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盗折

3个月前 作者: 独孤红
    说罢将脚放了下来,又道:“你着我打听的事,不办到行吗?如今我全打听得来咧。那无极教供的是无极老母,浑沌初分,没有天地先有她,所以叫无极教,教主姓马。”


    韦文伟忙道:“对了,他是叫马镇山吗?”


    花二娘又媚笑着,微嗔道:“你既知道,还教我打听什么,这不开玩笑吗?”


    韦文伟忙道:“不开玩笑,我没告诉你,我是知而未详,你且再说下去。”


    花二娘又道:“这位教主确实姓马,法号镇山,是打箭炉人,原本托塔天王下凡,善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生得身高二丈,头如笆斗,眼似铜铃,单只一把长胡子就有一丈二尺长。”


    韦文伟笑道:“你别信口开河,天底下哪有这大的人,这长的胡子,这不胡说吗?”


    花二娘又道:“我一点也不胡说,这是那老佛婆告诉我的,这位教主,手下有二十八宿神将,三千天兵,只谁忤逆不孝,瞒心昧己,便差天兵神将,用雷劈他,不然也非报应不可。”


    韦文伟连忙摇头道:“你先别说这个,这位教主到底在不在这里?”


    花二娘吃吃连笑道:“据那老佛婆说,这位教主云来雾去,虽不一定在这里,却能化身千万,十洲三界他全能到,所以说他在这里可以,说他不在这里也可以。”


    韦文伟大笑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我着你打听的却不是这个咧。”


    花二娘又瞪了他一眼道:“怎么无乩之坛,人家这些话正是乩坛上判了下来的,那降坛的神仙便是马教主咧。”


    韦文伟又摇头道:“这又荒唐极了,那马镇山明明是一个人怎么能降坛扶起乩来?”


    花二娘又道:“那教主可不是一个人,人家是托塔天王降凡,如今又早归位去咧,怎么不能降坛?据他老人家说,我们这川里本该有一场浩劫,只因大清皇上洪福齐天,玉皇大帝派了一位文曲星,一位武曲星下凡,这才免了,那文曲星便是抚台大人,那武曲星却没说是谁,要依我说,也许便是你咧。”


    韦文伟大笑道:“这简直更是胡说,怎么扯到抚台大人身上去?我们不必再说了。我实在冷得慌,你预备的酒咧?”


    花二娘又吃吃连笑道:“你想吃酒,那现成,可别骂人。”


    说着又笑道:“我今天恰好有一位亲戚从贵州来,人家带了两瓶上好茅台酒,据说这是那里的特产,色香味全好,且待我取来便了。”


    说着,便袅袅婷婷的走下了楼,不一会便提了一锡壶酒和两付杯箸上来,韦文伟接过壶来略微一嗅,便道:“这酒果然有力,我少吃一些便了,你也陪上两杯如何?”


    花二娘忙又笑道:“我自然非吃不可,不过外面风大,你还须多吃两杯才好挡寒,据我那亲戚说,这酒甘醇异常,便醉了也不过睡上一觉便行,却不会伤人咧。”


    说着,先斟了一杯奉过,自己也斟了一杯,放在唇上抿了一下笑道:“这酒太辣,我没法吃咧。”


    韦文伟忙将文稿笔砚收过一边,一尝那酒,笑道:“那不行,你也非陪我吃上三杯不可。”


    说着,那方妈已经送上菜来,韦文伟也不用人劝,一下便倒了下去两三杯,花二娘又灌了他两杯,忽然觉得头一晕,便伏在桌上睡着了,花二娘叫了两声不见答应,正待扶他上床,再去招呼王小巧,倏听那楼窗外面悄声道:“你且别动他,快开窗子,容我进来。”


    花二娘不由吃一大惊,忙道:“你……你是谁?”


    那声音竟有点发抖,倏又听窗外那人笑道:“我们不是约好的吗?你怎么又忘了?”


    这才恍然大悟,王小巧不待招呼,人已来了,连忙低声骂道:“死鬼,你为什么吓了我一大跳。”


    说着,又一看韦文伟,将窗门开了,再看王小巧,却倒挂在檐下,不由又吃了一惊道:


    “你当心,不要跌下去,那可不是玩的。”


    王小巧微笑着,故意把脚一松,竟从檐楼上掉了下来,花二娘大叫一声啊哎,王小巧一手攀着窗口,人已翻了进来,且不说话,先抢过那稿纸一看,忙吐舌道:“原来这厮果然是一只鹰犬,这倒好办咧。”


    花二娘忙道:“你怎么专会吓唬人,方才那一下,我的一颗心,已经跳到腔子外面来咧,这老家伙真的是打算拿你吗?”


    王小巧只把头一点,便向花二娘索了一张纸,取过笔,振笔疾书,将那一篇信稿,全抄了下来,向怀中一揣道:“此事你千万不可声张,这可性命交关的。”


    说着,又在韦文伟身上一搜,忽然在裤带上发现一颗白玉小图章,篆书阳文镌着:“臣心如水”四个字,忙又向花二娘道:“你这里有印色吗?快取来我用。”


    花二娘摇头道:“你要这个做什么?我这里哪来的这个。”


    王小巧忙用口在那印上哈了一下气,试在纸角一盖,竟然盖下了一个,一并收了起来,然后笑道:“这老家伙不但要拿我,而且打算把我那神坛也封了,你以后还须留意才好。”


    花二娘笑道:“你哪里来的这身好功夫,竟从房上下来,却能作贼咧。”


    王小巧笑道:“我这贼别样不偷,专偷女人,你可当心点,别让我偷了。”


    花二娘啐了一口道:“谁跟你胡说来,如今还该帮我把他弄上床去才好,伏在这桌上却不是办法咧。”


    王小巧又一抹鼻头笑道:“你别生气,我不偷你,让你来偷我如何?”


    说着又道:“我要把他弄上床,并不太难,只一举手便行了,不过你还该让那方妈来才对。”


    说罢,又附耳数语,仍旧穿窗而出,这里花二娘连忙唤来方妈,将韦文伟撮弄上床去,又停了一会,方用冷水灌了下去,那韦文伟半晌方才醒来,猛一睁眼道:“外面什么时候了?


    我怎么好像睡了一大觉也似的。”


    花二娘不由媚笑道:“早咧,外面才只三更打过,你今天不用再回去了。”


    韦文伟不由跺了一脚道:“这一来误事咧,我有一封信,本来打算在这里写好,只等回去便交驿递寄出去,这一耽误,却来不及咧。”


    花二娘又笑道:“来不及也不要紧,你明天寄不也一样吗?怎争个一天半夜咧?”


    韦文伟急道:“你知道什么?那信是要由六百里加紧奏折附出的,一时哪里找这快的折子去?”


