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章 、风雨欲来
3个月前 作者: 敦凰
宛如晴天霹雳。
高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写满了愤怒,还有无尽的失望:
为什么要诬陷我?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攀一根高枝,进宫好快点往上爬?
竟然是这样?呵呵,看来,我真的是看错人了。原来,你是这样的‘女’人……
众‘女’官早已沉不住气,纷纷开口呵斥:
“大胆!”
“何来如此说法?!尔有何凭证?!”
“‘花’秀‘女’你何等身份,居然口出妄言!”
凤执宫也在骂,只不过语气中带着一丝犹疑。
因为她发现,面对这些指责,‘花’忆蝶浑然不觉,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只是安静地抿嘴而笑,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云后一人。
“你竟敢污蔑殿——”
“统统住口!”
云后再次抬手,所有嘈杂立即消失。
护犊情切的云后本能地惊怒,注视着‘花’忆蝶清澈似水的眼神良久。
受人指使?不会。
刁蛮任‘性’?不像。
这种没来由地胡‘乱’发脾气,细想起来,无论是所择时机,以及责难选秀使的罪状内容,都对她本人没有半点好处。若是寻常‘女’子与自己家里的姐妹之间争宠也就罢了,可又有哪个秀‘女’无知到敢当着这么多内廷‘女’官的面,对一位朝廷命官这般口出不逊?
贵人沉‘吟’不语,厨房里也没有人再敢吭气,一时间场面又冷了下来,只有火炉上的粥在噗嘟响。
这间驿馆真是简陋得可以。
‘花’忆蝶面上在笑,心中在淌汗:
拜托,看你一脸聪明模样。务必要理解我的真正意思啊!
云后感到身后儿子的鼻息粗重,显然不由一哂:
毕竟还是少年,这样便沉不住气了。可是觉得对方是在恩将仇报?
等一下……
报恩?
终于。云后清醒过来:
不对,她并不是在向卓儿。或是向我发难。
而且,她分明已经认出我是谁,知道我因何来此。不仅如此,眼下她还在帮我,不,是在帮卓儿说出的这番话。
她想的没错,。卓儿这次的事可大可小,趁着自己还能压得住时。尽早了结为上。不然闹到老贼那里,皇权之下,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只是牺牲二字。
她做的更加不错,相较于男‘女’情事的大忌讳,内廷争斗则远为之轻,如此说来,莫非她是为了让卓儿摆脱这段羁绊,情愿让自己成为恶人……
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子,这般勇敢果决的‘女’子。这般傻的‘女’子……
他们,是否真的没有甚么发生?
云后不愿,也不敢再想下去。正眼看着‘花’秀‘女’,神情冷漠如一座冰山:
“‘花’忆蝶。”
“小‘女’在。”
“你所言尽属一面之词,不足采信。然身为秀‘女’,诋毁内廷上官,乃是触犯宫律,你可知罪?”
“忆蝶知罪。”
小姐!
兰竹两婢急得快哭,‘花’忆蝶的口气却轻松地好似刚吐出一枚葡萄籽。
“既然知罪,内廷将依侓施予惩戒。但是——”
云后不动声‘色’,语气中隐隐有柔和之意:
“故念你一则初犯。二则入宫心切,三则身体方愈不久。长生垂恩,此罪就免了罢。”
“谢大人。忆蝶感‘激’涕零。”
‘花’忆蝶俏皮地偷偷一吐舌,这个举动倒让云后又怔了一下,面部轮廓更加和缓下来:
“此间无人调度,确实也不甚方便。我且拨凤执宫在此,随你听用便是。此外,今个儿正好是昭月初一(注:昭月是沿用雍朝的宫廷历法,指代六月),七日后便是吉时,你就在初八这一天入宫罢!”
“忆蝶明白。”
“微臣谨遵凤——啊不!下官遵命!”
掩饰了半天,结果一语穿帮。望着匍匐在地的凤婉仪,云后无奈地摇首暗叹,‘花’忆蝶则在肚子里闷闷地笑开了‘花’。两人彼此再互视了一会,两双美丽的眼睛在不动声‘色’间默默地‘交’流:
你早看出来了?
