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有女夜来

3个月前 作者: 独孤红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


    钩月高悬,群星闪烁,夜色,既凉且美。


    小楼中,孤灯犹亮,灯火摇曳,除了偶而几声轻叹外,再也听不到一丝声息,这轻叹,满含忧郁无限愁。


    是赵小秋独坐灯下,或和衣睡榻,或负手徘徊,眉峰深锁,脸上的神色,明显地显示出他那沉重心情。


    桌上,平摊着那本游侠列传,不过,看样子,他是连翻都未翻过,本来是,寝食都难安,那还看得下书。


    一阵徘徊之后,他又躺上了睡榻。


    但,刚躺下,忽地,房门上响起了一阵剥落声。


    敲门声不足为奇,但怪的是为何没听见有人上楼。


    莫非他全神陷于沉思中,那过份的忧郁蒙蔽了耳目。


    对赵小秋来说,这似乎不太可能,对一个一身功力不俗的少镖头来说,这近在咫尺,似乎更不可能。


    赵小秋一震,翻身跃起,目注房门,沉声发问,“谁?”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我。”


    是个无限甜美,俏生生的话声。


    赵小秋神情一松,皱眉说道:“是梦雪,却怎地蹑手蹑脚吓煞人,进来。”


    门外那位人儿笑道:“没想到惊了少镖头虎胆,容我陪罪。”


    门儿轻轻地开了,一个黑衣人儿当门而立,盈盈敛衽。


    赵小秋目光投注,带笑方待发话,蓦地,他神情一震,笑容凝注,脸上霍然变了色,沉声说道:“姑娘何人,夜入人宅……”


    门外,可不是俏丫鬟梅梦雪,是另一个美艳无双的俏人儿,陌生得紧,他从未见过。


    只听黑衣人儿笑道:“有道是‘深夜客来茶当酒’,我这个人好应付,茶、酒俱可免,但一见面就声色俱厉,这总不是少镖头待客之道。”


    说着,迈动了莲步,而跨了进来。


    不但是不请自来,而且是登堂入室。


    赵小秋双眉一挑,沉声喝道:“站住。”


    黑衣人儿倏然停步。嫣然笑道:“别那么凶好不?……”


    赵小秋截口说道:“我没工夫跟姑娘说笑,也不愿翻脸动手,让人笑我不懂待客之道,一个姑娘家夜人人宅,且登楼入室,总不是应该的事,彼此素不相识,姑娘若找赵小秋有事,请楼下客厅待客,要是没有事,由那儿来,请回那儿去,否则别怪我不通礼数,要下手逐客。”


    黑衣人儿美目异采一阵闪动,“哟”地一声,笑道:“你倒挺会骂人的,完全一付老夫子面孔,少年俊秀,‘玉面小神龙’少镖头,我素闻洒脱豪迈,却不料耳闻是虚,眼见是实,这般迂腐难耐,相逢何必曾相识,要没事,我何必夜登人楼来找骂?不妨告诉你,我是为你好,不然你就是拿轿子请我,我也不会来,至于你要动手逐客,只要你自信能赶得走我,我就在你眼前,尽管请。”


    这黑衣人儿好会说话的一张嘴。


    这一顿抢白乍听是理,其实是蛮劲三分,不讲理。


    赵小秋是又惊又气,哭笑不得,双眉-一挑,道;“姑娘,女儿家颜面要紧,声誉更重,你要三思。”


    显然,他让人一步。


    岂料,黑衣人儿娇靥-仰,道:“我何止三思?没经多思考,我就不来了,心放在中间,行事光明磊落,毁誉褒贬,一任世情。”


    这敢情好,她不在乎.可说的也是理。


    赵小秋可没那么好心情,脸色一变,道:“姑娘,你可别逼我。”


    黑衣人儿目光深注,那是清澈、深邃、令人心悸的双秋水,她说;“逼你,逼你什么,谁愿意被人动手相逐?”


