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暗室中计

3个月前 作者: 上官鼎
    他乃一派宗师身份,虽然心中决定不让那人走掉,但口头上却仍保持着风度,婉转至极!


    这时那人本已跃到门口,闻言陡然煞住前冲之势,转过身来,盯着老和尚冷冷地说道:“怎么?就凭那两手,也想把我留下?”


    语气冷傲凌人,老和尚涵养工夫再好,却也忍受不住,当下。一声断喝,道:“好大的口气!”手中禅枝一摆,抢身直欺过去。


    但就在他欺身上步之时,眼前忽见人影一闪,那瘦长蒙面之人,已横身拦住他的去路。他未等老和尚开口,抢先抱拳发话道:“大师佛门高僧,慈悲襟怀,得饶人处且饶人,请赏在下一人薄面,放他一条生路?……”


    他似言未尽意,微微一顿后,又道:“至于眼下之事,大师尽管放心,在下以人格担保,绝不会走漏风声,让外人知道。”


    他想到老和尚所以出手留人,并不是真的要除恶务尽,只是怕一旦纵虎归山,风声走漏,引起难堪后果,是以把话说明,免得老和尚心存顾忌,难以裁处。


    这几句话无异一颗定心丸,老和尚闻言宽心顿放,感于他的援手之恩,落得做个顺水人情,当下宏宣一声佛号,正容说道:“尊驾既有先见,贫僧何敢不识进退;不过承蒙惠加援手,使贫僧得免灾祸,尊驾可否赐下名号?……”


    瘦长蒙面人不待话完,立即接口说道:“非是有意掩饰,故作神秘,实因此事牵连甚大,影响所及,关系未来劫运,一旦消息传开,后果太过可怕;来日方长,机会良多,大师不必急在一时,在下告辞了!”


    说毕也不等老和尚答言,转身喝了个“走”字,径自拉着矮小蒙面人,连换出室,飘然而去。


    无我大师望着两人逝去的背影,不禁黯然一声长叹,心头泛起了无限的感慨,暗想:“少林寺自开派迄今,数百年来,一直为武林中人目为泰山北斗,其间虽也经过不少风浪,但历代掌门,均能凭才智武功,应付如裕,处理得有声有色,从没出过差错,想不到自己接掌门户后,二十年前衡山剑会,几乎弄的应劫遭报,全派覆没;如今居然又被人家闯进自己的参禅重地来,闹了个天翻地覆,不但未能以武功损人毫发,而且连名字也没留下一个,任人悄然而来,飘然而去;此等之事,一旦传扬出去,少林一派的颜面何存?威望何在?数百年的盛名隆誉,如今就这么断送在自己手里,拿何言善待门下弟子,又何以对历代祖师在天之灵?


    尤其惭愧的是,自己两番临场出手,一旁侧观战,以自己的武学见识,经验阅历,竟然连人家的身法、招式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来路……”


    心中思念至此,越想越不是味道,愈想愈觉愧疚,想到难过之处,又是几声慨叹,同时那庄严肃穆的宝像以上,不自觉地滴出了几滴老泪!


    如今搁下静室中的这一僧一俗,一男一女不表,且说那天经过几番剧战,赶赴“沧海钓庐”的癞叫化与蒲逸凡。


    两人经晏兆明、“追魂秀士”等一番阻拦缠战,时间已耽误半天,心知沧海笠翁师徒,在陈灵归等七大高手围击之下,此刻可能早已溅血横尸,身罹惨祸;但也不能不赶去一看究竟,探明真象,当下真气猛提,两脚加劲,沿着依山清流,风掣电驰的向前疾奔而去。


    两人赶到“沧海钓庐”对岸,已是新月初升时分。


    蒲逸凡领头带路,当下收住脚步,面对隐隐在望的“沧海钓庐”,目睹横在面宽达百丈的湍湍急流,暗暗忖道:“自己虽然可以踏波涉水,渡过当前横流,但老要饭的怎么过去呢?……”


    他意念初动,癞叫化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当下怪眼一翻,怒声喝道:“眼下是什么当口,还不赶快过去,你只管你自己,我用不着你操心,老要饭的自有办法!”


    蒲逸凡经他一催,再也不好停留,仰脸一声清啸,借啸提气,双袖一抖,纵身落向水面,脚点浪花,施出“踏波涉水”的绝顶身法,直似掠波剪燕,弹指之间,已离岸二十多丈远。


    癞叫子虽已知他跟南奇习练过“七五玄功”,并在寇公奇的指点下,从“玄机遗谱”上学得了驭剑之术,但想不到他在内功方面的进境,却是这般神速,短短三数月工夫,竟已臻达百闻难得一见的“踏波涉水”的绝高境界,不由触景生情,心中泛起一阵莫明的感慨,长长叹息一声,自语道:“小娃儿如许年龄,这等功力,看来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这批自命不凡的老家伙,与眼前那娃儿比起来,真个是天上地下,还有何颜在江湖上走动?”


    这时,蒲逸凡踏波涉水,已快登岸,他本就耽心癞叫化过不来,回头看时,果见癞叫化望着滚滚清流出神,当下高声叫道:“老要饭的别急,我马上想法来接你好了!”


    新月初升,光亮暗淡,他看不清癞叫化脸上感叹神情,以为癞叫化真的无法过来,望水发愁。


    癞叫化数十年精纯修为,岂同等闲?区区百丈流水,何能难得住他?只听他一声呵呵怪笑,道:“你还是留点气力,赶快去看看老废物吧?”


    话未说完,立时游目四顾,瞥见丈外有一丛野竹,纵身跳了过去,手足并用,折断了十几根野竹,他生恐蒲逸凡真的转身来接他,赶忙大声接道:“老要饭的这就过来了!”


    右腕一抖,已有一根野竹飞落在七八丈水面上,随着腾身而起,向那飘浮水面的野竹落去,脚尖一点浮竹,再次腾身而起,同时振腕甩动,第二根野竹已应手飞出。


    就这么回环出手,施展“一苇渡江”的轻功,配合“蜻蜓点水”的身法,姿势虽不如蒲逸凡“踏波涉水”来得美妙,但速度较为快捷,渡过百丈水面,几乎是不差先后。


    在癞叫化同蒲逸凡的想像中,自己两人隔了半天,才珊珊赶来,此刻“沧海钓芦”中的情景,入眼不是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耳闻便是师徒二人重伤后的痛苦呻吟;甚至再往好处想,即或师徒二人没死没伤,藉着地势之利,能负隅抵挡一阵,但半天下来,在陈灵归七大高手合力围击,或轮番激战之下,也早已到了精疲力竭,发发可危的时候!


    两人心中这么想着,上岸后,便迫不及待的发足疾奔,各自将身法展到极限,脚踏峭壁突出石笋,七八个纵跃起落,已到钓芦门前,蒲逸凡煞身止步,在门外五尺处停住。倾耳一听,但觉静悄悄地一片死寂,了无声息。


    这时初升新月,正被门前绝壁遮住,光线黯淡,景物难辨,两人虽有黑夜视物之能,但乍然却也模糊不清。


    癞叫化掏出火摺,迎风晃然,两人定神一看,那知事实却出了自己意料之外,不但没有看到师徒二人尸体,就是屋中的桌椅家具,也摆置的整整齐齐,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经过打斗的迹象也看不出来?


    这一来,不禁把这两位间关千里,兼程赶援的老少英侠,弄得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一下子给怔住了!


    任他癞叫化久经大敌,小要饭的颖悟过人,一时也不禁满头玄雾,疑云重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觉样样俱有可能,也似都不可能,蒲逸凡年青性急,忍不住问道:“老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癞叫化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我还不是同你一样,咱们进去看看再说吧?”


