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3个月前 作者: 约翰·格里森姆
奥赖利先生最后一次来到法院,为他现在当成朋友的陪审员们献上最后的晚餐,道一声再见。他和3位雇员为他们端莱送饭,服务之周到,仿佛他们是王室成员。
6点半吃完晚餐,陪审员们一致同意首先就产品责任问题投票表决。尼可拉斯用普通人的词语提出了这个问题:“你是否认为派恩克斯公司对雅各布·伍德之死负有责任?”
莉基·科尔曼、米莉·杜勃雷、洛伦·杜克和安琪·魏斯毫不含糊地说了“是”
隆尼、菲利浦·萨维尔和格拉迪斯·卡德太太的回答是明确无误的“否”
其余几位则处于两者之间,鬈毛狗摇摇摆摆。但倾向于否。杰里突然变得犹豫不决,但似乎也倾向于否。陪审团里最新的那位成员夏因·罗依斯,一整天最多只说过3个词,干脆准备随风摆。只要能发现哪一方占了上风,他马上会跳上最近的彩车。亨利·吴宣称尚未拿定主意,实际上却是在等待尼可拉斯表态。而尼可拉斯则想先让别人讲完,陪审团的意见如此分歧,使他颇感遗憾。
“我想现在该是你谈谈看法的时候了。”隆尼对尼可拉斯挑战似的说。
“对,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嘛。”莉基说,也是一副准备争论的架势。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这位陪审团团长。
“好吧,”他说,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在多年的周密筹划之后,最后的关头已经来临。他仔细选择着适当的词语,尽管在心里这段话早已斟酌过上千回,“我相信香烟是危险的,能致人死命的。香烟每年使40万人死于非命。制造香烟的厂商使香烟含有尼古丁,而他们早就知道尼古丁是能使人上瘾的。假如他们愿意的话,他们本可以大大降低香烟的危险性,但这必须减少尼古丁的含量,从而就会使他们的销量受到损害。我认为是香烟杀害丁雅各布·伍德,而你们谁也无法驳倒这一观点。我相信烟草公司是在撤谎和欺骗,是在掩盖事实真相,他们是在竭尽所能引诱青少年吸烟,他们是狼心狗肺的杂种,我说我们该揪住他们决不松手。”
“我同意。”亨利·吴说。
莉基和米莉好不容易才强行忍住,没有鼓掌表示赞许。
“你要他们交纳惩罚性赔款?”杰里问。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裁决规定的赔偿金额若是微不足道,裁决本身也将是毫无意义的,杰里。金额必须巨大。若是裁决仅仅规定了实际损失的赔偿金额,那只能意味着我们缺少足够的勇气,不敢惩罚烟草公司所犯的罪行。”
“我们一定要让他们感到疼痛。”夏因·罗依斯说,但他这样说仅仅是因为他想让别人觉得他的智力并不低。他已经找到他可以搭乘的彩车啦。
隆尼用怀疑的目光望望夏因和亨利·吴。他在心里飞快地算了算。已有7票投向了原告一边:“你不能谈钱不钱的问题,你还没有拿到你的票哩。”
“这些票并不是我的票。”尼可拉斯说。
“鬼才相信你这种话呢l”他啧啧地说,“这次裁决还不就是你作出裁决!”
