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峰回路转

    然此趟燕府之行，燕山而却未曾料到会出现她无法估计的状况。


    三天之后，燕府大开宗祠之门，燕萍携带着燕郝祥进入燕家祠堂，对着燕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进行拜祭仪式，其人丁单薄之况，倒让外门服侍的下人们看着未免有些心酸不已。


    燕郝祥小小人儿，方刚过六岁生辰，日后便要担当起接管燕府未来门庭的重责，小小身躯就要肩负振兴燕府的兴旺，不免让人有些闻之而辛酸，然责任就是责任，无论燕郝祥接受不接受，谁叫他是燕府后代唯一的血脉，唯一的男嗣，除了他，再无第二人能够承担这副重担了。


    此时你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肃然严谨地按照礼仪规范进行拜祭，不曾出现半分差错，这让燕萍觉得万分欣慰的同时，又有些隐隐担忧。


    孩子毕竟那么小，忽然之间要承担起一门振兴的重责，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托付得起这燕府未来的希望，不知道他未来的前程如何，不知道燕府在他的手中能不能发扬光大，这些种种思虑，连日来一直都纠缠着燕萍，让她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一下子消瘦了不少。


    “娘，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着小豆子看？”燕郝祥觉得从拜祭仪式一开始到现在，母亲燕萍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他身上打转，那目光以他六岁孩童的眼光看来，颇有几分伤感，因而在明知道不可轻易开口的场合，他因为担心母亲的身体状况，不由地开了口。


    小孩子的感觉一向是灵敏无比的，燕萍知道她这个做母亲的，倒让孩子替她担心了，当下展露一抹慈爱的笑容，温柔地抚着燕郝祥的头道：“没什么，娘是觉得我家的小豆子要快快长大，要快快学好本事才行。”


    “娘，你放心，孩儿跟着师父学本事，师父前几日还夸孩儿聪明来着，你放心，等孩儿学到了师父的所有本事，孩儿就能撑起这一门荣辱之责，定然不会叫娘亲失望的。”燕郝祥一双明亮的眼眸扑闪扑闪着，红彤彤的小脸顺着燕萍的掌心紧贴着，那粉嘟嘟的小嘴微微上扬着，极力地表示出一种自豪的模样。


    燕萍见之，不由心生而发笑。“是了，是了，我家小豆子是最聪明的孩子，也是最孝顺的孩子，你啊，一定会做到娘亲所希望的那般，一定可以再将燕府振兴起来的，娘亲相信你。”话到这里，她语气一顿。“何况你家师父不是常人，他是有大能耐的人，平常人家是请都请不来的，但是他却肯来燕府教导你，可见他诚意十足。所以孩子啊，你不但要记得，你家师父当年对我们有救命的大恩，还要感激如今恩公又肯传授你学识武功，因为啊，那是别人几辈子求都求不到的好事，你可要跟着师父好好努力学习才是，方不辜负你家小姑姑——”自然而然地脱口便出，燕萍不由地手指抚上红唇，神情之间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四处张望了一番，才舒了一口长气。


    “娘，外面的人都说小姑姑已经死了，是真的吗？”燕郝祥眨着困惑的双瞳，一双大眼睛里写着满是不信，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燕萍，期待着她能说出否认的言辞来。要知道一年前自他见过小姑姑的面容之后，他就喜欢上了小姑姑。


    虽说小姑姑平日里来探望他跟娘亲，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冷冰冰的样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让人看着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娘亲说过，说过当年是娘亲做了对不起小姑姑的事情，所以小姑姑才会对他们那么冷淡。


    娘亲还说过的，小姑姑的心很软的，外冷内热，本性又善良，看着虽然不亲，行事却对他们一贯照顾有加，将他们母子两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这当年在外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感觉得到小姑姑对他们的善意，如今回到燕府，他凭着小孩子敏锐的直觉，觉得燕府的所有下人给他的感觉，就像当年在小姑姑那里一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些一夕之间冒出来的管事奴才都没有半分的排斥之意，他对这些人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在燕府里，他无须伪装自我，只要做他自己，做那个还是孩童的小豆子就可以了，其他的一切，这里的人都会打点妥当，不需要他费半分心力。