    手持火摺,当先而入,蒲逸凡紧随身后,走进屋中。


    两人四目运神,缓缓扫掠了四壁一周,情形依旧,仍是毫无所得,癞叫化转头对蒲逸凡吩咐道:“你在外面等等,我到房里去看看。”


    原来石屋分成里外两间,外面供作吃饭练功,里间是卧房代厨房。


    癞叫化全部心神,都在思索为何连一个人也没有的问题上,自然无暇想到其他,缓缓走到房门口,跨门直入。


    他方自跨进房门,横里突然吹来一股劲风,火摺随势而减,他乃久经风险之人,心知这股疾风来得怪异,必是有人隐身房中,暗里施袭,赶忙仰身暴退,倒纵出房。


    那知就在他掠门而过之时,只觉左助一痛,右腰一麻,力道消散,知觉顿失,卟通一声,栽倒地上。


    蒲逸凡骤见火摺熄灭,接闻卟通声响,知道癞叫化可能已遭暗算,不禁大吃一惊,高声喝问道:“老前辈……”


    下面的话未出口,房里克斗一声,灯火倏明,蒲逸凡定神一看,房门口已起一字站着三人,正是“夺命双锥”秦一峰、“独霸州中”郭玄奇、“笑面阎罗”徐寒武手持油炼火炬,而逞阴笑,朝他凝神而视。


    蒲逸凡心急癞叫化生死,又气他们暗中偷袭,当下一声怒喝,道:“今夜要不教你们阴间作鬼,小爷誓不在阳世为人!”


    双臂一抖,直向三人猛扑过去!


    他现下功力深厚无比,此刻又是情急拚命,一扑之势,迅如奔雷,衣袂带起强烈的啸风之声,眨眼已扑到三人身前。


    三人不知是见他来势凶猛,自知抵挡不住,还是心中另有打算?眼见他纵身扑来,并未出手拦击,就在他身形扑到之时,忽然左右闪开,接着房里传出了一声沉喝道:“你敢再前进半步,我就先把老花子宰掉!”


    蒲逸凡正待冲进房去,闻言陡然煞住前冲之势,闪眼一瞥,只见癞叫化横卧门里,晏兆明身形半蹲,一把寒光夺目的长剑,剑尖正抵在癞叫化胸口上。


    这-来,蒲逸凡似冷水浇头,顿时凉了半截,心知这般人,一个个心狠手辣,说得出就作得到;凭武功自己固然有把握胜得眼前四人,但癞叫化的生死,却操在人家手上,自己只要一出手,势必先遭致对方,立下杀手,如此,癞叫化一条命不是等于送在自己手里?


    他心中这样想,立时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泄气的皮球,心头一沉,怒气顿消,望着晏兆明缓缓问道:“你想怎样?”


    只听晏兆明阴阴一笑道:“要想保住老化子的性命,你就低头认输,束手就缚……”


    一语未毕,蓦闻钓庐对面峭壁顶上,响起一阵清越长笑,笑声划空,有如古刹晓钟,真似破壁而出,听得人心神震颤,头皮发炸。


    笑声甫落,立闻衣袂飘风,蒲逸凡回头看时,陈灵归已带着“辣手红线”焦五娘、“玉蜂娘子”花迎春,飘然进屋,在他身后八尺处停住。


    陈灵归看了横卧在房里的癞叫化一眼,目光投注在蒲逸凡脸上,拂髯微微一笑,道:“咱们处处赶巧,处处碰头,看来倒是缘份不浅?”


    蒲逸凡主意既经打定,立时反唇相讥,冷笑一声道:“护法先生不觉着太客气了么?以我看来,这叫冤家路窄!”


    陈灵归闻言脸色微变,愠怒说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叫化,就凭你也配在我的面前说冤家路窄?”


    蒲逸凡哈哈一声朗笑,笑罢哂然不屑的说道:“小叫化有什么不好?一不偷,二不抢,总比你们这般专门偷鸡摸狗,暗箭伤人之徒要高尚得多!”


    这几句话骂的尖酸刻薄,挖苦至极,只听得别人个个神色大变;秦一峰性子最躁,第一个忍捺不住,怒声喝道:“小化子找死!”


    灵蛇双锥一分,欺身扑上,左锥“画龙点睛”,右锥“樵夫指路”,一攻之势,两招齐到。


    蒲逸凡哂笑说道:“咱们看看究竟是谁找死?”


    不让不躲,待到双锥近身,两手上下疾伸,直向锥头抓去!


    秦一峰想不到他竟敢赤手空拳,来抓自己江湖少敌的成名兵刃,不禁大吃一惊,赶忙挫腕收势,飘身后退。


    但他收势虽快,蒲逸凡比他更快,左锥收势略慢,已被蒲逸凡两指钳住锥头,喝道:“还不给我撒手!”


    秦一峰虽然被他伸手抓锥的声势所惊,但却不信凭自己近三十年的深厚内功,他以两指之力,就能令自己兵刃脱手,当下真气猛提,力贯右臂,口中同时怒喝道:“只怕未……”


    “必”字尚未出手,只觉一股奇猛暗劲,由锥头迅快的传渡过来,震得臂腕发麻,虎口欲裂,心知若不出手,势必当场受伤,但以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众目睽睽之下,如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要饭化子,一招之内就逼的自己兵刃脱手,今后还有何颜立足江湖?一时不禁又惊又急,他那本来红得发光的脸上,刹那已变成了猪肝颜色……。


    正在他即将被逼丢手之际,忽闻一声大喝,紧接着两声娇叱,陈灵归遥空掌劈,直击蒲逸凡后前背:“玉蜂娘子”花迎春。“辣手红线”焦五娘,一舞“红丝软带”一抖“梅花钢索”,两侧攻袭过去!


    这三人都是七绝庄的主脑人物,各有一身精纯武功,三人同时出手,威势岂同小可?但见掌风有如波翻涛涌,兵刃直似电闪雷奔,倏忽已袭近蒲逸凡身上。


    蒲逸凡数月来迭经剧战,临敌经验大增,早已料到与一人动手,必然众相合应,群起而攻,是以动手之先,早就打好主意;闻得身后喝声响起,立时两指加劲,猛然一带,倏然一松,人却借这一带一松之势纵身前跳,半空一个翻转,脚落地,人已到了秦一峰身后。


    这一着用得巧妙无比,恰当至极,秦一峰被他一带一松,身不由主的往前一栽,正好向陈灵归等袭来的掌风、兵刃迎去。


    这一着变化,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两侧欺上的焦、黄二女虽然沉腕敛劲及时把兵刃错了开去,但陈灵归却无法将劈出的掌力收回,一掌结结实实的击中前胸,把秦一峰震的倒飞丈二,一屁股跌落壁边,口吐鲜血,再也动颤不得。


    陈灵归想不到袭敌不成,反而为敌所乘,误伤了自己人;这一来,不禁气的须发炸起,目眦欲裂,只见他双眉一挑,两眼凶光暴射,把蒲逸凡从头到脚盯了一阵,回顾四人说道:“各站本位,五灯会元!”


    蒲逸凡虽然对奇门生克“五行”“八卦”之类的阵法有个耳闻,但亲眼见到却是第一遭,不时禁引动奇心,暗道:“我就不信你们这么统身游走,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奥妙变化,我非试试不可,看看你们究竟能把我怎样?……”


    正思忖间,忽听陈灵归一声大喝,身形由徐转疾,脚步陡然加快,两圈之后,只见衣袂飘风,人影闪动,快得分不清谁是谁来。


    他心中已存窥奇之念,两眼不自觉的随着他们游走之势环顾,人也跟着自己目光不停转动,起初几圈,他也不觉得什么,陈灵归这一陡然加快,便立时感到有些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起来……。


    五人在外越走越快,他在圈里愈转愈快,转到后来身形已被五人游走之势所控,非跟着急步电旋,团团乱转,片刻之后,已自转的耳鸣眼花,头晕目眩,处此情景,不用说陈灵归等这般高手向他袭击,就是一般江湖武师随便出手一击,他也绝难躲过,势非当场送命不可!


    正在危急当口,房门突响起癞叫化的一声大喝:“小要饭的找死?还不赶快停下来,静以待变!”


    原来他虽然中了暗算,只不过是右腰左肋间两处穴道被点,一身功力仍在,经过一阵工夫,已慢慢恢复知觉,只是为晏兆明长剑所制,不敢强行挣扎,故而佯装昏迷,懒得开口说话,但两眼仍不时偷偷的注视当前形势,此刻一见蒲逸凡危殆情形,再也顾不得自己的生死,故而大声发话,喝言点破。


    他平常说话,本就嗓门高敞,宛如洪钟大吕,此刻蓄意大喝,更似焦雷骤发,只听得在场之人,同时猛地心头一跳,陈灵归等人那么疾迅的奔行之势,竟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五人游走一停,蒲逸凡灵台玄朗,想起适才为敌所惑的情景,不由暗骂一声该死,人也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不过刹那间的事,陈灵归想不到眼看就要得手之时,又被悍不畏死的癞叫化一言喝破,心头这份激怒,简直就无以复加,当下一声狞笑,望着癞叫化狠狠的瞪了一眼,吩咐晏兆明道:“晏院主,先把老花子武功废掉……”


    蒲逸凡听得大吃一惊,截道:“你敢?”