他们俩又开始绕着桌子转了,7票投向原告,3票投向被告,杰里和鬈毛狗目前持骑墙态度,但随时可以选一边着陆。接着,格拉迪斯·卡德太太用一句话打破了这个比分。她说:“我实在不想投烟草公司的票,但我同时也弄不明白干吗把这么多的钱全给那个塞莱丝蒂·伍德”
“你愿意给她多少?”尼可拉斯问。
她激动不安,语无伦次:“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投票给她点儿钱,可是,哎,我真的不知道。”
“你打算给她多少?”莉基向团长问道,房间里又一次静了下来。非常安静,非常沉寂。
“10亿。”尼可拉斯不动声色地说。这句话就像一颗落地开花的炸弹,击中了桌子的中央,周围的人们顿时嘴巴大张眼珠突出。
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发表评论,尼可拉斯便已对此作出了解释。
“我们假如真想给烟草公司发送一个信息,我们就必须让他们感到震惊。我们作出的裁决就应该成为一个前所朱有的判例。我们作出裁决的这一时刻,将成为历史上一个重要时刻,它向人们宣告美国公众通过他们的陪审制度,终于面对烟草行业勇敢地站了起来,并且向它宣布:‘够了就是够了。’”
“你疯了!”隆尼说。大多数陪审员,这时也有同感。
“你是想名扬天下吧?”杰里用强烈的讽刺口气说。
“名扬天下的不会是我,而是我们作出的裁决。过不了一个星期,人们就会把我们的姓名忘得干干净净,可是他们将会记住我们的裁决。我们若是想干,就得干出点儿名堂。”
‘我喜欢这个想法。”夏因·罗依斯附和道。这么一个天文数字使他头晕。在陪审团中,只有他想在汽车旅馆再呆上一夜,以便白吃白喝,明天再捞15美元。
“说说看,这样会有什么后果?”米莉说,她仍然没有从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
“烟草公司将提出上诉,将来某一天,也许是两年后的今天,几个身穿黑袍的老山羊将会把数目降下来。降到更加合理的程度。他们也许会说,这是一个失控的陪审团作出的失控的裁决。情况多半会如此的。”
“那我们干吗还要这样做呢?”洛伦问道。
“为了改变现状。烟草公司杀害了如此多的人,却从来没有承担过责任。你要记住,在以往这样的官司中他们从来没有输过一次。他们认为他们是不可战胜的。我们的裁决将是让他们承担责任这一漫长过程的起点,我们的裁决证明他们是可以打败的,而且我们的做法将使别的原告不再害怕起诉烟草公司。”
“你是想让烟草公司统统破产?”隆尼说。
“我不会为此烦心的,派恩克斯公司的资产有12个亿,他们所有的利润几乎都是来自那些使用他们的产品而又很想戒掉的人们。是呀,大伙儿不妨想一想,没有派恩克斯这么一个公司,这个世界会不会更加美好?它真要垮了,有谁会为它哭泣?”
“它的员工总会哭吧。”隆尼说。
“说得有理。可是,我更同情那千千万万无法摆脱它的产品诱惑的烟民。”
“上诉法庭会判给塞莱丝蒂·伍德多少钱?”格拉迪斯·卡德太太问。她的一个邻人将在一夜之间变成巨富,尽管她们素不相识,这仍然使她心情烦乱不安,塞莱丝蒂是失去了丈夫,可是卡德先生也患了前列腺癌啦,他幸存下来以后,想也没有想过要去告谁呀。
“我说不上,”尼可拉斯答道,“这也用不着我们关心。这是将来由另一个法庭决定的事。而且,在降低赔偿金额方面,也是有章可依的。”
“10亿美元,”洛伦在反复低声自言自语。声音虽然很轻,但人们依然可以听见。
“10亿美元。”多数陪审员都低头望着桌面,嘴里重复着“10亿”这两个字。
尼可拉斯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暗自庆幸,当初用计赶走了那个退休上校赫雷拉。要是他此刻在场,面对着桌面上的10亿美元,他准会暴跳如雷,大叫大嚷。说不定还会乱摔东西呢。正因为他滚了蛋室内才这样太平。被告只有隆尼这样一个辩护士,可他却只知道计算票数,忙着算了一遍又一遍。
霍尔曼不在场意义也很重大,或许比上校还要大,他处事深思熟虑精于计谋,沉着冷静,大伙都很尊重他的意见,他是决不会同意作出这样一个惊人的裁决的。
但是,他们俩都已开路啦!
尼可拉斯已把话题从产品责任转到了损害赔偿,这一转换意义有多么重大,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觉察。10亿美金这一天文数字已经把他们吓得晕头转向,脑子里考虑的只是金钱,而不是过失。
他决心让他们继续把思维集中在钱上,无暇考虑其他的事。
“10个亿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他说,“重要的是必须引起烟草公司注意。”
他朝杰里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杰里收到信号立即作出了反应:“我不同意赔10个亿,”他用汽车推销员惯用的那套先抑后扬的手法说。这种手法往往十分有效,“这是,嗯。这是异想天开嘛。我想当然应该赔偿,不过,要人家赔10个亿,显然是发了疯了。”
“这并非异想天开,”尼可拉斯反驳道,“派恩克斯公司光现钞就有8个亿呢。烟草公司就像一个造币厂,每家都在印钞票。”
加上杰里,现在有了8票。隆尼缩到一个角落上,开始剪指甲。再加上鬈毛狗,就有了9票。
“你就是异想天开嘛,尼可拉斯,我接受不了,”她说,“少一点也许还行,但决不能罚10个亿。”
“哪你说多少?”莉基问。
不得超过5个亿。不得超过1个亿。然而这些可笑的数字,它们仍旧无法迫使自己说出口。
“我不知道,”雪尔薇亚说。“你说多少?”