    说罢连忙整好衣服,揣起那张稿纸匆匆下楼走了出去,径向抚台衙门后门进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挑灯赶紧将那信缮好,等到天明,方才缮好,幸喜那奏折也才拜罢,尚未上路,连忙交付赍本官,一同发出,方才上床睡觉,那位赍本官,原是抚台小长随出身,背上黄布口袋之后,赶忙上路,昔年这等紧急公文,每站全有预备好了快马,上足水料在等候,连人的干粮袋水壶俱全,一到立刻换马前行,有的连人全有接替,所以一日之间,能赶个八百里,那赍本官,姓江名忠,原是一个结实小伙子,又精于骑术,才一出城,一个趟子下去便是四十里上下,那一人一马便如电掣星驰一般,因为人是差官打捞,背上又有黄布包袱,插着羽毛,一望而知是紧急公文,行人无不避道,等赶到新都打尖换马,才只辰牌,那驿站值日号头,早将马匹备好,一口袋干粮牛脯鸡蛋,一壶水,也是照例端整好的,江忠人才一到,驿卒略看公文,道声辛苦,便将马牵过,递上干粮袋水壶,将带来的一份换下,江忠接过,打马便走,这一耽搁,不过半盏茶光景,才一出城,倏听后面一阵鸾铃声响,只见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那马浑身毛片便似乌云一般黑而发亮,只四蹄雪白,蓦然间,扬鬣一声长嘶,便下去老远,端的神骏已极,再加上金勒雕鞍,大红猩猩毡障泥,一身什件无一不是雪亮,更加显得富丽,那马上端坐着一个白皙少年,虽然一身皂衣,看去也像个差官,却非常英挺,那一瞥之间,江忠不由脱口赞了一声好,忙也策马赶了上去,谁知他坐下那匹马却不争气,不住加鞭,再也赶不上,一晃便只见一点黑影,在那朔风之中消失,心中又不由暗说,这位驿官真混帐,这等六百里加紧的文书,怎么拿这等下汤锅的牲口来,但又不敢回头再换,只索性向前攒赶着,才到午牌,看看已过金堂县境,一算路程竟也下来一二百里,才知道自己的马也不算慢,只人家那匹牲口太快了,所以无法赶上,这一路山路崎岖委实不好走,冬日又复苦短,等赶到绵阳,已是天黑,人也精疲力竭,那驿站原供食宿,但江忠虽然出身长随,却锦衣玉食惯了,只将马匹换好,便径投北街一家客店而来,那店名振远,在当地原是第一家大客栈,正房一顺五进,还有三四处跨院,江忠进店之后,便在第二进讨了一个单房住下,正要了两样菜喝着酒,倏见窗外人影一闪,一个孩子的口音笑道:“龙哥,你瞧,这一位是不是跟王老伯的高升?我们快问问他去,王老伯来了没有?”


    接着又听一个孩子道:“你看错了,高升是一个歪脖子,人家这位可好好的,我们还是到柜上问问去。”


    说着,便见那窗外有两个孩子正就窗下向内看着,灯下看去,只见两个孩子全只十三四岁,一个生就一张小黑脸,浓眉大眼,扁鼻阔口,非常丑怪,另一个却生得粉妆玉琢,便和玉娃娃一样,心疑同住一店客人子弟,也未在意。


    匆匆吃罢,推上窗子,加了屈戍,便自关上房门就寝,随身各物,因为四鼓便须起来赶路.全在炕前一张小几上放下,只将长衣一脱,便自睡倒,那口折匣却拿来放在枕底在项下枕着,半晌之后,便自睡熟,鼾声大起,不一会,店中人也全入睡,这时候,那窗外却又来了一个小黑人,浑身上下除两只眼睛闪闪生光而外,均一黑如墨,轻轻一伸小手,向口中略蘸唾沫在那纸窗上一点,便是一个小窟窿,接着取出一个曲折铁钩,探进窟窿,向那屈戊一拨,双手提着窗子向内微推,那两扇窗子便毫无声息的开了,那小黑人身子一侧,穿窗而入,就着外面月色一望,见那黄布包袱,被江忠枕在项下,不由微怔一下,咧嘴一笑,闪身炕侧,又一伸小手,在江忠项下轻轻一搔,江忠朦胧中,向炕里面一转侧,便又睡熟,那小黑人连忙取过小几上干粮袋,乘他头已侧向枕下,将折匣换下,一面掉头看着江忠动静,一面蹑着脚步,走向窗下,将那折匣,连黄布包袱向外一递,另一个孩子伸手便接了过去,一跃上房,便似一头轻燕,一连穿过两进房子,向第四进东边跨院而来,那跨院内面,只一个小四合院子,南边三间倒轩,北边三间上房,东边两间厢房,西边是一片短墙,墙上角门已经关上,那孩子捧着折匣,从南屋上一跃而下,便向上房而来,那上房内灯光未灭,明间里面门也开着,只下着一重门帘,那孩子一手挟着包袱,一手掀帘而入笑嘻嘻的道:“周叔父,我和龙儿是幸不辱命,已将这东西取来,既要送还给他,你且先看上一看。”


    这时室内人影憧憧正挤满了一屋子,上首椅子上坐着丁太冲、沙元亮,卢十九娘,下首椅子上坐的是梁刚、何湘云、单辰、方兆雄。周再兴却站在门侧似有所待,一见那孩子挟着黄布包袱进来,忙道:“你们这三个孩子,如何得手这快,曾将那厮惊觉吗?”


    那孩子笑道:“我们三人是各司其事,哥哥在房上巡风,小龙儿进去动手,我在窗下接东西,那小龙儿委实诡极了,人家这东西是枕在项下的,他竟给摸了出来,一点也没有把人惊醒,不过既要送还那就得快,他还在人家房里没有出来咧。”


    周再兴连忙接过,打开包袱一看,内面是一个红木折匣,不但锁着,还有印封,忙取上好烧酒,将印封揭起,又取多宝匙将锁开了,打开一看,内面却是一封奏折,内容是奏明番民有蠢动迹象,请加防范,便放在一边,再看那匣底又有一封私信竟长达千余字,不但将罗马方三人布置说了个大概,并且词连羹尧,字里行间,显有直指勾结前明遗孽图谋不轨之意,不由把头连摇道:“这鞑虏果然鹰犬遍布天下,令人防不胜防,如今幸喜马老前辈得信在前,方老前辈又准备下一封假信,命我赶来设法掉换,否则此信一到鞑酋面前,不但川中诸前辈必罹奇祸,便年师兄也必有不测,我们这一场心血更白费了。”


    说着,连忙将那信递向丁真人,一面取出一封事前做好的假信,替他换了进去,仍照原样封锁好了,用黄布包好,递还那孩子手上笑道:“旺儿,你快拿去,着龙儿还他,可千万惊动不得。”


    丁旺接过,转身便走,仍从房上过去,到了第二进窗下,那梁龙儿已在窗内等着,一伸手接了过去,恰好那江忠仍旧歪在炕里面,并未醒来,故毫不费力便将那包袱仍旧放好,取回干粮袋,仍放几上,轻轻退了出来,将窗户带好,那江忠方交三鼓,便已醒来,略进饮食,即使结束上路,却做梦也没想到,所赍密函已被人做了手脚。


    原来那王小巧,自将韦文伟那密函抄好之后,人虽离开花二娘妆阁,却并未远去,仍在房上看着动静,等到韦文伟回去,又从房上跟到抚院,见他漏夜赶缮那信,方才出署,赶向学政衙门来见马镇山,为时虽已深夜,但因羹尧早经吩咐门上,凡有外客求见本署各人,不论来人是何身份均须立即通报,所以并无耽搁,随时相见,那王小巧匆匆一说经过,并将抄得信稿呈上,马镇山一看不由大惊,除奖勉之外,并告以已代介羹尧,补入血滴子,充任队长,王小巧自是感激,并求见羹尧,当面叩谢,羹尧闻讯随时传见,又慰勉有加,并且赏了一百两银子,命人告以队员应守一切规律,以后专对韦文伟动静,随时查报。


    等到王小巧去后,又命人将静一道人乘夜邀来,一同商榷,依了马镇山之意,原拟乘夜前往抚院,便将韦文伟刺杀,截下那封密信,以绝后患,静一道人却笑道:“这厮自留他不得,但如于此时将他宰了,抚院出此大案,决非澈查严究不可,我们虽不怕那公门中人物,但投鼠忌器,却使不得。”


    马镇山忙又道:“他这封密函,明日便随加紧奏折发出,一到老鞑酋面前,岂不也是大乱子,权衡利害,却不得不走这一着咧。”