    话出口,人已闪身暴起,直向陈灵归扑去,他想擒住陈灵归,迫令对方投鼠忌器,不敢对癞叫化下手!那知他身形刚起,陈灵归人踪已杳,却从横里飞出一条红丝软带,向他颈上缠来,心知必是“玉蜂娘子”抽冷施袭,当下主意立变,暗道:“反正我只要挡住一人,谁也是一样!”


    缩身落地,左手疾向软带腰抓去。


    但他右手甫伸,红丝软带已捷如灵蛇,倏然翻转回去,同时一股强烈的劲风,又从右侧袭到,转眼看,只见“辣手红线”手舞钢索,已然指到腰间!正待伸手抓索,探臂还击,忽见焦五娘一挫腕,收势飘身,斜向左面闪去;接着一缕尖风,向他脑后“风符”穴点来,逼的他横退两步,才算避开。


    蒲逸凡匆忙神光电扫,只见五人形似一朵梅花,自己被困中央,有如花心梅蕊;五人忽而绕身游走,忽而交叉行,互相填空补虚,彼此易位呼应。


    这时他才知道人家已发动阵式变化,怪不得适才几招受袭是实,还击成虚,原来他们与自己近身而过之时,随手一招就走,待到自己出手还击,人家早已随着阵式演变,飘身退去,这一来,他们目标一致,自己却无一定对手,这样打下去,从有盖世武功,也是无纵发挥,时间一久,就是不为所伤,累也要累死,与其这么等着受伤,倒不如索性放手抢攻,看看能否冲出去……。


    他心中意念闪动,不过一霎之间,这时正好“笑面阎罗”徐寒武,手挥折扇欺来,蓦然一声大喝,施出“九宫隐迹”的奇奥身法,闪身疾上,左掌虚空一晃,右手却向徐寒武厉背击去。


    他已料到身后必然有一跟踪施袭,未等招式递满,立即沉腕疾收,倏忽一个翻转,陡然离地二尺,半空中飞起一脚,直踢跟踪袭到的“独霸川中”郭玄奇,接着双掌一分,左右同时劈出,分向两侧交叉穿行的黄、焦二女劈山!


    他这一击之势,分袭四人,出手虽有先后,但却奇快无比,看起来直似同时击出,直瞧得陈灵归神色激变,心头大惊,连锁阵式虽然未被冲破,但己方四人为势所迫,却不得不停下身来,各挥手中兵刃还击,这一来,本来灵活奥妙的阵式,无形中陷于停顿状态,威力大减、效用顿失。


    蒲逸凡目睹此情,电光火石般的想道:“我只要照方抓药,再给他们一轮急攻快打,阵式定可破去!”


    当下玄功默运,提气长啸,双掌齐出,手脚并用,施出师门“乾坤八式”的撒手绝学,配合“九宫隐迹”的奇妙身法,忽左忽右,倏前倏后的分向五人猛攻过去。


    五人虽因阵式停顿减去不少威力,但各人俱身怀绝学,联合出手,威势仍然惊人,蒲逸凡要想脱阵而出,亦是难以办到;一时但见软带飘飞,钢索挥舞,因光闪闪,扇影点点,袭风似轮,拳势如雨,五人把蒲逸凡包在当中,围的密不透风展开一场惊心的联手合斗!……。


    激斗中,忽见“笑面阎罗”徐寒武陡然急攻三招,撒出漫天扇影,把蒲逸凡逼的退了两步,借势跃到陈灵归身边,偏头低低地附耳说了几句,陈灵归立时神色一变,接着一声大喝道:“住手!”


    这大喝好像突然暴裂的一声巨雷,震的人耳鼓作响,大家都不自主地敛劲收势,停下手来。


    蒲逸凡见他们停手不攻,虽然知道此举定有阴谋,但一时却估不透弄什么玄虚,不禁怔怔地望着陈灵归,倒也不敢躁进抢攻,贸然出手。


    陈灵归这时已敛去适才那种凶神恶煞的狰狞面容,只见他微微一笑,望着蒲逸凡和颜悦色说道:“阁下武功高明,老朽甚是佩服,不过阁下这种有失英雄本色的行径,实令老朽替你惋惜。”


    他这几句话说得模模糊糊,含意不清,只听得蒲逸凡惑然不解,怔了一怔,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陈灵归手拂长髯,笑道:“阁下既不是丐帮门下,何必定要掩饰真相,以这身打扮见人,不觉着有些委屈么?”


    蒲逸凡道:“那依你看我是什么人的门下?”


    陈灵归呵呵一笑,朗声说道:“假如老朽眼睛不花,辣下可是姓普?”


    此话一出,那站在左右两侧的“独霸川中”郭玄奇、“玉蜂娘子”花迎春,同时一声惊“咦”,神情似骇似怒,四目交投,一齐向他射来!


    原来“笑面阎罗”徐寒武,经过适才一番激斗,从蒲逸凡施展身法上,已然瞧出眼前这个武功高不可测的小花子,就是数目之前,在那大厅中只身一剑,斗败自己同黄、郭两位院主的少年后生,那时他身带南奇“孤剑”,而现下自己一行来此,目的就在向南奇逼取“玄机遗谱”,是以借机告诉陈灵归。


    此刻陈灵归一言道破小叫化子姓普,郭黄两人立时想起那夜大厅中一幕带伤受辱的往事,那得不骇怒交迸,惊“咦”出口。


    蒲逸凡暗暗忖道:“自己矫装行藏既已为他识破,倒也不须再隐瞒。”


    当下,剑眉一扬,冷然说道:“不错,在下正是姓普,你要怎样?”


    尽管蒲逸凡冷言相对,陈灵归却是毫无怒意,闻言淡然一笑,心平气和的说道:“阁下既不是丐帮弟子,眼下之事就好办多了……”


    话到此处,似是言未尽意,微微一顿后,接道:“彼此素来无仇无怨,倒也不一定硬要分出生死,只要阁下答应帮咱们一点小忙,我马上把齐帮主放掉!”


    蒲逸凡听得猛然一怔,冲口问道:“此话当真?”。


    陈灵归一正脸色,肃然答道:“咱们虽然是一群江湖草莽,但出道以来,还没有说过不算之话。”


    蒲逸凡见他说话慢条斯理,仍没有说出是什么事情,心中恨不得他马上把癞叫化放掉,迫不及待的截断话头,急道:“什么事,快说!”


    陈灵归见他这等心焦火急的神情,不觉微微一怔,暗道:“此人既非丐帮门下,看年龄也不是老花子的故旧至交,怎地对老花子生死之事,看的这等重要?”


    心中在想,口中却笑道:“阁下数月之前,曾身怀南奇的昔年‘孤剑’,适才出手的招式身法,也不是当今中原各派武学,不知阁下与寇大侠是怎样称呼?”


    蒲逸凡虽然早已精知他们来到“沧海钓庐”的目的,是在找南奇逼取“玄机遗谱”,但一时却估不透他探问此话的用意,任了一怔,道:“不错,寇老前辈我认识,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灵归微微一笑,道:“老朽想劳驾带我们去见寇大侠,并请阁下从旁说两句好话,要他把‘玄机遗谱’,借我们用几天。”


    言来不疾不徐,面带微笑,生像对夺取“玄机遗谱”之事,毫不重要一般。


    可是,听在蒲逸凡耳中,却不啻从万丈高峰之上,陡然一下跌落在深不见底的绝壑中,只觉心头一沉,再也说不出话来……。


    玄机遗谱,乃前古奇书,关系武林兴衰,江湖劫运,一旦落入这般黑道枭雄手中,让他们参透了上面所载武功,势必胡作非为,卷起吴天风浪,多少正人侠士,将因此应劫遭报?此等之事,他阻止还来不及,如今却要他助纣为虐,帮忙去逼取“玄机遗谱”,他能这样做吗?


