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名动武林

3个月前 作者: 慕容美
    一向平静的长沙古城,突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仿佛天就快要塌下来一样。


    有人在城外十里铺附近发现一具无名尸体,死者身上别无伤痕,只是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满布着惊骇的表情,就像曾在绝气之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一般。


    因为死者一望可知是江湖人物,而死者这种特异的死状,又与传闻中那位“天杀星”申无害以往杀人的手法如出一辙,因此有人便认定,那位“天杀星”在杀害了岳阳胡家兄弟之后,显然已从岳阳又来到了长沙。


    那实在是个可怕的消息,几乎比蔓延中的瘟疫还要可怕。


    ※※※※※


    近百年来的武林中,邪魔外道,不知出现过多少,但从没有一个邪魔外道像“天杀星”


    这样令人恨入骨髓。


    天杀星其人近两年来的所作所为,武林泰斗居延州曾给了十五字定评:


    “不辨是非,不讲情理,没有一丝丝人性!”


    也许有人要问:当今武林中,有的是名门大派和奇人高手,像这样一个大瘟神,为什么还容许他活在人世呢?


    不错,有人这样问过,也有人曾一度为此采取过行动。


    首先采取行动的,是武林四君子。


    只可惜四君子才定下了初步侦缉计划,便在短短的半个月内,先后相继无疾而终。


    四人死状,完全相同。


    身上找不到一点伤痕,只是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满布着惊骇的表情,就像曾在绝气之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一般……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公开议论这位天杀星的长短了。而这位天杀星的名气,也由此一天大似一天,渐渐在中原武林道上,变成了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


    接着,没隔多久,由于继四君子之后,又有名重一时的大原神医公孙全、金陵公子曾少威、太湖渔隐江平波,以及南阳三英、葛氏兄弟等多人先后遇害。终于连“剑王宫”也给惊动了。


    八个月前,剑王薛立中应各派之请,一次派宫中一十二名锦衣剑士,由总管无情金剑艾一飞亲自率领,准备倾全力来捉拿这位天杀星,为武林除害。


    可是半年多下来,无情金剑率领的一十二名锦衣剑士,几乎搜遍了中原每一个角落,但结果却连那位天杀星的人影也没有见到。


    而在这一段期间内,各地发生的血案非但未见减少,且比以前还要来得多。


    那些遇害的人,也较以往之遇害者,名气来得更大。


    每次当无情金剑获讯后率人赶抵出事地点,这位大总管,所能看得到的,只是一具死状相同的尸体。


    最后,这位名满黑白两道的剑王宫总管,无可奈何,只得接受一些剑士们的建议,以剑王宫之名义,悬出一份赏格,无论何人,只要能将天杀星拿获,便可立即获得黄金一万两。


    一万两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一方面固然说明了剑王宫剪除这位天杀星的决心,而在另一方面也因此大大抬高了那位天杀星的身价。


    因为这样一来,这位天杀星无异由“大瘟神”又变成了一位“活财神”。


    过去遇上这位天杀星,能不死就算运气,今后遇上这位天杀星,如果祖宗坟上风水好,说不定就会平地立成巨富。


    如今,这位既是“瘟神”也是“财神”的天杀星又在长沙附近出现了。


    这位天杀星为什么要到长沙来呢?


    东大街的万福楼,今天的生意似乎特别好。


    客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就好像永远打发不完似的,好不容易挨到了打烊时分,几名伙计收了碗盘,正待下楼之际,竟又从楼梯口走上来了两名客人。


    几名捧着碗盘的伙计,一面后退让客,一面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两位因为光临的不是时候,显然不是怎么受欢迎的客人,一名衣着颇为讲究的中年商人和一名蓝衣青年汉子。