    静一道人又笑道:“你且稍安母躁,此事我已想好一法,敢保无事,那鞑酋不但不会查究,也许改用怀柔之法来对我们,到时,只须年老弟稍微着力,便可苟安一时,从容布置咧。”


    罗天生不由诧异道:“那鞑酋既已派有专人在此,对付我们,韦文伟又甘作鹰犬,已将我们三人的事详细报出去,这事连年贤侄也牵涉在内,他不吃诖误官司便已是万幸,焉有再能为我辈着力之理,便他那妹夫可以进言,也远水不救近火,何况他如知道我们一切是为了反清复明,那便更糟咧,此事还须当机立断才是。”


    马镇山也道:“此事目前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却千万犹豫不得,还是照我的话,此刻便派出人去,将那厮宰了再说,纵有后患也顾不得了,这却迟不得咧。”


    羹尧看了静一道人一眼,忙道:“方老前辈既有善策,何妨先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不好吗?如须弟子为力,我也万死不辞。”


    静一道人笑道:“此事我已筹之甚熟,如今只有两项尚未妥当,否则我便敢保那鞑酋必落我计算之中。”


    羹尧忙道:“老前辈还有哪两项未妥,弟子能为力吗?”


    静一道人道:“第一项是那韦文伟的笔迹,必须立刻取来,只要有这东西,这事便算功成一半了。”


    邹鲁在旁忙道:“恩师如须此物,弟子倒有现成,立刻可以取来。”


    羹尧笑道:“你怎么会有他的笔迹?难道早知方老前辈须用,已经备下吗?”


    邹鲁笑道:“这也是适逢其会,偶然碰上而已。”


    说着立即到前面取了一个斗方来,上面写的是两首楷书七律诗,题目是重游浣华草堂,下面还题着韦元文伟未是草,押着一方图章。


    静一道人接过一看,点头道:“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有这个便行了。”


    邹鲁笑道:“此公专一喜欢附庸风雅,又会做两句歪诗,几有新作必定写上多份,到处找人和韵,我这一张是前天一个朋友拿来,不过确实可保是他的亲笔无疑。”


    静一道人又道:“这倒省事不少,还有一项,便是要一匹能够日行千里的好马,和一位手脚利落,口才来得的自己人。”


    羹尧忙道:“这更是现成,我便有一匹好马,如论手脚口才周再兴师弟他全来得,如有差遣,着他骑我那马去上一趟便行咧。”


    静一道人方又在点头,马镇山忙道:“你要的东西全有了,那条善策也该说出来才是。”


    静一道人笑道:“我这一条计是容他将密函奏折发出,我们却仿他笔迹,做上一封假信,差人追上去设法替他换下来,那鞑酋既派这厮出来,定必亲信无疑,对他的密函信决无不信之理,只要有上两三次,便不愁他不堕入彀中了。”


    罗天生不由摇头说道:“你这个办法虽好,但我们只能换得他这一封信,却不能阻他不再有信去,鞑酋也必有回信来,只他双方有一封真信收到,岂不前功尽弃,这一场心血仍旧白费。”


    静一道人又笑道:“这却无妨,此间到京,要等那鞑酋回信,至少也须一两个月,我们只消全力注意,再在抚院门稿听差方面多安下人去,没有个不知道的,只一知道,仍旧截来,再为斟酌,那便不愁败露,至于他有信出去,那更容易,仍照这一次办理便行咧。”


    说着,便派出人去,在驿站和抚院两地打听,一面袖着那个斗方径就一间秘室,仿着笔迹语气做了一封假信,大意是说川中以遗老顽民自居的,大抵纯盗虚声,并无大志,稍假利禄即可诱致,决不足为患,字里行间,弦外余音更将各人才智,抬得极高,写好之后,又仿若那臣心如水的图章镌好印上,等到天明,一切已妥,那两处的人消息也到,将赍本官姓名年貌服色,拜折递出时间全行报来,这才唤过周再兴嘱咐了一番话,命他务必赶过头去,在住宿的地方下手,不可稍露马脚,周再兴欣然领命,骑了那匹宝马,一路赶了下去,才到新都便被赶上,如依那匹踢雪乌骓,当天赶到剑阁也非难事,却不料才到绵阳便遇上费虎,一问情形才知沙丁两老和梁刚夫妇单辰方兆雄全来了,自忖那江忠便再快也得黄昏才能赶到,外面方才晌午,尽可一见各人,那沙元亮丁太冲一行,原意本在绵阳打尖,仍须赶路,等周再兴见面一说情形,便决定住上半天,相助办妥此事,周再兴自是喜不自胜,便在那振远客栈一同住下,一面派出人去打听江忠行踪,果然江忠天黑方到,竟不住驿站,转也投宿到振远客栈,这一来更加顺利,那梁龙儿本黑道能手,更极好事,竟又讨差讨令和丁兴丁旺弟兄三个孩子合力,人不知鬼不觉,便将那封密函换了出来,得手之后,第二天一行十余人,便仍向成都而来。这一路之上,秦陇诸人问知川中情形,不由全喜溢眉宇,沙老回回闻得筹建太阳庵下院,将请肯堂先生和独臂大师主持开光大典,乐得掀着虬髯大笑不已道:“我真想不到会在这里能和这两位见面,果真如此,那也算是前生缘法。”


    接着又道:“我听费虎这孩子说,你已定下了亲事,那赞天王夫妇均我老友,这真难得咧。你这杯喜酒,正该早些请我们先吃才是。”


    周再兴忙又将刘老者夫妇已经回灌县去,打算送亲完姻的话说了,沙老回回越发高兴,这一路之上,只因人多又贪说话,加之冬天日短,赶到金堂县境便全黑下来,依着丁太冲夫妇本打算住下来,老回回却兴致勃然道:“我们有这多人,还怕夜行不成,这里离开县城还有老远,附近全是小地方,与其绕了过去,不如索性赶到新都再住宿,明天下午也许便到成都咧,要不然便又要多走上-天,却不合算咧。”


    众人拗不过他,只有又向前面赶去,却不料赶到新都已是二鼓,城门早闭,只有在城外落店,偏因当日北上客多,近城各店全已住满,好不容易寻到市梢,才在大道口上寻着一家,那店规模倒不差,是个三进两厢形式,东边还有一个跨院,安放牲口驮子,西边也有一个极大院落,但不知如何生意却十分寥落,这十几个人投宿进去恰好将第二三两进连厢房全住上了,丁老夫妇住了上房东间,梁刚夫妇住了西间,沙元亮携了费虎周再兴住第二进东间,单方二人便在西间住下,丁兴丁旺和梁龙儿三人便在东厢房里住了,沙老回回人最好酒,住定一问那店,主人也属清真教徒,忙命先将酒肴送上,那小二却笑道:“小店因为近日买卖不好,酒菜不敢多备,今天各位老客又到得迟一些,如今只剩下一些牛羊肉和酒菜,其余却找不出东西来,十来个人的饮食怕不容易对付,便出去拆兑也来不及,你老人家还得多原谅。”


    沙老回回忙道:“菜便不多,酒饭总该有的,你且去取来便了。”


    那伙计又笑道:“酒也不多,饭倒是有的,只是非现煮不可,你老人家还得等上一会才行。”


    老回回不由焦躁道:“这样没有,那样没有,你们还开什么店,伺候什么客,那就无怪买卖不行咧。”


    那伙计又赔着笑脸道:“你老人家别生气,我们这里,目前本来就是一个穷对付,下趟再来,小人加倍款待便了。”


    梁刚连忙笑道:“既然实在没有那也说不上怪你,你只挑有的送来便了。”


    那伙计方待出去,丁真人又笑道:“你们这儿牌面也还过得去,又在市口上,虽然不在城内,买卖也该不错,为什么却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是什么缘故?”


