所饮酒液中,加了少许无形之毒,现在,陆施主总可以拿出解药了吧?”
这话一出,楼中顿时一阵乱,鬼母婆媳和四钗同时撤身离席,运气查验,果然人人真气都滞阻不通,不禁脸色立变。
鬼母独眼喷火,讯问地注视陆群仙,陆群仙也不懂缘故,惶恐地摇头道:“他……他从哪儿来的无形之毒……”
阿难陀笑道:“不瞒各位女施主,贫僧在数日之前,被人言辞相激,吞服了整整一瓶无形之毒,事后迫得以体内三昧真火,将毒液逼于心脉囊中,刚才冒毒性涣散的危险,已经强运真力,逼出一小杯毒液,渗在各位所饮的酒液中了。”
独眼鬼母勃然大怒,蓬地一顿鸠头拐,厉声喝骂道:“好一个贼秃驴!竟敢行此卑劣无耻的钩当!”
阿难陀嘿嘿笑道:“骆施主最好不要动气,擅运真气,只有使毒性发作得更快,咱们既称合作,理当祸福同当。现在各位施主都已经由不得自主,天火教却并未中毒,一旦闹翻,于各位诸多不便。”
鬼母毗目叱道:“老娘拼着毒发,今夜也叫你碎尸万段。”抡起拐杖,便欲出手。
坐在阿难陀身边的阿沙密怒目一翻,手提禅杖,也站了起来。
人妖姬天珠连忙拦阻,冷笑道:“初度结交,便拜厚赐,天火教扬名武林,果然并非幸致,现在大师的意思怎么样呢?”
阿难陀笑道:“请陆施主分赐解药,岂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姬天珠道:“要是她身边的确没有解药呢?”
阿奶陀合十道:“那也容易,只好委屈诸位一月之内,暂时不可运气跟人动手,先在此地休养些时候,需要何种配药之物,陆施主吩咐,自有天火教弟子协办,一月之后,配成解药,大家仍然还是合作的朋友。”
姬天珠耸耸肩,道:“大师的主意固然很好,只是有些人会等不及……”
阿难陀目光一注,道:“谁?”
姬天珠做然道:“现在守候在城外的本教总教练邙山鬼叟崔伦,和一百名熟演听音剑诀的教中武士,此外,还有两位行事不太讲理的本教护法忤逆双煞。”
她眼角一溜,见黄承师等人都现出惊疑之色,于是淡然一笑,接着又道:“他们奉命守候到天明,要是不见咱们回去,便会立刻寻到此地来,贵教虽有罗堂主和黄、冉二位老师,只怕人手终嫌不够吧?”
阿难陀冷笑道:“贫僧岂是受人恫吓之辈。”
姬天珠吃吃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话已说明,大帅定要不愿为友,只愿为敌,姬天珠也是无法可想了。”
好好一场欢聚筵席,顷刻间反目成仇,高翔听到这里,无心再听下去,一提气,纵身掠下楼顶,向冷丐梅真和阿媛招招手,疾步退人一片花丛中。
阿媛兴奋地道:“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趁他们翻脸,咱们去打一次落水狗岂不是很好?”
冷丐梅真断然道:“不可,天魔诸女虽然中毒,其余几个天火教高手都非易与,那个从没开过口的白发老头儿,是岭南凶名卓著的白骨门掌门,人称白骨叟,一身武功,不在鬼母骆天香之下。”
高翔也道:“还有那喇嘛僧王的徒弟阿沙密,也非等闲之辈,咱们何必置身其中,趁此机会先救赵大娘出险要紧。”
阿媛不悦道:“你们总是推三推四,顾忌太多,管它什么白骨叟黑骨叟,咱们先进去杀个痛快,能把那几个不要脸的魔女宰了,也出了心里一口气。”
高翔道:“现在别忙,他们彼此勾心斗角,一时半刻,还不会决定问题,咱们先救人,再寻机会出手。”
阿媛噘着小嘴道:“要是他们等一会又言归于好了呢?”
高翔拍拍腰际,笑道:“不会,无形之毒的解药在我这儿,陆群仙的确没有解药……”
刚说到这里,夜空中忽然亮光一闪,波地一声,如燃焰火般爆裂开一蓬银色烟花,冉冉飘散,熄灭。
冷丐梅真凝目上望,沉声道:“这是黑道中人夜里连络的银花讯号,事不宜迟,动手或是救人,都要快些!”
高翔正待转身,蓦地目光扫过楼房后侧,突见一条黑影冲天拔起,向墙外掠去。
他一摆手,伏腰倒退两步,探手取出了铁筝……
那黑影身躯魁梧,捷如兔脱,两次起落,便掠登墙头,高翔眼快,早看见那人肋下挟着一个长形包裹,颇似一个被褥裹住的人。
冷丐梅真咦了一声,沉声道:“截住他!”
他话声方出,高翔身形已起,迅若奔雷,一闪身也跨登墙头,冷丐梅真和阿媛紧跟着亦到,三人几乎同时出手,刀、筝、打狗棒分三种不同方向,疾向那人卷到。
那人万万也没想到花树丛中会忽现拦截,声也没吭,左掌挥起,反扫一掌。
一股排山倒海般劲力汹涌而出,冷丐梅真和阿媛身形未稳,一招硬接,竟被掌力逼得退落墙下。高翔抢先了半步,总算已经定了身形,铁筝正要加力砸落,突然看清那人面庞,顿然一惊,脱口叫道:“符伯伯……”声出招收,急忙一拧身,也退落地面。
那人闻声微微一怔,接着也飘身而下,惊喜地道:“翔儿,是你……”
冷丐梅真和阿媛连忙揉揉眼睛,定神细瞧,果然竟是他们正急于寻觅的神丐符登,大家都感欣喜,梅真急抄打狗棒,举掌斜搭杖头,以丐帮同门之礼相见。
神丐符登诧异地问道:“你们怎会遇合一处?又怎会寻到这地方来?”