    但不做又怎么办?癞叫化生死操于人手,他若不答应,势必招致对方恼怒,一气之下,对癞叫化立下杀手!


    癞叫化对他有传功之恩,救命之德,他能眼睁睁地看着癞叫化丧生人手,而不设法施救么?虽然他自信可以替癞叫化报却此仇,但癞叫化究竟要先人家死去啊!……。


    他心中念头千回百转,却只觉秦楚不是,左右为难……。


    意念及此,不自禁黯然一叹,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有话说在前面,到时我只能从旁转圆说项,要我替你们出手相逼,那可是无能为力之事!”


    陈灵归似已早有成竹,得意的笑了笑,道:“如果真的寇大侠不肯,阁下只要从旁说上几句好话就行了,绝不勉强你出手!”


    蒲逸凡忽然心中一动,忖道:“这般人个个心机诡诈,若奇书到手之后,他们出尔反尔,仍不放怎么办?……”


    正自思忖之间,陈灵归好像看透了他心思似地,朗声道:“阁下尽管放心,奇书得手之后,先由阁下保管,咱们出来一手交书,一手放人如何?”


    蒲逸凡道:“好吧,咱们就这么办!”


    怀中掏出火摺,迎空晃燃后,迈步当先,陈灵归随身后而行。


    他手持火摺,沿壁而走,一面走一面暗自想道:“他们既知窑洞在‘沧海钓庐’之中,为什么到了此地,不自己破门进去,反而隐身暗处,‘守株待兔’似地,等我来替他们领路开门,莫非他们是打不开石门无法进洞?……”


    他这种想法,也只想对了一半,人家无法破门进洞是实,但“守株待兔”的目标,却是钓庐主人沧海笠翁,而不是他与癞叫化。


    原来陈灵归等来到“沧海钓芦”之后,一看沧海笠翁不在正好无人阻扰,很快的便找到了窑洞石门,立即出手敲门,准备破门而入,可是几人回环出手,打了半天,石门却是分毫无损,后来几人又合力打了一阵,石门仍是纹风不动,这一来,破门而入的希望已告断绝。


    他们来时,随身带有爆炸火药,准备万一石门打不开,把门炸毁进去,但在要施用之时,陈灵归忽然心动念转,眼见密洞石门位于山腹天然裂缝之内,一旦爆炸开来,震荡所及,万一引起石塌山崩,那时不但密洞要被堵死,就是自己恐难逃出这等人力无法抗拒的惨祸,权衡轻重,只好作罢不用。


    但他并未因此打消进洞之心,几人经过一番讨论,推断之后,觉得“沧海钓芦”既然隐居此地,他可能有法把石门启开,故而隐身暗处,株守而待,却未想到蒲逸凡同癞叫化,竟能冲过“追魂秀士”齐南强的阻拦,人夜适时赶来,并自因缘凑巧,“笑面阎罗”徐寒武,又从身法上识破了他的假扮行藏,是以陈灵归改变主意,据质要挟,要他带头启门进洞。


    且说蒲逸凡思忖之间,已然走近石门,他在门前尺许左右停住,举手在石门上击了三掌。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五人,一个个目露奇光,脸泛诧容,怔怔的望着石门,似是不信眼前这道经自己几人合力打击而不能启开的石门,就恁他这么毫无奇处的三掌,能把他打开?”


    说也奇怪,蒲逸凡三掌击下,不久便响起一阵轧轧之声,那石门竟然缓缓向左移开……。


    这一来,真把几位黑道枭雄,一时给奇诧的惊呼出口,禁不住同声说道:“这倒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他们那里知道蒲逸凡跟南奇习过“七五玄功”,击出力道不同,所发震响迥异,南奇修为业已通玄,自然能分辨击震声,听得出是他来了;而且,是以他三掌击过不久,石门便缓缓移开。


    蒲逸凡见石门已开,立时举步进洞,陈灵归紧随身后,正要跨门而入之时,心中忽起戒念,暗道:“看他神情举动,似对洞中情形甚为熟悉,我们初次到此,不明就里,他如利用洞中形势,突然向我下手,他明我暗,不得不防之事,万一为他所制,势必以我之道,加诸于我,反转来据质相扶,那可是前功尽弃,不得不防之事,我倒不可离他太远……”


    他正自思忖未已,那移开的石门,已慢慢地开始关拢,他心中意念难决,不敢轻率跟进,就这微一犹豫,石门已然只剩数寸间隙,若要进入洞内,必须重行打开石门不可。


    陈灵归望着渐渐关闭的石门,心中忽然一动,忖道:“莫非他也想夺了‘玄机遗谱’不成?”


    当下冷笑一声道:“你要心存诡谋,老花子就别想活下去了!”


    蒲逸凡进洞之后,并未回头转身,这时他已深入一丈左右,根本不知石门业已关闭,闻言不觉有气,怒道:“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普某堂堂七尺男儿,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你们,岂肯中途变封,自食前言?……”


    一语未毕,忽觉背后声息毫无,始知情形有异,赶忙停步回身,但见石门关闭,不由讶然失笑,自语道:“怪不得他们心中犯疑,我怎地把此事搞忘了?”


    原来这道操纵石门开关的索线,就装置在右壁靠门处一个制钱大小的石孔中,当下走了过去,举臂伸出二指,直向小小孔中摸去。


    那知不摸犹可,这一摸真把他惊的目定口呆,冷汗直流,举起的手臂,再也放不下来。


    原来他手指所触,石孔虽然依旧,但内面操纵石门开关索线,却不知怎地不在了。


    要知那石门坚厚无比,重逾万斤,若不带操纵开关的索线,即使力胜“楚霸”,也休想移动分毫。


    眼下索线已失,石门无法打开,陈灵归等关在外面,方才本就疑心他觊觎“玄机遗谱”,这一来,益发坚信是真;他们倾出庄中高手赶来,为的就是“玄机遗谱”,如今变生掣肘,指望落空,心头这份愤怒,不待言谕,他们气急之下,叫癞叫化还有命在?处此情景,他那得不惊的目定口呆,冷汗直流!


    不过,他自修习“七五玄功”之后,内功突飞猛进,定力与日俱增,是以现下虽然惊急不已,但神智毫不慌乱,略一沉吟,暗暗想道:“寇老前辈刚才来开门接我,我何不去求他老人家……”


    此念一动,再也无暇细想,立时转身闪步,疾向里面走去,他此番是旧地重历,转身路熟,不消片刻,已到了通往石室的洞口,当下丢掉手中火摺,两掌分贴洞壁,探身而入,一提真气,猛然向下滑去。


    下滑之势疾速,转瞬已四十丈,两眼望处,忽觉光亮映目,心知已近室顶洞口,立即这掌发力,紧贴洞壁,把下冲之势稳住。为的是洞口离地高达四丈,若就这么直冲下去,万一变式不及,势非跌伤不可。


    略一停顿,接着飘身下落,但正待松手之时,底下突然传来一阵谈话之声,当下不由一怔,忖道:“寇老前辈隐身此间三十寒暑,从不与外界接触,如今北怪已毁誓而出,什么人在此同他谈话……”


    心中意念未息,忽闻一人说道:“吕兄,何必把嵩山这点过节,老是放在心上,就算兄弟的不对,现在当面陪罪怎样?”


    口气低沉苍老,听得出是南奇的声音。


    只听另一个声音冷峻,语意忿然的口音道:“吕某技不如人,宰割任便,再要这么唠叨不休,可莫怪我出口不逊,当面骂人!”


    又听南奇呵呵一笑,婉转的说道:“兄弟一片诚心谢罪,吕兄别说是骂,就是打我一顿,兄弟也甘心领受,绝不还手!”


    尽管南奇语调谦和,低声下气,那人却是无动于衷,闻言报以一阵哼哼冷笑,笑罢怒声说道:“你倒想的不错,我在少林寺方丈室内,当着老和尚那姓冷的践婢面前输招受挫,你却在这密洞中忍气陪罪,有谁知道?……”


    南奇不待那人说完,截道:“当时彼此俱都未露真相,老和尚怎知道你我是谁?”


    那人似是被他这一问问的有些语塞,一时无话反驳,停了一会,才冷哼一声,强词夺理的说道:“当时虽未露相,但以老和尚的武学见识,事后定然想得出来。”


    说到这儿,突然提高嗓门,厉声接道:“鸟为一口食,人争一口气,你与北怪三十年前,天山较技为的是什么?现在废话少说,赶快动手把我杀掉,否则除非当着人把这口气出掉,若要教我活着忍下去,说什么也办不到!”