    那伙计忙道:“老道爷,你老人家不知道,我们东家新近遭了事咧……”


    说到这里,猛又改口道:“这座店全由我们几位同伙对付,本钱一缺,所以买卖也不行咧。”


    这老少男女十余位,个个全是老江湖,一看神色便知其中定有蹊跷,也不再问,少时酒饭上来,果然只有一大砂锅羊肉烧白菜,其余便是酒菜,牛肉、牛肝、鸡蛋全有,勉强凑了一大盘,又用鸡蛋粉条子白菜,凑合了一大碗汤,此外便没有了,那酒也只大半锡壶,还不到一个,老回回一尝竟满不是酒味,简直和水一样,一赌气,索性推过一边,只匆匆用了两碗饭,各人也只略微充饥而已,吃罢便各自就睡,那梁龙儿和丁兴寸丁旺三个孩子原极淘气,等大家灯火全熄之后,龙儿首先笑道:“这店家委实有点穷得奇怪,我们不要睡,且出去看看有没新鲜的事。”兴旺二小也极好事,闻言,各人携了兵刃竟悄悄的闪出了房,一同窜上房去,四面一看,只见那东跨院里,灯光兀自亮着,那角门虽然在第一进院落之中,房子却只隔着一重墙,龙儿连忙一打手式,命二人巡风,自己却像活猴一样窜了过去,就檐际向下一看,那跨院里也只三间正屋,东边两间厢房,那灯光便从正屋东间射出,龙儿身子一长,又轻轻窜了过去,伏向东厢房上,向那东间一看,只见那房中生着一大盆火,中间桌上,热腾腾放着一席酒菜,坐着三个人,中间一人,生得紫黑脸膛,年约五十有余六十不到尚未留须,左额角上一个大瘤,上首的人年纪在四十上下,生得黑渗渗一副脸膛,却更精悍些,下首一个约在三十来岁,生得焦黄脸暴眼睛,高颧骨,勾鼻子,更尖嘴削腮,这三人全用大碗在喝着酒,方才所见伙计也在旁边伺候,一面不住价斟酒,一面笑道:“三位寨主不妨慢慢用,那只黄焖鸡火候还未到,涮羊肉也还没切好咧。”


    龙儿不由暗说:“你这小子骗得我们好苦,这三个王八蛋难道是你亲爹,便这等伺侯,少时小爷爷要不给你一点苦吃,也不算是梁龙儿。”再看时,那中间坐着的黑汉笑道:“那外面来的是哪一路客人,有点油水吗?”那伙计忙道:“来人甘陕口音全有,倒全像是老江湖,还有一位老道、一位老太太,一位堂客、三个孩子,据他们说是朝山进香还愿去,并不像有多大油水,再说我们这里自从掌柜的折在雅安,无非大家一个穷对付,便有好买卖也不敢拿,所以只好凑合,明天把他们打发走了,落几个现成店饭钱,让大家嚼吃几天便算了,不过,这里面有一匹马,那简直是一匹千里龙驹,却真不算错,可惜我们掌柜的折了,要不然只凭这匹马也非拾下来不可。”


    那下首瘦骨脸的汉子忙道:“你相准是一匹龙驹吗?真要值得,我们倒不妨给拾下来,等这里事完,带回去送王爷也是一份重礼。”


    上首一人摇头道:“黄贤弟,你且慢着,一则我们有事在身,不便露面多惹麻烦,二则这一帮人,既然是江湖朋友,我们也犯不着为了一匹马得罪人。”


    那下首的汉子闻言,一手叉腰,一手擎杯道:“梁五哥现在怎么这等怕事,须知八王爷差我们到成都去干那活儿,那年小子手下,尽有能人,如果这等畏首畏尾却不便去咧。”


    那姓梁的汉子,忙一瞪眼道:“兄弟,我说的可是好话,听不听在你,可别损人,我分水神吼梁五生平还没怕过谁,不过凡事胆欲大而心欲细,我们奉了王爷之命,去宰那年小子,那是奉上差遣,情非得已,不怕折在成都学台衙门,那只怨自己学艺不精,这在半路上无事生非,为了一匹马招灾惹事值得吗?”


    那中间一个额角生瘤的人忙笑道:“二位贤弟不必争论,这事好办得很,我们先去看看那牲口如何,如果值得,不妨给他带走,不过却不必露面,如果不值得,我们便睡大觉,天明再上路,这有什么大不了也值得争论吗?”


    那坐在下面的姓黄的忙笑道:“任寨主到底是我老大哥,这两句话小弟佩服之至,不过梁五哥,你也别生气,小弟一切多蒙二位携带,在微山湖那一次,连命全算是五哥救的,要不然,那场官司可够我打的,你便教训几句,小弟还敢放肆吗?”


    梁龙儿在房上听得分明,这才知道,这三人竟是兰州城外的著名水寇独角蛟任大鹏,分水神吼梁五,黄河鲤黄坤,此行乃系奉了八王爷之命去刺羹尧,不由暗笑:“凭你们这三块料,要在水面上还有一手,打算到成都去行刺,那便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咧。”正想着,那黄坤已经站了起来又道:“天已不早咧,任大哥既有心去看那马,何不就此便去。”


    那店伙慌忙道:“黄寨主,你还是依梁寨主的话才好,小人可不是怕事,这一帮人,有好几位全带着家伙,万一动上手,小人这个诖误可吃不起,你还得成全小人才是。”


    黄坤忙道:“这不用你管,你寨主爷,还不一定便下手咧。”


    那梁五始终不发一言,只不住价冷笑,任大鹏却向店伙笑道:“你放心,我独角蛟做事向不含糊,果真看上那匹马,对那帮人决有交代,却不会累及你这店中咧。”


    说着又向梁五道:“贤弟别生气,也跟我看看去,那马果真是线上朋友的,我却不会便因此得罪咧。”


    说着,一抬腿,站了起来,便向室外走来,梁龙儿一见,不等他出来,便窜过房去,悄声和丁兴丁旺道:“走,我们看把戏去。”


    丁兴忙道:“这时候有什么把戏好看,你又打算搞什么鬼?如果出点乱子,爷爷却不会答应咧。”


    梁龙儿却低声笑道:“有三个不开眼的贼人打算盗年叔叔那匹龙驹咧,便我们捉弄他一下,我包你那爷爷决不会见怪,快走罢。”


    二小这才明白,忙从房上一同窜了过去,恰好那马厩和上房只隔得一道墙,三人过去一看,那匹踢雪乌骓立槽上,连动全不动,那马槽便在厩内最外面,人在院落里简直伸手可得,那厩外靠着上房又有一株大黄桷树,此刻树叶,经霜全红,虽然略凋仍可藏身,丁旺首先窜了上去,在枝叶密处藏好,丁兴却藏在房脊后面,背亮之处,再看那梁龙儿时,却一下窜落直奔马厩而去,才一进去,身子一晃便自不见,也不知他藏在什么地方,一会儿,果见那店伙引着三人悄然从院落外面,直奔马厩而来,任大鹏一见那马便喝彩道:“果然是一匹龙驹宝马,但不知它的性子如何?”


    黄坤连忙走上前去笑道:“待我来看看,却不要只是外面好看咧。”


    说着走近马前,一伸手便待按向马背,却没料那马忽然一声长嘶,猛一抬腿,那后蹄正踢在他膝盖上,立即大叫一声挫了下去,任大鹏忙道:“黄贤弟你怎么着咧?”