高翔道:“我们今天刚到,特来援救赵大娘的。”
神丐符登拍拍肋下,道:“老要饭已经得手了,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谈!”
老少四人正欲动身,楼上窗户忽然大开,那位现任天火教天字堂堂主的白骨叟倏地现身,阴xx道:“朋友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未免太把本教视同儿戏了吧!”
紧接着,人影纷乱,园中、墙头……刹时涌出数十名左手执断魂灯,右手握剑的天火教徒,遥遥将四人围住。
高翔运目望去,又见楼中擎天神剑黄承师、乾坤手冉亦斌、番僧阿沙密等均已相率追同,荒园中触目尽是天火教徒,而人妖姬天珠等也都拥在窗前,她们饮下毒酒,真气无法凝聚,只能倚楼观战,暂时置身事外。
神丐符登冷哼一声,一抖手中打狗棒,低喝道:“冲!”
身形才动,墙头上十余名天火教徒一齐举起断魂灯,嚓!嚓!嚓一阵强光迎面乱闪,耀眼生花,神丐符登两眼被强光所迷,不得已又退了回来。
高翔扬起铁筝叫道:“符怕伯跟着我,我来开路!”。
他迎着此起彼灭的闪光涌身而上,左手铁筝紧护身前,右手金匕听风辨位,疾划出手,当前一名教徒惨呼一声,应手栽落墙外。
顷刻之际,左右四五柄长剑飞将过来,高翔双目低垂,循声挥起铁筝,猛力一扫,尽被震飞。
他一拧身躯抢登墙头,天火教众无人敢应其锋,……声呐喊,纷纷退让。
高翔正招呼神丐符登等紧随突围,蓦觉眼中一花,一条人影快逾鬼铣般追上墙头,五指交弹,嘶嘶之声不绝,一蓬看不见摸不着的寒气漫空涌了过来。
仓促间,他未及细看,振臂一剑挥去,哪知剑锋过处,叮叮一阵脆响,七星金匕的锋刃分明截住那人五指,竞丝毫未能伤了他,寒风激荡,一只枯干惨白的鬼手,业已闪电般透过剑幕,伸到面前。
冷丐梅真突然急声叫道:“当心那厮的‘九幽白骨爪’!”
高翔身随意动,铁筝一带,猛砸那只鬼手,仰身倒射,重又退落地面。
及待稳住身形,这才看清那抢出急阻的人,正是阴沉的白骨臾。
神丐符登沉声道:“这老鬼十分难缠,翔儿,你和阿媛带着人另行夺路先走,我们两个老要饭的断后。”把肋下挟着的赵大娘,递给了阿媛。
阿媛有些不情愿,推托着不想接,低声抱怨道:“你们都抢着打架,偏要人家干这种背人的粗活儿,难道我就不能杀几个教匪吗?真是太看不起女人了。”
神丐符登一瞪,喝道:“丫头,你说些什么?”
阿媛连忙伸手将人接了过去,她显然有些畏惧神丐符登,既不敢顶嘴,也不敢闹脾气,嘟着小嘴,满心委屈,眼眶红红的,却不敢哭出来。
高翔看着过意不去,伸手道:“媛妹,别难过,来!把人交给我吧!”
阿媛怯生生拿眼偷望符登,神丐符登却沉着脸道:“强敌当前,不是闹着玩儿,照我的话,从西南方夺路快走!”
高翔只得无可奈何向阿媛苦笑了一下,提筝执剑,当先闯路!
两人身形甫动,那粗壮番僧阿沙密一抖禅杖,横身拦住,冷笑道:“哪里走?先接佛爷三杖!”
高翔曾见阿沙密杖击龙君,深知这粗壮番僧一身内功非比寻常,同时见他禅杖甚长,是外门兵器,当下舍筝用剑,虎腰一折,疾步向阿沙密身边欺去。
他的七星金匕长仅六寸,只宜近身出招,如果不想硬拼内力,欺进近身,正是以己之长攻人之短,方法可说十分正确。
阿沙密似也想到了这一点,脚下猛然退出一大步,双手一振禅杖,当啷啷一声金环响,杖头迎着高翔前胸,飞撞而至。
高翔存心以险取胜,原式不变,肩头轻摇,人已抢过禅杖,短剑一举,直指番僧咽喉。
阿沙密脸色微变,蓦地一声大喝,脚下再退一步,那根又粗又长的禅杖,劈面抡起,漫天劲风应手而生。
高翔目光注定杖身,等到禅杖已近头顶,突然上身向前一探,竟以毫厘之差避开禅杖,短剑贴地横飞,逞砍双足。
那阿沙密一身武功虽然精纯了得,无奈一上来便被高翔欺到近身,迫得顿足跃起,蹬蹬又退了两三步。
高翔抢制机先,短剑飞舞,刚刚刚一连又攻出五招,沉声叫道:“媛妹,快走!”
阿媛趁机疾奔,安然冲过阿沙密的拦截,娇躯一长,向墙头掠去。
番僧望见,气得虎吼连声,舞动禅杖,宛如狂风暴雨般卷向高翔。
阿媛掠登墙头,又被数名大火教徒挡住,但她没等对方动手,手中断魂灯抢先射出一道闪光,长剑挥处,扫落了两名教徒,背负赵大娘飘向墙外。
高翔见阿媛脱险,心里一块大石刚刚落下,不料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截守在园墙上的天火教弟子,忽地纷纷向园中撤退,正与神丐符登舍命相拚的白骨叟,也惊愕地停手撤身跃出圈子……
双方都的的注视着,只听墙外扬起一阵阴沉沉的冷笑,接着,墙头上倏忽出现近百名浑身绸衣的少女个个手挽长剑,头束金箍,眉眼之上,戴着一片墨绿色的镜片,将半截面庞掩于镜片之下。
那些少女服色整齐,连身材体态,都一般高矮,静静排列在墙上。长剑横胸,剑诀虚挽,显然都是特经挑选,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剑术高手。
众人方在莫名其妙,楼上人妖姬天珠已呷呷大笑起来,娇声叫道:“崔总教练,辛苦啦!”
