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尾声

    那日南宫裔和周子亚在甘泉宫对峙了整晚。


    最终的结局，以周子亚撤兵收场；南宫裔放了周家若干人等，加封周子亚爵位，命其带着南宫瑾西征匈奴。陆寅依旧在推行官盐和官粮法，其中如何利用商贾的办法，依照了卫云生前留下的一封长信，信中说到南宫裔的抱负、南宫惠的苦心、周子亚的无奈，以及卫云的担忧；那封信让南宫瑾、周子亚、苏言、陆寅等一干人等终于全部服服帖帖的拜在了南宫裔脚下，然而……唯独她，自此长别，再也回不來了的。


    南宫裔在卫云死后的第三个月，终于推开了冷宫的‘门’。


    十八年來，他曾参与或亲手将三个‘女’人送到这个地方來，，周氏，念红娇，卫云。


    南宫裔不得不承认，今日的帝王霸业沾染了太多鲜血，有些是刻意的，有些却是无意识的，有些是心痛但却无奈的，唯独对于她……南宫裔始终不敢來这个地方。


    此时已到寒冬，长临城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场雪。


    南宫裔站在卫云最后离去的那间小屋外，整整呆了三个时辰，却沒有勇气推‘门’。


    “你在害怕什么？”


    身后忽然传來一个苍老的声音。


    南宫裔回头，看到那个满脸褶皱的老叟，顶着一头蓬松杂‘乱’且干燥‘花’白的头发，那双空‘洞’的眼睛在瘦削的脸上睁得极大，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南宫裔。


    “你……是周皇后？”


    南宫裔问出声时有些不确信。眼前的周氏，和十八年前被打入冷宫前的周皇后简直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甚至和七八年前冷宫失火那次见到的她都相差甚远。


    八年时间，她仿佛骤然老却了，可依然活着。


    南宫裔心中想着，忽然对这个老妪感到十分佩服。


    念红娇坚持了不到三年，卫云坚持了不到三个月的地方，她却坚持活了十八年。


    “是愧疚？是不舍？还是怕你动了真情？”


    周氏忽然扯动着嘴角靠近南宫裔，“南宫家的人都一样，除去我的惠儿。‘女’人爱上他们就是劫难，所以我亲手了断了那个可怜的姑娘。反正，她已经沒有利用价值了，与其在冷宫中白白受苦，不如早早了结來得舒服自在。她临死前，还在感谢我呢。”


    “‘混’蛋！！”


    南宫裔一拳将周氏打倒在地，红肿的双眼因愤怒而膨胀，狠狠扼住她的脖颈，凄厉而颤抖的声音低吼，“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娘！我知道你恨我们毁了你毁了周家毁了南宫惠！！！可卫云她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你知道么？！！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对她下手怎么可以？！你知道我有多想保护她么？！你知道么？！！”


    滴答滴答的声音融化在雪‘花’中寂静无声。


    南宫裔自十八年前母妃去世开始，第一次落泪，随即就像个失控的孩子一样抱头跪在雪地中失声痛哭起來；漫天的雪‘花’伴着南宫裔的哭声，在这个清冷的冬夜中，无情而冷酷的铺满整个院落。阵阵西风呼啸，却始终无人回应南宫裔的哭声。


    *


    十年后。


    南宫裔自卫云死后再也沒有纳妃，后宫也再沒有立后，甚至他也很少再去后宫。


    周子亚和南宫瑾在西北打了胜仗，班师回朝。


    南宫裔和南宫诺在宫中为其接风洗尘。


    南宫诺此时已有十五岁的年纪，长得相极了南宫裔；南宫裔对这个儿子十分欣赏，亦早早就已册立他为储君，悉心指点，尽心养育，疼爱亦多出其余子嗣千倍百倍，以至于但凡南宫诺开口所求的事情，南宫裔从來都不会说一个“不”字，除去这回。


    周子亚和南宫瑾从西北带了一个‘女’孩回來。


    南宫诺其实并不觉得那个‘女’孩漂亮，至少相比于自己的妹妹穆阳來说着实差太多。


    穆阳长得很像自己的母后卫云，亦是父王的掌上明珠，以至于所有企图或者已经接触穆阳的男人甚至‘女’人都会被父王查个底儿掉，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似的。


