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落 十四
3个月前 作者: 阿樵
几盏茶过後,龙子玥惨白着一张脸回到鳯停阁,手上却不见他打算亲自前去取来的狐狸裘。安珞见他神色有异,料情况似乎是不太对劲儿,於是抬眸问道:"怎麽了吗?你的脸色好苍白啊。发生什麽事了?"
"我.......,我没事......."他凄惶惶说着,双眸已幽深不见底。
"你的心神好像不太好......."她握住他的手,心中又是一惊,"啊,手怎麽会这般冰冷啊?让人送个小炉过来暖暖手,别冻坏了!"说着,随即遣人去取手炉过来。
他转过头,冷然的看着她逼真的演出。
她对他不是真心的.......,为什麽宗轩总能说中?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而他却像个傻瓜一样被蒙骗着,连事实也看不清。
没想到这麽多年来的恩爱、两相缱绻,居然全都是在作戏,在得知事实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已不再痛彻心扉,反而是一种哀莫大於心死的心灰意冷,看着她对自己虚假的关心便觉得讽刺。
他不自觉的抽出被她握住的手,眸光掠过亭下,搜寻着儿子的身影……,那个已然成为他此生唯一的羁绊,倏地立起,怒道:"他在喂我儿子吃什麽?"
安珞抬眼望去,发现见安瑄正在喂璘儿吃饼,心中疑惑不解的说:"是桂花糕,刚刚才从我这边拿过去的,一块桂花糕,他们甥舅俩分着吃呢。"
龙子玥却是撇下她,快速步下台阶,走到儿子跟前,蹲下来,提起袖子,仔细的替他擦掉嘴旁的饼屑。
安瑄见他匆匆下来,料想姐夫不会再让璘儿玩了,便迳自跑回亭上姐姐那处去吃糕饼。
"饼别吃太多,饭会吃不下,要多吃米饭,我的璘儿才会长大啊......."他细细交代着。
璘儿点点头,却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替父亲抺抺眼泪,"父王,你怎麽哭了?"。
"父王没有哭,是刚刚在屋里被炉子给薰的.......吾儿啊,父王带你去项城好不好?咱们父子俩人离开皇宫到项城里去过生活,那里有山有水,物资丰饶,日子不会过的比皇宫还差,甚至比宫里还更好……"
"把娘也一起带去,咱们三个人在一处玩儿。"璘儿眨着圆滚滚的双眸,天真的说着。
他将儿子紧紧搂进怀里,悲痛的说:"你娘不必跟去.......,就咱们两个,吾儿啊,这世界上,你有父王,父王有你就够了,咱们父子俩相依为命,我们拥有彼此啊。"我的儿子啊,终究你还是没有母亲,但是你一点都不可怜,因为你还有我,在这世界上你只要拥有有父亲就足够了,不!我们拥有彼此就足够了……
"可是,璘儿会想娘啊!"
"璘儿有了父王就不会想娘了.......,在项城里快快活活的过日子,父王带你去钓鱼、打猎.......,等你再长大一些,父王要亲自替你戴上帝
冠,以龙氏的身份号召天下,直接在项城登基为帝,这一生别回皇宫了,父王不喜欢这里,这里太过虚假,项城便是我们父子的堡垒,我们的新皇宫啊。"
"那麽娘呢?娘在皇宫里,璘儿去项城会看不到她,璘儿会想娘。"璘儿稚声稚气的说着。
"傻儿子......."他心疼的抚着儿子稚嫩的双颊,内心的痛楚却无法告诉他,只淡淡一笑,"你跟父王真像,父王很开心,无论如何,父王会保护你的。"
崔太后曾对他说,他的第一个孩子会死,全是因为跟他长得相像的缘故。
她对他不是真心,那麽她对着与他相似的璘儿也会是真心吗?他们父子俩是如此相像,她不会真心爱着替他生下来的孩子。
她为了龙金氏的利益,迫不得已离开心爱的男人,嫁给他。她对他本来就不是真情,再加上她对哥哥被害死的怨怼,她有多麽的痛恨他、讨厌他.......以至於扼杀掉那个早产的孩子。
只因,他跟他长得相像。
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便无情的杀掉从自己肚皮里生出来的无辜孩子。
他伤心的端详着脸蛋与他极为相似的幼子,他该怎麽告诉这个幼小的儿子,他的母亲其实并不爱他,他们父子俩只不过是她确保龙金氏利益的工具。
这麽小的孩子怎会懂得什麽叫做虚情假意?尤其对方又是自己的生母,他该怎麽承受这种残忍?
他开不了口告诉他,因为他的爹,因为他跟他长得相似,所以他的娘在心里根本不喜欢他。
他不知道,为了龙金氏的利益,她将来会对儿子做出什麽样的事情来;他只知道,长大後,璘儿必定会察觉出来母亲对他的虚情与利用,将来他必定会很伤心。
现在带他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他还小,久了,便会忘记自己的亲娘了。
而他,被她所刺伤,那颗滴血的心,久了,伤口也会癒合。
"走吧!"他起身,牵着儿子白白胖胖的小手。
"我们要去那里?"他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脸的迷茫。
"去爹的地方,今晚咱们父子在崇华殿一起睡,明天一大早便啓程到项城去。"他对着儿子笑道。
今生,他只要有这个孩子便已足够。
璘儿似懂非懂的转过头看着鳯停阁上的亲娘,眯着眼笑道:"那麽璘儿先跟父王走,明天再来接娘......."