    赵小秋威态一敛,道:“那么,姑娘请下楼,自回来处。”


    黑衣人儿摇了头:“你说得好,女儿家随便进一个大男人的房,已属不检点,何况深夜?那非让人蜚短流长不可……”


    顿了顿,接道:“由此,你该知道,我确是有事,不然,我不会冒这么大险,也是为你好,要不然,谁也不愿自招物议。”


    赵小秋道:“那么,容我楼下客厅待客。”


    这总可以了。


    谁知,黑衣人儿摇了头:“不行,这事不能让第三者知道……”


    赵小秋变色说道:“姑娘……”


    黑衣人儿美目-瞪,截口说道:“别自作聪明往坏处想,少镖头该懂个心头明朗,暗室中自有青天,如是,虽孤男寡女,何处不能谈话。”


    倒反被她奚落一番。


    赵小秋玉面通红,良久不能作一言,半晌方道:“姑娘果真有事?”


    黑衣人儿道:“没事儿我会来?你岂非多此一问?”


    赵小秋心中又有了气,挑了挑眉,但却忍了:“那好,请姑娘先明示姓名,来处。”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两排长长睫毛一阵眨动;“你要干什么,问案?”


    赵小秋脸又一红,道:“‘三义镖局’中任人来去,这楼头任人进出,要是连人姓什名谁,由那儿来都不知道,岂非有些说不过去?”


    黑衣人儿笑了,编贝微露,好美:“看不出你倒挺会说话的……”


    顿了顿,接道:“姓梅,草字-个萼字,君家近邻。”


    好一个君家近邻。


    赵小秋一怔,道:“怎么,你也姓梅?”


    “也姓梅?”黑衣人儿美目略一眨动,道:“难不成少镖头红粉知己另有人姓梅?难不成只许她姓梅,我就不能姓梅?”好厉害的一张嘴。


    一句“红粉知己”听得赵小秋脸又一红,道:“我家近邻,没有姓梅的。”


    黑衣人儿道:“那是你少镖头不知道,不信趟子手中试打听,君家近邻,可是刚搬来个姓梅的。”原来是刚搬来的。


    赵小秋释然了,道:“彼此既不相识,更缘悭一面,姑娘找我何事?”


    黑衣人儿道:“我有龙宫方,专程来为少镖头治病。”


    这该是第二个人说他有病,而且也是个姓梅的。


    赵小秋淡然说道:“多谢姑娘,不敢劳动,我好得很。”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道:“好得很为什么面带沉忧,深夜不寐,长吁短叹?”


    问得好。


    赵小秋脸色一变,道:“那是我的心中私事……”


    黑衣人儿接得快:“心病也不是没药可医。”


    赵小秋道:“或许有,但不是姑娘所能医。”


    黑衣人儿笑道:“我可是开过一张药方了。”


    赵小秋刚一怔。


    “忘了?”黑衣人儿接着说道:“少镖头烧的那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怪不得字迹娟秀,怪不得隐散异香似出白兰闺,原来是她。


    赵小秋心中猛震,不由退了一步,变色轻喝:“姑娘到底何人……”


    黑衣人儿淡然说道:“我再说一遍,梅萼,君家近邻。”


    赵小秋冷笑说道:“姑娘,赵小秋眼中可揉不进沙子。”


    黑衣人儿淡笑摊手:“少镖头要是不信,我莫可奈何。”


    赵小秋冷冷一笑,道:“我知道姑娘功力惊人,也自知或许不是敌手,但姑娘要知道,‘三义镖局’中,自有高人在。”


    黑衣人儿道:“少镖头指得是神州四奇?”


    知道得不少。


    赵小秋无暇多想,毅然点头:“不错,姑娘明白就好。”


    黑衣人儿笑了笑,道:“我明白,只可惜少镖头太糊涂。”


    赵小秋道:“怎么说?”


    黑衣人儿道:“我以为少镖头不会愿意惊动他四位。”


    这可不差,那怎么敢?


    赵小秋如突遭重击脸色一变,机伶寒颤,垂首不语。


    黑衣人儿笑了笑,又道:“少镖头要知道。‘三义镖局’中.如今是卧虎藏龙,我要是没有所恃,我也不敢轻易登楼……”


    赵小秋猛然抬头,神色怕人,目中杀机方闪。


    黑衣人儿已然又道:“少镖头,莫忘了,你本人不是我的对手。”


    赵小秋威态一敛,颓然说道:“姑娘,我领教了,只恨我当初走错一步路,如今把柄落人手,只有任人宰割了,有什么事说吧。”


    黑衣人儿目中异采一闪,道:“少镖头错了,我没有恶意,纯为少镖头治心病而来。”


    赵小秋黯然悲笑,摇头说道:“姑娘,我这心病你治不了。”


    黑衣人儿目中异采再闪,道:“莫忘了,我有龙官方。”


    赵小秋唇边抽搐,悲笑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就是大罗金仙……”


    “少镖头好大胆,”黑衣人儿道:“不怕我是来自‘汴梁世家’?”