才明白过来没多久。
至于你和他——
我和他没有甚么逾礼的关系。(.好看的小说)
那便最好不过,以后……也希望你明白。
……你放心,我明白……
接下来便是装模作样的告别,“云执宫”大人带着犹自气乎乎的儿子高卓出了院‘门’,却不吩咐马车,只牵着他的手径上凤辇。云氏兄弟心情复杂地默默向自家表姐妹‘花’忆蝶点首示意,然后转身随行而去。一切重归平静,只留下凤执宫独立站在院中,意态有些凄凉。
“凤姐姐。”
“不敢,‘花’,‘花’秀‘女’。”
凤婉仪神‘色’尴尬,心中忐忑已极。在‘花’贡船上已经看出这只小狐狸不简单,没想到竟然厉害如斯,连云后都对她青眼有加,几句话下来,明贬实保,这些‘女’官们天天目睹后宫的明争,对于她们而言,一切都已明白不过。
还未入宫的‘花’忆蝶,既献人情于云后,那么日后必将是得圣宠之人。
凤执宫现在只能庆幸,自己与面前这位未来贵人的关系,目前尚属良好。
‘花’忆蝶伸了个懒腰,俯身拾起那根柴:
“哎哟,都忘了这粥快烧糊了呀。凤姐姐饿了吧?来来来,我们来一起喝粥。”
“这个……好,下官也就不客气了,这便来为‘花’秀‘女’取碗勺。”
要亲近贵人就得趁现在,不然更待何时?凤执宫迅速行动起来,和兰竹两婢们一起洗碗洗筷子,劳动态度非常积极端正。
“凤大人,使不得,这等事情由小婢们来作就好。”
“无妨,哈哈,其实本官幼时家贫。母亲早逝,父亲在外为全家生计奔‘波’,所以自己也一直‘操’持家务。为弟妹们作饭烧菜,这等厨务虽隔多年。还是不在话下。”
“想不到凤大人早年也这般艰辛。”
“唉,看到你们,便如同看到我的妹妹们一般……”
“凤大人,小婢实在不敢当的。”
“咦凤大人你怎么哭啦?!”
“本官是心里高兴……”
矮油!
‘花’忆蝶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实在受不了,赶紧回‘床’上躺着去也。
临入房前,‘花’忆蝶回眸院中,小院寂寥。除了驿丞和小吏们在‘门’外‘交’头接耳,再没了那个阳光下的高挑身影,那抹比阳光还晴朗的笑容。
她的心情莫名地失落起来:
那个笨蛋,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可是自己的本意,不就是要让他离开么?为什么感觉心里空‘荡’‘荡’地。
好像失落了最重要的东西。
就像当初来到这个世界前,自己徒劳地编辑着手机短信,想要挽回雯雯的心一样……
……
这小子真倔。
云后怕宝贝儿子一怒之下会再有甚么惊人之举,干脆拉他一起在凤辇上坐着。娘儿俩彼此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都找不到话题。
云后见他动了真怒,有心提醒他两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说甚么呢?难道把实情告诉他,让他再跳下凤辇跑回去和她厮守?
这种无缘无份的小儿‘女’心情,还是一开始便快刀‘乱’麻。舍弃个干净的好。
不然,则会痛苦,则会痴‘迷’,则会像那人一样,额带姻缘名字,可悲地活在悲哀的世界里。
再看看儿子,人龙之姿,一脸聪明模样,偏偏在这种人生大事上让自己头痛无比。云后闭上眼。却有另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美丽眼睛出现在面前。不由得开始暗叹:
傻小子啊。
我辛苦搜罗良人名册,并安排你做个选秀使。是为了让你在选秀开始之前,遍历各州。预先从老贼的秀‘女’堆里抢下个中意的‘女’子,来作东宫内主,怎地你就没有这等福气——
竟错过了这样的可人儿?
憾甚……
……
是夜,焕州云歌城,‘花’府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家主。”
‘花’长胜站在书案前,腰背依然像标枪般‘挺’得笔直,只是神‘色’多了一分憔悴。案后的‘花’巍放下笔:
“何时动身?”
“明日酉时。”
“此去太寒山千里之遥,记得找孙先生多支些银两,路上用得着。”
“多谢家主,夫人已命账房将5千贯钱折成金珠送至长胜的房中,已经足够。”
“嗯,还有一事。”
‘花’巍取出一只小木盒:
“你且收下。”
“是。”
‘花’长胜上前拿起木盒,只觉指掌间寒意沁肌,仿佛是握住了一块冰。他放下木盒:
“家主,请恕长胜不能接受此物。”
“为何?”
“玄冰幻晶乃是罕有之物,我太寒山只得两块,家主的这一块是用来保持自己百年之后躯体不腐,灵柩返乡,魂归太寒;长胜如何敢用在自己的兄弟身上?”
“长胜,你和长青追随我多年,长青便也如我的幼弟一般。如今他为守护我‘女’忆娘,先在东海苦战海贼,后强封血海大‘穴’,挣扎着前来送信,最终力竭而逝。我心中难过,实不在你之下……这块幻晶便是我这个作大哥的,送长青的最后一点心意,你不要火化了他的身体,让他好好安息在太寒山上罢。”
“多谢家主……”
长胜哽咽了一下,却依然纹丝不动:
“并非是长胜顽固,只因长青是太寒山家将,身份不足使用此物。礼不可‘乱’,道不可破,不然众家将易生骄逸之心,家主的恩情长胜铭记,但万望家主收回成命。”
“唉,长胜哪……”
‘花’巍望着小木盒,已说不出话来。‘花’长胜静默了一会,开口道:
“家主,还有一事:关于无双‘花’影前两日送来的那名贼人,已按家主的吩咐去做了。”
“很好。”
‘花’巍勉强振作‘精’神问道:
“承王府那边怎么说?”