    那黄坤直挫在地下苦着脸道:“这马太厉害,小弟这条腿也许断咧。”


    任大鹏不由大怒忙道:“梁贤弟且将他扶开,待我再来试试。”


    那梁五闻言,忙和店伙,一个人架着黄坤一条胳膊扶了起来,他那条右腿却已站不得,只痛得额上汗如雨下,那任大鹏虽然已有防备,但一近马前,只听那马咴的一声,竟人立起来不容近身,任大鹏仗着自己骑术不错,手底下又练过砂掌,一伸手方待向柱上解那缰绳,那马倏又长嘶一声,猛一掉头,竟将槽旁拴马木柱挣倒,哗哪哪一响,柱上砖瓦塌了一地,那马竟带木柱窜了出来,那任大鹏左额角上本来是一个瘤,一下竟被一块砖头打个正着,只痛得他哇呀呀大叫起来,就在这时候猛听梁龙在厩中发话道:“你们这两个水贼,要打算干本行,在水面上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许还可以蒙事,怎么改行干起这个来?人家这匹宝马,也是你们这两个不开眼的猴儿崽子可以动手的吗?”


    那任大鹏人方忍痛窜出厩外,一听那话虽老练异常,却仍带童音,连忙大喝道:“你这小贼是什么东西变的,还不与我滚了出来。”


    说犹未完,便见厩中黑影一闪,飞纵出来一个小黑人来大喝道:“你小爷爷正正当当,怎么是东西变的?你这老王八本来是水里耍瓜锤,替龙王爷看大门的家伙,怎么变到岸上来,打算盗马,你曾打听明白,这匹宝马的来头吗?”


    说着,气呼呼的,左手叉腰向院落当中一站,那右手却指着他冷笑道:“亏你这老王八还打算到成都去行刺,人没碰上,人家只这一匹马,也够你三个受的咧。”


    任大鹏闻言既惊且怒,抬手便是一掌劈去,梁龙儿一笑纵开又喝道:“你们这三个臭水贼,连一匹马也奈何不得,还打算和你小爷爷动手吗?那你简直是活得不耐烦咧。”


    任大鹏一听,那出来的一个孩子不但深知自己来历,便此行用意,也全明白,不由又大吃一惊道:“你这孩子姓什么叫什么,为什么深更半夜到这里来?”


    梁龙儿大笑道:“你问这个吗?小爷爷姓梁,双名小龙,我这龙王爷专管水里的王八癞头龟,今夜到这里来,那是为了要看三个盗马的笨贼。”


    那任大鹏不由越发恼羞成怒,双掌一分,便又赶上来,一面大喝道:“大胆小贼,焉敢在你任寨主面前放肆。”


    那双掌虽然出手带风,却无如梁龙儿并不还手,也不近身,一纵便是老远,任大鹏一连几次全没打中,倏听那上房墙上有人大喝道:“任寨主,以你威名怎也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起来?”


    说着便见一条黑影窜落,任大鹏抬头一看,那来的却是川陕一带驰名已久的大侠梁刚,忙道:“在下也路过此地,只因闻得有一匹好马,出色非常,因此和两个拜弟前来看上一看,到底是一匹什么异种龙驹,却没想到这马劣性异常,一抬腿便将我这盟弟黄坤踢伤,那马也挣断了木桩出去,因此才打算代为制服,仍旧拴上以免闯祸,却又没想到这位小兄弟,忽然从厩中发话,竟疑在下有盗马之意,所以才稍微辩说上两句,却没想到梁爷也在此间。”


    梁刚大笑道:“原来如此,那彼此全算是误会了。”


    接着笑道:“不但我因有事要到成都去,便北天山丁真人也在此间,寨主何妨过去一谈,至于这孩子却是小弟义子,如有开罪之处还望不必计较。”


    任大鹏闻言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忙道:“在下因有急事,少时便须动身,加之贤弟受伤也须医治,既然彼此把话说开,恕我告辞了,便丁真人处,也来不及当面请安咧。”


    说着命梁五和店伙扶了黄坤出了院落,径回东跨院去,龙儿忙道:“这三个臭贼要去行刺年叔咧,你老人家为什么倒做这过场放他走了?”


    破站赶来向大人投书,本来早该赶到,只因入川之后,便患疟疾,以致中途耽搁多日才到成都,一问大人已经临按各府州县,这才一路赶来,还请恕罪。”


    说着便待拜下去,羹尧慌忙拦着笑道:“兄台既奉王爷钧命而来,不必行礼,且请内面落座,容再道劳。”


    说着,迎了进去,在西花厅坐下,何松林觑得厅外无人只周再兴在旁伺候,忙将官帽一掀大笑道:“这当小官儿还真不如赶脚痛快,别的不说,只这一身衣服和礼节,便真别扭。”


    羹尧连忙跪了下去叩头道:“小弟给大师兄叩头,在京各位尊长安好吗?”


    何松林连忙扶着,一面还礼一面笑道:“够了够了,愚兄方也不过问你请了一个安,如今算是够本咧。”


    说着又笑道:“在京各位尊长全好,你好,我那弟妇也好,各位全好。”


    羹尧不由大笑,接着周再兴也向大师兄请安,何松林又笑道:“你先别叩头,且在那外面看着些,我有要紧的话要和年师弟说,可别让人进来。”


    一面又道:“程子云那怪物来过吗?周师叔连得江南各人来信,打算将这人也收过来,作为对付鞑王允题的一个内应,不过这人狂得太厉害,也嫌热中过甚,本打算用胡震来慢慢考查他,谁知他竟随那允题潜行到这川边来,所以又加上了你,你看这人如何?”


    羹尧连忙笑道:“你跑上这一趟,便专为了这个吗?果真如此,却值不得咧。”


    何松林忙又笑着一说江南和京中近事,一面道:“如果只为他一人,哪值得跑上这么一趟远路?此番我之所以赶来,是因为鱼老将军在镇江闹了一手,我们在江南方面不得不稍加敛迹,以免那鞑酋多所诛求,打算借你替令亲布置血滴子之便,先在这陕川一带稍树根基,所以才命我赶来,着你到川中向三友联络,却没想到才到汉中便生了一场疟疾,三日两头见,我这胖子本来是假的,一下便病倒在那里,幸而遇上振远镖局的单辰单老弟走镖也到了那里,替我医好,又在那分局里住了一阵,才能赶来,如今你来了这些时,罗老前辈既有罗翼、罗轸弟兄,想已见过,那方、马二位老人家遇上没有?”


    羹尧忙将经过详细一说,何松林点头笑道:“如此说来,事情倒好办,我那恩师和周师叔,本来就有着你与罗方马三位妥筹在这川中设立太阳庵下院之意,既然三位已经见过两位,目前又有这样一件大事,正好借此将三家合成一处,这天府之国,所有耆宿俊彦便尽在罗致之中咧。”


    接着又道:“如果事有可为,这下院开光之日,肯堂先生和庵主也许全来主持亦未可知,贤弟能从速与诸前辈筹商给我一个确信吗?”


    羹尧闻言不禁一脸惊喜之色道:“小弟原本也有此意,因事尚未成,所以不敢先期派人陈明各位尊长,不过方罗马三位虽然各立门户,却无殊一家,此次对付那刘长林便是如此,此事无须商量,只向方罗二位一说,敢保他二位,定然倒屐相迎,那位马老前辈虽然未来,但从方罗二位口中得悉,也决无异议,大师兄在此间等上数日,便不难复命。”


    接着又道:“各位尊长还有什么训示吗?”


    何松林笑道:“其余并未言及,只愚兄却有一事须问,云妹目前有喜讯吗?”


    羹尧笑道:“大师兄正经事说得好好的,怎么开起玩笑来?”