    赵小秋机伶一颤,脸上陡现坚毅色,挑眉说道:“要怕我就不说了。”


    黑衣人儿美目异采一阵闪动,道:“难不成少镖头已有悔意。”


    赵小秋道:“这不是今天的事。”


    黑衣人儿陡挑双眉,道:“那么少镖头这心病就好治了。”


    赵小秋淡然说道:“是么?”


    黑衣人儿道:“病已去半,那剩下的一半自然好治得多。”


    赵小秋道:“姑娘.我不懂:”


    黑衣人儿道:“那剩下的一半我不能对症下药,可是良药苦口,肯不肯下咽,那要看少镖头自己了。”


    赵小秋扬眉笑道:“赵小秋死且不怕,何在乎区区苦口之药。”


    黑衣人儿道:“那就更好治了,我包管一帖必愈。”


    赵小秋道:“希望如此,但我怎能轻易进药。”


    黑衣人儿笑道:“少镖头还怕有毒?”


    赵小秋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那好办。”黑衣人儿笑道:“看看药方就知道了。”


    赵小秋一犹豫,道:“姑娘请说说看。”


    黑衣人儿笑了笑,道:“少镖头,我先说明,知道这件事的,不只我一人。”


    赵小秋心神一震,道:“还有谁知道?”


    黑衣人儿道:“大先生跟四先生,大先生是知此事,而不知是少镖头,四先生可是既知此事,又知是少镖头。”


    赵小秋勃然色变,骇然寒颤,但刹那间又恢复平静:“姑娘,你骗我。”


    黑衣人儿道:“我没有骗少镖头的必要。”


    赵小秋淡然笑道:“事实上姑娘欺人。”


    黑衣人儿道:“说我欺人,该有个理由。”


    赵小秋道:“自然有。”


    黑衣人儿道:“何妨说说看。”


    赵小秋道:“倘若我四师叔祖知道此事,我如今不会好好儿地站在这儿。”


    显然,他很有自知之明。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淡然说道:“少镖头也知道四先生饶不了你?”


    赵小秋机伶一颤,毅然点头:“正是,他老人家绝容不了我。”


    黑衣人儿道:“为什么?”


    赵小秋玉面煞白,唇边闪过一阵轻微抽搐,目光呆视,悲惨苦笑,哑声答话,道:“任何一个门派之中,都容不了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人,何况威震宇内,侠名遍武林的‘神州四奇’?”


    黑衣人儿道:“少镖头也知道这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事?”


    赵小秋道:“不然赵小秋不会终日战栗难安,深夜扪心自问,羞愧欲绝,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是良心的谴责,再坚强的一个人,他受得了肉体上任何创痛,任何打击,但他绝受不了那无形的良心谴责。


    看来,赵小秋他良知未泯,有药可救。


    黑衣人儿美目异采一阵闪动,道:“很痛苦,是么?”


    赵小秋呆呆点头:“很痛苦,是的!”


    黑衣人儿美目暴射寒芒:“少镖头,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赵小秋悲笑说道:“当初不该有那一失足,如今再回头……”


    黯然摇头,默然不语。


    黑衣人儿道:“少镖头是说来不及了?”


    赵小秋道:“姑娘该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黑衣人儿道:“少镖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赵小秋道:“这就是姑娘的药方?”


    黑衣人儿道:“这只是药引。”


    赵小秋道:“那么……”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少镖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赵小秋一震退步,瞪目说道:“姑娘是要我……”


    黑衣人儿道:“勇于认过,大丈夫既敢做便敢当,当初既有勇气失足,今日就应有勇气低头悔过。”


    赵小秋点头悲笑,道:“说得好,姑娘是要我向师祖低头认过?”