“我想让那些家伙套上绞索,”莉基说,“如果我们想发出一个信号,那就不要手软。”
“10个亿?”雪尔薇亚问。
“对,我同意10个亿。”
“我也同意,”夏因说。仅仅置身于这样的气氛中,也使他觉得自己富可倾城。
接着出现了长久的停顿。唯一的声音是隆尼剪指甲的声音。
后来还是尼可拉斯开了口:“赔偿金额咱们放到以后再说,先对赔偿本身进行表决。有谁反对要求被告赔偿?”萨维尔举起手。隆尼对这一问题未予理睬。他的态度已经公开,无需再作任何表示。
“投票结果是10票对2票,”尼可拉斯向大伙报告道。接着又用纸记下,“本陪审团已就产品责任问题作出决定。现在咱们来解决有关赔偿的事。我们10位陪审员是否同意伍德遗孀有权接受200万美元作为实际损失赔偿?”
萨维尔一脚踢开坐椅,走出了陪审员室。隆尼倒了一杯咖啡,背对着大伙,坐在窗口竖起耳朵,凝神听着每一句话。跟10个亿相比,200万美元听起来就像是几个分币。10人一致通过尼可拉斯在哈金法官批准的一张表格上记下了票数。
“我们10位陪审员是否同意应该命令被告支付惩罚性损害赔偿?数额另定,”他慢慢地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从每人口里得到了一个‘是”。
格拉迪斯·卡德太太原本有点犹豫。她本想说出一个“不”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并无意义。通过裁决,只需9票就成。
“好!关于惩罚性损害赔偿的金额,大家有何高见?”
“我有个想法,”杰里说,“咱们每人拿一张纸,在上面写下金额,折好,保密,然后加在一起除以10。这样就可以得出一个平均数。”
“这个平均数有约束力吗?”尼可拉斯问。
“没有约束力,但从它可以看出大伙儿的想法。”
杰里的建议很有吸引力;他们各自在纸片上写下了心目中的罚款金额。
尼可拉斯慢慢地打开每一张折好的纸片,把数字大声报给米莉米莉一一记下:10亿,100万,5000万,1000万,10亿,100万,500万,5亿,10亿,200万!
米莉作了计算:“总数是35.69亿,除以10,平均数为3.569亿。”
隆尼跳了起来,跑到桌边:“你们全都疯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得人们刚刚可以听见。他接着便大步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带上门。
“我不能接受,”格拉迪斯·卡德太太说,她的身子在颤抖,“我是靠养老金生活的,明白吗?这笔养老金虽然很可观,可我还是弄不懂这样大的数目字。”
“这个数目是恰如其分的,”尼可拉斯说,“派恩克斯公司有8亿现钞,这就相当于10个多亿。去年咱们国家在与吸烟有直接关系的疾病上花了60亿医疗费,而且这笔费用年年都在上升。四大烟草公司去年的销售总额高达160亿。而且这个数字也在年年上升。你得把思想放开点,敞开来想一想。我们若是作出一个裁决罚他们500万美元,他们准会放声大笑的。他们什么都不会改变。照样做他们的生意,照样把广告对准青少年。照样向议员们撒谎一切都是老样子,除非我们把他们唤醒!”
莉基两肘压在桌上,俯身向前,盯着对面的卡德太太说:“你接受不了,那就和他们两个一样走人,不就得啦。”
“别奚落我!”
“我怎么是奚落你呢!这是需要勇气的,明白吗?尼可拉斯说得很对。我们要是不揍他们一记耳光,不强迫他们下跪,他们是决不会改变的。他们都是狼心狗肺的家伙啊!”
