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移魂术
3个月前 作者: 黄鹰
景王府的外围有如死城,白云斋四骑奔来,才有了生气。
王府的大门大开,由外面内望,一个人也没有,亦死寂一般。
白云斋毫不犹疑,喝叱一声,飞骑夺门疾冲了进去,却就在坐骑冲进大门那刹那,身形便离开马鞍,在马后落下,五尺长剑一抬,随时准备劈下。
那匹马直奔至大堂前石阶下,“希聿聿”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白云斋这才仗剑奔了进去,红叶朱绢碧翁三人亦已下马,成品字紧跟在白云斋身后。
白云斋快步如飞,直入大堂,一路上看不见半个人影,也没有遇上任何机关埋伏,甚至听不到丝毫异响,整个景王府一片死寂,所有人仿佛都已经走光了。
红叶加快两步,走到白云斋身旁,道:“爹,我们分开搜索。”
白云斋颔首:“各人小心,一有发现,先发讯号,会合大家再采取行动。”
红叶三人各自一颔首,身形展开,疾向不同的三个方向掠了出去。
白云斋随即取过剑鞘,撞在地面上,那之下若是没有地下密室,不难从撞击声听出来。
他的动作非常快,不过片刻已然将整块地面敲遍,并无发现,也没有多作逗留,立即离开大堂。
朱绢碧翁亦不是采取这个方法,碧翁用的是在大堂内拾来的一条铁棒,他用的兵器是十根尖针,在这方面当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朱绢当然也不能用那些布条,取过腰插的一柄短剑往地上敲击起来。
他们的动作也非常迅速,并没有忘记只有半个时辰可用。
红叶却去了阿幻中伏丧命的那个内堂,那里的地下设有陷阱已经不是秘密,从白云斋的口中,她还知道陷阱下还设有弩箭手。
那些弩箭手是由陷阱上垂下去还是陷阱下另有地道相通?红叶要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若是另有地道相通,则地道另一端通往何处便值得深思追寻。红叶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内堂亦是寂静得有如鬼域,红叶四周绕了一个圈便在一角伏下来,那个内藏逾丈剑条的铁球从袖中滚出,落在掌中。她也是就将铁球敲在地面上。
地下是空是实一敲便能够分出来,红叶很快便确定了那个陷阱的位置,眼看她便找到了翻板缝隙所在,可是怎样才能够将板弄开?
她正在沉思,堂外人影一闪,白云斋掠了进来,也显然想到了由这个陷阱追查下去。
看见红叶蹲伏在那里,白云斋不由赞叹一声:“好孩子——”
红叶道:“女儿在找这机括所在。”
白云斋摇头:“不用——”接挥手。
红叶身形一动,猫也似掠上了一条横梁,蹲伏在横梁上,蓄势待发。
白云斋猛吸一口真气,挥剑过顶,暴喝声中,一剑力斩而下。
这一剑的威力,真可以开碑裂石,剑落处,陷阱上那块地面立被斩开了一条深长的裂缝,白云斋拔剑之际再一挑,老大一幅地面竟然给他硬硬挑起来,那个陷阱终于出现。
绳网仍然紧结在陷阱正中,阿幻的尸体也仍然在绳网中。
“娘——”红叶脱口一声。
白云斋即时断喝一声:“住口!”他与阿幻原是夫妇关系,难怪目睹阿幻葬身绳网,那么激动。
红叶给喝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是那么坚毅。
白云斋剑再挥,绳网尽断,阿幻的尸体随着绳网落下,他是要借阿幻的尸体一试陷阱的虚实。
忍者无情,人死不能复生,只要尸体还有利用的价值,白云斋都不会放过。
红叶看在眼内,黛眉一跳,并无多大反应。
尸体落下,“噗”的一响,白云斋红叶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尸体直坠陷阱底下没有另藏异样。
白云斋身形这才掠下,却是剑先下,剑着地,“叮”一响,证实陷阱底下没有另藏陷阱,白云斋身形才着地,左手一晃,亮着了一个千里火。火光照耀下,周围空荡一片,红叶落下的时候,白云斋却已发现了墙上一条缝隙,他将火折子交给红叶,双手掌剑,随即一剑猛向那条缝隙插进。
一下怪异的声响,长剑穿透墙壁三尺,剑入两尺那会子,白云斋已知道尺许之后并不是实质。
他冷笑,道:“在这里——”
红叶火折子往墙上一插,身形接往上拔起来,掠出陷阱,内堂,扬手掷出了一支烟花火炮。
那支烟花火炮在半空才爆开,红叶便已掠回来。
白云斋这时候已经以内力催动长剑,顺着缝隙落下,硬硬将暗门后的一条铁打的横栅斩断。
剑是精钢百炼,名家打造的好剑,但没有深厚的内力,亦难以在这种场合发挥这种威力。
白云斋长剑再落,随即又碰上了第二道铁栅,这一道铁栅,他斩得更加容易,长剑已有足够的空间起落,一起一落,轻易一剑,将那长铁栅斩断。
白云斋长剑直落至底,一声冷笑,将剑抽回,剑锋一些损伤也没有,他略看一眼,将剑往地上一插,开声吐气,双撑上下游窜,猛一翻,击在那道暗门上。
“轰”的一下巨响,那道暗门被震得往内陷进了一尺,白云斋深吸一口真气,双掌再次击出,又是一声巨响,那道暗门往内倒尽了进去。机簧声再响,数十支弩箭从暗门内疾射出来。
白云斋反应敏锐,身形立即拔起,双手扳住了陷阱的边缘,红叶同时闪进了暗门旁边。
弩箭从两人脚下身旁飞过,射进对门墙壁上,没入逾寸,当真是强劲得很。
白云斋身形落下,抄剑在手,上面人影闪动,朱绢碧翁相继落下来,看见地上阿幻的尸体,亦木无表情。暗门之内,是一条甬道,可容四人并肩走过,前不过二丈,又有第二道门户。
那是一道石门,上面三行箭眼,那些弩箭绝无疑问就是由这些箭眼射出来。
白云斋目光落处,冷笑道:“弩箭是由人射出来的,景王爷若是已经上路,这些人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红叶耳贴着墙壁,道:“我也已听到人声。”
白云斋一声:“很好——”仗剑举步。
一步才踏出,机括声又响,弩箭纷纷从箭眼里射出来,白云斋横移半丈,躲到门旁,朱绢碧翁亦左右闪开。弩箭射过,碧翁嘟喃道:“这条甬道兵器施展不开,弩箭多而劲,能够走到门前而不被弩箭射倒,那个人除非是铁打的。”
白云斋一声冷笑,沉默了下去。
碧翁左看看,右看看,道:“我们之中,好像没有一个是铁打的。”
朱绢道:“你难道不懂得动脑筋,只懂得废话?”
碧翁道:“我没有你们那么聪明,呆在这里又没趣,还是来些废话,好替大家消消闷气。”
红叶即时一声:“爹,暗门——”
白云斋应声双眉一扬,点头,红叶随即一闪身,将几颗白色的弹丸掷在甬道的地上。
那几颗弹丸“噗噗噗”的炸开,一股股浓烟迅速在甬道内扩散开来,不过片刻,整条甬道已经被浓烟充满,无数弩箭从烟中射出。
白云斋等弩箭射过了身形才动,剑一沉,已插进方才被他击坠进甬道内那块暗门的底下,再一挑,将那道暗门挑起来。
两排弩箭从他的头上射过,还有一排被他挑起的暗门及时挡下。
白云斋身形再动,已到了暗门底下,左手一撑,将暗门托起来,接着射来的弩箭都射在暗门上。
石门后的人显然已发觉不妙,乱成一片,但弩箭仍然陆续射出来,俱都被暗门挡去。
白云斋嘟喃道:“你们难道没有办法将烟驱散?”
语声未已,一阵猎猎衣袂声大响,浓烟汇成一缕,迅速往陷阱口涌去。
到烟淡下,只见碧翁赤着上身,双手牵着脱下的衣衫风车般转动,那些浓烟也就被他这样的不停转动送去。
弩箭这时候已停下,白云斋剑往地上一插,双手托着那扇暗门猛一推,将那扇暗门撞向前面的石门。
那扇暗门虽然没有石门的坚固,却蕴藏着白云斋的内力,那一撞的威力实在不可思议。
一撞之下,“轰”然巨响,两扇门齐皆四分五裂,门后的三个侍卫首当其冲,立时骨肉迸裂,血流披面,倒飞出去。
他们的手上都扣着连弩,准备发射,但都没有机会射出来。
旁边还有三个侍卫,亦手控连弩,却都被这霹雳一声惊呆。
白云斋紧接着欺入,暴喝声中,长剑连劈,立斩两个侍卫。
朱绢从他的身旁掠进,布条一挥,卷住了另一个侍卫的双手,那个侍卫虽然手控连弩,亦发不了出去。
在那边墙角,左右亦藏着两个侍卫,控弩蓄势待发,红叶在朱绢之前一闪而入,左手暗器,右手钢条剑齐发。
暗器击下了左面那个侍卫的连弩,钢条剑从球内射出,远飞丈外,刺进了右面那个侍卫的咽喉。
碧翁也滚进来了,一看没有动手的对象,嘟喃一声。
碧翁道:“这可不是我不想出力,是你们将路挡去了,没有我滚进来的空隙。”
那个给暗器射落手中连弩的侍卫,也就在这时候身子一探,伸手待要将地上的连弩拾回来,可是才一动,白云斋的剑便到了。
剑指着那个侍卫的面门,没有劈过去,刺过去,那侍卫却已觉寒气侵咽,所有的动作不由停顿。
碧翁笑接道:“你应该知道你怎也快不过这柄剑的。”
那个侍卫双拳紧握,一声不发,白云斋随即喝问:“说,景王在哪儿?”