墙头众女闻声一齐轻折柳腰,剑诀向长剑上一搭,遥遥躬身,紧接着,园门蓬然而开,四名佩剑少女,拥着一辆轮椅,缓缓进了园子。
高翔见那两轮椅上,端坐着一个双目俱瞎的青袍老人,这才恍然而悟,原来那位崔总教练,就是鬼叟崔伦。
正想着,突然触目一惊,敢情轮椅之后,还有两个面目阴沉之人,竟是忤逆双煞。
血手吴均左手五指紧紧扣住阿媛的脉门,面含阴笑,大步而入,追魂手高翊却抱着昏迷不省人事的赵大娘。
双煞并肩人园,不但高翔惊骇,神丐符登也险些讶然出声,其他擎天神剑黄承师、乾坤手冉亦斌等天火教高手,莫不面露骇然之色。
这时,园中情势顿变,天火教共有三四十人,全被百名携剑少女团团围住,魔教中人,趾高气扬,声势逼人,最势孤的,只有高翔和丐帮二老,老少三人处在两大邪教夹缝中,阿媛又失隐陷被擒,一时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血手吴均昂首阔步,扬目一扫楼口,大声道:“教主没事吗?咱们连放旗花,不见回应,特地赶来接应。”
姬天珠点头道:“总教练和两位护法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被人家暗下毒药,软禁在此地,一个月内,不交出无形之毒解药,恐怕连性命都不保了呢!”
追魂手高翊精目一翻,冷冷道:“有这种事?谁吃了熊心豹胆?叫他出来让咱们量一量!”
眼光一落,忽然发现高翔,口里一声惊噫,骇然道:“你……竟还没有死?”
高翔见他毫无手足之情,心里一阵难过,默然垂头无语。
冷丐梅真却冷冷骂道:“忘恩负义的人都没有死,别人更不会死的!”
追魂手嘿地一哼,却与神丐符登的眼光接个正着。
他蓦地一惊,如被雷击,眼中凶光顿时收敛了许多,低声道:“原来伯伯也在这儿!”
神丐符登重重嘿了一声,道:“这些年你躲到哪儿去了?好好的人不做,却替这批淫娃荡妇当什么差?”
追魂手耸耸肩头道:“伯伯责备得太过份了,常言道:‘人各有志。’咱们受天魔教礼聘,担任教中护法,这怎么能说是……”
神丐符登怒目一瞪,叱道:“闭嘴!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不要脸,还要替你们高家丢脸!”
追魂手眉梢扬了扬,冷笑道:“在下已与高家绝了关系,二十年前,就不再姓高了。”
“你说什么”
神丐符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待发作,却被冷丐梅真拦住,道:“符老哥,你还不知道,人家不但早已改名换姓,成了无父无君之人,连本帮养育之恩,也早撇到九霄云外,老哥何必生气,只要冷眼旁观,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神丐符登茫然不解,怔怔说不出话来。
追魂手高翊却若尤其事晒笑道:“那倒不尽然,伯伯教养之恩,厚比一丈,二十年来,正思无处报偿,今天夜里无论伯伯跟天魔教有多大过节,都包在我身上。伯伯如果有事,只管请便,但错开今天将来再度相遇,却休怪不念前情……”
他话未说完,神丐符登已呸地吐了他一脸沫,厉声叱道:“放屁,老要饭岂是承你情面之人你这畜生真是瞎了狗眼!”一顿打狗棒,便待出手。
高翔慌忙横身拦住,满脸企求地道:“符伯伯,别生气!他……他虽然无札,总是翔儿的哥哥……”
神丐符登气呼呼裁指骂道:“畜生!你是什么东西变的,究竟还是人不是人!”
追魂手高翊被他啐了一脸唾沫,嘿地倒退一大步,面上杀机遍布,但终于又忍耐住举袖拭面,冷冷说道:“念在从前情份,少爷忍下这一次,如再不识抬举,哼?”
神丐符登只气得脸色铁青,几次要挟忿出手,无奈被高翔死命的拉住,只好破口大骂不止。
迫魂手充耳不闻,转面向黄承师等人扫了一眼,冷傲地道:“你们不过是仗着几盏鬼灯,便敢诓骗本教,暗下毒药?这是谁的主意?”
阿沙密横杖而出,厉声道:“是佛爷的意旨,小辈你待怎样?”
追魂手高翊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阴笑道:“化外番狗,你是在找死!”
语声甫落,走中宫,踏洪门,五指箕张,劈面向阿沙密抓去。
阿沙密大喝一声,禅杖疾翻,横扫而出。
两人出手都快,人影乍合又分,走马灯似换了个方向,追魂手高翊双掌交挥,连拍三掌,漫天掌影,犹如云涌,周围五丈方圆,劲风拂面,直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神丐符登目睹高栩出手威势,不知不觉停止了叱骂,惊讶忖道:“这畜生难怪狂妄,二十年不见,竟练得一身惊人武功!”