天空突然纷纷飘起了片片雪花,在空气中姿意的轻舞着,带来了一阵阵袭人的寒意。
*
当晚,龙承璘突然感染风寒,高烧不退。
他小小的身躯如同火碳般滚烫着,粉扑扑的脸庞因为发烧而变得红通通,痛楚让他的小脸总是紧皱着眉头,虽然喝了药昏睡了,一时醒来了却在床榻上低低鸣咽着。
稚龄的他,年幼体弱,接连着几天高烧不退,突然之间大病一场,群医在崇华殿严阵以待。
璘太子病重,龙国政务却没有片刻轻松,如同以往般繁重,安珞下了早朝回到御书房议事,正欲转往崇华殿探望儿子,却见章州郡王偕同郡王妃已经等在那里了。
聂素纯只寒暄片刻便作揖离开,独留下香苓。
御书房内一片冷寂。
"妹妹婚后可幸福?"安珞缓缓的搁下茶盏,凝视着曾经的好姐妹。
想起過往的恩怨,香苓冷笑一声道:"章州郡王体大如猪,其貌不扬,那里比得上姐姐的夫婿龙王子这般绝美的风华绝代啊?在男人这方面,香苓还是不如姐姐有手段啊,姐姐能嫁美男子,还兼登上帝座,而我香苓只能嫁给一只猪,住在偏远的章州郡呢。"
神色看似漫不经心,言词里却透露出多年的怨恨。
安珞痛彻心扉的凝视着她良久,最后终于缓缓地叹了口气道:"妳我同龄,还记得以前咱们经常玩在一处吗?我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绣花,一起画画,一起出游……..,甚至还穿着同样的衣裳,故意作同样的打扮,两人感情好得不得了,如胶似漆,一刻也舍不得分开,我安珞是真心的把妳当成亲姐妹来看待啊。"
回忆起两小无猜的过往,总令她惆怅万千。
"我香苓何尝不是?可妳却是这番残忍对待我!"说着,香苓眼底迅速闪过一抺仇恨,咬牙道:"妳明明知道当年我来到王城的目的,是为了乐冰爵爷,在见到他之前,我迷恋上了龙王子,香苓自知地位无法与之匹配,妳却鼓励我,支持我……让香苓在心里燃起了无限的希望,最后妳却将香苓狠狠的推落到深渊里,姐姐啊,妳耍得香苓好苦啊,香苓的人生从此因妳而改变了,不知妳是否每夜含着笑容入睡了?"
见她这般怨恨她,安珞禁不住潸然落泪道:"命运的安排,安珞无力对抗天意啊!为人子女,安珞岂能眼睁睁的看着父王被癈?弟弟被杀?安珞情非得已,當初绝不是故意要奪妳所愛的啊!"
香苓听了,冷嗤一声道:"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龙金氏眷恋着帝位,舍不得放手,将它人的江山紧紧的握在手里,至死也不肯放手,听说龙承琬公主死得不明不白,如今龙承璘太子又突然病重.……姐姐啊,这是人为还是天意?"
"住口!"安珞拍桌怒道:"我儿定会安然无事!"
提起病中的爱子,她不禁又急又怒。
身为母亲的焦急显现无疑。
见她大怒中卻帶著擔心兒子的焦慮,想起那兩個早逝的孩子,香苓神色变了一变,盈盈下拜,低声道:"臣妾有罪,臣妾相信璘太子的病情定会好转,那么香苓告辞了。"
"香苓啊,姐妹一场,安珞何尝不真心希望妳能够幸福啊?"安珞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
"姐姐妳霸占了香苓的心上人呢,香苓的心里有怨,有恨,今生都不会幸福了......"香苓落下泪来,缓缓说道:"姐姐该担心的不是无权无势的香苓,而是崔太后啊,崔太后对帝位执念甚深,没达到目的前绝不会罢休,妳能狠下心来收拾自己的母亲吗?小时候她是那样的疼爱妳,更甚于妳那两位兄弟,面对亲生母亲,妳真能吗?"
她真能吗?
除非她做下不可饶恕的大事。
"妳我早已姐妹情断,香苓不想故作姿态,香苓告辞了。"香苓对她行君臣大礼,徐徐下拜,然后起身离去。
安珞一心系着儿子,香苓离开后,她便急着赶往崇华殿见儿子,才刚走到殿门口,月池已拿着斗篷追出来,"陛下,先披着再出去吧,外面天冷,别跟着病倒了。"
她替主子系上斗篷,一抬头却见琥珀匆匆忙忙的跑进来,还差点儿跌了一跤,见到她们居然也不行礼,竟是急呼呼的掩上门扉,慌慌张张的说:"陛下.......,快!快逃啊.......,親王殿下拿着剑过来了.......,他要杀了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