“不知道。”那个侍卫斩钉截铁的回答。
白云斋冷冷道:“说出来,我饶你一命。”
那个侍卫道:“我若是贪生畏死,也根本不会留在这里。”
裹在布条的另一个侍卫接道:“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白云斋冷笑:“你们真是不怕死了?”语声一落,猛一声暴喝,翻腕一剑劈落。
这一剑快发闪电,在他剑尖威胁下的那个侍卫惊呼未绝,整个身子已然给齐中开劈开来。
鲜血暴射,那个侍卫左右激飞逾丈,白云斋剑一挑,指向裹在布条中那个侍卫:“说不说?”
那个侍卫面部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道:“不说!”
语声虽然颤抖,但可以听得出非常坚定。
白云斋双眉齐昂,长剑高举,那个侍卫索性将眼睛闭上,不再望向白云斋。
碧翁嬉皮笑脸的走了过来,道:“该到我施展本领的了。”
碧翁带着笑点头,双手一扬,拇食指之间己各自捏了一支奇长的金针,一齐向那个侍卫眼旁扎去。
那个侍卫正好在这个时候张开眼睛,一瞥之下,面色骤变,下意识便偏头闪避。
此念方动,他便感觉双眼旁边齐都一痛,那也是他最后的感觉。
他的眼睛那刹那亦闭上,也只是刹那,便又张开,眼神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惑,然后就像是变成两颗没有生命的冰石,冰冷而坚硬,一些感情也没有。
也只有在白痴面上,才能够看见一双这样的眼睛,他面上的肌肉也随即松驰下来,露出白痴一样的笑容。
碧翁随即又取出八支金针,分别插进那个侍卫头部八处要穴内。
那个侍卫笑出来,那种笑声却有如夜鹰也似,令人毛骨悚然,那种笑容却仍然也只有在白痴的面上才能够看见。
红叶看着一皱眉,偏过头去,朱绢一旁笑笑道:“现在就是将针全拔出来,这个人也不会再恢复正常,永远是一个白痴的了。”
白云斋冷冷道:“不要骚扰碧翁。”
说话间,碧翁又将一支金针刺进那个侍卫的眉心内,这一针,刺得非常慢,碧翁拈着那管针,就像是拈着千斤重铅一样。
三寸长的金针没进二寸,碧翁才将手松开,满头汗珠纷落,退出三步。
这一针刺下,那个侍卫的笑容逐渐消散,由痴而变呆,呆望着碧翁。
白云斋这才问:“成了?”
碧翁点点,跌坐地上,整个身子都放松,就像是一堆烂泥。
白云斋嘴唇颤动,看他的神态是要催促,但结果还是一声不发,他大概也明白,这件事要快也是快不来。
碧翁调息了一会,才缓缓站起来,那倒有点像飘浮起来的,与之同时,向前接近,一直到他的鼻尖几乎与那个侍卫的鼻尖相触。
他的眼睛也缓缓张大,目光越来越亮,盯隐了那个侍卫,倏的笑一笑。
那个侍卫同时笑一笑,这看似巧合,但再看下去,显然就不是巧合了。
碧翁扬眉,那个侍卫亦扬眉,抽鼻,那个侍卫亦抽鼻,抬手,亦抬手。
白云斋三人看见,知道碧翁的“移魂大法”果然成功了,那就像是催眠术,却要比催眠术更加高深,更加难练。
碧翁这才道:“我们去找景王爷——”
那个侍卫重复碧翁的话:“我们去找景王爷。”语声阴阳怪气,完全就不像是他本来的声音,然后他举步往左边走去,动作有些迟钝,眼睛直勾勾的,只往前望。
碧翁缓缓转身,跟在那个侍卫后面,一面重复着方才那句话,话声却低下来。
那个侍卫亦重复着,二人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白云斋这时候反而不着急,那个侍卫便应该往密室外走去。
上路的一伙显然又准备好一个陷阱,只是这一次踏进去的不是他们,是南宫绝一伙。
一想到这里,白云斋的面上不由露出恶毒的笑容。
只要南宫绝倒下,裕王座下可用的便只有他们伊贺派的人,哪还用担心不能身居要职,在中土扩张势力?
那个侍卫来到对面墙壁之前,往三块砖头上先后一按,一道暗门便移开。
凭白云斋一伙的经验,要找出这道暗门打开,也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但当然现在这样,省事得多。
暗门后是一条甬道,前行不过几步,便看见一道石阶往上伸展。
石阶的尽头是一块活动的石板,推开走出去,便进入一个大假山之内。
那个侍卫接将假山的暗门弄开,一片天光随即漏进来,白云斋一颗心不由就一沉。
那个侍卫还是要走出外面,难道密室便只有一条通道,并不是通往另一密室去?
红叶亦不由脱口道:“爹,有些不妙?”
白云斋却问碧翁:“你可有弄错?”
碧翁真的摇头:“没有这种事,这个人现在不是仍然被我们控制?”
白云斋道:“密室之内应该另外有一座密室才是,否则他们藏在哪儿?”
碧翁道:“也许是他们考虑到我们会搜索那儿,叫他们躲在那里牵制我们,若是我们不能够这样将之攻破,势必会浪费很多时间,而上路的人,也就能够及时折回来抢救的了。”
白云斋沉默了下去,红叶接道:“爹,这也有道理,那几个侍卫不都是已随时准备殉死?”
白云斋点头:“所以他们虽然面临死亡威胁,仍然不肯回答我们的问题。”
红叶道:“好像这样忠心耿耿的手下,万不得已,景王相信也不会放弃他们,而景王若是上路,他们也绝没有不跟随左右的道理。”
白云斋道:“那若是真的目的在牵制我们,景王应该就仍然在府中的了。”
说话间,那个侍卫已然出了暗门,眯着眼睛,在假山外停下来。
假山外阳光普照,那个侍卫也许是久处黑暗之中,一时间不很习惯。
碧翁意料之中,悠然道:“还是白天呢。”
那个侍卫重复了一句,眯起的眼睛又张大,碧翁紧跟在后,没有再说话。
看见那个侍卫又是往王府内走去,白云斋完全放下心。
正当此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白云斋早有所觉,也猜到来的是什么人,回首望去,果然是裕王带人到来了。
裕王与马永走在一起,左右紧护着沈苍言永寿,这两个人显然路上已又得裕王交代,暂时仍是要保留武功秘密,所以神光内向,看来只像两个普通侍卫。
白云斋果没在意,迎前一揖道:“王爷来了。”
裕王问道:“事情如何?”
白云斋道:“景王爷相信仍然在王府内,那个侍卫正在给我们引路。”
裕王一怔:“吾弟手下,竟然有这种贪生畏死之辈?”
白云斋道:“他是给我们控制了思想,一切行动由得我们支配。”
裕王诧异道:“你们能够控制一个人的思想?”
白云斋洋洋得意的道:“这方法我们称之为‘移魂大法’,本是传自西天竺,当地有称之为摄心术,亦有称之为催眠术,原是助人心神稳定,驱除若干隐疾,经过我们加以改良之后,又进一步。”
裕王惊叹道:“贵派武功实在太神妙了。”
“王爷过奖——”白云斋完全不知道方才那番话已经替他们种下祸根。
马永一样看不出裕王的心意,可是将心比心之下,却不由一阵恶寒的感觉。
连他也不想将一个能够控制别人思想的人留在身旁,何况裕王?
此念一动,他更加留意裕王的神态说话。
裕王的神态并无异样,接问道:“那个侍卫现在是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出卖吾弟?”
白云斋点头道:“他唯一知道的只是必须立即去找到景王爷。”
裕王道:“这其实是你们的意思?”