思念未已,高翊和阿沙密已互换了十余招,那番僧空有兵器在手,竟被高翊凌厉的掌招,逼得连连后退。
白骨叟冷眼瞥见,突然一声不响,双臂疾提,欺入场中。
血手吴均大喝道:“老贼,想两个打一个!”顺手点了阿媛穴道,交给身边负剑少女,飞步迎了上来。
白骨叟精目转动喉中咯咯作声,大袖一抖,十指齐出,一蓬寒气,疾涌而出。
那血手吴均做然不惧,双掌一合一翻,硬接了一招。
两人相距七八尺,内力已空相触,一寒一热两股暗劲突然碰在一起,蓬然爆发出一声震耳巨响,血手吴均倒退了两步,白骨叟肩头也不断摇晃,险些拿桩不稳。
天火教众人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轻呼,皆因那白骨叟位居天字堂堂主,在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不想竟被年纪相差一倍的吴均震得身形晃动,血手吴均一身功力,着实不是等闲。
擎天神剑黄承师紧一紧手中长剑,本想出手,却因惮于鬼叟崔伦和高翔等强敌在侧,终于又强自忍耐住。
场中四人兔起鹘落,转眼激战近百招,一时犹难分胜负。
冷丐梅真轻轻用肘撞了高翔一下,低声道:“还不乘机抢人,更待何时。”
高翔心念一动,偷眼望去,地见两轮椅上鬼叟崔伦正翻着白果眼,神色凝重,侧耳听着场中战况。
他不禁有些为难,皆因鬼叟崔伦曾在邙山之巅,私下传他听音剑诀,又在岳阳城中,驰书致意……种种迹象,都证明崔伦之投入天魔教,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对这样一位有恩无仇,是友非敌的人,他怎能拔剑相向?
然而,阿媛和赵大娘都落在天魔教掌握中,此时忤逆双煞正与强敌拼斗,出手救人确是千载一时的良机,要是错过了,岂不可惜?
他一时心潮汹涌,难以绝断,冷丐梅真又轻声催促道:“时机转瞬即逝,千万犹豫不得,那边只有四名魔教弟子,只要制住老瞎子,便可一举两得,早早脱身了。”
高翔把心一横,提筝握剑,蓦地欺身径向两轮椅奔去。
黄承师一直炯炯注视着高翔动静,突见他奔向轮椅,显系有意抢救阿媛,当下心念微动,飞忖道:“阿难陀大师已用毒酒胁制天魔教,如能擒得阿媛,正可胁迫高翔就范,其重要不在擒获九天云龙之下。”
这念头飞一般在脑中掠过,暗中向乾坤手冉亦斌递个眼色,双双发动,扑向轮椅。
三人发动略有先后,但因黄承师和冉亦斌距离园门较近,几乎在同一时间,扑近椅边,四名佩剑少女望见,同声娇叱,呛!寒光一闪,四柄长剑一齐出鞘,交叉横护住了两轮畸。
冷丐梅真疾抖打狗棒,飞步而出,棒尖震起斗大一蓬棒花,径向黄承师罩落,神丐符登大步冲上,打狗棒一圈,截住了冉亦斌。
穷家二老先后出手,分别拦住黄承师和冉亦斌,另一边忤逆双煞又分战白骨臾和阿沙密,三方面高手尽出,形成一种很微妙的敌我关系,天火教同时迎战两方敌人,尤其显得很吃力。
这种复杂的形势,却对高翔的救人工作大有神益,他精神一振,正要挥剑发动,两轮车上的鬼叟崔伦忽然低喝道:“住手!”
高翔不由自主,短剑一顿,缓住身形。
鬼叟崔伦白果眼一阵转动,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高少侠?”
高翔应道:“正是晚辈。”
鬼叟崔伦长长吐了一口气,从怀中擎出一面短旗,涮地展开,脸一抬,扬声道:“天火教食言轻诺,毒害本教,其心可诛,本教弟子听我号令,今夜血洗荒园,凡敌教中人,一律不留活口!”
说完,手中短旗迎胸一挥,四周百名执剑少女,一齐俯身哄应:
“敬遵教练法谕。”
刹那间,剑光闪烁,百名魔教少女,同时出手,向天火教徒掩杀了过去。
荒园之中,闪光四起,天火教门下虽然人人手持断魂灯,舍命抵抗,然而那百名魔教少女,都有墨绿镜片护住眼部,而且尽都精练听音剑法,断魂灯光,对她们根本失去作用。
魔教少女人多势众,一旦发动混战,个个矫捷异常,园中惨呼之声此起彼落,三四十名天火教徒,直被杀得东奔西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鬼叟崔伦侧耳倾听,脸上浮现出无比得意之色,回头对身后四名佩剑少女道:“你们也别闲着,快去楼上救应教主。”
四名少女略一迟疑,望望被制住穴道的阿媛和赵大娘,其中一个低声道:“回教练,这儿还有两名俘虏……”
鬼叟崔伦脸色一沉,道:“交给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四名少女连忙躬身应诺,各挺长剑,飞步向楼口奔去。
鬼叟崔伦眨眨眼皮,轻叹一声,似笑非笑道:“怎么样?少侠,投靠魔教这些日子,老夫并没有白白虚度吧?”
高翔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得应道:“是的!”
鬼叟崔伦高扬眉头,兴奋地又道:“老夫耗尽心血,亲手训练这百名剑女,到今天,总算替我出了当年所受天火教的闷气,从今天开始,天火教将要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了。”
他娓娓而谈,似乎心中有大多的满足,要在这混战战场也向高翔细诉,但高翔志在救人,哪来心情聆听,急急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老前辈,这两位失陷贵门下的,是晚辈同伴……”
鬼叟崔伦微微笑道:“我知道,人在我手里,你还担心什么?”