    两人上楼之后,不待伙计招呼,径自在靠窗口处,随便拣了一个座头,面对面坐了下来。


    一名正在抹桌子的伙计,没精打采地走过去,在已经抹过了的桌面上,又虚应故事的抹了两把,才懒洋洋地抬起面孔,问两人要吃什么。


    点菜的是两人中的那个中年商人。


    等那中年商人不慌不忙的点完了菜,那名脸色本来不怎么好看的伙计,态度马上为之改变。


    只见他满脸堆笑,不住哈腰,连声应是,辞色间极尽卑躬之能,前后判若两人。


    原来,那中年商人,一口气竟点了十二道菜之多。


    ※※※※※


    在酒楼混入了的伙计都知道,上酒楼喝酒的客人,可以分成很多种。


    其中以两种最难应付。


    一称是喜欢挑剔的客人。


    这种客人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就是对端上桌子的每一道菜,都会发出不同的怨气。


    不是说菜太咸,便是说菜太淡。


    总而言之,一句话说完“处处不合口味”。


    最后呢,嫌归嫌,吃归吃,照样是盘盘碗底见天。


    这一类的大爷们,差不多都喜欢一个老调儿:就是将掌柜的喊来,当众大声指责一顿,以示他大爷对饮食一道的讲究和精明。


    遇上聪明一点的掌柜先生,只要赔着笑脸,一迭连声的认错,包管什么事也没有。


    如果大爷们见你应对得体,说不定还会拉你干上一杯。


    另一种客人就不同了。


    这种客人也会挑剔,而且挑剔得更厉害,但挑剔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摆谱儿。


    这种客人挑剔的目的,只是为了想占一点小便宜。


    这种客人很易判别。


    首先,他一定会加上这一句:多了吃不下,每样夹个小盆的就可以了。


    但等菜一上桌,他第一个不满意的,就是嫌菜的分量太少。


    像这样的客人,当他最后结账的时候,你如果像问候普通客人那样,只向他报上一个总数儿,那是不够的。


    你必须连酒带菜,一样一样的报出细情,再算一遍给他听。


    这时他会悠然闭上眼皮,二郎腿一叠,慢慢的剔着牙齿,边听边哼,直到你见情形不对,自动除去账上的零头为止。


    既然连酒菜都要打上一个折扣,小账那是更不用说了。


    碰上这一类的客人,只有一个应付的办法:自认倒霉!


    除了以上这两种客人之外,也有两种客人,可以算得上是酒楼中的思客。


    最常见的一种客人是,一切全凭伙计作主。


    这一类的客人,脸上永远带着笑容,上楼坐定之后,多半会先向伙计们请教,今天有些什么好吃的,然后,他会在伙计提供的菜色中,随便挑上几样,吃的时候,只说好不说坏,吃完了就走,付账付现银,给起小账来,也永远不多不少的,恰到好处。


    还有一种客人,虽然不见得天天碰得着,但在一般酒楼伙计们的心目中,却是最受欢迎的一种客人。


    这种客人上酒的目的,既不是为了喝酒,也不是为了吃菜。


    而只是为了想在朋友们面前摆摆阔,好叫朋友们知道,他仁兄最近很有办法,花几文吃吃喝喝,蛮不在乎。


    这一类的客人,有两大好处:


    第一是最后小账给得多。


    第二是不管吃不吃得下,一叫便是满桌子的菜就像现在的这位中年商人一样。


    ※※※※※


    菜已点完,现在就等这两位阔客人吩咐要喝点什么酒了。


    那伙计的神色也跟着有点紧张起来。


    中年商人转向那蓝衣青年汉子问道:“老弟喜欢喝点什么酒?”


    蓝衣青年汉子微微一笑道:“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兄台瞧着办好了,只要是不掺水的酒,什么酒我都喜欢喝。”


    那伙计连忙赔着笑脸接口说道:“这个,大爷可放心……”


    中年商人稍稍思索了一下,说道:“听说你们这儿万福楼的陈年白干很有名,就先来上四斤白干好了!”


    那伙计听对方开口一要就是四斤白干,心头马上生出一阵不妙之感。


    口中虽然应了两声是,但脸上的神色业已不若先前那般自然。


    这正是他一直都在担心的一件事:怕两人酒要得太多!


    万福楼的陈年白干,从没有人论斤喝过。这两人如果将要来的四斤白干全都喝下去,准会烂醉如泥!


    如果两人都醉倒了,等会儿账又由谁算?


    既然账都没有人算,小账岂非跟着泡汤?