白云斋道:“我们也就是将这个意思移入他心中,这说来很简单,事实颇费心思。”
他为了显示他们的本领,并没有说出只有碧翁才练成这种“移魂大法”。
“很好。”裕王笑接:“事成之后,本王重重有赏。”
白云斋连声多谢,随即回到碧翁身旁,十分得意,他本来不是一个这么浅薄的人,只是一想到功名富贵在望,伊贺一派即将在中原出人头地,难免就有些忘形。
这却也难怪,岛国地狭,成败很多时是朝夕间的事,他们来到中原的时间并不多,又恰好遇上二王相争,而二王相争亦是有如他们那边的诸侯般,各拥能人,所以动的人数更没有岛国诸候的庞大,看下来,他们难免就有一种错觉,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解决的事,不过二王座下缺乏能人吧了。蹉跎至今,不知道二王相争到这种地步,已经过几多番曲折。
马永完全明白白云斋等人的心情,也明白裕王的观感,不由替他们捏一把冷汗,但这种情形之下他当然不敢提示他们,而他也不以为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开始的时候,白云斋他们一边由红叶出面,相约一切以马永为主,由马永安排取舍,然而到马永安排妥当,引他们往见裕王,才发觉红叶并没有坦白告诉他有关伊贺派一切,到白云斋的出现,马永那种被欺骗的感觉也就更强烈。
到他发觉已不能够控制这些伊贺派忍者的时候,他已经想到报复,却当然也知道还不是报复的时候。
那最低限度,必须等到二王的相争告一段落,当然,到时候,白云斋等人说不定已得到裕王的宠信,不是他能够动摇,所以言永寿沈苍两个高手的出现,实在令他觉得非常有趣,他不能不承认仍然低估了裕王。
本来他也有意将这件事告诉白云斋,借助白云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看见裕王这种态度,已知道裕王有意事成之后,除去白云斋等人,哪还敢怎样。
唯一令他安心的就是,裕王将他带在身旁,并没有掩饰沈苍言永寿的存在,可见裕王若非根本不将他放在眼内,就是还用得他这个人。
不将他放在眼内,当然用不着将他杀掉,用得着更就不在话下,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到目前来说他仍然都是安全的了。
裕王竟好像知道马永在想着什么,目光从白云斋背后移到马永的面上,忽然露出了笑意。
王裕道:“本王即位之后,公公以为,有哪些事是必须先做的?”
马永心头一凛:“奴才知罪。”
他当然听得出裕王是说他胡思乱想,浪费时间。
裕王笑应道:“公公言重了,登基的事目前虽然是言之过早,但想想这些总是比较实际。”
马永连声应是,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那个侍卫继续往前走,一双眼睛始终直勾勾的望着前面,至于他是看到东西却是没有人知道,包括碧翁在内,他虽然时常施展这种移魂大法,却从来也没有亲身体验过。
能够将他的魂魄移去的人当然也还没有。
裕王好像非常感兴趣,行走间,一度加快了脚步,走前去打量了那个侍卫一眼。
他只能看到那个侍卫的侧面,这已经给他一种白痴的感觉。
是碧翁拦住他,不让他正视那个侍卫的面庞,碧翁的理由是,裕王的服饰可能与景王接近,引起那个侍卫的错觉,以为已找到景王。
“真的会这样?”裕王好奇地追问。
“真的。”碧翁这是违心之言,但他总不能表示他这个施术的对这种术也不大清楚。
裕王接道:“看来他就像是一个白痴。”
碧翁应道:“看来是的。”
裕王又问道:“那些金针就是用来控制他的思想的?”
碧翁点头:“若是有足够的时间不用金针也成。”
那倘若必须这样,谁看见一个这样的人,都不难想像到其中有问题,但不一定用这种金针,那就未必会瞧得出——
会不会不用金针,这个侍卫就不会表现得像个白痴一样?
裕王实在想再问清楚,可是他没有,他不能不考虑到问得太多,引起这些伊贺忍者的疑心。
他只是再问:“现在将这些金针拔出,这个人会怎样子?”
碧翁道:“会变成一个白痴。”接一叹:“若是有跞的时间,属下倒不想用这些金针。”
裕王轻哦一声,碧翁叹息接道:“用金针其实更伤神。”
“佩服佩服。”裕王说完这两声佩服,便退下去。
白云斋四人听着舒畅极了,马永一颗心却是更寒,他当然听得出裕王其实在试探到底要不要杀掉白云斋他们。
佩服的意思,在裕王来说,与“死亡”无异。
那个侍卫一直来到了景王府的书斋前面,裕王对这座王府的环境竟然已了如指掌,嘟喃道:“这岂非吾弟书斋。”
他当然没有忘记南宫绝曾率人袭击这个书斋。
根据南宫绝的报告,总管刘丰的消息并没有错误,皇帝的确是被藏在书斋下面的密室里,只是祖惊虹率人及时赶至,他们已然将暗门弄开,结果还是被逐出书斋外,无功而回。
那个密室既被发现,又遭破坏,若是仍用来藏人,实在大出人意料之外。
裕王并没有例外,却反而大为兴奋,他本来就没有低估徐阶,现在景王府的一切当然出于徐阶的安排,若是在他意料之中,反而就大成问题了。
所以他随即吩咐:“包围这地方。”
除了他左右的言永寿沈苍,其他侍卫立即散开,遥遥将书斋包围起来。
那个侍卫脚步不停,直入书斋,白云斋四人亦步亦趋,更加小心。
他们并不知道这之前南宫绝曾经率人袭击这地方,当然一些意外的感觉也没有。
徐阶算无遗策,却是算漏了伊贺派的移魂大法,事实祖惊虹他们虽然没有轻视白云斋等人,亦意想不到竟然有移魂大法这种邪术,否则一定会另作打算。
他们已经考虑到裕王一定会派人到这里来一探虚实,可能就是白云斋等人,也一定会留意内堂那个陷阱,所以他们在那里安排了侍卫箭弩,目的也的确在藉此引来人的注意,牵制来人,以便上路的人能够及时赶回来相救。
类似那样的陷阱密室一共有三个,将之找出来已经不容易,要将之弄开也甚为困难,而留在里头的全都是景王的忠心侍卫,已随时都准备牺牲。
景王绝对信任他们,而他们事实亦做到以死守口,只是他们还未能够做到当机立断。
那个侍卫若是一看见势色不对立即自尽,碧翁移魂大法虽然厉害,亦无所施其技。
千古艰难惟一死,面临生死关头又能够立即作出决定的人到底并不多。
进入了书斋,那个侍卫在屏风前一张紫檀椅子前停下来,呆望着那张椅子,再没有任何表示。
书斋内的东西仍然是破的破,倒的倒,与南宫绝撤退的时候并无多大不同。
白云斋四人又怎会看不出这地方是经过一场恶战才变成这样。
“难道有人先我们一步找到这里来?”红叶第一个开口。
朱绢脱口道:“南宫绝?”
白云斋亦自怀疑:“总不成他是突然有所发现,折回来这里。”
白云斋这时候亦已留意到,哑然失笑道:“爹实在太紧张了。”
裕王也就这时候在马永言永寿沈苍三人侍候下走进来,道:“吾弟在劫得父王之后,曾经将之藏在这座书斋之内,本王亦曾着南宫绝来一次袭击,但因为徐阶的人及时赶到,功亏一篑。”
白云斋点头道:“这只是那一次恶战留下来的痕迹。”
碧翁那边接口道:“他们连密室的进口也找到了。”
白云斋目光一转,只见碧翁正站在密室的进口弯边,密室的暗门已经被撞破一角,露出了下面的石阶。
朱绢一旁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个密室已经不成秘密,人当然也不会再藏在这个地方。”
碧翁目光回到那个侍卫的面上,道:“这个侍卫的最后一次见景王却一定就是在这个地方。”
朱绢道:“也许他只是借这个地方发施号令。”
白云斋道:“发施号令的地方可是多得很,用不着跑到这儿来。”一顿接道:“不管怎样,我们也要下去一看究竟。”
碧翁点头,欲将暗门扳开,突又缩手,目光再落在那个侍卫的面上,道:“你来——”
那个侍卫呆立在那里已经好一会,一听碧翁的语声立即就有了反应,移动脚步走了过去。
碧翁按吩咐将暗门打开,那个侍卫惟命是从,双手探进破洞将暗门扳开来。
整条石阶都出现眼前,石阶下没有灯光,一片阴暗,两旁石壁上嵌着的长明灯都已经熄灭。
碧翁又是着那个侍卫领先下去,待那个侍卫走下了三四步才跟上,双手各扣尖针,蓄势待发。
二十级之后一折,又是二十级,尽头一道铁栅,再过是三道珠帘。
那道铁栅每一条铁枝都粗如手臂,那个侍卫来到铁棚前,双手扳着铁栅,又停下来。
碧翁再吩咐:“弄开这道铁栅!”
那个侍卫应声双手摇动,铁栅却纹风不动,白云斋后面跟上,道:“怎样了?”