    黑衣人儿微颔螓首,淡然说道:“正是找大先生。”


    赵小秋身形暴颤,默然不语。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柔婉笑道:“怎么,少镖头不敢。”


    赵小秋没说话。


    黑衣人儿又道:“少镖头,动辄拔剑,那不是勇,这才是考验一个人胆识、勇气的绝佳时机,这是大勇。”。


    赵小秋仍没说话。


    黑衣人娇靥神色一寒,突然冷笑说道:“七尺须眉男子汉,昂藏伟躯大丈夫,我没想到少镖头会是个尚不如我这女流的怕死懦夫,我都敢冒杀身之险来救你,你却无勇气去认过,好令人失望。”


    赵小秋面上陡现羞愧色,缓缓低下头去,但旋即猛然抬头,道:“姑娘,你看错人了,赵小秋并不是怕死懦夫……”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那又为什么?”


    赵小秋道:“怕只怕这一身罪孽难赎。”


    黑衣人儿道:“那大不了一个死字。”


    赵小秋点头说道:“不错。”


    黑衣人儿道:“少镖头该知道,以少镖头所作所为,本就是一个死字。”


    赵小秋冷笑说道:“既然两者都是死……”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低头认过,或许可蒙他四位恩数。”


    赵小秋悲笑说道:“姑娘,我深知他四位的脾气……”


    黑衣人儿道:“少镖头,你如今可是好好儿的。”


    赵小秋道:“姑娘,我怎能确知我四叔祖已然知晓?”


    黑衣人儿道:“很简单,我告诉了四先生。”


    赵小秋神情一震,道:“我不信。”


    黑衣人儿嫣然笑道:“我没有骗少镖头的必要。”


    赵小秋脸色一变,目中暴射寒芒:“姑娘,彼此一无远怨,二无近仇……”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少镖头,你错了,我是救人向不害人。”


    赵小秋冷笑说道:“我想不出这所谓救人……”


    黑衣人儿淡然说道:“那是少镖头不知道我是如何地哀求四先生的,假如少镖头知道,就不会说这种令人心碎的话了。”


    赵小秋道:“彼此素不相识,今夜才第一次见面,我想不出姑娘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尽心尽力。”


    黑衣人儿道:“自然有原因,我是爱屋及乌,纵没有任何原因,身为侠义中人,我也不能眼见一个人深陷泥沼,有心自拔而不伸伸援手。”


    赵小秋冷冷说道:“姑娘怎知我有心自拔?”


    黑衣人儿淡淡说道:“人之初,性本善,只要是有良知、有血性的大丈夫、奇男子,没有身陷邪恶,误人歧途而不思自拔的,我因而得知。”


    这姑娘好会说话!


    赵小秋面上又现羞惭色,苦笑说道:“姑娘,你太看重赵小秋了。”


    黑衣人儿道:“我若是看轻少镖头,认为少镖头不可救药,我就不来了。”


    这话不错,倘若病人膏盲,救之何益?


    赵小秋默然不语,脸上神色刹那数变,须臾,猛然点头,挑眉悲笑:“宁可豁出七尺躯,莫让红颜笑须眉,姑娘既有隆情盛意,赵小秋岂是个人间贱丈夫之……”


    黑衣人儿身形倏颤,美目暴闪异采:“这么说,少镖头是肯低头认错了。”


    赵小秋毅然点头:“承蒙姑娘看得起,赵小秋不惜血洒尸横。”


    黑衣人儿身形颤抖得更厉害,美目中忽现泪光:“这么说来,我倒该谢谢少镖头了。”


    “姑娘!”赵小秋羞愧低头:“不敢言谢的,是赵小秋。”


    黑衣人儿微倪螓首,带泪笑道:“少镖头,我这谈不上恩,我这是一点私心,为救一个和我关系极深之人,救少镖头,就等于救了她。”


    赵小秋一怔道:“姑娘,赵小秋不懂。”


    黑衣人儿道:“少镖头没听我适才所说,爱屋及乌那句话?”


    赵小秋说:“听到了,只是赵小秋一般茫然。”


    黑衣人儿道:“我现在不想说,也不能说,不过,我敢说,少镖头总会有明白的一天,到那时,少镖头自然会懂。”


    赵小秋略一沉默,挑眉说道:“不管怎么说,赵小秋仍认为这是大恩。”


    黑衣人儿道:“大恩该如何?”