    因而此时此刻，他的疑问就不知不觉地扩大开来，又不受控制地向母亲求证了。因为他希望，他希望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其实小姑姑还在他们身边，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他希望的就是这个答案。


    “娘亲，外面的人说的都是假话是不是？其实小姑姑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她怎么会被坏人害死的呢，小姑姑不会的，对不对，娘亲？且看燕府现在的门庭，那些张罗有序的下人们，娘亲不觉得这些下人们的行事风格很像小姑姑那里的人吗？娘亲——”燕郝祥露出了一个小孩子应该有的表情，撒娇地扯着燕萍的衣袖，柔柔地叫唤着，恳求着。“娘亲，你就告诉小豆子好不好？其实小姑姑没有死，没有死——”说着说着，燕郝祥的声音竟然开始抽泣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他的双眼不断地流淌出来，纠痛了燕萍的内心。


    “孩子，乖。”燕萍一把抱住燕郝祥，手心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将他安慰着，她自己的眼眶却红了起来。


    “娘亲，你就告诉小豆子，好不好？小豆子不会乱说话的，娘亲——小豆子喜欢小姑姑，小豆子不希望小姑姑死掉。”燕郝祥一双明眸始终盯着燕萍，小脸上满是倔强的神色，若是燕山而在场的话，她便能发现小豆子的模样，依稀便是她当年的熟人模样，跟燕晨舒眉宇之间有几分相似。


    许是孩子渴望的眼神打动了燕萍，许是孩子娇柔的话语击碎了燕萍的屏障，燕萍抱着燕郝祥的小身子，对着他那双明灿灿的眼睛，看着几分类似燕晨舒的倔强小脸庞，竟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你家小姑姑她，她其实没有死，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


    “真的吗？小姑姑没有死，小姑姑没有死，娘亲，是真的吧，是真的吧。”燕郝祥满脸写着兴奋，又是欢喜又是紧张。


    “是真的。”燕萍拿出手帕给燕郝祥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是真的，小姑姑她没有死。”


    “那小姑姑没有死的话，她会来看小豆子吗？会跟过去一样来探望小豆子，还会给小豆子带好多好多的礼物吗？”燕郝祥张大双眸，满怀希望地期盼着。


    燕萍抚了抚燕郝祥的小脸，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着他，温和的面容显得有些落寞。其实她也不知道，就算舒儿未曾死去，可是以她的性格，她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都没有出现的话，那么她是不打算再回到燕府了，不打算原谅她了。


    想到此，她心如刀绞，疼痛一阵又一阵地袭上心头。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怀抱里的燕郝祥看到燕萍一脸苍白之容，还在不断地冒出冷汗来，当下不由急了。


    “娘亲，娘亲，我唤人去叫大夫来，娘亲，你可好好好的，不要吓小豆子啊。”小小身子挣脱出燕萍的怀抱，立起身来，燕郝祥便要往外冲去，却被燕萍唤住了。


    “小豆子——”燕萍按着胸口，努力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别去，别去叫大夫，娘亲没事，没事，只是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其实她不希望她的事情让燕府的下人们知晓，因为她心里明白，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舒儿暗中安排的，若是她这边出了任何事情，舒儿很快便会知道的。


    她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守护住他们母子两，虽然不曾见面，不曾原谅，但是她还是心中有燕府，有家人的，无乱她是否回归燕府，她的心里还始终惦记着燕府的，单凭这一点，燕萍就不想再让她的事情干扰到舒儿，她不想，不想舒儿在忙大事的同时还要顾虑她这边。


    虽然当年舒儿找到他们的时候，她从来就不知道舒儿真正的身份，但是有些事情她会看，也会听，看得多了，听得多了，她自然也就明白，她家舒儿做的都是大事，是个干大事的人。她心心而念叨的便是有朝一日要回到麒麟国的地界，要替燕府平冤昭雪，要重振燕府门庭，还有，还有要报复那个负了她一片真心的男人，这些，她都知道，她都明白。所以，所以，在舒儿有那么多事情要忙的时候，她不想再让她的事情麻烦到她，不想再给舒儿增添麻烦。