    何松林又一抹鼻头道:“这正是正经大事,愚兄却非玩笑,京中弟妇已有喜咧。”


    羹尧忙又道:“那罗方二位目的便全在此间,大师兄愿意先见上一见吗?”


    何松林把头一点道:“你这公馆说话方便吗?否则改天另外觅地相见也是一样。”


    羹尧笑道:“无妨,我那内花厅,照例外人是不许进去的,除洒扫之外,全由周师弟偏劳,却不会泄偏出去咧。”


    说着恰好周再兴已从角门之外进来道:“那马镇山马老前辈已到,方罗二位命我请年师兄就去,大师兄且请稍坐如何?”


    何松林忙道:“既然三位老前辈全到,又不至泄漏出去,我也该去拜见才是。”


    接着一看周再兴又笑道:“你这趟奴才没白当,却弄一个好老婆,我该先向你道贺才是。”


    周再兴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说,快去吧,别再胡扯咧。”


    说着三人一同向内花厅而来,才到院落之中,便听一个洪钟也似的声音大笑道:“我没想到因为刘长林这小子转让我们快聚一堂,又竟遇上两位心仪已久的好朋友,照理我应该先谢谢这小子才对。”


    接着又听静一道人道:“你先别太高兴了,人家这次约的人可不少,汉番全有之外,而且还有好几位知名人物,我们却未必便能操必胜咧。”


    羹尧再看时,只见一位高大伟岸深目隆准的老者正捋着颔下一部花白虬髯又大笑道:


    “我已知道咧,大不了是那流寇的余孽,和从吴三桂手底下爬出来的几块料,有诸位一出场还怕他们吗?”


    说着又道:“我本闻讯即行赶来,只因我那手创的无极教,有一场法会,不得不等会罢才来,所以稍迟时日,还望二位勿罪。”


    说罢,又抬头向院落里一看道:“那来的是年老弟吗?怎的在从人之外,又带了一个小武官来?”


    羹尧连忙赶上一步,趋向阶前道:“弟子年羹尧,适因周路两位师叔派了大师兄何松林前来有所训示以致来迟,还望马老前辈恕罪。”


    说罢,便叩头下去,接着何松林、周再兴也各自分别拜了下去道:“弟子何松林、周再兴叩见马老前辈。”


    那老者正是马镇山,见状连忙赶上前来,将羹尧扶着,一面笑道:“我只道老弟不免染有官场习气,仆从之外,还带着戈什哈等人,原来却是自己师兄弟,这就难怪了。”


    接着又道:“你们大家且全起来,那周路二公既从北京打发人来,一定事关重大。难道此间情形北京已经知道吗?”


    羹尧拜罢,连忙躬身道:“此间情形,二位师叔虽然尚未知道,但却另有训示。”说着,便将何松林来意匆匆一说,马镇山哈哈一笑道:“我正苦这无极教只能骗得些愚夫愚妇,有识之士便难入彀,果真太阳教要到此地来设下院,我也正好改弦更张,但方罗二位意下如何咧?”


    静一道人忙道:“我本也久有此意,但因如设下院,必须亲往江南向老师父请准,来往又必在数月以上,却分身不得,这才迟迟未果,却想不到,周路两位和庵中各长老也计及向川中开展,这叫作天从人愿,正可省却我一趟跋涉,也许是烈皇帝在天之灵,于冥冥之中,有所昭示亦未可知。”


    罗天生也大笑道:“我之所以命翼轸两个孩子,拜在云龙三现周老二门下,便也为了便于联络,不想他为了年贤侄入川又将这两个孩子派了回来,我也正打算这刘长林的事一了,便到太湖去逛上一趟,恭谒老师父请训以定行止,并与复明堂诸旧友话旧,却没想到周路二位忽有此议,连老师父和肯堂先生也可望来此主持开光大典,这真是一件快事。”


    这里正在笑语欢腾之际,忽听刘老者蓦然跳了起来,大笑道:“你们全说没有想到,我才真的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能看见大明烈皇帝的长公主,更能在垂死之前和老友顾肯堂见上一面,果真这两位能来上一趟,我这老番子先得倒屐相迎,便让我少活几年也值得。”说着又忽然泪如雨下。


    金花娘不由推了他一把道:“你疯了吗?怎么又笑又哭起来,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刘老者又一抹泪眼道:“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只觉得又是喜欢又是难受,忍不住便连笑带哭起来。”


    那简峻却默然不语,半晌方才长叹一声,愀然道:“这下院是正该设立的,如今大家全到了暮年,这新出世的少年人,日子一长,哪里还知道亡国惨痛?要得人心不死,真还须大大的振作一下才是。”


    罗天生又道:“如今你也不打算以担粪终其身,和牧竖村农争一日之短长计屎橛之多寡了,须知我辈奔走江湖,却一日未敢稍懈咧。”


    简峻不禁面上有点讪讪的。刘老者忙道:“罗兄不必取笑,如今我们大计既决,还须着这位何老弟回去复命,准备迎接老师父法驾才是。”


    静一道人笑道:“你忙什么?没听说老师父和肯堂先生是来主持下院开光大典吗?如今还没有觅定地方,便将这二位请来,不嫌荒唐吗?要依我说,我们不妨留这位何老弟在此间稍住些时,等蟠蛇砦事完,大家再商量一下,将下院地址觅定,然后再一齐具名,推上一位,随这位何老弟到北京去,先和周路二位商量好了,再行南下去接肯堂先生和老师父法驾,等两位接到,这里下院也落成了,就便开光上香才是道理。”


    金花娘闻言,把脸一抬道:“这建下院的地方,你们不用去找得,我们住的撷翠山庄,便可以捐了出来,那地方深藏青城山中,非常奥秘,外人绝不易到,只须将那厅房改建一下,塑上烈皇帝圣像便行了,事情不更容易吗?”


    静一道人笑道:“你只把那老窝子捐了出来,你老夫妇还有两位千金却又住到哪里去?


    我们这位刘老兄能答应吗?”


    刘老者忙也笑道:“我是一个老绝户,只有两个女儿,已经一个有了女婿,那一个,也万无不嫁之理,那片庄院本也用不着,将来下院建成自必须人奉侍香火,我便做名伙工道人,我这老伴便做一名老佛婆,仍旧住在那里,不也就行了,你替我担心什么?”


    罗天生一想,那地方果然奥秘异常,便也点头道:“若能如此,那便事半功倍,我们不妨再做商量,但也须在蟠蛇砦约会之后,大家才匀得出手来,这时却无暇及此咧。”


    接着又道:“那刘长林既然约人,为何目前反无动静,这却太奇咧。”


    羹尧忙将桂香所开那张名单取出来,众人正在围看,忽听周再兴匆匆走进道:“前面门上来报,现有本地绅缙刘长林来拜,大人见不见他?”


    羹尧不由笑道:“那厮已经来了,各位尊长且看如何应付?”


    罗天生笑道:“这厮倒也真的胆大,竟敢出面来拜,难道他真打算当面叫阵不成?”


    静一道人摇头道:“他既敢来,少不得有一番说词,且看如何再说。”


    金花娘不由怒道:“你先别出去,且待我去问问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对便将他留了下来,仍旧宰了他去喂狼。”


    羹尧连忙摇头道:“伯母不可如此,容我出去见机而作便了。”


    邹鲁也笑道:“大人既要见他,待我随周贤弟出去,如有消息,再传递进来,请各位尊长决定。”


    羹尧把头一点道:“你可传知门上,着他先在前厅稍待,我就出来。”


    说着,换上一身公服,携了邹鲁径向前厅而来。才到厅上便见那刘长林,居然穿了一身五品武官服色,脑袋后面还拖着一条蓝翎子,宾主见礼之下,羹尧首先笑道:“久闻刘兄乃系这一带人望,番汉两面均极重视,但不知现在何处供职?”