一面说着,一面探手从椅侧抽出一柄古迹斑斓的长剑来,屈指轻弹,道:“但你要救她们,却不能不略作姿态,掩掩人家耳目,来吧!咱们印证一下,试试你的听音剑法已有几成火候了。”
高翔愕然道:“老前辈的意思,是要跟晚辈过招?”
鬼叟崔伦龇牙一笑,道:“何妨真戏假做。”
左手一拨轮椅,长剑疾探,一式“捕风捉影”,飞刺了过来。
高翔硬着头皮,振剑相迎,两人迅速地换了三招,尽是听音剑诀中精奥之学。
鬼叟崔伦长笑连声,一只手拨动车轮,身躯疾转,另一只手挥舞长剑,进退回旋,竟不亚于双腿灵便之人,长剑出手,一招比一招凌厉。
高翔左筝右剑凝神接招,心里却暗暗嘀咕道:“转眼天就快亮了,既属假戏,应该早些了结,等一会人妖等脱身下楼,岂不被她看出破绽?”
但他心里虽然这样想,口里却又不便说出来,只得剑上加劲,渐渐使出了真力。
鬼叟依然挥洒自如,长剑斜挑,轮椅一转,沉声问道:“少侠已经去过开封金家庄没有?”
高翔一振铁筝,短剑穿刺而出,也低声答道:“业已去过,金庄主与天火教主原是旧识,而且彼此师门都有渊源,但他并非天火教中人……”
鬼叟唔了一声,疾攻二招,又道:“听说金阳钟已遭毒手,此讯确否?”
高翔答道:“是的……”一时伤感分神,险些被鬼叟剑尖刺中,连忙摆动铁筝,倒退了两步。
鬼叟崔伦腰肢一挺,轮椅倏然前进三尺,剑花一闪,拦腰刺到,同时压低了声音急急说道:“据老夫数月所得资料,人妖姬天珠和徐纶之间,隐藏着一段孽缘,姬天珠曾收留徐纶,替他疗治腿伤,共同参修一本秘籍上的功夫。徐纶仗着秘籍,练复散破的真气,姬天珠却因偷习书中邪功,心性俱变,白昼为女,夜间变男,两人因此反目。
后来徐纶武功成就,倡组天火教,便暗起杀机,处心积虑要除去姬天珠,人妖遁走,才组织天魔教,用与徐纶的天火教对抗……”
他一边诉说,一边动手,语声如涓涓流水,剑招如滚滚大河,竟然毫不因说话影响招式,也决不因招式影响了说话。
高翔挥剑力战,同时也忍不住插口问道:“那秘籍可是叫做补天大法?”
鬼叟轮椅疾转,又换了个方向,应道:“正是那名字。”
高翔诧道:“这样说起来,人妖与天火教主夙有仇恨,他们今夜怎又商议合作了呢?”
鬼叟笑道:“人妖在沱江渡口受挫,天火教依为靠山的喇嘛僧王,也中了无形之毒,彼此正需互相利用,何况,根本也没有诚意……”
两人正边打边谈,高翔忽然神色一变,沉声道:“不好,人妖姬天珠已经脱身了。”
鬼叟急问:“离此多远?”
高翔道:“已由剑女拥出楼门。”
鬼叟长剑疾转,突然用力在自己左肩上砍了一剑,上身一仰,两轮车登时翻倒,连人带椅滚倒地上。
高翔骇然一惊,低叫道:“老前辈,您”
鬼叟松手弃剑,捂住伤口,厉声喝道:“小辈,你是哪里偷学老夫的听音剑法,老夫迟早要报这一剑之仇!”
接着,又压低嗓音道:“赶快带了人快走!”
高翔好生感动,噙着两眶眼泪,迟疑着又道:“老前辈……”
鬼叟叱道:“快走!良机一瞬,你还噜嗦什么?”
高翔点点头,忍住泪水,一个俯身,左手挟起赵大娘,右手抱起阿媛,顿足掠出了园门。
他一去,穷家二老更无心恋战,各自一紧打狗棒,将黄承师和冉亦斌迫退,双双腾身追出园外。黄承师虽有些悻悻不甘,但目睹教中弟子几乎已被魔教剑女杀戮殆尽,白骨叟和阿沙密陷于苦战,无法分身,喇嘛僧王阿难陀却内毒未解,无法运聚真力,衰弱得连应付几名魔教剑女都感艰难……不得已,只好放弃追赶,返身奔往应援去了。
高翔等脱身,回到城西三义祠丐帮支舵,天色已经大亮。
徐兰君和苦行丐见着神丐符登,既喜又惊,尤其徐兰君,螓首低垂,折腰万福,另有一种难以言叙的悲切和愧作。
神丐符登抢上一步,腿膝半屈,匆匆还札,叫了一声:“弟妇,这些年委屈你了……”语声颤抖,话未毕,热泪已顺腮滚落。
徐兰君更是眼泪如断线珍珠,颤声道:“兰君罪孽深重,实在无脸再见大伯。”
神丐符登急道:“过去的事,休要再放在心上,这些年来,天成无时不在惦念着你,只要你能摆脱魔掌,已是上天之幸,他对你绝无一丝一毫责怪之意。”
他语声微顿,接着又叹息了一声,又道:“可怜他自从知悉你已动身入川,终日禁不住激动,朝夕引颈,屈指计算,恨不得早一刻见到你们,因此才泄露行踪,被天火教侦知藏身之处”
徐兰君闻言一震,忙问道:“他……他是怎样泄露了行藏?”
神丐符登黯然道:“这话说来甚长,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吧!”