碧翁从那个侍卫身上移开,道:“看来他并不懂得将这道铁栅弄开。”
朱绢接道:“要看头儿你的剑了。”
白云斋微一颔首,道:“你们让开——”
碧翁朱绢正要让开,一蓬弩箭突然在珠帘内暴射出来,白云斋一声“小心”,身形一闪,缩进了石阶的转角。碧翁朱绢却不约而同,伸手抓向那个侍卫,要将那个侍卫挡在身前。
两人的动作同样迅速,却竟是朱绢的力道较碧翁为强,非独将那个侍卫拉在身前,连碧翁的身形也因此而被带动。
这完全是意外,到碧翁发觉朱绢亦是采取这个办法应付那些弩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转换第二种办法了。
惊呼未绝,碧翁已经被弩箭射成一只刺猬般,给朱绢那一带,他的身形正补上那个侍卫的位置,所承受的弩箭也特别多。
那个侍卫亦挨了不少弩箭,与碧翁同时,丧命在箭下。
朱绢侥幸没有受伤,那种感觉,却就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她若是动作稍慢,气力稍逊,倒在弩箭下的就不是碧翁,而是她。
生死之间,只是一线之隔,她平日虽然悍不畏死,但险死还生,仍然不由得吓出一身泠汗。
第二批弩箭紧接射至,集中向她这边射来,在弩箭射到之前,她却已弃下那个侍卫的尸体,倒跃而上,滚进转角。
那个侍卫的尸体再被乱箭射进,刺猬般滚跌下石阶,撞在铁栅上,一声怒喝接从铁栅内传出来。“叛贼,该死!”
骂的是那个侍卫,一听这话,白云斋心头大宽,朱绢在他身旁阶坐下,一张脸白纸也似。
不少弩箭在她的面前射过,射在石壁上,她没有连滚带爬的逃出暗门,已可见胆识过人。
白云斋目光落下,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们竟然会采取同样办法。”
朱绢苦笑:“我也想不到,这是意外,幸好我的运气还不错。”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白云斋居然还笑得出来。
裕王在上面忙问:“怎样了?”
白云斋道:“人绝无疑问就在下面,但进口有铁栅挡着,又有弩箭侍候”
裕王关切的追问:“你们还好吧?”
白云斋道:“不太好,但总算还有三个活下来。”
裕王探头望一眼,惊问道:“碧翁他老人家怎样了?”
白云斋道:“也不怎样,只是变成了一只刺猬。”
裕王没有笑,叹息着招手:“下面危险,你们快上来。”
白云斋竟真的走上来,好像完全不知道裕王言不由衷,实在是希望他们拼了命将铁栅攻破,将人尽快抓上来。
但看见白云斋上来,他也没有表示不满,而且关心的问:“怎样了,你们三位都没有受伤吧?”
白云斋摇头道:“王爷不用担心,我们都很好。”
裕王接问道:“那是怎样的一道铁栅?”
白云斋双手一比,道:“粗如手臂,若没有弩箭阻击,属下也许还可以挥剑将之断去。”
裕王又问道:“人真的就在下面?”
白云斋道:“方才说话的那个人内力充沛,绝无疑问是一个高手,景王爷若非在内,属下实在想不出那样的一个高手留在那儿有何作用。”
裕王连连点头,马永一旁插口道:“我们看看有什么办法将他们的弩箭诱射至尽。”
白云斋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太废时间。”
裕王忙问道:“掌门人莫非有什么省时的办法?”
白云斋道:“我们不妨一试能否将他们迫出来。”
裕王脱口道:“点火起烟,将他们熏出来好了。”
白云斋看看裕王,道:“属下正是这意思。”
裕王也知道锋芒太露,并没有砌词掩饰,这大概是他知道越掩饰只是令人越怀疑,若无其事的接吩咐:“来几个人找一些柴薪到来。”
白云斋听着心里发笑,暗忖道:“到底是公子哥儿,虽然聪明,经验到底不足。”
他随即应道:“王爷,这书斋之内,多的是易燃之物,何须找柴薪?”
裕王恍然大悟,转吩咐:“来人快将书籍桌椅屏风都雄到石阶下。”
白云斋道:“只是书籍可以的了。”
裕王左右的言永寿沈苍随即走过去,将书斋两旁架子上的卷宗书籍捧起来,轮流倾在石阶下,这种事本来不是他们做的,但他们若是不做,不难就会引起白云斋的疑心。
现在还不是他们在白云斋面前表露身份的时候。
马永看在眼内,心头不知怎的又寒起来,他实在难以想像裕王怎能够找到这两个人,又令他们如此服从。
言永寿与沈苍的动作既不快,也不慢,双目神光内向,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侍卫。
一个普通人冒充高手的固然不容易,一个高后装做普通人却是更加困难,这两个高手绝无疑问已练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
白云斋完全没有在意这两个侍卫,在扶桑岛国之中,也绝少有真本领而藏起来的人,所有的武士都认为武功练得好,就应该有好手的风范、尊严,也应该有好手的待遇。
所以在裕王的属下中,他们只将一个南宫绝放在眼内,在其他侍卫杀手面前总是高视阔步。
何况这也不是将武功藏起来的时候。
石阶下很快堆起了小山也似的书籍卷宗,白云斋取出一个千里火亮着,燃着了那堆卷宗书籍,等火势暴起,才退了上来,随即拔剑挑起了那块暗门,覆回了原位,与之同时,红叶取出一枚烟丸,抛到石阶下。
“噗”的一下轻响,浓烟骤生。
白云斋随又将一面屏风砍倒,掩住了暗门崩缺的那一角。
裕王看了看红叶,道:“那颗丸子是什么东西?”
红叶道:“是一颗烟丸,可以生出很大的烟雾,是让密室内的人吃惊吃惊。”
裕王点点头,白云斋接道:“密室内说不定还有另一个出口与及一些通风的管子,烟雾必然从那些地方逸出来,我们将出口看稳,再将通风的管子堵塞,哪怕他们不逃出来。”
“妙极妙极——”裕王连连点头。
白云斋接吩咐红叶朱绢:“你们小心这出口,我到瓦面上监视周围的情形。”
红叶一声:“放心——”白云斋身形便动,掠了出去。
马永那边随即谀笑道:“王爷请到外面去,那安全一些。”
裕王摇头道:“本王必须留在这里,大家都在为本王效命,本王若是退避一旁,如何服众?”
“王爷此言甚是。”马永一面谀笑,不敢多言。
裕王也没有坐下,背负双手,目注着那边暗门。
一缕缕白烟开始从暗门的缝隙逸出,但书斋通风,随将之吹散,所以对各人都无影响。
密室内又如何?
景王事实正在密室内,左右有徐阶张九成,还有祖惊霞,花豹,以及祖惊虹一手训练出来的十个侍卫,景王府的八个善用弩箭的好手,四个侍卫。
这八个弩箭好手每一个都准备了四具连弩,每四人为一组,一前一后,侍卫在铁栅后的珠帘后。
诸葛连弩,一发十二,劲穿木石,四个弩箭手一发就是四十八支,已足以封锁那条石阶。
那四个弩箭手在弩箭射出之后,立即让开,在他们后面的另一组四个弩箭手随即将已准备好的连弩射出,与之同时,第一组弩箭手亦已经取过第二具连弩,准备作第二次的发射。
景王府的另外四个侍卫则负责将弩箭补进射空了的连弩内,如是循环不息,那八个弩箭手箭射不停,一直到所有的弩箭射空为止。
徐阶估计,那些弩箭最低限度也应该可以支持半个时辰,那边的陷阱,应该亦可以支持半个时辰以上,到裕王府的人攻破那道的陷阱,又怀疑到这个地方,在他们攻进来之前,祖惊虹等人亦应该回到来的了。
这也完全是以南宫绝第一次来袭的情况估计,那一次南宫绝率领属下的好手,全力袭击,又有刘丰为内应,高义一伙,无一幸免。
现在祖惊虹、方浪金虎保护马车一齐上路,裕王府的人要知道马车的虚实,绝不是随便一探可以达到目的,他们要接近马车,必须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到探清楚了,知道景王等不在马车内回攻景王府,祖惊虹他们亦会尾追回来,而裕王府等人若是不管那许多,企图一举将祖惊虹等歼灭,再对付景王,徐阶仍然不以为他们在那一战之后,还有足够的能力来反扑景王府。
在马车之内,他们早已准备好厉害的杀着。
除非裕王府方面一开始就已能够肯定祖惊虹等一伙的上路又是一个陷阱,全力搜查景王府,而又在祖惊虹他们赶回来之前将他们搜出来,否则景王等在密室之内应该很安全才是。
徐阶算无遗策,只是算漏了裕王不错是兵分两路,向景王府奔来的这一路非独武功高深,而且还懂得移魂大法。
他到底不是武林中人,对东瀛武林的认识更少,祖惊虹虽然多少知道一些,亦没有考虑到“移魂大法”出现。
花豹也好不了多少,在他的眼中看来,那个侍卫只是一个叛徒,所以,他才会怒喝一声:“叛贼,该死!”