    ※※※※※


    菜上得很快。


    这也许是那个聪明的伙计,给出的好主意,菜上得快一些,客人只顾住了吃菜,酒或许会少喝一点。


    可是,出人意外的是,菜尽管上得快,两人吃得却很慢。


    有几碗菜送上桌子,两人竟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两人的全部时间,几乎都用在那四斤白干上;结果十二道菜还未出到一半,那四斤白干便已给喝得点滴不剩。


    更出人意外的是,两人喝下了四斤陈年白干,非但未如先前那伙计所预料的烂醉如泥,甚至在两人脸上根本就看不到一丝酒意。


    万福楼的几名伙计,见两人酒量如此惊人,无不为之暗暗咋舌!


    他们这尚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喝这么多的酒而无丝毫醉态。


    同时,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喝白干,不是一口一口的喝,而是一杯一杯的喝。


    两人在举杯对于时,喝得就像白开水。


    有时连干五六杯,连荣都不动一筷子;而最可笑的是,两人每次干杯,几乎都有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


    譬如说,如有谁先说一声:“这条鱼烧得还不错。”


    另一个准会马上举起杯子:“可不是,来,干一杯。这条鱼烧得的确不错,小弟很久没吃过这样好的鱼了!”


    两个人都说鱼烧得好,那条鱼身上,其实只不过给掀去了一小块皮肉,还不够普通挟一筷子的分量。


    这一杯干过之后,如果后者再说:“来,吃菜,吃菜,别光是喝酒,菜也得吃一点,菜冷了就不好吃,这盘腰花看样子炒得不错”


    那么,另一个一定又会举起刚刚添满的杯子:“是啊!只要一看刀法和火功,就不难知道这又是一盘好菜。来未来,再干一杯!”


    刚才的那条鱼,两个人多少还动了一下筷子,现在这盘腰花,则全凭欣赏方式,就决定了它的可口与否。


    这些都还是名正言顺的干杯理由。


    更可笑的是,有时连一句漠不相关的闲话,经过几个转折,最后居然也会成为他们连干好几杯的借口。


    当第四道粉蒸肉端上桌时,桌上凑巧飞过一只苍蝇,那蓝衣青年汉子挥了下衣袖,蹙额说道:“瞧!这种天气竟然还有苍蝇!”


    中年商人接口道:“是啊,在外面吃东西,就是这点不好,除了酒之外,几乎没有一样东西,能叫人放心下筷子。”


    蓝衣青年汉子道:“所以我说,菜吃不吃还无所谓,酒却不能不多喝几杯,尤其是这里的这种白干……”


    中年商人立即表示同意道:“是啊,在长沙城中,要喝道这样的白干,大概再找不出第二家来了。来来来,喝!这三杯算是我敬老弟!”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有人敬三杯,当然就有人还敬三杯,二三得六,二六一十二,这十二杯酒,可以说是全拜一只苍蝇之赐。


    结果,十二道菜全部上完,第二次叫来的四斤白干,也恰好喝光。


    因为两人一直都是在轮流找理由对干,所以两次叫来的八斤白干,平均起来正好是每人四斤,谁也不比谁多喝一口或是少喝一口。


    这时,那中年商人的脸上,仍然看不出有丝毫的醉意。


    而对面那蓝衣青年汉子的一张面孔,则已微微发红,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酒意。


    等伙计将最后一道砂锅鱼头在桌面上摆平之后,中年商人抬头含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两斤?”


    蓝衣青年汉子摸了把发红的面孔,笑道:“我看大概也只能再来两斤了。”


    但事实上,在这两斤之后,却又连连来了两个两斤。


    蓝衣青年汉子的一张面孔愈来愈红了,而那中年商人的一张面孔,也渐渐转为一片青白。


    不过,万福楼的一些伙计,现在已经不再担心两人会不会喝醉了。


    因为两人第三次喊酒时,那中年商人见伙计面有难色,已一预付了十两纹银,这足够两人酒菜钱的双倍而有余。所以那些伙计,如今不但不担心两人会喝醉,反而希望两人早早醉倒,醉得愈厉害愈好,最好醉得不知道已经付过了钱,最后迷迷糊糊的再付一次。


    蓝衣青年汉子望着那新送上的两斤白干,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万福楼的这种陈年白干,果然名不虚传,小弟真想不辞一醉,好好地喝它一个痛快……”


    中年商人忙说道:“那就喝呀!为什么不喝,酒不是又送来了么?”


