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琴箫相逢

3个月前 作者: 卿尘
    在前往东宫的一路上,那领路的宫女娴静而温雅,只顾着给程樰与燕山而带路,未曾主动开口说起些什么,谨遵着身为一个宫女所应尽职的本分,程樰呢,因为生怕无意之间提及某些话题而惹到燕山而,因而这一路上,她倒也难得未曾开口一句。


    至于燕山而,一贯都是沉默寡言的,平日里跟程樰交流,也都是程樰提及话题,她问一句,她方答一句,这还在谈论重要的事情之时,燕山而才会说上那么几句,若是无关紧要的话题或者没什么事,单纯闲聊的话,那燕山而就巴不得不开口说话,最好希望程樰去讨好凰雪歌,别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别碍着她的眼,挡着她的道,她就万分庆幸了。


    眼下去东宫之路,程樰既是不主动开口,燕山而自然也不会开口,两两相对而默然,毕竟向来都是她最适应的一种相处方式。何况此时,她心情不佳,别说跟程樰说话了,连瞥她一眼都懒得抬。一路上,她那浑身的冷气好像是不要钱地散发出来,一副生人勿近的肃杀模样,吓得程樰那是一个心惊胆颤,忍不住地便拉高衣领,缩了缩脖子。


    而在燕山而如此冷气吹得快要冻结人心的氛围里,前头领路的宫女是颇感压力,点点冷汗莫名地冒溢出来,并以极快的速度凝聚起来,透出了几分薄薄的衣衫,在路旁高悬的火树银花反射下,入得他人双目,竟是跳跃起点点雪亮的蓝色光泽。


    有几次,燕山而眼角清冷的流光,分外清晰地瞥到蓝衣宫女抬起衣袖擦拭额头的小动作,虽说她的动作幅度很小,行动间也似浮云流水那般地自然,但是却逃不过燕山而那锐利的冰寒双目。


    这个宫女分明就是在紧张,不单单是普通的那种紧张,而是非常非常地紧张。


    人一旦迫于周围的风吹草动而过分紧张的话,表示这个人的心里承受能力很低,尤其是要在做有愧于良心之事时,这种紧张表现出来的时候,就会来得尤为地强烈,眼前带路的这名蓝衣宫女便是此种表现的绝佳例子。


    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不涉及到她的利益,她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只不过相对太子殿下而言,就比较可怜了。


    刚刚回宫不到一天,便让人在他身边插了眼线了,而眼前这位宫女恐怕只是其中的一个眼线,其他各路的势力,说不定此时已经在东宫安插了不少的眼线了。


    这盘局还未开动,水便已经搅得如此深了,燕山而还真的有些担心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不知道他能不能承担得起来自各方势力的压力,能不能在这阴谋算计的皇宫里保住他的未来,坚持到他登上九五至尊宝座的那一天。


    老实说,她还蛮期待少年能够走到那一步的,毕竟留有当年患难与共的一份情意,比起其他人,她自然希望是她欣赏的那个人能够登上那个位置,至少,至少无极公子,哦,错了,现在应该是恢复国姓的阙天鸾了,至少他日他登基为帝,看在她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份上,就算不会提拔燕家重用在朝堂,至少也会保证燕门一家老少平平安安的,保证燕家门第就此延续下去。


    关于这一点,她还是认为她可以看得准的,那个昔日相处过的温雅公子,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是她确信他有做人的底线,只要不跨过他那条底线,他定然不会出手无情,不会若他父皇一样做事太过决绝的,会留人一个转身的余地,一抹生机的,她确认,自认地确信他日阙天鸾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他会的。


    恰如她此时看到的他,恰若他此时弹奏的琴曲,高山流水,琴音高扬。


    此时火树银花闪烁着璀璨晶莹的光芒,似舞动的精灵,轻笑着抚上雪袍少年扬风而起的衣袂上,跳跃在少年温润的眉眼间,跳跃出眉眼间那份绝世的温暖容颜。


    那份清润的柔和,那份珍视的幸福,似有生命生命一般,缠绕在琴弦之上,随着漂浮流动的风,将天与地仿若融化在了一起。


    如雪般的光泽。


    如风般的飘渺。


    琴音,仿佛挑动着人心,忽而清越透彻,似一股明亮的泉水,令人酣畅淋漓,忽而又低沉迷离,似缠缠绵绵的双蝶,令人神思向往。


    夜风中,他的青丝飞舞着,随着琴音,随着指尖跳跃的温暖,不断地旋转开来,旋转……


    此时那个如雪般晶莹剔透的少年,便是这世间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比四周那火树银花折射出来的光芒还要来得耀眼,来得灼目。