    蒲逸凡停身室顶洞口,虽然没听出他们所争事实的真象,但已明白了争论的起因,暗道:“寇老前辈一代奇人,输招在他的手下,也算不得什么丢人之事,怎地现下当面向人谢罪,此人仍是忿怒难遏,看来此人……。”


    正思忖间,忽听南奇心平气和的说道:“这么说来,吕兄只要当着别人羞辱在下一番,这口气就可消除了?”


    那人似是被他点破心思,黯然无语。


    南奇哈哈一声朗笑,道:“这个容易得很,兄弟马上照办!”


    说着也不等那人答话,立时高叫道:“室顶可是蒲逸凡么?既然来了,怎么还不下来?”


    蒲逸凡应声松手,向下疾滑,出洞略两丈,双臂向上一抖,翻转身来,头上脚下,飘身落地。


    定神瞧去,只见石室一角,南奇业已改装,一身葛衫,平静地靠壁而立;距地面前五尺处,站着一个身穿葛衫,五短身材的老人,满面怒容,忿忿的盯着南奇,斜眼看也不看蒲逸凡一下。


    蒲逸凡前跨五步,在距两人八尺开外停住,面向南奇双手一揖,正待拜下发话,忽见南奇在手一摆,道:“免了!有事等会讲,等我向吕兄谢了罪再说!”


    说着话头一转,又对那五短身材的老人道:“这娃儿是五岳中人物,吕兄在嵩山输招受挫,兄弟当作北岳门下陪罪,扯直拉平,两不吃亏;打骂听便,说怎么也得把吕兄这口气消掉!”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但一刹之间,又恢复了满面怒容,摆头冷笑一声道:“你倚仗‘七五玄功’护身,在下却落了个打人之名,在你却是无关痛痒这事,不干!。


    南奇一正脸色,微微笑道:“吕兄但请出手,兄弟绝不运功抗拒!”


    那人忽然一声尖笑道:“这可是你自找苦吃,恕不得吕某……”


    话未说完,陡然前欺四尺,双手齐出,左右开弓,但闻劈劈拍拍,在他两边脸上,各打了三记耳光。


    蒲逸凡定神一看,只见南奇脸上指痕累累,涔涔出血,但觉一股愤怒之气,由胸直冲上来,忍不住大喝一声,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


    一语未毕,忽听南奇一声沉喝:“闭嘴!你好大的胆子?在吕大侠面前,也敢胡言放肆,还不赶快给我跪下,向吕大侠叩头领罪!”


    蒲逸凡虽然心中激怒未息,暗为南奇忿愤不平,恨不得把那人骂他个痛快,打他个半死,但不知怎地被南奇这一喝,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也提不起劲来,全身一软,不自主的应声跪了下去。


    这时,南奇脸上指痕,已然红肿起来,但他却毫无一点不豫之色,痛苦之情;神光湛然,气势详和,看了跪在地上的蒲逸凡一眼,嘴角泛起一抹微微笑意,向那五短身材老人拱手问道:“不知吕兄的气消了没有?”


    那人怔怔的瞪着南奇,双眉紧皱,眼射奇光,神情似惶还愧,唇角欲言又止,沉吟了半晌,敢情是为了南奇这种委屈求全的襟怀风范,激发了人性良知,愧疚的难以自抑,忽然一声大叫,卟通跪在地上,涕泪交流的痛声滂沱:“寇大侠,吕某知过了……”


    本性流露,真情激动,但见老泪滂沱,再也接不下去。


    南奇对他这种突然转变,似是意想不到,始而诧然,继而愕然,终于恍然一笑,暗自说道:“看来我这几记耳光,倒是没有白挨?”


    当下躬身探臂,把他连拉带扯的掺扶起来,正容说道:“能得吕兄千金一诺,兄弟就已心满意足,吕兄这等做法,实令兄弟汗颜惭愧,无地自容了!”


    那人缓缓抬头,举袖拭去泪水,适才那种愤怒逼人的气势,此刻已变成了愧悔交迸的愧疚神情,似一个遇赦的囚徒,又像回头的浪子,看来令人油生同情之心,敬佩之感,只听他长叹一声,无限感激的说道:“寇兄,前在嵩山,承蒙手下留情,今夜在此,又蒙惠加感召,想起来实在痛心疾首;大德不敢言报,如今除却对嵩山之事遵嘱绝不吐漏之外,嗣后如有用我之处,但凭一言片字,吕某万死不辞!”


    南奇拱手逊道:“吕兄言重了!你我俱非添俗,事情已过,何必耿耿于怀,再说,兄弟在此已三十寒暑,尘缘已尽了,了无牵挂,绝无麻烦吕兄之处,不过……”


    忽的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什么?停了一停接道:“以吕兄的品格,武功及为人行事来说,不是兄弟当面奉承,近五十年来,实难找出几个?不过为何在嵩山却做出那种反常的事情,实令兄弟面思莫解,吕兄可能掬诚一道么?”


    吕姓老翁略一沉吟,不答反问的说道:“寇兄可还记得当时我们动手之先,说过是受人之托么?”


    南奇想了一下,道:“不错,吕兄倒是说过此话,但不知受何人所托?”


    吕姓老人闻言答道:“此事说来话长……”


    说了一句,倏然仰脸望着定顶,似在思索往事,又似不便不说,半晌之后,才自愧然接道:“自寇兄与北怪三十年前突然敛迹江湖后,不久我也心灰意冷,归隐九个山中,立意不作出岫之云,再涉江湖,数十年来与人无争,与世无忤,笑傲风月,倒也悠游自在,满以为从此可以清闲余生,终老山林,却想不到数月之前,北怪突然登门造访,略事寒暄之后,他便单刀直入,邀我出山,帮他重整旧业,兄弟虽然婉言相拒,他却威胁利诱,一味纠缠,最后气他不过,两人终于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但在动手之先,彼此均有约言……”


    南奇忽然忿哼一声,插言说道:“北怪为人,轻诺寡信,吕兄不是不知……”


    说到这儿,忽然觉着用语不妥,赶忙改口说道:“不知吕兄与他相约什么?”


    吕姓老人道:“兄弟数十年山居淡泊,早捐名利,是以我申言如能侥幸得胜一招半式,要他另请高明,让我落个清闲自在就行;他却从我这两句话中,是以看出了心念早决,纵然邀出山,也不会惮精竭力的真心助他,他也只提出在一年之内,绝不要我亲手杀人替他作两件事情,唉!”


    说着,忽然叹道:“想不到这两件事情,虽然我没有沾染血腥,但如今想起来却比亲手杀人还要难过!”


    南奇见他并未说出究竟是两件什么事情,正待开口追问,吕姓老人又继续说道:“这两件事情,他当时并未提出,我因他不要我亲手杀人,便也没有追问,就答应下来,后来两人在九华山顶,拼斗了两天一夜,结果我右肩被他二指点中,他左肘也挨了我一掌!”


    南奇闻言面露诧色,不解的问道:“二指换一掌,半斤八两胜负未分,不知吕兄……”


    吕姓老人摇头苦笑,愧然说道:“我被点在先,他中掌在后,因此要算我输。接着便相偕出山,直到今年二月末,在小南海中,先后发现‘沧浪二友’‘海上双仙’,他才交待我第一件事情,要我把前行的‘神手摩云’同‘方壶渔隐’与随后追踪的管老二同‘瀛壶钓翁’,设法故弄玄虚,引入歧途使他们力量分散,他好个别剪除,结果害得‘神手摩云’与‘方壶渔隐’,双双送命在耸云岩上!伯仁虽非我杀,但却由我而死,事后想来,寇兄,你教我怎不痛心疾首?难过至极!”


    南奇听到这儿,不觉一阵黯然;那跪在地上的蒲逸凡,却是听的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暗声恨道:“要不是你故弄玄虚,北怪早已横尸溅血,神蛛教也兵消瓦解了,那里还会有什么中秋大会?”