    赵小秋道:“大丈夫受人点滴,必报以涌泉。”


    黑衣人儿神情一阵激动:“少镖头,我说过,这是我一点私心。”


    赵小秋道:“那是姑娘的想法,赵小秋却不敢这么想。”


    黑衣人儿美目中星采一闪:“少镖头当真认为是恩,要图后报。”


    赵小秋挑眉说道:“姑娘这是什么话,赵小秋不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之人。”


    黑衣人儿默然不语,良久方道:“那么,不必有什么涌泉报,我也不敢奢望太多,只要少镖头赐以千金诺,答应我两件事就行了。”


    赵小秋道:“姑娘但请说,只要赵小秋能力所及,无不从命,无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是一派感人之真诚。


    黑衣人儿摇了摇头,道:“没那么严重,这第一件,请少镖头莫辜负他日为少镖头求情的另一个人……”不知她指的是谁。


    赵小秋一怔,道:“姑娘,怎么说。”


    黑衣人儿道:“如果我没有想错,当少镖头向大先生低头认错之时,有可能会受到他四位的门规惩处.必定有个人会替少镖头求情,也必会蒙他四位恩准。”


    赵小秋挑了挑眉,道:“姑娘,那么有把握?”


    黑衣人儿点头说道:“没有把握,我那敢请少镖头莫辜负了她?”


    赵小秋道:“姑娘,这辜负二字……”


    黑衣人儿道:“少镖头届时自会明白。”


    显然,她是不愿说明。


    人家既不愿说明,赵小秋他自然也不便多问,略一沉吟,道;“姑娘,但不知此人是谁?”


    黑衣人儿淡笑说道:“她既对少镖头有恩非仇,何必问她是何人?”


    敢情,这她也不愿说。


    赵小秋沉默了一下,道:“姑娘,请说那第二件。”


    黑衣人儿道:“少镖头,这第一件,少镖头尚未点头。”


    赵小秋道:“我说过,受人点滴,当报以涌泉,此人既对赵小秋有恩,赵小秋自不敢有所辜负。”


    黑衣人儿美目奇光弓闪,道:“我这里先谢过了……”


    顿了顿,接道:“这第二件,比第一件更容易……”


    赵小秋截口说道:“姑娘,赵小秋不避任何艰险。”


    黑衣人儿道;“这个我知道,但这无艰险可言,我只要少镖头将来听我一次话就行。”敢情这是容易。


    赵小秋毫不犹豫,毅然挑眉:“姑娘,只要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少镖头,”黑衣人儿淡然笑道:“我既拔少镖头于泥沼,焉会再推少镖头下火坑?”


    不会,那该绝不会。


    赵小秋脸一红,忙道:“是赵小秋失言……”


    黑衣人儿道:“我只要少镖头点头。”


    赵小秋道:“赵小秋自无不点头的道理。”


    黑衣人儿美目中奇光再现,道:“那么,我再谢过了。”


    赵小秋道:“姑娘,我又要说了,不敢言谢的是赵小秋。”


    黑衣人儿笑了笑道:“随少镖头怎么说吧。”


    顿了顿,又道:“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心事已了,天色不早,不敢多打扰,我要回去了。”


    赵小秋突然之间有点窘,赧然说道:“我一无茶,二无酒待客,更让姑娘站了这么久……”


    黑衣人儿嫣然笑道:“少镖头如今不声色俱厉,气势汹汹的逐客了?”


    赵小秋一张脸好红,红得透到耳根:“姑娘,有道是‘不知者不罪’,是赵小秋失礼得罪,姑娘必有容人之雅量。”敢情他认错了。


    黑衣人儿挑眉笑道:“不容又怎么办?少镖头原无逐客心,惜我未敢久留,一个女儿家夜人人室,更上人楼,孤男寡女……”


    赵小秋简直是无地自容:“姑娘,得放手时便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


    黑衣人儿一笑说道:“开玩笑的,我可不像一般女儿家心胸那么狭窄,毫无容人之量,天真不早了,该走了,少镖头请早些安歇吧,我要告辞了。”