大家这才发觉都站在三丈外,竟忘了进屋。
苦行丐急忙招呼众人人祠,一面分派人手,调治赵大娘伤势,大伙儿在祠堂中坐定,神丐符登才缓缓说道:“十八年来,天成瞒着任何人,每两年一次,私自往雪山古堡领取续命药九,他忍辱偷生,无怨无尤,所冀求的,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养育翔儿成人,一是希望苟延残生,再见你一面……”
徐兰君掩面而位,凄声呼唤道:“啊!天成!天成……”
众人尽为鼻酸,希嘘垂泪,高翔和阿媛一左一右拥着徐兰君,颊上泪水纵横,早成了泪人。
神丐符登缅怀往事,惦念老友,神情悲怆,继续又道:“……十八年心血总算并未白费,翔儿一身武功,渐有成就,天成方自私下庆幸心愿完成了一半,谁知天火教主突然侦知萧、琴二老隐居噶峰的秘密,在他九次取药的时候,仅给一月药量,勒令杀害二老。
“青城三友情同手足,何况萧、琴二老隐居噶峰,原是三人共议决定,本想参透以音克敌之法,可以用来对付天火教的罂粟毒丸,天成被迫受命,返回青城山庄,苦思不得善策,于是,便决定遣走翔儿往噶峰送讯,尽散家财,自己则准备慷慨就义,以死相询。
“谁知道,古人天相,他的计划并没有实现,竟获援手……”
高翔听到这里,大感欣喜,忙问道:“是谁救了爹爹?伯伯,是你吗!”
神丐符登摇摇头道:“老要饭不敢居功,救你父亲的,另有其人。”
高翔接着追问道:“是谁呢?”
神丐符登神色凝重地道:“那是你们万万也料想不到的人,他,就是高升。”
“什么?高升?”
屋中众人,几乎个个从心底惊呼,尤其高翔不肯相信,喃喃道:“怎么会是他?我亲见他往雪山古堡取药,分明已经投人了天火教。”
阿媛也道:“他把我藏在篮子里,鬼鬼祟祟,难道都是好意吗?”
神丐符登沉重地点点头,道:“高升义薄云天,却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他默默随着一切误解和责难,受命散发家产,并未实行,暗中却向天火教假意投诚,编造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谎言,竟然把罂粟毒丸骗取到手,使主人延续生命。”
阿媛好奇心重,不觉插口道:“他用什么方法骗取毒丸的呢?”
神丐符登道:“他假称主人在世时,常以丸药化水饮用,每能提神,自己年迈,就常常偷喝一二口,十余年来,不意竟已成瘾,现在主人去世,无药竟难活命。
这话被天火教徒传入徐纶耳中,恰好徐纶发觉高家还有后人在世,那老贼灵机一动,竟自动将高升带往雪山,赐给药丸,却叫他假设灵堂,诓骗翔儿,假说天成是死于遭人暗算,企图借此嫁祸东吴,把天成的死因,栽在老要饭头上。
高升应允,赶回青城山庄,果然依照徐纶的吩咐办理,暗中却将药丸给了天成,并且把他藏在翔儿生长的那个后山石洞里…””
高翔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脱口道:“难怪我们总想不出爹爹隐藏的地方,唉!不料咫尺天涯,爹爹原来就住在后山石洞里。”
冷丐梅真等人不约而同长长吐了一口气,对高升的苦心义行,不禁相交赞叹。
阿媛破啼而笑道:“天火教主徐纶那么奸诈,想不到还是上了当,高伯伯平安无事,只是咱们都冤枉了高升了。”
徐兰君关切地又问道:“那么,大成又是怎样泄露行藏,被天火教发觉了呢?”
神丐符登叹道:“这都怪老要饭不该擅离青城,他自从知道你的音讯,情绪就十分冲动,好几次要亲自去接你,老要饭被他缠得无法,才答应由我率领丐帮弟子循官道接应。临离青城后山,老要饭曾经特意叮嘱高升和赵大娘好好照顾着他,千万不能让他走出后山石洞,同时,又密令本帮弟子,扼守要道,以千里接力之法随时保持联络。哪知老要饭去了不久,他竟趁夜潜来灌县,才渡过岷江,就被天火教伏候高手发觉,一场血战,高升和赵大娘双双负伤,他和高升也因而失陷在徐纶手中,被连夜押往大白山莲花峰去了。”
高翔咬牙道:“徐纶和翔儿曾有一月之约,现在天幸毒果还在我们手里,他未必敢害爹爹,待翔儿赶到大白山去,好歹要将他老人家救出来。”
苦行丐吕无垢点头道;“大白山之行,那是绝无迟疑的,只是,你如果一人前往,人单势孤,难以得手,咱们须详为什议,大伙儿都去走一遭。”
冷丐梅真却道:“话虽如此,高夫人却不宜轻赴虎穴,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将毒药和高夫人送往一处安全的地方,然后才能放手一战。”
阿媛插口道:“青城后山石洞,不是很隐密安全吗?伯母可以住在那儿,绝不会被发觉。”
神丐符登摇头道:“那地方已经不能再算是安全之处了,何况,你们一路入川,都被天火、天魔二教追踪,目标已经显露;再欲隐匿,实在困难。”
徐兰君喟然道:“天成既陷敌手,我还有什么顾忌的,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能救回天成固然好,否则……”
神丐符登精目一闪,正色道:“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天成历经大劫,都挺了下来,他一心盼望跟你们母子团聚,才忍受屈辱毅然活下来,你要是有什么傻念头,那才是真正辜负他一番苦心了。”
徐兰君默然垂首,希嘘不能成声。
神丐面色稍雾,沉思片刻,扬目道:“传本舵弟子,问问灌县附近,有没有比较隐秘的寺庙尼庵?”
吕无垢诧道:“要寻寺庙尼庵何用?”
神丐符登道:“庙庵之地,鲜被武林人物注意,咱们再寻两位妇女,乔扮成兰君和阿媛姑娘,老要饭倒想到一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谋。”
吕无垢大感兴趣,忙问道:“计将安出?”