    刘长林将羹尧一看,只见他虽然是一位白面书生,却眼蕴奇光,不怒而威,忙又打一恭道:“治生前因举办团练剿匪有功,曾蒙按院保举五品军功,并赏给顶翎,其实并无实缺。”


    羹尧不由笑道:“原来如此,我倒失敬了,刘兄既是本地绅缙,此番枉驾,自必有所见教,还望明言才好。”刘长林忙道:“说也惭愧,治生此来实在不免唐突,但闻得大人在京之日,便以任侠好客声震九城,这话确实吗?”


    羹尧又笑道:“年某不肖,事诚有之,但不知刘兄何以竟提及此事?”


    说着那颜色之间,便渐渐沉了下来,刘长林又道:“大人不必见罪,治生之所以冒渎求见便也为了此事,实在令人不解,却不想果然如此,那就难怪了。”


    说罢,转看着羹尧哈哈一笑,羹尧忙又寒着脸道:“兄弟虽然好客,不免为世俗所讥,但还不至狎比匪类,难道此番临按此间,竟有什么事落在刘兄眼中吗?果真如此何妨明示呢?”


    刘长林又打恭道:“任侠好客,古贤公子不免,治生怎敢以狎比匪类相加,何况,治生本也江湖出身,又焉敢如此放肆,不过目前治生有一件难事,禀明则不免见怪,如果不直陈其事,则将来又不免令治生获罪,大人能容一罄苦衷吗?”


    羹尧按下一团怒意,转又大笑道:“既如此说,但请明言无妨。”


    刘长林忙又道:“如此恕治生放肆了。”


    接着又道:“治生便也因出身江湖,曾以医道教世,又深喜技击,以致时有江湖朋友往还,却不意此中竟有意图不利于大人的能手,竟假治生之名,在城外我那蟠蛇砦别墅后,私设擂台,欲邀大人前往角技,并且辞连尊宠云夫人,治生虽经一再阻止,但力有未逮,又不知大人尊意如何,所以特来呈明,如依治生鄙意,大人乃系钦点本省学政,却万不可自失身份,不过此中均系川陕一带江湖知名人物,治生实在无法开罪,还望明察。”


    羹尧闻言,不由哈哈大笑,声震屋瓦道:“原来如此,那倒不怪刘兄了,不过年某此番出京,虽奉圣命衡文,却例兼右都御史衔,对奸宄莠民也在所必除,果真此辈来邀,倒深愿一见,看看是些什么匪类,只刘兄乃系此地绅缙,既有身家在此,自问能担这干系吗?”


    刘长林不禁被威光所慑,打了一个寒噤道:“治生原因进退维谷,既恐大人见罪,又无法禁得那些江湖能手不犯,才来请示,还请……”


    邹鲁在旁,不待说完便道:“刘兄既系本地绅缙,又以办团练保举军功,怎连这等人也制止不住!这却无怪大人动怒咧。”


    刘长林又打了一恭道:“老夫子有所不知,此间番汉杂处,本同化外,当地虽有驻军也奈何不得,何况我那团练也因澄平日久,名存实亡,怎能与这些江湖能手相较咧?”


    羹尧又冷笑一声道:“邹老夫子不必多言,既然这位刘兄如此说法,年某生平决不畏豪强,也不避权势,只要他能担这干系,此约我在所必赴。”


    说着又向刘长林道:“刘兄既系江湖出身,此地又系化外,还有什么避忌的?此约定在何时,不妨明说,年某遵命赴约便了。”


    刘长林不由一脸尴尬之色道:“此辈约定便在明日午刻。


    不过……”


    羹尧忙将茶碗一端站了起来,周再兴在旁便高唱了一声送客,更不容他再说下去,刘长林只有起身告辞,等他走后,羹尧不由又大笑道:“这厮如此不堪,竟也敢于约人比拼岂不可笑。”


    邹鲁忙道:“大人不可大意,闻得此人素以阴鸷得名,他这一手,也许故意示弱亦未可知。”


    羹尧摇头道:“这不分明是畏首畏尾,预留退步以图脱卸,焉有这等示弱之理。”


    说着罗天生已从屏后转出笑道:“此人方才所言我已全部听得清楚,果然其中有诈,贤侄还须郑重才好,却非真的畏首畏尾,全为了脱卸咧。”


    羹尧又笑道:“老伯怎见得咧?如依小侄之见,他也许是因为十四王爷不肯下力撑腰,所以泄气亦未可知。”


    罗天生又摇头道:“此间不便多说,我们且仍到那内花厅去,再为详言如何?”


    羹尧连忙答应,一同向内花厅而来,等到厅上,众人一问情形,刘老者也笑道:“这厮委实机智异常,而且做事向有担当,即使那允题不肯力为撑腰,既然出场,决不会如此示弱,此中定有原因。”


    罗天生也笑道:“我的揣测便也如此,他果真怕事,又何必亲自前来,而且出言并不太软,你不听他口口声声,暗中点明老贤侄也是一个江湖人物吗?如依我料,只这一点,这其中便大有文章。”


    羹尧想起北京城外白云观后,松棚之约和秦岭一场恶斗,忙也点头不迭,静一道人笑道:


    “此事无须多方揣测,我们既有两条绝好内间,只再着人去问上一问,不就明白了吗?他即使有什么文章,决无对允题也瞒着之理。”


    羹尧又一点头道:“方才邹兄已经露面,再到他那后山却非所宜,谁能去上一趟咧?”


    邹鲁连忙笑道:“如从间道绕了过去,便我去也无妨,再行换人,对那刘进喜夫妇也无法见面,还以我去为是。”


    说着便告辞而去,羹尧又命人置酒为马镇山、何松林洗尘,席尚未终,便见邹鲁匆匆赶回笑道:“那程子云倒真的胆大,我方去命刘进喜去探听消息,他竟亲自出来,赶向山后相见,将内情机密全泄了出来,原来那刘长林此举,是示弱脱卸兼而有之,他们那擂台,本设在蟠蛇砦内,一切都预备好了,但因那侯威和林琼仙二人全曾吃过大亏,知道厉害,更料定我们能手一定不会少,万云龙已经吃亏,如果只仗真功夫,仍未必便能取胜,又恐年兄是个现任学政,一旦出事非受累不可,所以把地方改在砦后,蟠蛇谷深处,那地方曲折盘旋,外人决不能轻易进去,离开蟠蛇砦,虽然只隔一座小山,但进出路程,竟在三四十里,一则可以放胆行事,二则出事,他也可以推得干净,他那一条毒计,是仍袭黄草坡故智,一上来仍凭兵刃拳脚取胜,如果自觉不行,那地方原是四面环山的一条穷谷,进出只有一条路,又必须盘旋出来,便将退路先行堵塞,在四面山上伏下弓弩手和灰瓶、石子、滚木等项埋伏,将去的人一个不留,全行杀死,托言秦岭余贼所为。”


    金花娘不等说完,便大叫道:“这贼好狠的狼心狗肺,竟设下这等毒计,我要遇上,不活毙了他,也枉自为人。”


    羹尧忙又笑道:“这不但与黄草坡那一场如出一辙,便北京松棚也是一样,可是手段虽毒辣,他打算将我们全留在里面,只让他们的人出来,也非易事,难道我们全听他摆布不成?