    说着,盈盈裣衽,缓缓转过了娇躯。


    “姑娘请留一步。”赵小秋突作此语。


    黑衣人儿一怔回身,美目凝注,柔婉笑问:“少镖头还有什么吩咐。”


    “不敢当,”赵小秋道:“赵小秋不敢再失礼,容我送姑娘出局。”


    黑衣人儿笑道:“少镖头是怕贵镖局有人碰见我……”


    赵小秋截口说道:“我唯恐有所误会,得罪姑娘。”


    黑衣人儿道:“多谢少镖头好意,我既有本领进来,便有本领出去,我有把握让人看不见我就是。”


    赵小秋双眉刚挑。


    黑衣人儿已然又道:“少镖头莫误会,我可不敢有别的意思。”


    赵小秋脸一红,忙道:“姑娘误会了,赵小秋怎敢。”


    黑衣人儿嫣然一笑,道:“那么,不敢劳少镖头远送,请少镖头留步,送来送去,让人看见,反倒不好,对么?”


    这话不错,赵小秋刚一怔,她已然转身迈动了莲步。


    赵小秋不好再送,只得留步:“恭敬不如从命,请恕赵小秋不远送了。”


    黑衣人儿回眸一笑,没说话,出了门。


    但,刚出了门,她忽又转回了身……。


    美眸深注,笑道:“有件事,我差点忘了请教,倘若‘汴梁世家’的那位铜牌堂主再来,少镖头打算怎么办?”


    赵小秋一震,陡挑双眉:“没上次那么便宜,他再来就出不了镖局。”


    黑衣人儿淡然一笑,道:“少镖头有把握,是对手么?”


    赵小秋不假思索,道:“镖局之中,不乏能擒他之人。”


    黑衣人儿摇了摇头,道:“高手动手过招,一招便能制敌,若等能擒他之人,闻声赶到时,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这话不错,赵小秋一怔说道:“姑娘必有高明之策。”


    黑衣人儿道:“不敢,倒有个拙策奉献。”


    赵小秋道:“赵小秋恭聆高明指教。”


    黑衣人儿道:“何妨不动声色,虚与周旋?”


    赵小秋微一点头,随又皱眉:“汴梁世家中,个个狡黠多智,只怕会被他看破。”


    黑衣人儿道:“我以为他作梦也想不到,纵是万一被他看破,少镖头请放心,届时楼下自有人会为少镖头退敌。”


    赵小秋道:“但不知……”


    黑衣人儿截口笑道:“少镖头怎太性急,到时候还怕不知道么?”


    赵小秋闻言刚一怔,黑衣人儿已然翩若惊鸿,一闪不见。


    招呼不及,赵小秋那张玉面之上,倏地浮现一片复杂神色,这神色包含得太多,令人无从意会。


    有一点,倒是颇为明显,那是羞愧还带着点惆怅。


    良久,良久,他突然长叹,缓缓转过了身,走回了桌边,坐下,拿起了书,却有点失神落魄,心绪不宁。


    他自己明白,这时候,他看不下书,却感到有点困意,这,他自己更明白,是心中郁结已消,不然他这一夜将永无困意。


    摇了摇头,放下了书,抬手刚要熄灯。


    蓦地里,一声阴森森冷笑起自背后,“怎么,要熄灯了,看来我这个客人来得不是时候。”


    话声,可熟得很,赵小秋已知来人是谁,心神猛震,刚要转身,适时,背后那人倏扬冷喝:“别动,坐好了,上次怎么坐,今夜也怎么坐。”


    赵小秋强抑惊魂,力持镇定,坐着没动,道:“属下恭迎堂主。”


    “不敢当!”背后那人嘿嘿笑道:“草莽之人,何敢当少镖头这恭迎二字?”


    看来,口气不妙。


    赵小秋心中一紧,道:“堂主说笑了,赵小秋本为下属,理应恭迎。”


    背后那人冷冷一笑,道:“是么?”


    赵小秋道:“属下无天胆,不敢有二心。”


    背后那人冷哼一声,道:“那么,答我问话,你可知我今夜来意?”


    赵小秋道:“属下愚昧。”


    背后那人冷笑说道:“少镖头颖悟过人,怎说愚昧?你当真不知道?”