    蓝衣青年汉子皱了皱眉头道:“喝这种酒,就要一杯一杯的喝,才有意思,可惜小弟已想不出我们还有些什么值得干杯的理由。”


    中年商人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道:“是的,喝酒最讲究的就是一个情调,一杯一杯的猛喝问酒,不但会伤身体,而且也没意思……”


    蓝衣青年汉子举起杯子道:“现在就全看你兄台的了。来,先干一杯,预祝你兄台能想到更多更好的理由!”


    中年商人将两只空杯斟满之后,接着也举起杯子道:“未来来,再干杯!有道是:集思广益。两人一起想,总比一个人想要来得强,我也预祝你老弟能想到更多更好的理由,好让咱们哥儿俩今天好好地喝个痛快!”


    干过第二杯之后,两人果然分别思索起来,神情都显得很认真。


    远远站在一边的几名伙计,相互递着眼色,都不由得发出会心的微笑。酒喝到这种程度,离醉也差不多了。


    没隔多久,只见那中年商人忽然一拍桌子道:“有了!”


    蓝衣青年汉子欣然注目道:“还是你兄台思路敏捷,什么理由,快说来听听看!”


    中年商人面有得意之色地笑道:“说了你老弟也许不信,我现在可以一口气举出三个理由,每个理由都值得我们大干而特干……”


    蓝衣青年汉子截口说道:“不忙,一个一个地来!”


    中年商人竖起一根指头道:“第一个理由,也是最好的一个理由,就冲着这个理由,我们就该每人先喝三大杯!”


    说着,不待蓝衣青年汉子有所表示,一把抓过桌上那只锡壶,就像量米入囤似的,一口一杯,一连喝了三个满杯。


    可是,说也奇怪,一向干杯不落人后的蓝衣青年汉子,这一次,却坐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中年商人放下杯子,微感意外道:“老弟怎么不喝?”


    蓝衣青年汉子淡淡一笑道:“我记得今天一上楼坐下,你兄台就已经说过了,喝酒最忌的师出无名!”


    中年商人眨了眨眼皮道:“老弟的意思,是不是想先听我说出理由才肯喝下这三杯酒?”


    蓝衣青年汉子点头笑道:“不错!”


    中年商人将酒壶向前一送,摆摆手道:“喝!喝!喝!这三杯酒你老弟喝了,保你老弟绝不会后悔。等会儿我说出理由来,如你老弟认为喝的不值得,我愿意再罚三杯!”


    蓝衣青年汉子摇头坚持道:“这并非罚不罚的问题,而是情绪问题。等会儿如果理由够充分,别说三杯,就是再加一倍,小弟也会即喝不误。小弟喝酒,一向如此,倘使心中搁着一件事,在这件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即使一口酒,也绝喝不下去的。”


    中年商人笑了笑,说道:“这第一个理由,在别人听起来,也许会觉得可笑。你看吧!


    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喝酒,无论叫谁看到了,一定都会以为我们是一对多年的老朋友,如果说我们今天这尚是第一次见面,甚至喝了这半天的酒,连彼此的姓名,都还没有请教的话,我敢打赌,绝对没有人肯相信了……”


    万福楼的那几名伙计,一个个全给听呆了。


    什么?两人喝了这老半天的酒,竟连彼此的姓名,都还没有请教?


    这人是在说酒话?还是说笑话?


    但看样子,这中年商人说的,显然一点也不假。


    因为几名伙计以怀疑的眼光再转向那蓝衣青年汉子望去时,蓝衣青年汉子正在一边点头,一边还在等待着后者继续说下去。


    那中年商人又笑了一下道:“你老弟想想看,这是不是很可笑?两个人在一起喝了半天的酒,居然谁也不知道对方姓什么叫什么!”


    蓝衣青年汉子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地方,仍然坐在那里,未有任何表示。


    中年商人笑着接下去说道:“普通两个不相识的人见了面,几乎第一件事就是请教对方的称呼,而我们哥儿两个,今天竟然不约而同,全忽略了这套仪节,俗话说得好:什么样的人就会交上什么样的朋友,真是一点不错。像这种情形,别人也许会笑我们是一对糊涂蛋,但在兄弟看来,却以为这实在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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