第一第二排弩箭射出,第三第四排弩箭已经准备妥当,却没有射出去,虽然隔着一道珠帘,他们看得很清楚,石阶上已一个活人也没有。
花豹的身旁就站着徐阶,他倾耳细听,面色越来越难看,好一会,才转过身来,身向景王,道:“裕王爷也来了。”
景王也已听到裕王的声音,苦笑道:“这是说,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
徐阶嘟喃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地方露出破绽,给他们窥破?”
景王方待回话,花豹已然道:“是那个叛贼贪生畏死,将他们带来这里。”
徐阶接道:“而且他应该知道这儿准备了弩箭,怎会以身犯险?这其中是必大有问题,只怕他这样做亦身不由己。”
景王道:“本王亦是这个意思。”
祖惊霞一旁插口道:“难道是那几个倭奴对他们施用了什么药物?”
花豹一怔道:“大有可能,方才我看那个侍卫好像有些儿神不守舍,若非他内心有愧,其中就是有古怪的了。”
景王道:“但我们早有安排,他们就是发现了我们在这里也不要紧,惊虹一定很快就赶回来替我们解围的。”
花豹叹了一口气道:“希望就是了。”
景王看了他一眼,道:“是什么地方不妥?”
花豹道:“若是我没有听错,他们来的人并不多,否则也不会想到以烟将我们熏出去。”
徐阶颔首道:“看来我们将对方的实力估计得太低了。”
花豹道:“他们攻破那边的陷阱,将我们的人抓出来,所用的时间远比我们估计的少得多。”
徐阶接叹道:“南宫绝等显然没有来,否则也不会轮到那些倭奴来打取行动,那南宫绝他们当然就是去了截击祖惊虹他们,果真如此,那祖惊虹他们是很难依时赶回来的了。”
景王动容道:“南宫绝他们若是受命全力袭击马车,这一战所用的时间只怕也不少,这要看我们能否防守到那时候的了。”
徐阶没有作声,花豹往外看了一眼,道:“他们要以烟火熏我们出去了。”
书籍卷宗抛下来的声音正响个不绝,到这些声音停下,火烛紧接冒起来,一股硝烟紧接疾涌而入。
他们并不知道那是红叶抛下的烟丸发生作用,不由都面色骤变。
那八个弩箭手首当其冲,下意识偏身一闪,暗门落下之声随即传来。
景王保持镇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大家不必惊慌,这里的通风设备非常好,烟对我们起不了多大作用。”
祖惊霞脱口道:“只怕他们从烟冒出去的位置发现了那些通风的设备,将之堵塞。”
这句话出口,景王的面色不由大变,他不能不承认,祖惊霞说的很有道理。
祖惊霞接道:“说不定连这个密室的另一个出口也给他们找出来。”
徐阶看着祖惊霞,叹息一声,道:“到底是女孩子心细,他们决定以烟来熏我们,说不定也是这个意思。”
景王沉声道:“父王在这里,难道他们一些顾忌也没有?”
徐阶怔怔的望着景王,好像很奇怪他竟然拿出这种话来。
景王说话出口,也知道出错,苦笑一下,叹息道:“当夜南宫绝袭击这书斋,不惜杀父王,若非吾兄有此意,难道他竟然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徐阶又沉默了下去。
浓烟这片刻又强烈很多,几个侍卫忍不住呛咳起来,花豹霍地挥手道:“各人先将布块衣衫什么弄湿,覆在面上。”
他虽然是一个粗人,到底江湖经验丰富,景王当机立断,立即道:“大家听花英雄的话做。”第一个走到水缸之前,以丝帕湿水,却是先走到皇帝身旁,将湿巾覆在皇帝面上。
皇帝又是坐在那面三曲屏风之前,面对屏风上的苍松,白鹤痴笑,到湿巾覆上,他猛打了一个寒噤,随即就双肩耸动,大笑了起来。
景王将丝巾缚好,叹了一口气,退回去。
祖惊霞这时候亦以水弄湿一方手帕缚上口鼻,一面问花豹:“花大哥,我们跟着该怎样?”
花豹苦笑道:“你也看出的,我从来都没有过这种经验,若是只得我一个人,我早已杀出密室去的了。”
祖惊霞道:“他们若是从浓烟的逸出发现通风的设置,将之堵塞,我们便不能够待在密室之内,而他们当然也会找到另一个出口的所在,到时候我们就是不冲出去,他们也会杀进来。”
花豹道:“我们若是能够待在密室之内,倒不怕他们冲进来,要知道我们有弩箭,而那边的出口亦一样有铁栅阻挡。”
祖惊霞摇头道:“只怕他们又在那边生火。”
徐阶动容动道:“以你看,他们要多久才找到另一个出口的所在?”
祖惊霞看着在涌进来的浓烟,道:“不会多久的了。”
徐阶沉吟道:“以姑娘看,我们这样冲出去,活命的机会如何?”
祖惊霞奇怪的看着徐阶:“这要看来人的武功怎样了。”
花豹道:“据说那些倭奴只有七个,第一次给我们杀掉了三个,方才又给我们射倒了一个,只有一男二女三个剩下来。”
徐阶道:“只得三个,那还不简单?”
花豹道:“我与祖姑娘应该可以将他们截下来,若是没有其他的高手随行,其他人应该可以保护王爷离开这里的了。”
徐阶道:“这无论如何总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花豹点头道:“待在这里的确只有等死的份儿,我也主张冲出去。”目光又落在祖秋霞的面上。
祖惊霞道:“我们本来是决定守候在这里,等其他的人回来,但目前这种情形,这里是守不住的,冲出去是惟一的办法。”
花豹道:“那便得在他们发现第二个出口之前从那个出口离开,凭我们两人的武功,总不成阻挡不住那三个倭奴。”
祖惊霞道:“花大哥莫要忘记,他们的对象并不是我们,到时候只怕会变了是他们将我们截下,全力追击王爷他们。”
花豹道:“这到时候看情形再说。”接把手一挥,八个弩箭手率先跟前去。
祖惊霞随即吩咐两个侍卫将皇帝扶起来,景王左看看,右看看,一面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徐阶目光落在景王面上,一声叹息:“王爷,请——”
景王如梦初觉,移步前行,惊霞都看在眼内,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两个人好像都有些变了。
徐阶本来是一个足智多谋,处事镇定沉着的人,现在却变得轻率,仿佛什么主意也都没有,而景王的勇武亦一下子不知跑到哪里去。
张九成这种感觉更强烈,他认识徐阶已多时,追随景王更已有四载,在他的眼中,徐阶现在固然变了另外一个人,景王比他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难道这才是他们的本性?
动念之间,张九成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那边出口的铁栅随即升起来,花豹当先奔出,右手背大环刀,左手扣着连弩,笔直奔前,那八个弩箭手看见他这样,勇气更大增,紧跟在他后面,再就是祖惊霞,徐阶,景王,皇帝及扶持着他的四个侍卫,最后是祖惊虹一手训练出来的十个侍卫。
这一道铁栅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出口在书斋外院的一个八角亭子。
暗门就设在亭中那张石桌之下。
裕王的人都在书斋内院,白云斋虽然高坐在瓦面上,目光又锐利,但却没有发现那张石桌的移动,他的视线也大都集中在附近的竹林内外。
可是花豹现身,他还是立即发觉,石桌移动得很慢,花豹却是一条豹也似跃出来,又如何逃得过白云斋的眼睛。
白云斋一声:“在那边——”接发出一声尖啸,人剑有如离弦箭矢,向那边疾射过去!
红叶与朱绢在书斋内听得清楚,身形齐动,穿窗疾掠而出。
裕王目光一扫,道:“我们也去看看。”随即举步。
马永追前道:“王爷,这儿?”
裕王道:“这儿的出口已经被火封闭,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
马永点头欲言又止,裕王脚步不停,一面又道:“公公应该明白,越是危险的场合,本王越是要亲临押阵。”
马永苦笑:“奴才明白。”
他当然明白,裕王在一旁看着,白云斋三人更就非要卖命不可,一场恶战下来,三人若是都倒下了,景王方面也要付出重大的代价,而沈苍言永寿再出手,景王方面还有谁能够抵挡?