格拉迪斯·卡德太太又激动又紧张,她浑身哆嗦,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我很抱歉。我很想帮忙,可我实在不行。”
“这没有关系的,卡德太太,”尼可拉斯安慰她道。这个可怜的女人心烦意乱,需要朋友的支持。只要其他人同意,有了9票,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他完全可以宽宏大度,给她以安慰的。但万一再失去一票,他就要大难临头了。
人们闷声不响地等待着她会重新加入他们的行列,还是会精神崩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下巴向上一翘,终于在内心里找到了支撑自己的力量。
“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安琪向尼可拉斯问道。仿佛如今他已成了唯一的智慧源泉。
“当然。”他耸耸肩说。
“假如我们作出的裁决,赔偿金额像我们正在谈论的这样巨大,对烟草公司将会产生什么结果呢?”
“在法律上,经济上,还是政治上?”
“在所有方面。”
他沉思了片刻急切地回答道:“最初是惊慌失措,一系列的震动波吓得胆战心惊的主管们整天会为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犯愁。他们会缩着脖子等着辩护律师们像潮水一样涌来和他们打官司,他们将不得不重新研究他们的广告策略,他们决不至于破产,至少在最近的将来不会破产,他们有那么多的钱嘛。他们将跑到国会,要求通过特别的法令。但我想华盛顿对他们将会越来越冷淡。总而言之,安琪,烟草行业今后决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如果我们尽了自己的责任的话。”
“但愿将来有一天,能宣布香烟生产为非法。”莉基插嘴说。
“要么就让烟草公司没有足够的财力,继续生产香烟。”尼可拉斯说。
“我们会怎么样呢?”安琪问,“我的意思是,我们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你不是说过吗,从案子审判以前,他们就一直监视我们啦?”
“我们不会有什么麻烦的。我们很安全,”尼可拉斯说,“他们对我们是无能为力的。我刚才已经说过,到了下星期,我们叫什么名字,他们都会忘得干干净净了。可是谁也忘不了我们作出的裁决。”
菲利浦·萨维尔走进房间,坐到原来的位子上:“你们这些劫富济贫的罗宾汉作出了什么决定哪?”
尼可拉斯没有理睬他:“我们必须对赔偿金额作出决定,伙计们,如果你们想回家的话。”
“我想我们已经作出了决定了。”莉基说
“我们至少有9票吗?”尼可拉斯问。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声,金额是多少吗?”萨维尔像开玩笑似的问。
“3.5亿,零头不算。”莉基答道。
“啊,你们是根据那个旧的财富分配理论办的嘛,真好玩儿,你们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嘛。”
“我有个主意,”杰里说,“咱们干脆就罚他们4个亿,占他们现钞的一半。他们不会因此破产的。他们只要勒紧裤带,在香烟里多加点儿尼古丁,多引诱一些孩子上钩,眼睛一眨,用不到两年,又可以把这笔钱赚回来啦。”
“你们是在拍卖吗?”萨维尔问,无人答腔。
“咱们就这么定了吧。”莉基说
“赞成的请举手,”尼可拉斯说。9只手应声举了起来。他接着又向举手的8位陪审员一个个地询问他们是否投票赞成给被告处以200万美元的实际损失赔偿和4亿美元的惩罚性赔款。8人全都说了“是”。他填好了裁决表格,让他们一一签上大名。隆尼在离开了很久之后,又回到了陪审员室。
尼可拉斯告诉他道:“隆尼,我们已经通过了裁决了。”
“这太叫人吃惊了。多少?”
“4.02亿美元,”萨维尔说。
隆尼朝萨维尔望了一会儿,接着又把目光移向尼可拉斯:“你在开玩笑?”他的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见。
“不,”尼可拉斯说,“这是真的,而且我们是9票通过的。愿意入伙吗?”
“见鬼去吧!决不!”
“真难以置信啊,不是吗?”萨维尔锐,“你只要想一想,咱们大家都要誉满全球啦!”
“这样的裁决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隆尼靠在墙上说。
“那倒不一定,”尼可拉斯反驳道,“几年前,得克萨斯有场官司,裁决被告赔偿100个亿呢。”
“是吗?那么这是一场买卖了?”
“不,”尼可拉斯说他站了起来,“这是公道!”他走到门口,拉开门,请露·戴尔禀告哈金法官:陪审团已作好出庭准备。在等待法官通知的当儿,隆尼把尼可拉斯拉到一旁,悄悄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要让我的名字卷进去?”他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紧张。
“当然。你别担心。法官会一个个地询问我们,是否同意这一裁决的。问到你的时候,你说清楚这与你无关不就行了嘛。”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