    “小豆子，扶着娘亲坐一忽儿。”燕萍温和地笑着，朝着燕郝祥招了招手。


    “娘亲，你真的没事吗？”燕郝祥跑过来搀扶着燕萍坐下来，他看上去还是担心不已，仔细地查看着燕萍的脸色，一双小手贴紧了燕萍的脸颊。


    燕萍将那一双紧张她身体的小手拉下来，握在她的手中，手儿轻轻地拍打着他的手背。


    “娘真的没事，一会儿就好。”


    “娘，就算没什么大毛病，孩儿想还是请个大夫来一趟吧，让大夫仔细瞧瞧，瞧着没什么毛病，孩儿也可以安心，娘亲也好放心才是。”燕郝祥小小人儿，考虑得倒是周全。


    燕萍抚了抚燕郝祥的小脸蛋，笑了笑。


    “好，好，好，就依小豆子的，赶日便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可好？”


    “娘亲能够如此想，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燕郝祥甜甜地笑着。


    “怎么？身体出了状况，还不想请大夫看看吗？”此时从外门踏步而来的女子，面容是一贯的清冷，言辞也是依旧淡然。


    然就算面对陌生的容颜，燕萍跟燕郝祥还是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他们双双起身，迎向来人。


    “娘亲，她是谁？”敏锐的燕郝祥对着眼前的女子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那张陌生的容颜却让他望而却步，不敢上去张口询问，只得轻轻扯动燕萍的衣袖，小声地问着。


    燕萍却是知晓，眼前之人便是舒儿了。


    江湖之中，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人认不出本来人，那便是乔装易容。何况让她确信眼前之人便是燕晨舒的还有另外一点，那就是燕府出现陌生的面孔，燕府的下人们却一个都没有进来回禀，可见来人是燕府下人熟悉的人，是他们忌惮的人物。


    “舒儿——”顾不得仪容失态，燕萍几步便来到那清冷女子的面前，伸出双手便要去握对方的手。


    青衣女子却是从燕萍身侧擦肩而过，自顾地点燃三支香，朝着燕府列祖列宗的牌位磕头拜祭三回，又将三支清香插入香炉之中方罢，转身迎向神情略微有些尴尬的燕萍母子俩。


    “过来吧。”


    燕萍母子俩双双看了一眼，顺从了青衣女子的安排，顺着她的指示，坐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抬手。”青衣女子坐在燕萍对面的位置上，冷然的眸子没什么起伏。


    燕萍虽然一脸雾水，不解青衣女子的行事做法，但还是依照她的指定，抬起了她的手腕，放到了她的面前。


    青衣女子瞥了一眼燕萍的手腕，抬手，双指轻轻地按在她的脉搏上，闭目而思。


    大概过了半盏茶水的功夫，青衣女子搭完脉象，又仔细地看了看燕萍的其他各处，随后便有了诊断。


    “来人。”


    “主子有何吩咐？”门外闻听到清冷女子的一声召唤，立即便有管事嬷嬷神情从容地踏门而入。


    “去，拿副笔墨过来。”


    “是。”管事嬷嬷退了出去，转眼功夫又回来了，她的手上自然就多了一副笔墨。


    青衣女子也不多说，就着一支羽毛笔，对着一张信笺，刷刷刷地书写起来，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功夫便书写完毕了。


    “去，按照药方抓药，一贴一次，得一日三次煎药，饭后用药，吃上小半个月，明白吗？”青衣女子将药方折叠了起来，递送给对面的管事嬷嬷。


    “属下明白，请主子放心，属下一定会盯着燕夫人好好用药的。”管事嬷嬷小心地接过青衣女子手中的药方。


    “还有，主子生病，下人不知，回来之后，自去认罚二十杖责。”青衣女子的口吻一直是淡淡的，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凛然威严，不容抗拒半分。


    “属下明白，属下认罚。”管事嬷嬷本以为这次认罚肯定会很重，没想到只是区区二十杖责，当下心怀感激，躬身退了出去。


    当管事嬷嬷拿了青衣女子的药方出去抓药的时候，燕萍跟燕郝祥才幡然醒悟过来，原来青衣女子之前的所有举动，都是在给燕萍号脉看病。


    “舒儿——”看着对方体贴的举止，燕萍不由地又唤了一声。哪知道青衣女子婉拒了这个称呼，冷然地开了口。


    “跟你们说一声，日后我便唤作燕山而，至于燕晨舒的大名，便不再用了。”