裕王脚步又快了一些,再没有多说什么,马永当然亦再无话说,紧追在后面。
花豹虽出暗道,四顾无人,方吁过了口气,白云斋一声尖啸已划空传来,只听这尖啸声他已经知道来的内力如何深厚,循声望去,更吓了一跳。
白云斋身形从书斋瓦面射出,至一半,便从袖子里飞出一条钩绳,那条钩绳落在短墙上,一下拉紧,白云斋将落的身形又起,飞射上短墙,这种速度,花豹当真是前所未见,跟着跃上来的弩箭手虽然还未看清楚,但却听到那一声尖啸,一个个连忙散开。
白云斋停在短墙上,双手握剑,蓄势待发未发。
红叶朱绢相继掠上短墙,居高临下,盯稳了花豹一伙,只等白云斋吩咐。
皇帝景王徐阶很快都走了出来,看见这等情形,徐阶的面色更难看,景王双拳紧握,喝声:“快走——”语声已起了颤抖。
白云斋同时发出一声大喝,从短墙上跃落,八个弩箭手不约而同的一齐将弩箭射去,花豹待要喝止,如何还来得及。
弓弦声一响,白云斋的身子便往上疾翻起来,弩箭在他的脚下射空,他的人与剑往亭顶落下,五尺长剑,一道闪电也似的同时射落下,霹雳一声,竟然将那座八角亭齐中劈开了两边。
这一剑的威势实在惊人,就是花豹祖惊霞,亦不由面色大变,一个弩箭手更惊吓得到滚地上。
瓦砾灰尘从缺口洒落,三个弩箭手惊慌中越栏跳出,白云斋身形即时凌空落下,长剑一斩再斩三斩,那三个弩箭手无幸免,齐皆中剑倒地。
白云斋接一剑将三个弩箭手的尸体挑起,挡住了射来的一蓬弩箭。
红叶那支藏住铁球内的长剑也就在这刹那射进了那个发射弩箭的侍卫的咽喉。
祖惊霞一声轻啸,翻过栏干掠出,几乎与那支长剑缩回铁球内同时掠到红叶面前,长剑亦同时刺向红叶胸膛。
红叶一闪避开,十数枝十字形的暗器飞击惊霞,伏地一滚,长剑又从铁球射出。
惊霞闪跃腾挪,闪开十字暗器,再一剑将来剑挡开,左手一沉一探,一支飞刀反射红叶。
这柄飞刀既急且劲,红叶本待伸出去接,但最后还是滚身避开。
惊霞的第二第三柄紧接射至,红轩若是伸手去接第一柄飞刀,不难便为接来的两柄飞刀射中。
她一滚而起,惊霞的左手已然又扣着一柄飞刀,随便一动,车辆般旋转。
红叶目光陡寒,冷冷的突然问道:“你跟那个姓方的是什么关系?”
惊霞一怔,道:“与你可干?”
红叶没有回答,一只雌豹也似扑回,惊霞正要迎出,红叶扑前的身子半空中突然一个翻滚纵出去,一面道:“有种的到这里边,我们在暗器上一决高低。”
语声一落,一手已然抓住了旁边竹林子的一株竹树,顺着竹干直往上升,直上竹梢。
惊霞身形欲动未动,反手三柄飞刀射出。
花豹一柄金背大环刀已经与白云斋战在一起,朱绢亦同时采取行动,扑向景王,双手布条飞出,卷住了两个弩箭手的咽喉,身形接拔起,再一条紫布飞出,飞卷景王的勃子。
景王拔出剑鞘,紫布已卷至,旁边两个侍卫挥刀欲削不及,紫布已卷上,惊霞的飞刀及射至,两柄交剪射在紫布上,就像一柄剪子般将那条紫布剪断,还有的一柄却射向朱绢的咽喉。
朱绢翻身欲退,后面机簧一响,十二指连弩已然齐向她射来!花豹扣着的连弩终于出手,他右手长刀挥舞,乱劈白云斋,一面亦留意周围情形,看见景王那边形势危急,左手扣着的连弩准备发射。却随又看见惊霞飞刀解围!但他扣着的连弩仍然射了出去,那是因为他发现朱绢身形已老,绝难闪得开十二支连弩的袭击。
果然不出他所知,朱绢只闪得七支弩箭,还有五支射进了她的身上,两支正中要害,惨叫倒下。
花豹欢喜也还未来得及,一道剑光已然直入空门。
就在他发射连弩那刹那,他的刀势亦一慢,白云斋给他一轮快刀乱劈狂斩,不得不倒退,长剑已蓄势待发,见他的刀势一慢,一剑立即斩进。
剑光有如闪电一样,一闪,花豹的左臂齐断去,飞上半天。
白云斋暴喝抢进,挥剑追斩,连环十三斩,花豹忍痛伏地滚身,一连几个翻滚,长刀被剑击飞。
他心知必死,再一滚,突然拔起来,白云斋一声:“哪里跑——”双手长剑往前一送,直入他胸膛,既快且准。
花豹等的正是这样的一剑,迎着剑猛往前一扑,白云斋正要收剑,冷不防花豹迎着剑锋扑前,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衫。
祖惊霞配合得恰到好处,十六柄飞刀射出,挡住了红叶,“鲤鱼倒穿波”,翻身倒刺一剑,刺进了白云斋的咽喉!
白云斋的身形给花豹一把牵制着,惊霞一剑来得又快,惊呼声中,长剑已然穿过咽喉。
惊霞拔剑,扬手又三柄飞刀射出,再将红叶一阻,一面娇叱道:“快走——”
那些侍卫拥着景王徐阶急往前冲,裕王的侍卫冲杀上前,竟然拦阻不住。
红叶兵器暗器齐出手,但都被惊霞接下,连眼都红了。
裕王这时候终于挥手:“上——”
言永寿身子离地七尺,直挺挺飞射了出去,一头撞在一个侍卫的后背上,那个侍卫正与裕王府的侍卫战在一起,冷不提防被撞了一个结实,“噗”的一响,口吐鲜血,飞出丈外。
言永寿却借这一撞,斜刺里风车般一转,双脚蹬在另一个侍卫的头上,竟然将那个侍卫的头颅硬硬蹬碎,他的身子这才落下来,仍然是直挺挺的,猛向前一仆,双拳同时击出。
在他前面的一个侍卫挥刀斩去,竟然快不过言永寿的双拳,一刀斩下,人已被击飞开去。
另一个侍卫从旁一刀随即斩下,刀未到,言永寿已经直挺挺的倒下,刀斩过,却立即又弹起来,其快无比,一拳接击在那个侍卫的胸膛上。
他的拳势看来并不怎样刚猛,一拳击实,总是“噗”的一响,可是中拳的侍卫无不面色骤变,倒飞出去,个个口吐鲜血,当场丧命。
言家僵尸拳原就是内家拳,专伤人内脏,而看来虽然笨拙,但出拳角度诡异,等闲不容易闪避,直挺挺之中自有直挺挺的变化。
沈苍的变化看来更笨拙,一只螃蟹也似走过去,却是挡者披靡。
他也根本没有理会那些侍卫斩下来的兵器,那些兵器在他的身上便弹开,只留下淡淡的白痕,练的竟然是十三太保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
看他随便走来,并没有运动行气的迹象,可见他的一身横练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挨一刀还是一拳,那些侍卫的刀斩在他身上毫无作用,他一拳击出,一击中,便肉绽骨碎,无不立毙,那些侍卫与他比较,简直就像是大人与小孩子动手,完全是一面倒之势。
景王看在眼内,面色已惨变,张九成一张脸亦发白,徐阶挺直的身子已变得伛偻,两条脚直在发抖,一步也再跑不了出去。
裕王府的侍卫已然将他们包围起来,祖惊虹一手训练出来的侍卫开始的时候是占尽了上风,但沈苍言永寿一来,便只有挨打的份儿。
双方的武功相差实在太远。
惊霞冷眼瞥见,亦自变了面色,她只道白云斋朱绢二人倒下,便只有一个红叶,凭她的武功,应付一个红时应该是没有多大问题,而那些侍卫亦应该可以保护景王他们离开,哪知道对方竟然还有两个高手,只是一直都躲藏着,到现在才露面。
这两个高手也绝无疑问是真正的高手。
红叶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两个高手的武功犹在她的父亲白云斋之上。
既然有两个这样的高手,裕王何以一直都不用。若是说裕王根本就不知道只凭这两个高手配合南宫绝等人根本就已经足以应付一切,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唯一的解释就是裕王很珍惜这两个高手,不到最后关头也不肯动用他们。
也是说,伊贺派一伙在裕王的眼中,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么重要。
他们一共只有七个人,到现在已只剩下红叶一个,只凭她一个,又能够起得了多大的作用?
红叶这片刻的惊讶更在祖惊霞之上,越想她也就越心寒,她实在不能不考虑在事成之后,裕王将会怎样处置她,也不以为裕王还会遵守诺言。
他们本来就已经不敢轻视这个人,到现在红叶不能不承认他们确是低估了。
心念一转再转,红叶捏了一把冷汗,也几乎伤在祖惊霞剑下。
她伏在连闪三剑,又射开了一柄飞刀,已到了竹林之前,一闪而入,祖惊霞没有追进去,再要回剑扑救景王,红叶一剑又刺回来。
祖惊霞及时挡开,红叶再刺三剑,突然道:“你还不走,难道真的要拼命?”