神丐符登道:“昨夜天火、天魔两教,一场火并,鹿死谁手,尚不可知,但他们二教高手尽出,血战之下,必然一败一伤,近日内势将无力密切监视我等。咱们先觅妥一处庙庵,然后公然雇车携带假扮的兰君和阿媛,兼程前往太白山,引诱二教追踪,暗中却护送她们避人庙庵暂住,只要行动谨慎,三数月内,想必不会被人察觉。”
冷丐梅真眉峰一皱,首先摇头道:“这样做未免涉险,万一机谋泄漏,咱们都已远离,岂不是平白将她们送到敌人手上么?”
阿媛听说要自己避入庙庵,也是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嘟着小嘴道:“你们都去太白山,却叫我跟伯母伴着两盆毒花,就算没有意外,我也不干。”
神丐符登脸色一沉,道:“你高伯母和这两盆毒花,关系何等重大,正因看重你,才把重担付托给你,怎么,你倒不情愿?”
阿媛委屈地道:“你们都是说得好听,拿大道理压人,热闹的地方,从来也不肯让人家也去见识一下……”
高翔突然心中一动,接口道:“符伯伯,翔儿倒想起一处既安全又隐密的地方,母亲和毒花如能送到那儿,根本就不须分人守护,绝不会再出事故的。”
神丐符登注目问道:“是什么地方?”
高翔道:“巴州郊外的紫竹庵。”
穷家三老齐都一震,神丐符登脱口道:“你是说苦竹师太那老怪物的紫竹庵?”
高翔奋然道:“正是,伯伯们也知道苦竹师太?”
三老互望一眼,人人脸上都浮现一片苦笑,苦行丐吕无垢反问道:“你是怎么认识那位苦竹师太的呢?”
高翔道:“翔儿根本不识得,但却因千面笑侠朱老前辈的关系,跟师太见过一次面……”
三老同声一哦,道:“这就难怪了。”
高翔扭头左右张望,看看神丐符登,又望望苦行丐吕无垢,迷惘地道:“三位伯伯也认识她?”
神丐符登微微笑道:“我只见过她一次,或许不知道那老尼姑是何来历,说起来,连我们三个老要饭的,都得尊她一声前辈。她成名于五十年前,当时武林中人提起一丐二奇三姊妹,真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阿媛忙问道:“谁是一丐二奇三姊妹?伯伯您快些说。”
神丐符登道:“所谓一丐,是指本帮前任帮主,也就是我们三人的先师,人称鬼见愁傅玄通,二奇就是字内双奇逍遥真人和百音居上,至于三姊妹,便是当时的武林三妹,那三姊妹同胞所生,不但模样儿长得极相似,人品武功,也是顶尖一流。大姊许艳珠,外号辣手红线,二姊许慧青,外号冷观音,三妹许秀珠,外号芙蓉女,可惜是这三姊妹虽然名震武林,却如昙花一现,后来结局,令人浩叹”
阿媛听得入神,忙问道:“为什么呢?”
神丐符登叹息道:“辣手红线生为裙钗,却有眉须气概,天性嫉恶如仇,杀孽如山,死在她手中的黑道枭雄,盈千累万,最后竟被崂山十二凶联合黑道高手近百人,截击于九嶷山麓,辣手红线单人只剑,连毙强敌七十余人,终于身负重伤.惨被乱刀所杀。”
阿媛重重哼了一声,紧捏粉拳道:“可惜那时候我还没出世,要不然,我一定替她报这个仇。”
神丐符登不禁为之莞尔,道:“幸亏那时候你没出世,要不然,得称为武林四妹了!”
阿媛跺莲足道:“伯伯坏死了,专爱打趣人家伯伯,你再说那二姊和三妹又怎么样呢?”
神丐符登说道:“三妹之中,如论性格武功,要以三妹芙蓉女许秀珠最佳。许秀珠当时以双十年华,脐身武林一流高手,生性温婉,既不似大姊孤做,也不像二姊浮躁,多少青年侠士,均对之倾心仰慕,多方设法,以一亲芳泽为荣。
“但她绮年成名,不免自负,寻常人物根本不在眼中,私心自铸了一副英雄影子,发誓不遇知心,宁愿终生不嫁,自然,这也是一个少女情理之常,谁知却遭遇一段凄惨哀怨的孽缘。
“辣手红线遇害,许慧珠和许秀珠联袂赶往崂山,为姊报仇,十二凶一个也没有脱网,尽被诛绝。可是当双姝提着鲜血染红的利剑,搜人崂山仙寨,却意外地发现一个十五六岁英俊少年,昂然挺立在院子里。
“那少年不过弱冠,生得英姿焕发,昂然屹立,对双妹怒目而视,竟毫无一丝畏惧之意。
“冷观音许慧珠举剑叱问那少年是谁,那少年做然答道:‘小爷姓桑。’“许慧珠又问:‘崂山十二凶老大恶金刚桑鹏,是你的什么人?’“少年昂然道:‘正是家父。’
“许慧珠一怒,长剑挥起,将那少年一条左臂齐肩砍断,翻掌劈得他滚出丈余,喝道:‘妹妹,孽种不能留,宰了这小子。’自己晃肩又向内室奔去。
“谁知她刚刚跨上屋前台阶,那少年却从地上一跃而起,疯虎般冲至门前,横身挡住房门,厉声道:‘你们自命正道人物,杀了我父亲,意犹未足,还想屠杀无辜内眷,这算什么英雄行径!’“许慧珠当时被他骂得满腹怒火,叱道:‘除恶务尽,你这小杂种也难逃一死!’“少年怒目道:‘我爹列身黑道,纵使做了坏事,人死百了,你们也该心满意足了,我娘却是终日礼佛的好人,凭什么也该死在剑下?小爷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但你们要想伤我母亲,除非先杀了小爷。’“许慧珠盛怒之下,哼了一声,道:‘难道咱们会不敢杀你!’手起剑落,径向那少年当头劈下。
“那少年左臂上鲜血未止,半边衣襟止,全被血水浸透,然而,他面上竟无丝毫怯意,只是怒目瞪着许慧珠,对那迎头劈落的剑锋,看也没看一眼。
“长剑将落,荚蓉女突然说不出为了什么缘故,居然疾探玉臂,架住了许慧珠的手腕,低声道:‘二姊,饶了他吧!’“许慧珠怔了一下,诧异地道:‘妹妹,你疯了?’。