    “舒儿，我明白的，明白的。”她理解燕山而的做法，毕竟护国公主燕晨舒之死，已然昭告天下，舒儿日后自然不便再用燕晨舒的名儿了，不过她肯依旧冠上燕姓氏，肯承认是燕家的子女，她就已经很是欣慰了，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以燕山而的才智，自然清楚此时的燕萍在想些什么，但是她也不好去反驳，不好告诉燕萍，其实她真的不是燕晨舒，燕晨舒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死在荒野大漠了。


    可是这话，她不能说，自然她也就默认了燕萍的这套说辞。


    “你明白就好了。”燕山而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不便久留此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们，各自珍重。”


    “等一下，舒儿，那——”来也匆忙，去也匆忙，燕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燕山而一面，当下拉着燕郝祥的手，推着他的小身子道：“小豆子，快叫小姑姑，快啊。”


    “娘亲，小姑姑的脸怎么变了啊。”燕郝祥虽然明白母亲的意思，可是还是有些困惑燕山而的面容。


    “小豆子，娘亲告诉过你的，你家师父平日里也是面容不同的。”燕萍小声地提示着。


    燕郝祥顿然恍然大悟。


    “娘亲，我明白了，小姑姑她跟师父一样，也戴了假面。”燕郝祥一激动，小腿就迈得飞快，奔着冲向了走向门口的燕山而。


    “小姑姑，小姑姑——”燕郝祥因为高兴得忘乎所以，自然就不知道他此时的举动有多么地令燕山而吃惊。


    “小姑姑，小豆子好想你，好想好想你的。小姑姑，太好了，你没有死，没有死掉，这太好了。”燕郝祥抱住燕山而，激动地直嚷嚷着。“小姑姑，你知道吗？小豆子喜欢小姑姑，可喜欢了，小姑姑以后还会来看小豆子吗？小豆子很聪明的，师父都夸小豆子聪明来着呢，小姑姑——”燕郝祥撒娇着。


    燕山而的眉间微微蹙紧了，盯着小小手儿抱着她的双腿，有那么一瞬间，习惯性地她想要推开他。


    只是对上那张稚嫩的容颜，那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渴望之情，竟莫名地让她忘记了行动。


    她蹲下身来，双手几乎僵硬地抱了抱燕郝祥。


    “日后我有空闲的时候，自会来探望你的。”


    “真的吗？小姑姑说话可要算话，我们来拉钩。”燕郝祥伸出小指头，拉上燕山而的小指，拉了拉。


    燕山而揉了揉眉间，不知道为何，她竟然默许了燕郝祥的幼稚行为，跟着应承了下来。


    “嗯。我走了。”神情有些尴尬的燕山而起身离开，那脚步变得都跟往常不太一样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嗯——对了，外面留有给你们的礼物，我还有事要处理，就先走了。”燕山而的脚步急匆匆的。


    一个小孩子的拥抱，一个无意识的勾手，竟然让一贯冷漠的燕山而神情狼狈不堪，这点恐怕就连燕山而本人都猜不透，今日的她，为何言行举止都出了错。


    先是给燕萍号脉诊病，后是抱了燕郝祥，还作出了勾手的幼稚行为，换作以往的话，这是任何人包括燕山而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今日竟然莫名其妙地发生了，还发生得那么顺其自然，倒让燕山而心生出几分懊恼之气。


    离开燕府大门的时候，也因为她这种失态的举动，以至于忽略了周围的状况，让人窥得了一二神情。


    咦？那个青衣女子不就是三师妹身边的青衣侍卫吗？


    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燕府门庭呢？难道是三师妹派她过来送礼的？


    从转弯之处走出来的少年，面容很是平凡，然在那张平凡的面容下生就了一双耀眼的桃花眼，也正因为这双漂亮的桃花眼，使得这位平凡的少年看起来完全不同了。


    踏步入燕府客堂的时候，他还在边走边思虑着那名青衣侍卫的来意，那客堂之内的燕萍母子俩却正对着十几箱的礼物而惊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