    这又枉用心机咧。”


    邹鲁又道:“据那程子云说,他自己的人退路并不在谷口,那谷里边一座小峰之下崖壁上面,便有一条地道,直通到蟠蛇砦,相距不过里许,那弓弩手一经发作,便全从地道退出,那地道入口,铸有一扇铁门,只一关上,便有千军万马也不易攻开,所以他们一经退出,那谷内便成了一条绝路,因此那位程子云非常着急,便是不去,他也必拼得机密全露,赶进城送信。”


    接着,又从身边掏出一个生蕃薯来,递在羹尧手中笑道:“这是那鞑王的宠姬九尾仙狐张桂香,着那姬氏送来的,她为了这个,特地给了那姬氏一大锭银子,说明东西必须在今天送到,交你亲收。”


    众人忙道:“这位姨太太也奇怪得很,怎么眼巴巴的花了大块银子送一个生蕃薯来。”


    羹尧一看那蕃薯泥污狼藉,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正待取刀剖开,却被中凤索去,仔细看了一会,只见那蕃薯长长的,外皮完好,并无剖切痕迹,只中间有一条天生裂缝,长约二寸,但已被泥土填平,忙用指甲略一剔拨,便现出一条长而细的东西,乍看仿佛蕃薯上根须一般,中凤不由一笑又用指甲轻轻拨了下来,先将外面泥土剔去,然后用纤指一捻,便应手而开,却是一张极薄桃花笺纸搓成极细的纸捻,再将纸捻慢慢松开,竟是一张用蝇头小楷缮就的密函,所述大抵和程子云对邹鲁说的相同,只在信尾上附笔:地道入口在石壁老松之下,启闭之机,全在洞内,如有能手,先伏松上枝叶茂处,一待铁门启放,下手将门守住,便可反客为主,再得三五人将谷口夺过,群贼更无所逃,是否可行,尚恳裁决等语,却为程子云言所未及,不由又一吐舌笑道:“这刘长林之计已称毒辣,却不想这妇人更比他厉害,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说着,将信仍还羹尧,羹尧看罢,也不由笑道:“这女人固然心细如发,你也真聪明绝顶,算是棋逢敌手,要不然我还真看不出这是一封信,便将这蕃薯剖开也是枉然。”


    接着又道:“你嫌她这个反客为主之计歹毒,如依我见,却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算太过。”


    说罢,便将那信递向静一道人,以次传观,中凤不禁红着脸,白了他一眼,静一道人也点头道:“她这一条计倒事属可行,只那夺门的人,必须功夫极高,又必须对这一带地形极熟才行,这却请谁去咧?”


    邹鲁忙道:“如论此间地形熟悉,无过盛师兄父子便功夫也足制一、二悍贼,这事便请盛老伯商量一下行吗?”


    静一道人正在沉吟,金花娘已经大叫道:“你们要宰那贼为何不与我商量,倒要去找外人?他那窝子我夫妇便闭着眼睛,也不难闯进,这也值得为难吗?”


    刘老者忙将寿眉微耸道:“你忙什么?人家说的是那蟠蛇谷中的地道,你虽去过,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金花娘方才为之默默不嚷,静一道人忙又笑道:“大嫂夫妇和我到时全非出场不可,这事怎能去得,方才我已熟思过了,此次如能尽歼群丑,不替盛家父子,留下后患,自以他父子前往为宜,但如逃去一、二首恶便非所宜,少时还须从长计议才是。”


    马镇山大笑道:“你怕替你那高足父子留下后患吗?只要他父子愿去,我自有法子不让他被人看出谁是谁来。”


    说着,探囊取出一包东西来,递向静一道人道:“你只将我这东西给他,如不当场失风擒去,便决无后患。”


    说罢,又附耳数语,静一道人忙也笑道:“果能如此,那我便断无顾虑了。”


    接着又道:“你这东西多不多?能再有一、二十具,那事情便更好办了。”


    马镇山把头一摇遭:“你这人怎这等贪得无厌?这东西一具尚不易得,我已给你三具,一时哪来的这许多?大家既然全预备出场,又要这东西做什么?”


    静一道人又附耳说了几句,马镇山笑道:“如果为了这个,那倒无须这东西,我另外有一个法子传你,便有上千人也可用得。”


    说着又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悄悄的说了用法,二老这一交谈,罗天生和刘老者,不由全诧异道:“你两个又在弄什么玄虚?有话说出来,大家听听不好吗?”


    马镇山笑道:“我这一套是法不传六耳,此刻一经说穿便没有意思,到时候,你们自然知道。”


    说着,忽见周再兴又从外面匆匆来报道:“外面有一位姓盛的要见方老前辈。”


    静一道人忙道:“他这一趟倒来得极好,不然又非耽误一会不可,可速着他来见我。”


    周再兴便命出去之后,不一会便领了老少四个进来。静一道人忙从席上站了起来道:


    “我只道晟儿一人来此找我,却没想到老大哥也来了,还请恕我狂悖未曾出迎。”


    众人再看时,那来的四人,当头是一位布衣老者,看去也在七十以上,但精神却非常健旺,瘦长脸,口唇上略有两撇八字短髭须,第二位年纪约在四十以上五十不到,一身猎户打扮,后面却跟着一个健壮少年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全是乡下打扮,那老者首先笑道:


    “全是自己人,你何须如此说法?”


    接着又一睁老眼,目光向众人一扫笑道:“老汉本来不敢擅闯年大人行辕,只因昨夜回去,听我那老伴儿和孙女儿说,年大人昨夜已经向我那住的地方去过,所以特地领了两个儿子,一个孙儿前来求见,老大哥还须为我引见才好。”


    静一道人忙也笑道:“你便不来,我也打算寻你去。既然来了,这里老少两辈,全是知名之士,自当一一引见,我这年贤侄,虽然现任本省学政,但也是自己人,你却无须如此怯官咧。”


    说着,一指那老者笑道:“这位是我的老友盛老猎户,他原名盛昌明,二十年前,也是一位名震一时的角色,如今却又回了本行,你打算吃点时新野味不妨找他。”


    接着又一指那猎户打扮的中年人道:“这是我的大徒弟盛晟,那后面跟着的,是他兄弟盛昱,和儿子盛小七,他这一家,全是把式窝,自上至下,没有一个没有一身功夫,更精于火枪,便七八岁的孩子也能点火绳、打鸟儿,而且父慈子孝孙贤,忠义之气粹于一门。”


    那盛昌明不等说完,便拦着道:“你真不怕别人笑话么,怎的忽然这样替我脸上贴金起来,再说下去,那我便受不了咧。”


    静一道人不由大笑,又替众人一一引见,各自拜见,寒喧之下,静一道人便将方才所计说了,盛晟忙道:“难怪今天有好多匠人向后山蟠蛇谷去,原来他却把比拼的场子设在那里面,又定下这等毒恶奸谋,幸而事前得讯,否则,虽不至便全遭毒手,也难免伤残,既如此说,弟子愿去夺那铁门,便舍了这条性命,也决不容他得手。”


    静一道人摇头道:“那夺门的事,最好由令尊前往,你只抢过山口,替他封锁起来便行了,他既仗那弓弩手伤人,我们便不妨也用火枪,那东西你那里能匀出几杆来吗?”


    盛晟未及答言,盛昌明大笑道:“你放心,那夺门和强占山口的事,算全交给我了,火枪那更现成,你们能将几个头儿脑儿镇住,我敢保一个也不容他跑掉,至于我们如何布置,那你不用管咧。”


    接着又道:“今天我一回去,便着人送上一二百根白鸟羽来,你们每人分上一根,给去的人全带在身边,只动上手,便着各人插在耳朵上,可别忘了,我们只见没有鸟毛的,便用鸟枪毒弩轰射,不怕他人再多,再厉害,我们且试上一试你便明白了,事完以后,那谷后便有一座无底深壑,尸首全给抛了下去,这也是我的事,更包你半点痕迹也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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