    赵小秋道:“属下不敢欺瞒堂主。”


    背后那人阴阴说道:“那么,让我来告诉你,我奉少主人之命,特来看看,所交付你那两样使命,你做的怎么样了?”


    赵小秋道:“届下日间刚行过拜师之礼……”


    背后那人截口说道:“这个我知道,那君玄清呢?”


    敢情他知道。


    赵小秋道:“堂主恕罪,属下急切无法下手……”


    背后那人道:“是不忍还是没机会?”


    赵小秋道:“两者都不是,是君玄清已被属下四叔祖收入门墙,突然之间长了属下一辈,属下不敢……”


    背后那人道:“不敢下手?怕欺师灭祖,被正以门规?”


    赵小秋咬了咬牙,道:“事实如此,属下不愿否认。”


    “好一个事实如此,不愿否认。”背后那人冷笑说道:“你可知,不达成使命,那如同抗命,抗命者,行里也要正以行规,且手法比你那门规更残酷?”


    虽有回头意,仍惧毒行规,赵小秋机伶一颤,道:“属下知道。”


    背后那人嘿嘿笑道:“现在不求我开恩了?”


    赵小秋答得好:“固所愿,但属下不敢求。”


    背后那人道:“好会说话的一张嘴,你打算怎么办?”


    赵小秋脑中灵光电闪,道:“请堂主宽限几天。”


    背后那人道:“你要几天?”


    赵小秋道:“十天半月之内,属下必……”


    背后那人突然一阵阴阴冷笑,闻之令人毛骨悚然:“再有十天半月,恐怕我这颗脑袋,要被你献与你那祖师,用以将功折罪,求赎前愆了。”


    赵小秋大惊失色,强捺震惊,道:“属下愚昧,不知堂主何指。”


    背后那人狞笑说道:“你当真不知?”


    赵小秋道:“属下当真不知。”


    背后那人阴笑说道:“待我为你释疑,赵小秋,吃里扒外,生心叛变者,你可知道,该当行规中的那一等?”


    赵小秋心中一紧,道:“属下熟读行规,自然知道。”


    背后那人阴阴说道:“那么说说看。”


    赵小秋略一沉默,毅然说道:“断肢、剜眼、斩舌、去耳、割鼻,第二等刑法。”


    敢情这还只仅是第二等。


    这是第二等,那第一等不知该要如何了。


    背后那人嘿嘿笑道:“不错,是很熟,那么,起来,跟我行礼领罪去。”


    赵小秋心头一震,道:“属下无罪。”


    背后那人道:“这是你说的。”


    赵小秋道:“属下已曾求宽限……”


    他是装糊涂。


    岂料,背后那人不容他装,狞笑一声,道:“生心叛变,那该当别论。”


    赵小秋机伶寒颤:“属下天胆也不敢有二心,属下冤枉,堂主明鉴。”


    背后那人道:“我自会让你口服心服,你是欺我聋,抑或是欺我瞎?答我问话,适才那贱婢她是谁?”敢情他瞧见了。


    赵小秋一丝寒意倏遍全身,咬牙横心,转身欲起,但刹那间心念转动,他却突然笑道:“堂主误会了,那是邻家女,属下的……”


    倏地住口不言。


    看见了未必也听见了,显然,赵小秋他还想试试。


    背后那人笑道:“当日张生跳粉墙,传为千古风流佳话,却不料今日邻家有女,难耐寂寞春心,移樽就教,自动送上门来,此女确是可人……”


    赵小秋咬了咬牙,强笑说道:“倒叫堂主见笑了。”


    背后那人突然话声一沉,阴阴说道:“八十岁老娘岂会倒绷孩儿,赵小秋,事到如今,你还敢大胆欺上。”这却又何从说起?


    赵小秋道:“堂主误会了,属下句句实言。”


    “好一个句句实言,”背后那人狞笑说道:“赵小秋,那么那低头认错之语何解?”


    敢情,他也听见了。


    赵小秋心中猛震,暗凝功力于双臂,道:“堂主又误会了,岂不闻兵家事虚虚实实?”