“芙蓉女苦笑道:‘他说的也对,元凶既已伏诛,咱们何必多杀无辜。’“许慧珠怒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妹妹,你怎么竟对敌人后代仁慈起来了?’“芙容女默然片刻,依旧强笑求道:‘大姊正因杀孽太重,才有九疑之变,二姊,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冤怨相报,何时才了?’“冷观音许慧珠注视妹妹半晌,仿佛似有所悟,气得一跺脚,撤剑人鞘,没有再说第二句话,径自转身而去。
“芙蓉女明知姊姊不谅而去,也没有出声拦阻,默默想了一会,弹指替那少年止了血,又从怀中取出疗伤药物,低头递了过去。
“少年疑惑地瞪着她,却不肯伸手去接伤药,冷冷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芙蓉女淡淡一笑,道:‘你不是说过吗?咱们正道中人,怎能妄杀无辜?’“那少年冷笑道:‘可是,你们已是我的杀父仇人,今天你不杀我,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杀你。’“芙蓉女耸耸肩,道:‘那是将来的事,现在你先敷上药,治好伤势,留得性命,将来才能报仇。’“姓桑的少年被她出奇的举动所惑,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芙蓉女再次递药,他竟不由自主接了过去。
“芙蓉女低唱一声,如释重负,幽幽又道:‘血债血偿,我不拦你,也不怕你寻仇,我住在东天目玉柱峰下,假如你要替父报仇,等到武功练成,尽可来浙西找我。’“那少年一怔抬头,芙蓉女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前寨走道通口……”
神丐符登说到这里,满室众人,都深深被这传奇式的故事所迷,一个个如醉如痴,只闻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落。
阿媛问道:“那位芙蓉女也真奇怪,仇人之子,不肯斩尽杀绝,还赠药疗伤,叫人家练好武功,再去找她报仇,她究竟是存的什么心?”
高翔道:“这有什么难懂,她既是成名的正道高人,自然不愿滥杀无辜,何况,一个是弱冠少年,一个是礼佛茹素本份的妇女,叫她怎能下手?”
阿媛摇头道:“我看不是这个缘故,难道那冷观音许慧珠,就不是成名的正道高人?”
高翔道:“人性相异,人性相异,各如其面,各人的想法,当然不尽相同。”
阿媛道:“她这样留下祸根,等到那姓桑的少年真的练成绝艺,寻到东天目,那时候怎么办?”
高翔爽然道;“那有什么要紧,剑下分高低,各凭本领,再定胜负就是了。”
阿媛抿嘴一笑道:“你呀!真是个呆瓜,心里想的,都是那么简单……”
高翔愕道:“我有什么呆?你倒说说看!”
阿媛一扭头,道:“我不跟你抬杠,咱们问伯伯,后来到底是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吧!”
神丐符登目注二人,一直在颔首微笑,这时芜尔说道:“毕竟是女娃几心思较细,老要饭早就说过,这是一个凄婉哀怨的故事,如果真如翔儿所想,那还有什么哀怨不哀怨呢!”
高翔俊脸一阵红,也笑道:“这么说,真是我猜错了,伯伯,您老人家请继续说下去吧!”
神丐符登收敛笑容,仰面凝目注视着屋顶,缓缓又说下去:“……崂山一战,双姝手刃姊仇,尽歼群凶,声威更盛,可是,冷观音和芙蓉女却彼此反目,姊妹间情感日淡,渐渐绝了往来。
“不多久,冷观音有了如意郎君,大喜之日,芙蓉女虽然亲往祝贺,但酒筵席上,一直闷闷不语,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说起来奇怪,崂山血战之后,芙蓉女独自隐居东天目,息交绝游,旧日朋友,全被摒于门外。
“她既非封剑归隐,也不是倦弃红尘,终日闭门枯坐,就好象是特意在等候那姓桑的少年到玉柱峰寻仇,朝朝暮暮,日出日落,真个跟从前完全变了一个人。
“每天,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影子,那就是恶金刚桑鹏的遗子那俊美而又高傲的断臂少年。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姓桑,于是,每当枯坐在案前,系签上密密写的,都是桑字,独自徘徊庭院,泥地上划的,也是桑字,有时百无聊赖,拈针刺绣,不知不觉,绣出来的,也是一个一个桑字。
“她足足比那姓桑的少年大了五岁,也明知自己杀人之父,血仇不共戴天,今生今世,休想洗脱,可是,那姓桑少年的影子,却总是索绕脑际,无论如何也排遣不开,因为那个高傲、倔强、英俊洒脱的影子,正是她私心铸造过不止千百遍的幻影,那天在崂山后寨,触目一见,便深深印入她的梦中。
“少女的梦,那是绔丽而天真的,她们想得太美,哪怕是极世丑恶,也被她们披上光辉灿烂的外衣,芙蓉女聪明绝世,但她仍然编了少女的幻梦,竟将自己如锦年韶华、前途、声誉……一股脑投进了绮梦之中。
果然,那-久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