    他虽然心怀忿恨,但见南奇方才那般对他,却也只好恨在心里,不敢说出口来。


    只听那吕姓老人慨叹一声,接着说道:“二友折翼,双仙去一,他已别无所惧,唯一可虑之人,便是少林方丈无我大师,所以他第二件事,就是要我踏入嵩山,隐身老和尚左右,将老和尚的交往动态,如有叛他人之与老和尚勾结,也一并探明相告,是以……此事如非寇兄及时赶到几乎又使兄弟铸下了千古大错!”


    两人话匣一开,直如长江大河,滔滔而下,源源不绝,蒲逸凡跪在地上,既不好自行起来,这不便出言插嘴,心中又焦急癞叫化的生死,听也听不也去,这时见那吕姓老人话语略顿,也忍捺不住,急急的高声说道:“两位老前辈可否稍延半语,晚辈有急事禀告!”


    吕姓老人痛述往事,说的感慨系之,南奇倾耳听,听的十分入神,面面相对,你问我答,仿佛眼下石室之中,就只他们两人,把蒲逸凡业已忘诸脑后;此刻听他高声发话,才忽然想起来似地,两人闻言同时一怔,四目齐齐向他看来,见他眉梢带愁,神情惶急,吕姓老人连忙过去把他挨了起来,歉然说道:“小兄弟,都是老朽不好,害你跪了这半天;你说有急事,是什么事?快说出来听听,看老朽能不能助你一臂?”


    蒲逸凡对他早有成见,怀恨在心,此刻他虽然说的热情洋溢,却是无动于衷,闻言并未答理,转身向南奇双手一拱,把癞叫化如何中伏,陈灵归等如何据实要挟的经过简述以后,继续说道:“为了齐老前辈的性命,晚辈斗胆陈情,想把‘玄机遗谱’暂时给他们,不知老前辈肯是不肯?”


    南奇闻言长眉紧皱,还未出口答话,吕姓老人却抢先开口,只听他冷笑一声,哂然不屑地说道:“就凭他们这般绿林宵小,也想来此惹事生非,妄图前古奇书,我看他们真是嫌命长了?”


    话到此处,脸上突现杀机,斩钉截铁的说道:“小兄弟请放心,此事包在老朽身上。”


    说着话题一转,向南奇抱拳一揖,继道:“寇兄,在此打扰时日不少,兄弟想现在告辞,顺便把齐帮主救出来,免得这位小兄弟着急!”


    口气轻松,言词托大,生像只须他一出去,陈灵归等就会马上把癞叫化放掉似地。


    蒲逸凡听得心中益发焦急起来,暗道:“对方人多势众,个个身怀绝学,你这般狂傲自大,此事你不插手还好,只怕你一插手,齐老前辈还要死得快些!”


    心中虽是如此想法,但感于他的救人热情,口头上却又不便拒绝,只把一双焦灼的目光,盯在南奇脸上,看看他的答复怎样?


    只见南奇欣然一笑,连连称谢的说道:“此事能得吕兄出面,那是最好不过,吕兄要走请便,恕兄弟不送了!”


    南奇话一略口,吕姓老人竟自腿不屈膝,肩不晃动,身形已然斜拔而起,飘飘有如一缕轻烟,斜向室顶洞口飞去,刹那穿洞而入,隐没不见。


    蒲逸凡自修习七五玄功后,自信轻功身法,业已到达踏波涉水,凌空虚渡的至高境界,可是要与吕姓老人比起来,却也自叹弗如,焦急之心,立时放了一半,对他能以援救癞叫化之事,不由信了五成。


    南奇望着蒲逸凡微微一笑,问道:“你可知道吕姓老人是谁吗?”


    蒲逸凡道:“晚辈年青识浅,请老前辈明言相告!”


    南奇略一沉吟,又问道:“你可知三十年前,与南奇北怪齐名之人是谁?”


    蒲逸凡微一思索,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讶然说道:“此老莫非是‘东一绝’吕苇?”


    “常听先师说起,此老为人行事,堪称一代大侠,只是过于刚愎自用,争名好胜,以致曲高和寡……”


    话未说完,忽听南奇一声叱喝道:“想不到数月不见,你就变了,背后说长道短,谈论人非,看来传授你武功的一番心血,算是白费了!”


    蒲逸凡脸上一热,脸口一震,心头一寒,双膝跪地,惶然说道:“晚辈错了,请老前辈责罚!”


    南奇望着蒲逸凡怔怔的出了一会神,脸上忽然泛现一片慈详的光辉,轻轻叹息一声,怜惜的说道:“既然你已知道,以后改过就行了……”


    他微微一顿后,别过话头,正声接道:“数月来,我已将‘玄机遗谱’上所载武功,大致参悟,并正分门别类,选萃择精,为你创出五手掌法,四式剑招,连图带文,一并刻列在前面石壁上,以你武功基础,天赋才智,苦习三月,便可融会贯通,到时正好赶上中秋大会。”


    谈到这儿,语音忽转沉重,又道:“要知这次中秋大会,关系正邪消长,黑白兴衰,中原道上赴会之人,能否躲过这次劫难,全在这五掌四剑之上,换句话说,也就是在你一人身上,是以我要你从现在起,摒除一切杂念,戮力用心,刻苦自励,我言尽于此,你起来吧!”


    言来语重心长,听得蒲逸凡诚惶诚恐,亦喜亦惊!


    惊的是万一三月无成,不但辜负了南奇一片苦心,而且殃及中原武林上数千生命……。


    喜的是这五手掌法,四式剑招,既从“玄机遗谱”中精选择萃而出,想必是旷古绝今的奇妙武学,自己何幸,能习得此等奥秘?……


    八月中旬的一个晴空朗日,约莫午晌时分,在贵州苗区的山道上,出现了四个服装迥异当地苗民,看去特别打眼的奇异人物。


    四人行状匆匆,风尘满面,显然是远道兼程而来。


    四人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匆匆疾行,显然崎岖的山径陡险异常,但举步落足之间,却仍是轻灵巧快,身法飘逸,显然,每人俱有一身极好的武功,脚程!


    这四人是二男两女,前面领头带路的,是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儒士,走在最后的一位须发霜白的渔装老者,在他们俩中间并肩行着两个美艳绝俗的少女,一穿玄色劲装,一着白色衣裙,缟袂迎风,裙带飘飞,疾行在境折的山道上,宛如两只掠空云雀,轻灵至极!


    转了几条山弯,又走过一段危崖,这时已来到一处两山对峙的狭谷前面,那中年儒士首先停步,纵目打量了一下山谷形势,转身对后行的三人道:“如果无我大师月前送来的图示不错,通过眼前这道狭谷,就算到了七绝山庄,现下已近敌人巢穴重地。”


    说着目光流动,投注在那白衣少女身上,道:“倩儿……”


    一语未毕,蓦闻左面山腹上响起一声嘿嘿阴笑,随着笑声,飞跃下来一条人影。


    定神瞧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中年大汉,停立在山谷三尺之处,背插单刀,左手拿着弓箭,嘴角露着不屑的阴阴笑意,冷冷地说:“既然害怕,何必前来送死!”


    那中年儒士闻言剑眉一轩,怒容立现,但目光一触中年大汉这身劲装,刹那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呵呵一笑,抱拳说道:“尊驾可是奉命在此,接待赴会的朋友的么?”


    劲装大汉冷哼一声,答道:“不错!”。


    中年儒士又是朗朗一笑,道:“那就劳驾通报一声……”


    劲装大汉忽然冷笑一声,接道:“先把姓名、派别报出来,看看是不是本庄的生死簿上,下了注脚的该死之人,否则请走,过了明天再来!”。


    几句话说的甚是冷傲,难听至极!。


    那中年儒士仰脸一阵大笑,笑罢沉声说道:“这就是你们七绝庄接待客人的礼数么?”


    劲装大汉冷然不耐的怒道:“罗嗦!要送死就快把姓名……”


    话未说完,忽听一声娇叱道:“闭嘴!”


    眼前但见人影一闪,那玄装少女已疾如一缕轻烟,掠过中年儒士,抢到劲装大汉面前,素手挥动,劈拍连响,左右开弓地两记耳括子,打的他眼前金星乱冒,嘴角流血!


    这不过霎间的事,那中年儒士,似未想到她出手打人,乍然来不及阻止,但当那劲装大汉看清打自己的竟是个二十左右,如花似玉的姑娘时,不禁脸色铁青,心腑欲炸,右手拔下单刀,气的哇哇大叫道:“贱婢找死!”举手一刀,兜头劈下!