    燕山而静静地站在风中,便是如此认真地看着那道风景线,莫名地被卷进了那道美丽的风景里,不止她,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卷进了那个美丽的世界,被琴音所透出的那份暖意深深地迷住了,止步了。


    如雪的少年,撼动人心的琴音,配着他身后那淡漠如剑的黑衣少年,一白一黑,一暖一冷,如此极端,又如此和谐地融入在画面中,汇聚成了一副动人的画卷,就这样,迷住了众人的视线,牢牢地在众人的脑海中定格成为了永恒。


    原来,原来,他的琴弹得那么好,燕山而有些意外,又有些理解。


    当年是搏命逃生,哪里顾得上诗情画意,顾得上那些风花雪月,只记得的,便只有鲜血的颜色,只记得的,便是手中拔剑的姿态。


    如今,如今,听得到无极公子如此一曲,倒也不枉费走此一趟了。


    燕山而这么想着的时候,忽而耳中的琴音跃起了另外一道音色,那是箫声。


    没错,熟悉而陌生的箫声。


    背后行来之人的脚步声尽管已经很轻,很轻了,轻的若白羽落在雪花之上,但是燕山而的耳尖还是动了一下。


    那是一股太过熟悉的气息,淡淡的清新药香,长年累积而成,从她身后直逼而来,就这么地缠绕上她的鼻尖,久久地不曾散去。


    转身,在她既惊又冷的视线里,那个人便缓缓地从阴影处走出来。


    依旧是素衣白袍,是那种纯白的颜色,没有一丝丝的杂质,没有半分的纹理,就是那样简单的白色,单调而清亮的白色。


    这个世上,有很多的公子喜爱穿白色的衣衫,包括那个如雪的少年,也是雪亮的白袍,可是如雪少年的白袍,细微之处还是勾勒上了紫金色的纹理,不是单纯的白色,而眼前这个慵懒舒意的少年,这位玉箫在手的少年,却是什么装饰都没有,返璞归真,着的便是那是素净的白色,毫无点缀的白色。


    这样单调的颜色,穿着其他人的身上,未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过于素净悲伤了,但是眼前的这位少年,却是将单纯的白色穿出了容沫重彩的绚丽,那一身的白,不但没有减了少年的风姿,反而给他添了一份说不出来的惊艳与妖娆,那种绝然绽放的美丽,纠痛了她的目光,直直地刺进她的心上,撕心裂肺。


    琴音,箫音。


    温暖的音调,幽深的谐音。


    声声交错着,汇聚着,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烟花,化作了那绚丽夺目的昙花一现,化作了时间最深最刻骨的恨意,至痛至沉。


    阙天鸾的琴音让燕山而感受到了那份暖意,透过黑暗破出的阳光,淡淡的光,淡淡的暖。而他的箫音却让燕山而背负上了沉重的枷锁,沉在幽暗的地狱之中,看不到半点阳光,看不到半点希望,那么深沉的痛,无法宣泄的苦,如潮水般地涌向她,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了进去。


    这样的痛,究竟需要怎样的力量才可以支撑住,这样的苦,究竟需要怎样的笑颜才能维持住,她从少年依旧若昨的桃花笑颜中猜不出,也不想猜出。


    这是第二次看到他脸上那样的笑容了,笑到极致的美丽,仿若散去一生的所有,用尽了一切的力量,才让笑容绽放得如此妖异,才让笑容笑得那样绝美而忽视了笑容里隐藏的痛楚。


    她不想要看到他脸上那样的笑容,不想看到他那双桃花眼中深藏的黯然,不想看到,真的不想看到。


    本以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会对他拔剑相向,想要对他报复当年的欺瞒之罪,但是听了他的箫声,看到了他这样极致妖娆的笑容,她握在长剑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对着那样的一张容颜,听着他那无尽的思念,她无法做得到那个想了许久的拔剑动作。


    而她稍稍的一顿,便让随着桃花少年的出现,一直精神高度紧张的程樰,顿时安了心。


    幸好,幸好她没有在此时此刻出手,要不的话,肯定会惹来大祸的。


    东宫,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不是可以随意惹出是非来的,要不,牵累的肯定是一大堆人,不会轻易了结的。


    好在她还有一些理智,程樰如此想着,却不知晓燕山而对桃花少年在刚才确实起了杀心,若非,若非——


    她狠狠地盯着手中的长剑,有些气恼自己不够果决。


    此时,音色缓缓入了尾声。


    琴音在风中渐渐地散去了,箫音也随之而淡淡地飘开了。


    一曲终止,如雪少年抬眸,轻润一笑。“二师弟的箫是吹得越发地好了。”