    背后那人嘿嘿笑道:“我本欲相信,只可惜你已暴露了身份,且不打自招。”


    赵小秋道:“暴露身份那是万不得已,至于不打自招……”


    这他可真不知何指。


    背后那人道:“既不心虚,你为何双臂暗凝功力。”


    这都能被他看破,此人功力可知。


    赵小秋心神猛震,但他仍存一丝希望,道:“那是属下唯恐堂主误会之余,猝下煞手,属下不得不预谋自救之举,却不敢有恶意,堂主明鉴。”


    “好话,”背后那人道:“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你说得好,‘汴梁世家’中,个个狡黠多智,便是虚与周旋,也难得逞,如今,废话少说,你答我一句,是自己乖乖地跟我走,还是要我动手?”


    这可是件难事,也是件险事。


    黑衣人儿临去曾说,万一被看破,尽管放心,届时楼下自有人会为他退敌之说,这说法,自可信。可信归可信,但那是指的后日,而不是今夜。


    谁曾想到“汴梁世家”中的这位堂主,竟接踵而至,来得那么快,当然,今夜是不可能有人届时登楼了。


    那么,眼前的情势,不容拼。不容拼,便只有背缚双手,任人宰割。


    然而,赵小秋他岂是贪生怕死,任人宰割之人。纵命丧尸横,溅血五步,也该拼上一拼。


    要不然,双亲侠名,“四奇”声威……。


    寻思至此,赵小秋即横了心,突然一笑说道:“属下何敢劳堂主动手?自当缚手低头认罪。”


    背后那人狞笑说道:“那怕你不乖乖……”


    余言未出,赵小秋方欲转身出手。


    蓦地里,楼下庭院中响起个俏生生甜美话声:“禀四先生,少镖头尚未睡,容婢子带路。”


    敢情,是书生来了,而且要上楼,来得可真巧。


    赵小秋既喜又怕,背后那人却是惊破了胆,他心神方震,紧接着夜空中响起个激怒苍劲话声:“丫头,四先生没来,老驼子可来了好久了。”


    话落人已至,砰然一声,窗棂尽碎,一条高大人影疾掠人楼,一股狂飙飞卷赵小秋身后。


    风过处,孤灯一闪而灭,刹时屋中一片黝黑。只听一声闷哼,一条黑影夺窗而出,飞遁夜空。


    又听老驼子一声冷哼:“匹夫,你还想走么?孽畜,跪下,等我回来。”


    显然,前半句是说那“汴梁世家”人,那后半句,是对赵小秋。


    赵小秋心胆欲裂,腿一软,刚跪下。


    一条高大人影紧衔适才那条黑影之后冲窗而出,射向夜空,是老驼子追出去了,好快。


    老驼子是走了,可是赵小秋跪在那儿却没敢动一动。


    耳边,遥闻老驼子霹雳大喝,也突然传来一个轻若蚊蚋的柔婉甜美话声,是那位黑衣人儿梅萼:“变生肘腋,事情来得太早,出人意料之外,在少镖头尚未向大先生低头认罪之前,却被三先生撞破,三先生的脾气,少镖头该知道得比我清楚,恐怕……”


    她住了口,赵小秋却禁不住机伶寒颤,魂飞魄散。


    三叔祖的脾气,他是深知,不用梅萼往下说,自己的后果如何,他赵小秋比谁都清楚。


    顿了顿之后,梅萼那甜美话声再起耳边:“不过,少镖头请放心,事情并非糟得不可收拾,无挽救余地,记住我那句话,自有人会代少镖头求情,更记住,也别辜负了他,我这就去请四先生去。”


    话落,话声随之寂然,不可复闻。


    适时,楼梯一阵登登连响,有人上了楼,仲地一声,房门豁然猛开,这人好大的火气。


    紧接着,眼前一亮,灯火已被点燃。赵小秋举目看处,不由机伶再颤,低下了头。


    竟是老驼子去而复返,身边还多了个人,竟会是“百巧先生”独孤承,自己刚拜过的师尊。


    老驼子满眼怒火,一脸煞气,须发暴张,咬牙切齿,一句话不说,扬起蒲扇般铁掌便要劈下。


    独孤承突然伸手一拦,沉声说道:“三弟且慢,等等振秋夫妇。”


    老驼子怒声说道:“恩兄,难道我还要他两个点头?”


    独孤承正色说道:“三弟,你虽长两辈,但这是理。”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