    在他想来,这一刀纵然劈她不死,起码也要她受点伤,找口一点挨耳光的面子,那知玄装少女确有过人的身手,眼看他单刀迎头劈下,却是动也不动一下,只在刀锋堪堪触及头额之时,才自倏然伸出两个纤纤玉指,不偏不倚,惊险无伦地挟住猛劈而下的单刀,接着一声娇喝道:“熠火萤光,也能耀眼?还不给我撒手!”


    “撒手”二字才出,劲装大汉只觉一股奇强无匹的暗劲,循着刀身弹震过来,右手一阵麻痛,再也把持不住,不得已虎口一松,单刀已脱手飞出两丈多远!”


    这一来,直把个劲装吓的魂飞魄散,呆若木鸡的怔在当地。


    要知这次中秋大会,不但是中原武林中的黑白两道之争,而且还有西域神蛛教在里面,无异是当今天下正邪间的总决战,胜败之分,关系武林大势,也影响着各大门派的生死存亡,是以这次中秋大会,不论正邪双方,莫不精锐尽出,全力以赴。


    七绝庄经过半年处心积虑的准备,不仅将庄中原本就无殊龙潭虎穴的各种布置,加强得直似铜墙铁壁,即在守望戒备方面,也是严密异常,而分布在各处的明桩暗卡,更是庄中挑选出来的好手,眼下这守在谷口的劲装大汉,虽然不是庄中主要人物,但在武功上却也有十年以上的精纯火候,适才被她打两记耳光,那可以用疏神、大意,骤不及防来作解释,但此刻在一招之内,竟被她以两个指头把兵刃震的脱飞出手,如许年龄?如许武功?说得简明一点,玄装少女要将他毙命手下,那可是有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之事,那能不教他吓的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这时,那中年儒士缓步走到玄装少女身边,轻声说道:“云姑娘,何必同这等人一般见识,算了吧!”


    只听玄装少女冷笑一声,指着面前的劲装大汉道:“乖乖的带我们进庄,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劲装大汉早已吓的死去活来,那里还敢顶嘴,当下连看也不敢看她一眼,即便转过身子,左手执弓,右手拈箭,正要身出传讯响箭,谷中蓦然传来一声冷冷的长笑道:“即是应约赴会的朋友,谅非无名之辈,这等对待一个马前小卒,不觉着有失身份么?”


    话声甫落,谷中已奔出来一条人影,来人身法疾快,刹那之间,已到谷口八尺之处。


    抬眼望去,只见来人身着灰布长衫,背插一柄铁骨折扇,瘦脸削腮,精光如电,阴沉肃杀之中,露出一抹冷冷地笑意,一望便知是个阴险人物。


    劲装大汉一见来人,脸色陡然大变,恭身抖颤的说道:“弟子无能,有损庄威,请徐院主格外施恩,从轻发落!”


    来人正是七绝庄大院主之一的笑面阎罗徐寒武。


    徐寒武微微一笑,道:“看在贵宾们的份上,你就自行断去五指吧!”


    言来轻轻松松,笑容不灭,而那劲装大汉却已面如死灰,但又如奉到圣旨般的奔至两丈以外,拾起地上单手,手起刀落,断去了左手五指,痛得冷汗直流,连哼也不敢哼一声。


    此情入目,那中年儒士不禁眉头一皱,渔装老者摇头,玄装少女似是不忍卒睹的别过头去,白衣少女却两手蒙住眼睛一声尖叫。


    徐寒武脸上始终挂着一份微微的笑意,连那断去五指,痛的冷汗滚滚的劲装大汉,连看也不看一眼,这时一抱拳,向那中年儒士笑道:“属下无知慢客,徐寒武当面谢罪,但四位赐下名号,好随兄弟入谷,以便派人接待进庄。”


    中年儒士双手一拱,朗声道:“在下管云彤,同道而来的,是海上三仙之一的瀛壶钓翁。”


    接着一指两女道:“这位穿白衣的是小徒李兰倩,那一位便是今春在荆襄地面,生擒冷桂华,惊走紫衣神童的薛寒云姑娘。”


    他已看出徐寒武不但心地阴狠,而且武功颇高,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危险人物。眼前这道两山对峙的狭谷,接近敌人心脏重地,里面难免没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埋伏,己方同来四人,若在通过狭谷之时,一旦遭遇袭击,对方则前面领头带路,地形熟悉,可以及时趋避,自己却跟在后面前进,无异置身暗处。


    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自己一行四人个个武功不俗,但也防不胜防,而自己与瀛壶钓翁虽然昔时誉满武林,但已二十年未涉江湖,出道较晚的人,大都讳莫如深,是以,他在报出名号之时,特别把薛寒云在荆襄地面生擒冷桂华,惊走紫衣神童的事迹说出,令对方心有所忌,打消弄诡使奸,暗箭伤人之念。


    真个是人儿的名号,树的影儿,管云彤这一着棋算是下对了,徐寒武,闻言之下,脸上笑容忽敛,代之而起的,则是一抹似惊似奇的诧惧神色,瞪着一双精光如电的眼睛,不住向薛寒云打量……。


    管云彤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尊驾,带咱们进庄吧!”


    徐寒武无可奈何地干咳一声,道:“几位请随我来……”


    话未落口,人已转过身躯,微一晃肩,深入狭谷,疾奔而去!


    管云彤与瀛壶钓翁同时纵身形,跃落在徐寒武两侧,一左一右,并肩而行,两女紧随身后,各自暗运功劲,戒备前进,如有意外发生,徐寒武势必首当其冲,绝难逃出手下!


    徐寒武忽然放缓脚步,左顾右盼的呵呵笑道:“七绝庄虽然是一群江湖草莽,但还不屑暗箭伤人,几位这等做法,觉着太过小气么?”


    他已知对方洞触先机,再也无法突施暗算,故而缓步慢行,故示大方。


    出了狭谷,眼前是一道高约百丈的断崖,崖壁陡险如削,苔蔓丛生,滑不留手,徐寒武停身崖下,笑道:“在下职责所限,到此为止,翻过眼前崖壁,就算到了庄中,几位上崖之后,自有专人接引,恕徐某不陪了!”


    说毕转身,日奔狭谷而去!


    管云彤、瀛壶钓翁两人,俱是经多见广的老江湖,听徐寒武说出山庄就在断崖那一面,知道敌人自己出进,必然另有通路,而眼前外来人要翻崖而过,无疑是在考较来人功力的深浅,当两人互望一眼,便自招呼二女,施展游龙术,壁虎功,背贴崖壁,猱升而上。


    眼下四人之中,管云彤修为最深,李兰倩功力较浅,管云彤第一个上崖,李兰倩却还差一大截,只是这等削崖走壁,即无借力这处,现下也没绳索之属,旁人要想帮忙,也是无能为力,李兰倩只得咬紧牙根,但她虽然勉强升上了崖顶,人却已累得娇喘嘘嘘,香汗涔涔。


    管云彤目睹此情,无限怜惜的说道:“倩儿,我教你不要来的,你偏偏要跟着来,这下累苦了吧?”


    李兰倩掏出一方绢帕,拭去了脸上的汗水,一面拍拂身上的泥灰,一面娇声嘘嘘地说道:“累倒不要紧,只是把这身衣服弄脏了,等下不好意思见人哩?”


    她天性爱洁,一身纯白,平常稍为有点沾污,就得另换一套,可是适才猱升上崖,一身白色衣裙,早为崖壁上的青苔泥灰,擦的肮脏不堪,但眼下大白天,换衣服也不方便,是以感觉累倒无所谓,衣衫脏了很不舒服。


    薛寒云轻笑,打趣说道:“本来嘛,一身衣服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穿起来标标致致,多好!现在花一块搭一块,弄得脏兮兮的,岂仅是不好意思见人,只怕你凡哥哥见了,他还会生气不理呢!”


    李兰倩眼珠子转了两转,似嗔似怒的说道:“云姊姊,我看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我这样凡哥哥见了会生气,你这一身他看了也不见得就顺眼,他不理我倒无所谓,要是他也同样的不理你……”


    说到这儿,倏而顿了一顿,两只又大又圆的黑眼珠,瞪着薛寒云嘻嘻接道:“云姊姊,你是哭呀还是笑呢?”