    “大师兄说笑了,大师兄的琴音才称得上琴中一绝,师弟的箫音不过是一般般罢了,哪里值得大师兄这般夸赞。”桃花少年手中的玉箫轻轻地放下,扬眉而笑。


    “二师弟也无须过分谦虚,师父曾说过,琴也好,箫也罢,自当有了情感,有了生命的感悟方能动人心魄,方才为兄听二师弟的箫音,听着似乎二师弟是以萧寄情啊,只是不知道能让二师弟寄情若此的人儿在何方啊。”如雪少年优雅地起身,朝着身后的少年轻轻一颔首,黑衣少年便抱起了石台上的那张琴,随后回到了如雪少年的身后,默然无声地站着。


    桃花少年听罢,神色蓦然一黯,随后嬉笑道:“什么寄情不寄情的,我可不懂,不过是听着大师兄的琴音,想着和和看,倒不知让大师兄还听出别有音调来了,佩服佩服。”


    “多年未见,二师弟依旧还是这副性子,为兄倒不知道说你什么方好了。一起进去吧。”如雪少年怎会错看了桃花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沉重,不过是他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他自然也就绕开了这个话题,没有必要给他添加苦痛罢了。


    “也好,正好听说今日东宫多了好几种美酒,为弟就不客气地来讨几杯美酒喝喝了。”桃花少年笑着跟随进去,倒让一旁站立许久的程樰不满了。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好过分啊,明明派人过来邀请了师妹我,却将我一个人晾在这里,是什么道理啊。”她快步地迎上他们二人,不满地瞪了桃花少年一眼。


    凰连玥被程樰这一眼瞪得有些莫名其妙,当下讪讪道:“怎么一见面就瞪我,可是我往日有得罪过你的地方?”


    “你有没有得罪过我,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了。”程樰提醒道。


    凰连玥听罢,笑着摸了摸鼻子。“这可说不好了,最近我得罪的人可多了,数都数不清了。”


    “谁跟你开玩笑了,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倒好,还是这德性。我可告诉你了,日后若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摘了你的脑袋去,你可怪我今日没有提醒过你。”程樰不悦地再瞪了凰连玥一眼,凰连玥只得摆摆手,苦笑了一声。


    “大师兄,你说我冤不冤啊,莫名其妙地挨了三师妹的埋怨。”


    哼——


    程樰看着凰连玥,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实在是不知道为何一向聪明过人的二师兄,为何碰到他徒儿的事情,就脑袋成浆糊了,从来就不会怀疑半分,她三番四次地明示暗示,竟然也没有让他产生怀疑的想法,真是气死她了。


    而那位如雪少年,也就是今日的东道主,阙天鸾,他们二人的大师兄,见此情景,自然是出面来缓和了。


    “好了,好了,三师妹,是为兄的疏忽,忽略了你,你别再生气了,可好?”温润的语调,轻笑的如玉容颜,不知不觉中让人信服地点了头。


    “既是大师兄求情,那我这一次便饶了二师兄好了。”程樰嘴角虽然还嘟着,神色间却已经柔和了下来。


    “如此方好。今日难得我们师兄妹相聚,为兄早留了几坛美酒给二师弟,也让御厨做了几道三师妹最喜欢吃的点心,你们都尝一尝,进来吧。”阙天鸾先行踏入正殿,凰连玥随后,接着便是程樰。


    燕山而想着在东宫,有凰连玥跟阙天鸾的保护,程樰也不会出什么危险,她这个挂名侍卫也就不去打扰他们三人相聚了。


    转身,她便要离去。


    谁料到程樰却叫住了她。“青衣,别走。我唤你同行可是让你来杀一杀二师兄的威风的,每次跟二师兄下棋,都是二师兄赢,这次青衣你要帮我,帮我杀回来才行。”她是故意的,故意想让燕山而与凰连玥对局,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趁着在东宫燕山而不会对二师兄出手的绝佳机会,她决定铤而走险一回,就算是最后帮一帮二师兄了。


    她却不知道,燕山而不对凰连玥出手,就是另有原因,若是她知晓就是在东宫之地,燕山而也照样会对凰连玥出手的话,她是绝对绝对会让燕山而避得远远的,而不是千方百计地想让燕山而靠近凰连玥。


    好在她这一步棋走得虽然很险,但是燕山而确实没有再对凰连玥起杀心,她也算是错有错着了。


    那阙天鸾跟凰连玥见程樰叫住她的侍卫,虽然一开始有些愕然,但是听着她口中所诉说的理由,二人对视,又不由地浮动淡淡的了然笑容。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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