她的语声很低,惊霞却听得清楚,一怔,红叶又道:“你绝不是他们的对手,留在这里只有死路-条,何不赶去找其他人?”
祖惊霞又是一怔,红叶说话间出手不停,虽然是快,并不狠,接道:“我退,你进,我们先离开这里。”
语声一落,倒退竹林内,祖惊霞一面追进去,一面偷眼那边一望。
保护景王徐阶的侍卫已只剩下四个人,在沈苍言永寿抢攻下节节倒退,看情形也支持不了多久,那些弩箭手还有景王府的侍卫在裕王的侍卫夹击下,亦已无一幸免。
惊霞不能不承认红叶说的是事实,只是她实在不明白红叶为什么要这样做。
红叶目光一闪,接又道:“那个大块头已经怀疑我们了,我现在抛出三颗烟丸,你要走,这就是唯一的机会!”随即一声娇叱,扬手三枚烟丸掷在地上。
三下异响,白烟骤起,迅速将二人的身形掩没。
沈苍的目光即时一亮,转身便要向这边扑来,他虽然听不到红叶惊霞二人在说什么,已发现二人神态有异,但只是扑出三尺,便停了下来,他到底没有忘记,将景王徐阶拿下来才是重要的。
两个侍卫随即挥刀斩至,沈苍闪一刀挨一刀,矮身直欺入那斩他一刀的侍卫空门。
那个侍卫一面挥刀击,一面倒退,沈苍挥臂连接七刀,已将那个侍卫迫至一条柱子前,连环三拳疾击了过去。
一拳比一拳沉重,那个侍卫再闪一拳,后已经撞上柱子,身形一闪,沈苍的第二拳立即夺隙而入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胸膛立即塌下去,沈苍再一拳,连他的五脏肺腑也都击碎。
另一个侍卫看见这种情形,手中刀再也劈不了出去,沈苍缓缓转身,把手一招,道:“来!”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即时传来:“姓沈的,这一个送给你!”
一个侍卫被言永寿踢了过来,扎手扎脚的向沈苍当头落下。
沈苍一直等到那个侍卫浇在身前才伸臂撞去,那个侍卫立时就像挨了一铁棒,腰折骨碎,肺腑迸裂,横飞出去,撞在亭子的飞帘上。
飞帘立时“轰”然碎裂,瓦砾纷飞。
景王徐阶几曾见过这手段,沈苍只是转身望来,两人已不由倒退了一步。
张九成没有动,也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怎样,皇帝倒是始终一些反应也都没有,反倒是扶着他的两个侍卫骇得脚也软了。
这些人之外,就只有在沈苍身前的那个侍卫,也怔在那里。
沈苍一步横移,便要出手,那边裕王已然一声:“住手——”
沈苍应声双手垂下,裕王随即在两个侍卫保护下走过来,马永当然亦步亦趋。
景王徐阶张九成看着裕王走近,一声不发,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三个呆子。
裕王在景王面前三丈停下,悠然道:“不见多时,吾弟可安好?”
景王倒是想不到裕王开口竟然是这种话,一怔冷笑道:“托吾兄洪福,总算还能够活到现在。”
裕王微笑道:“吾弟还是这个性子,一些也没有改变。”
景王又一声冷笑:“愚弟既没有那种大智大慧,又怎懂得如何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起来。”
裕王淡然一笑,道:“愚兄示人以弱,目的只是在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景王摇手道:“事既至此,何须多言,要杀尽管杀。”
“吾弟言重了。”裕王叹息:“血浓于水,愚兄又怎会杀害吾弟?”
景王道:“连父王你也准备杀害,还有什么你干不出来?”
裕王道:“其中是有些误会。”
景王喝问道:“此前南宫绝率领杀手夜闯书斋,目的何在?”
“他只是要救人出去。”裕王又叹息:“父王这种情形,愚兄本该侍候一阵。”
景王道:“有愚弟侍奉,还不是一样?”
裕王道:“父王不喜吾弟,见了只怕会生气,影响病情更加深。”
景王道:“当然,愚弟既不喜与道士混在一块儿,也不爱与太监同流合污,当然,得不到父王的宠爱。”
裕王道:“道士太监只要真的有才能,又何妨留下待用。”
景王闷哼一声,道:“祸国殃民,便是有才能也功不抵过。”
“那只是在上者未能加以好好的诱导改善。”
景王道:“道士太监为祸多时,都已长了根,只有将他们连根拔除,才能够永绝后患。”
“这件事既不能操之过急或过激,也并非当前要务。”
“然则当前要务,是什么?”
“东南倭寇为祸,西北鞑靼屡生事端,当务之急,自是先绝外患。”
景王怔住,裕王摇头:“吾弟目光短狭,只凭匹夫血气之勇,如何统御天下。”
景王又一怔,道:“你胡说什么,难道你竟然敢与我剑上一决高低?”
裕王道:“天子之剑,乃以平天下,安万民,以身当剑,血溅七步又岂为天子之所取?”一顿一叹:“吾弟真的不懂?”
景王面色一变,握拳道:“我只知自己一只手力足以搏虎豹,你若与我公平一战,必败无疑。”
裕王淡然道:“愚兄却是知道力足搏虎豹者天下万千,便是愚兄属下沈苍已非吾弟能及。”
沈苍双手一张,发出了一连串爆粟子也似的声音,景王听得清楚得真切,面色又是一变,没有说什么。
裕王接道:“吾弟到现在想必还未知道这一次失败的主要原因。”
景王道:“这一次还未知鹿死谁手。”
裕王道:“吾弟的人已经不少的了,只是不能够充份加以利用。”一顿接又道:“吾弟的失败,一还是目光短狭,二才是心不够狠不够辣。”
景王只是冷笑,裕王接道:“马公公先访吾弟,吾弟若是目光远大,伊贺派七位高手必为吾弟效力,即使后有连云寨,金虎一伙,吾弟已先放败之地,至于狠辣,不说也罢。”
景王连声冷笑:“我既不懂弑父,又不懂杀兄,这狠辣二字当然说不上了。”接喝道:“我现在也只是奇怪,为什么你还不叫你的人下手?”
裕王冷笑道:“愚兄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景王厉声道:“你今天不杀我,将来一定会后悔。”
裕王道:“将来自有各位王公大臣作主,又何需愚兄操心?”
景王沉下脸,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夜闯真人府,逼父让位而迫父成呆,各位王公大臣自有一个公平的判决。”裕王若无其事。
景王的面色这才真的大变,倒退了一步,惨笑道:“好——”突然拔出了配剑。
裕王不为所动,马永看似要说什么,但看看裕王,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景王目注裕王,终于挥剑,却是一剑削在自己的咽喉上,鲜血激溅,仰天倒下。
裕王看着他倒下,好一会才叹息道:“吾弟畏罪自尽,公公记下才好。”
马永惶然道:“奴才记下了。”
裕王目光落在徐阶面上道:“徐大人也请稳记,以便于他日作证。”
徐阶怔住,他实在怎也想不到裕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裕王笑接道:“徐大人升任首辅以来,建树良多,放眼满朝大臣,无一人能及,他日本王继承帝位,还望徐大人一如往昔,整理好朝政,好好助本王一臂之力。”
“下官——”徐阶欲言又止,额上汗珠纷落。
裕王挥手道:“徐大人不为本王,也得为天下苍生设想。”
“王爷言重了。”徐阶的语声明显的已经颤抖。
裕王道:“本王虽然愚钝,但哪一个可以用,应该用,还看得出来。”
徐阶道:“下官这一次……”
“这一次徐大人只是为吾弟要胁,不得不服从,并非徐大人本意,本王很明白。”
徐阶怔在那里,没有分辩,张九成一旁看在眼内,突然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仿佛是看的并不是徐阶,是第二个人。
裕王又道:“吾弟一向自负武勇,胆大妄为,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现在他畏罪自杀,不想牵累任何人,本王也不想追究下去,父王现在既然平安无事,也就罢了。”
徐阶目光落在白痴也似的皇帝上,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皇帝若不是变成白痴一样,裕王又将会如何?徐阶实在不敢想像。
裕王接问道:“徐大人认为本王这样做对不对?”
徐阶叹息道:“王爷胸心仁厚,下官心服口服。”
旁边张九成突然一声冷笑,道:“人说徐大人是很懂得做官的,现在一看,果然不错。”
徐阶目光一转,道:“王爷要杀我们易如反掌,我们要殉死也一样很简单,只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张九成道:“最低限度可以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并非贪生畏死之辈。”
徐阶道:“本官活到这把年纪,早已经淡薄生死,只是还想在有生之年,做几件对天下黎民有益的事情。”
张九成一怔,裕王笑接道:“张大人难道还看不出,徐大人是怎样一个人?”