    几句话说的针锋相对,以牙还牙,直把个薛寒云听的似舒服,又不好受,双颊一红,黯然无语。


    两女说笑之间,管云彤与瀛壶钓翁,已打量了一遍崖下谷中的情形,只见谷幅约有四五里方圆,形呈葫芦状,现下停身之处的断崖,正是葫芦的领口位置,生像一个葫芦盖子,把谷口封蔽得死死地,要不是有人指引爬上崖顶,谁也料想不到在峰岭起伏的深山之中,还有这样一块地方。


    断崖底下,亦即谷口顶端,竖立着一座高大牌坊,上面刻着“落魂谷”三个大字。


    就在这座刻着“落魂谷”三字的高大牌坊后面,有十几条丈多宽的通路,路面均用碎石铺成,两旁植着一丈出头的修竹,掩荫挟道,青葱悦目,一字扇开,宛如十几条绿色扇骨,向谷中延伸过去。


    每条通路尽头,各有一座林木围绕的别致亭院,而这些别致的亭院,又分布在一座楼阁矗立,亭室交错的大院四周,直似众星拱月,把这个形呈葫芦的幽谷,点缀得有如世外桃源,但谁知道些看去颇为壮丽的建筑之中,竟是七绝庄藏污纳垢,据以为恶的发号施令之所呢?


    瀛壶钓翁感慨地叹息一声,道:“管兄,以眼前这片建筑看来,七绝庄确有不少奇才异能之士,如循正途发展,未尝不可在中原武林中,争得一席之地,唉!


    话至此处,一叹而住。


    管云彤点头接道:“谁说不是呢?”


    就在这时,向谷中延伸过去的十几条通路上,各自奔来两个劲装汉子,一定排开,停立在牌坊之下,只见其中一个双手抱拳,仰脸对崖上四人发话道:“请四位下来,随小弟分别进庄。”


    管云彤带着二女,下得崖后,便自领头当先,大步向里走去。


    管云彤文武兼修,博通六艺,不但对奇门生克有着相当造诣,便是土木建筑之学,也有极为精辟的见解:他一面大步前进,一面流瞥四周形势,可是瞧来瞧去,除了谷中的景色十分幽美,房屋建造得精致壮丽外,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不禁心中犯疑,暗暗忖道:“听说七绝山庄,乃当今一位精通机关消息,熟晓五行生克的奇人所造,怎的看起来平平淡淡,毫无奇处?……”


    但他久经事故之人,知道愈是表面上看不出来,而暗中的布置愈是厉害,是以他走在前面,那怕是一草一木,甚至一块碎石,也是有如临深渊履薄冰,丝毫不敢大意。


    这条修竹夹道的通路,不过百多丈长远,片刻之间,已到尽头的亭院前面,那随行后面的两个精装汉子,忽然加快脚步,抢到管云彤前面,侧身肃容道:“几位风尘劳顿,请进里面歇息,这就去叫人送茶水来。”


    一人转身而去,一人留此侍候。


    这座亭院,两侧亦是修竹掩荫,前面植着一排丹桂,十几盆盆景之内,栽的全是菊花,分摆在通往大门的路边,这时正是傍晚时分,晚风习习,桂子飘香,花气袭人,扑鼻沁心,三人走入亭院,精神为之一畅。


    管云彤走进厅中,游目略一打量,只见这座厅房,不但异常宽大,而且布置的甚是雅静,起居卧室,帷幔分垂,明窗净几,打扫得纤尘不染,正合自己三人住用,当下吩咐二女道:“你们先到里面去把衣服换换吧!”


    说毕走到侧面窗户,凝神外望,似在观看谷中景物,又似在思想心事。


    二女匆匆换好衣服,李兰倩笑向薛寒云问道:“姊姊,你猜凡哥哥来了没有?”


    薛寒云黛眉一颦,答道:“今天十四,明天就是会期,照说,是应该来了的,但真的来了没有,我也不敢断定?”


    李兰倩略一沉脸,又道:“那我们趁现在天没黑,去找找看好么?”


    薛寒云摇摇头,道:“这谷中楼阁交错,亭院纵横,房屋不下百间,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不知他住在那里,而且在敌人监视之下…”


    她与蒲逸凡分手将近半年,索牵梦挂,无时不在念中,急欲一见个郎,倾诉离衷。薛寒云又何尝不是相思满怀,别情待叙?只是她比李兰倩年长数岁,性格较为矜持、稳重,不像李兰倩那么天真,心中有所系念,立即形诸词色,虽然在括苍山中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但自己究竟是个黄花闺女,纵然是江湖儿女不拘世俗,却也怕遭人背后指议,当下微微一笑,道:“倩妹妹,我看还是不去的好。”


    李兰倩瞪着一双又圆又大的黑眼,诧然不解的问道:“那为什么?”


    薛寒云矜持的答道:“假如他还没到,我们现在去岂不是白跑一趟?要是已经到了,你还怕他不来找你么?只怕他比你还要急哩!我们又何必跑冤枉路呢?”


    管云彤虽然凝神窗外,正自打量谷中景物,但对两女的一言一语,却也侧耳静听,此刻见李兰倩说的头头是道,条条有理,不禁对这位徒儿的聪颖头脑,以及她衡情度理的精明心思,听的心中大是快慰,暗中点头不已。


    薛寒云听她这般说法,知她去找蒲逸凡的心意甚切,而且自己也急于知道他别后境况,当下顺水推舟的说道:“倩妹既然一定要去找他,我当然得陪你走一趟,不过你先得问问管叔叔,看你师父准不准咧?”


    管云彤听的长眉微蹙,心中甚为作难,如不准她们去,两人数月相思,实在于心不忍,让她们去吧?眼下无异身在龙潭虎穴,万一出了岔子又怎么办?……。


    就在他正感为难,李兰倩方自快步走来,还没出口之际,忽听那站在门外,表面是留此侍候三人,实则负有监视责任的劲装汉子发话道:“两位姑娘长途奔波,风尘劳顿,还是歇息歇息吧!即令有事,也不必急在一时,明天在会场上还怕见不到以么?”


    他这几句话虽然说的平和委婉,但听在李兰倩的耳中,却蛮不是味道,她费了不少唇舌,才把薛寒云说动,而眼下师父答不答应尚不一定,想不到一个听候使唤的人又从中发话阻扰,闻言不禁柳眉一竖,娇声叱道:“谁要你多话,再这么贫嘴滑舌,小心我打烂你的嘴!”


    那汉子似是想不到自己好言相劝,反而讨了个没趣,不禁又是好气,又是难过,只是自己奉有不能随便得罪人家的命令,却又不便发作,当下忍气说道:“姑娘一定要去,在下自不便强制阻拦,不过出了什么意外之事,可莫怪在下没有……”


    薛寒云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头道:“就凭这小小一个亭院,也能把我困住不成?”


    那劲装汉子倏而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这很难说,不相信两位姑娘就试试,看能不能走出这座亭院?”


    两人俱是心高气傲之人,那里听得下这等威胁言词,薛寒云一拉李兰倩左手,边走边说道:“走!倩妹妹,我就不脑……”


    一语未毕,忽见那劲装汉子右腿一抬,猛的在地上跺了一脚,接着哗啦一声,那分摆在门前的十几盆菊花,倏而没落不见,从地下冒出来一排弩箭,齐封门口,弓张弦满举势待发!


    刹那变故,两女不禁看的一呆。


    管云彤心存戒意,留神察看,现下见此情形,已知这座亭院,到处可能都有机关埋伏,身处险地,委实动弹不得。不过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不故意生事,敌人绝不会在会期之前,有什么不轨的行动,当下转过身来,走到门口,向那劲装汉子看了一眼,正待开口说话,那中年汉子已抢先说道:“非在下有意作难,实在是怕两位姑娘到处乱闯,一但出了事情,小弟担当不起!”


    管云彤道:“既然如此,我叫她们不出去就是了。”


    说毕招呼二女,转身回房,两女虽然有气,但也不敢违拗。


    时光匆匆,一官已过,就在翌日黎明不久,谷中响起了几响悠扬的钟声,李兰倩向管云彤问道:“师父,这里又没有和尚庙,那来钟响?”


    管云彤道:“现下已届辰时,大概是敌人发出的信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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