    然而，这个‘女’孩让穆阳受了极大的委屈，父王却沒有阻拦。


    那日是在为周子亚和南宫瑾接风的宴席上。


    那个‘女’孩跳了一支桃‘花’舞，从天而降，在红丝绸网结成的巨型‘花’朵上翩然翻动，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地上，用脚尖踩着墨在地面上绘出一只凤凰鸟。


    南宫诺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舞蹈，当即对父王说自己要这个‘女’孩。


    南宫裔神情微僵，片刻，断然拒绝：“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她，不行。”


    穆阳不服气的要上前和那个‘女’孩比舞，却被南宫裔制止：“穆阳，平日里你想怎么胡闹都可以的，但一介舞‘女’而已，有什么可值得和她计较的？”


    穆阳闻言，嘟着嘴不高兴的说：“穆阳觉得，她做到的穆阳也可以。”


    南宫裔沉默，沒有答话，半晌，离开宴席去了“云水阁”。


    自从卫云去世后，南宫裔让所有人都搬出了“云水阁”，保留里面所有的摆设不动，偶尔会來院中给卫云种下的那株丁香‘花’浇水，一晃已然十年。


    南宫裔想起当年自己因妒忌周子亚而愤然砍掉原來那颗丁香树的场景，那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因为她动怒，也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怒。


    那个‘女’人，叫卫云，也叫苏情依，是一个埋在自己心中很多年的名字，甚至比周子亚都知道的早；只是那个名字，是周子亚的专属，所以自己一直不肯叫她“情依”。


    现在想想，那些话，如果早些告诉她，或许……她才会明白自己的心。


    初见她时，在苏州县令苏正清的府邸，她尚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孩，长着一双和王素儿姑姑一样明亮清澈的眼睛；母妃对苏正清说想把她接到自己身旁，却被苏言拒绝，那时南宫裔心中就有一丝小小的失落，仿佛很期待看着这个小婴孩长大似的。


    后來，她的确长大了，也彻底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


    在苏家惨案发生前，自己其实曾经试图去找她的，可是却让周子亚捷足先登。然后那年冬雨微湿的错过，就埋下了一生的纠葛。南宫裔时常会想，如果当年在苏家救下她的人是自己，那么她心中还会不会有周子亚？这个问題埋在心中许多年，直到她离开，南宫裔都沒有问得出口。一开始，是害怕，害怕那个答案；后來，是觉得沒有必要，就算她“先”碰上周子亚那又怎么样呢？命中注定的缘分，依旧是命中注定的那个。


    南宫裔想到先帝驾崩的那个夜晚，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凤凰台外，静静注视着她曼妙的舞姿在红绸‘花’网上翩然而动，直到周子亚出现才默默离开。那时，她的眼中只有周子亚，所以全然不会注意到在那万众瞩目的目光中，有一束炽热的目光从未离开她的身。


    那晚，南宫裔心中是担心的，担心她被别人抢去。


    其实……原本可以在那晚除掉周家的，但那晚南宫裔却做了一个疯狂的抉择，用卫云來换取周家满‘门’的‘性’命；其实，不光因为那时除去周家的条件不够，那时，自己就是存了‘私’心的，柳成桓说得并沒有错。因为她，自己的确做了太多太多疯狂的事情。


    陈武叛‘乱’，珠儿泄密，周子亚叛国……自己一切的不忍心，其实都是存了‘私’心的。


    云儿，二十八年，从未对你说的这些话，你现在能听得到么？


    在黄泉路上再见，你会因此而原谅我么？原谅我为“保护”你而愚蠢的做法？


    云儿……其实帝王霸业沒有你的相伴，终究是条孤独的路。


    *


    丰元十八年。


    皇帝南宫裔薨，和皇后卫氏合葬于皇陵中。


    其子南宫诺依照遗诏继位。


    合葬开棺的那日，皇陵郊外的树林中传來阵阵悠扬的琵琶声，一宿未停；皇宫中“云水阁”的那颗丁香树开得正旺，飘摇零落，仿佛许多年前的那个场景，南宫裔伸手从卫云的青丝上取下那朵落在伊人头顶的丁香‘花’，轻轻放入囊中，问：“若我带你入宫，你可愿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