张九成冷笑:“我若是看得出,事情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裕王摇头:“错了,若非徐大人相助,事情早已解决,又怎会等到这时候。”
张九成不能不承认若非徐阶及时赶到,在南宫绝率众袭击书斋之际,事情早已经了结,他呆了一呆,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到现在我总算明白了。”目光一转又落在徐阶面上,“你只是一个要做官的人!”
裕王点头接道:“一个政客,很出息,很成功的政客。”
“不错——”张九成又叹了一口气。
徐阶没有作声,淡然一笑。
张九成接道:“我认识什么是政客。”一顿抬首望着那边的高墙:“就好似墙头上的草,随风而动,首鼠两端。”
马永插口道:“你不能不承认,徐大人这一次所作出的选择,是明智的选择。”
张九成冷笑,马永随又道:“王爷足智多谋,处变不惊,并非你们心目中那么昏庸!”张九成深注裕王,道:“我承认看走了眼,也承认你的确有过人之处!”
裕王微笑道:“本王要听你的心底的一句。”
张九成道:“我从未见过一个心地好像你这样阴险,手段好像你这样毒辣的人。”
裕王接问:“还有?”
张九成道:“你在我心目中,再成功也只是一个卑鄙小人。”
“住口——”马永断喝。
裕王却笑道:“让他说下去。”
张九成又道:“别人服你,我姓张的绝不服你,要杀,尽管杀。”
裕王道:“有骨气,本王一向都很欣赏有骨气的人,只不知,你是否心口如一。”
张九成突然从地上拾起一柄刀,疾向裕王冲过去,沈苍横移一步,挡住前面。
张九成大喝:“滚开!”一推不开,挥刀刺下。
沈苍双拳互撞,齐撞在刀上,“当”的一声,刀被齐中击断,张九成亦被震退。
沈苍接迫前一步,张九成没有后退,也不等沈苍下手,反手便将断刀插进自己的咽喉。
血怒激,人倒下,沈苍一扬眉,没有作声,徐阶有意无意抬起头来,且不知是不忍卒看还是心感惭愧。
裕王淡然道:“这个人果然很有骨气,可惜他不能为本王所用。”
语声淡得像清水,目光一转,道:“这儿的事好像都解决了。”
马永笑应道:“应该都解决了。”
裕王道:“你与本王护送皇上先回皇城去。”
马永道:“奴才已经替王爷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解释王爷怎会与景王走在一起!”
裕王一笑。“很好——”转望徐阶:“徐大人是否与本王一齐回去?”
徐阶沉吟道:“下官应该还有一些事情需亲自立即来处理。”
裕王点点道:“祖惊虹他们应该很快回来,南宫绝他们,绝不是祖惊虹等人的对手。”
徐阶试探道:“王爷应该还来得及去接应他们。”
裕王道:“恐怕来不及的了。”
徐阶道:“王爷左右还有两个如此威猛的高手。”
裕王道:“就只有这两个了。”一顿笑问:“看来你好像很想祖惊虹他们死。”
徐阶道:“下官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裕王道:“不会太麻烦的,以他们那种聪明人应该看得出的确大势已去,你只是身不由己。”
徐阶轻叹了一口气,裕王道:“你也不是一个那么残忍的人。”
徐阶只是叹气,裕王接道:“本王也许应该尽量想办法将南宫绝召回来,可惜,这个人心胸太狭窄,容不得事,也容不得人。”
马永插口道:“有沈、言两位英雄在王爷身旁,应该足够了。”一面说,一面带着阿谀笑容目注沈苍、言永寿二人。
二人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马永自觉没趣,干笑了几声。
裕王又接道:“这一场恶战下来,对于我们似乎就只有好处,并无太大的怀疑。”
徐阶道:“也许是的,王爷要怎样处理这件事,下官都绝无异议。”
裕王道:“本王就这样处理。”
然后裕王就带着马永沈苍言永寿与皇帝离开了景王府。
目送他们去远,徐阶的目光就转落在景王的尸体上,感慨之极。
最令他感慨的并不是景王的死,而是以他的聪明,竟然瞧不出裕王是那么一个人。
若是他早已瞧出,也没有那么多人丧命,事情不会弄到这么复杂——
祖惊虹一伙与南宫绝等杀手的一战到底变成怎样?——
祖惊霞与红叶现在又如何?
徐阶不知道,也没有再想下去,现在他必须要考虑的,是他的将来。
他的目光落在他旁的一个侍卫上,那是祖惊虹一手训练出来的侍卫之一,也是现在他唯一可用的人,其余的,都已经丧命。
那个侍卫垂着头,呆若木鸡,一声也不发,并不知道徐阶在看着他。
徐阶也想不透那个侍卫在想着什么,只是有一种感觉,这目前他唯一的侍卫都已经离开他很远。
在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一条无形又深阔的沟壑,徐阶已经完全孤立。
这完全是由他一手的造成,可是他并不觉得太后悔,抱歉。
裕王并没有说错,他只是一个政客,一个很成功的政客,一个很喜欢做官的人,他并不是一个英雄,他也不想做一个英雄。
别人若是将他当做英雄,那并非他的错,他一直就没有隐瞒他的本质。
在严嵩下面挨了十年,这岂是一个英雄所能够忍受?写献给神仙的青词迎合皇帝的癖好,更不是英雄的所为。
“他们应该瞧得出来的。”徐阶叹息在心中。
半里外一座高山上,红叶祖惊霞无言的看着裕王一行人匆匆走过。
她们的兵器都在手,但出了景王府之后更没有向对方再攻去,双双展开身形,掠到了这座高山之上,居高临下,监视周围,二人之间,一句话也没有。
一直到现在,红叶才开口:“裕王已经完全成功了。”
红叶忽然问:“你是否认识那两个高手?”
惊霞摇头:“我只看出其中那个瘦的用的好像是辰州言家的僵尸拳。”
红叶道:“他们都是一等的高手,绝不在我爹爹之下。”
惊霞目光一闪:“我杀了你爹爹。”
“裕王的人若是肯出手,你绝不可能成功。”红叶冷笑:“可是他宁可看着我们一个个倒下。”
惊霞忽然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红叶诧异的望着惊霞:“难道你知道?”
惊霞道:“最主要是他发觉以他左右的人已经能够控制大局,你们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生死与否,俱都无足轻重。”
红叶道:“难道这之后他真的完全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惊霞道:“当今圣上只有他与景王爷两个儿子,景王爷完了,还有谁跟他急夺王位,到他做了皇帝,天下百姓兵马尽都为他所用,还用得着你们?”
红叶道:“话说回来,到他继承了王位,难道还用担心怎样去安置我们?”
惊霞反问道:“难道你真的没有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话?”
红叶怔在那里,惊霞接道:“莫说他,就连我们也怀疑你们这一次涉足中原的目的。”
红叶呆呆道:“怎么我们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惊霞道:“会不会是你们急着在中原立足?”
红叶苦笑:“我们实在太心急了。”
惊霞道:“这本来无可厚非,若说错,只是错在你们选择错了目标。”
红叶摇头道:“连你们都瞧不出裕王那么厉害,何况我们这些异族人?”
惊霞不能不承认,道:“徐大人一向精明,可是也一样低估了裕王,又何况是我们这些不懂政治的人?”一顿接又道:“我说你们错的其实是说你们选择了政治斗争来作晋身之阶。”
红叶点点头。“在我们岛国那儿,政治原就已黑暗得很,但中原君子之国,我们却是怎也想不到竟然也如此黑暗。”
惊霞苦笑了一下。
红叶道:“其实我们应该知道,黑暗残酷的事情无论在那里,都一样残酷黑暗。”
惊霞微一颔首,转问:“你们只来了七个人?”
红叶道:“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
惊霞道:“那你准备怎样?”
红叶道:“不知道。”
惊霞道:“可惜我们也不知道将会再有些什么遭遇,否则,倒希你跟我们在一起有个照应。”
红叶淡然道:“我们还是不要走在一起的好,我现在虽然救了你,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会突然将你杀掉。”
惊霞很明白红叶的心情,她完全是因为痛恨裕王,才会助自己逃出来,但这种痛恨与目睹惊霞剑刺白云斋的比较,轻重之间,只怕相差无几。
若是红叶会突然改变主意,出手刺杀惊霞,惊霞并不以为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红叶心情的矛盾,也显显极之强烈。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是你们的老话。”红叶冷冷的接上口:“老话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是不是?”
惊霞无言点头。
红叶接又道:“你现在也该走的了,虽然你现在再找到祖惊虹也未必起得了什么作用,但让他早一些知道,也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
“应该不是的。”烽霞转眼向北面望了去。
红叶同时举步,幽灵般飘入那边不远的树林中。
惊霞知道红叶已离开,也举起了脚步往北面走去,看来是那么乏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