“只派了王府别驾沈欢出面,说甚么承王千秀旧恙复发,一直卧‘床’。少千秀亦长守榻前尽孝,对此事一概不知。此贼冒充承王府的人行此下三滥勾当,实在可恨。承王府与州牧大人素来无隙。想来定是有人陷害,望州牧大人明察。”
“那只老狐狸!”
‘花’巍脸上恢复了‘精’明强悍的神‘色’。眼中寒光一闪,呵呵冷笑:
“他有甚么病?莫非当我不知?现在他一定还在岫州那里,和续王商议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罢?!如此说来,这事定是高翼小儿自己所为。也罢,等那老贼回来之前,我必让他承王府好看!无双‘花’影在何处?我有事要他去做。”
“他将那贼‘交’给我们后就走了,说是要去灿京守护小姐。”
“去传信召他回来,就说小姐即将入宫。里面自有我们的人为之打点,不用他的保护。再说禁宫重阙深深,有他那把剑在反而坏事……”
‘花’巍说着皱起了眉,仿佛是忆起了甚么不快的往事:
“真是胡闹。若他不听话,我们便告知无双城,让他们换了这把剑!”
“是!”
‘花’巍所推测的大多属实,唯一想错了的,便是承王已于数日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焕州。眼下的他正在王府‘花’厅内来回疾行,英俊的面庞因愤怒而扭曲,显得有些狰狞。
“小畜生误我!”
“父王息怒。”
小承王高卓跪在‘花’厅正中。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句话。在高阳耳中听来,更像是冰冷的讥诮般,让自己气血上涌。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儿子面前,扬手就是一掌:
“啪!”
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整个屋子里,高卓的面孔顿时高高肿起,同时嘴角流出一线血丝。他却擦都不擦一下,只是冷冷地将知道了实情的承王向自己兴师问罪以来,自己说了无数次的话再次重复一遍:
“父王息怒。”
“与云家接洽之事你没办好,反倒把云家少主给伤了;让你管‘折山水’,你倒好,金山那边也不过问。只顾将人手派出去为你抢‘女’人……这下惊动了‘花’巍那老东西,他必死咬住我们不放。你叫我如何能再‘抽’身去昌州找余王共商大计?!”
“父王息怒。”
“你再说这四个字我便杀了你!”
“父王要儿臣死,儿臣不敢不从。也好去随地下的娘亲!”
“你!”
“儿臣固然该死,只是黄泉路上见了娘亲,却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她却要问你甚么?”
“问我她做错了甚么,要被你‘逼’得投井自尽!”
“小畜生!我杀了你这小畜——”
承王高阳高举右掌‘欲’再击下,却颤抖个不住,左手紧抓自己前襟,痛苦地皱起了眉。
“父王?父王!”
高翼见状大惊,赶紧起身扶住他。
“滚,你给我滚!”
高阳想推开他,却一口气接不上来,瘫软在儿子的怀中。
“来人,来人哪!”
高翼抱起父亲,一脚踢开‘花’厅‘门’,向着如墨夜‘色’狂喊。
红肿的脸上,满是泪水。
……
几乎与此同时,云歌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后厨房中,几个厨子正在汗流浃背地切菜炒锅。
一个相貌粗豪的屠夫模样的人,扛着一只洗剥干净的‘肥’羊走了进来,重重把肩上的生‘肉’往地上一抛,一屁股坐在羊身上,扯下项间围着的汗巾拭汗,一边胡‘乱’地嚷道:
“老蔡!老蔡!赶紧过来收‘肉’算钱!”
“浑喊甚么!”
一个胖胖的大厨不悦地放下刀走了过来,踢了一脚羊‘肉’,口中嘟哝道:
“这羊可是今日宰的?”
“废话!谁见过我古一刀卖过隔夜的‘肉’?你若不要,我自去卖与别家!以后,也别想我再送‘肉’到你城西!”
那屠夫恼怒地起身便要抬羊,胖大厨一听以后恐怕再无食材进‘门’,要紧拦住他:
“哎,我又没有不买,你却发狠作甚?南市中‘肉’档恁多,我可是独选了你一家呀!”
“哼!知道就好,我们悍家发了话:不得卖鲜‘肉’于你们城西,不然按帮规处置。若不是贪图你出的价高,我何苦冒险每晚偷偷过来送‘肉’?”
“好说好说,我听城西好汉都说老古是条讲义守信的汉子,果然不假!”
蔡厨师知道古一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物,当下挑着大拇指赞了几句,果然他的面‘色’和缓了下来,将汗巾往肩头一搭,懒洋洋地站起,走了两步,从案板上信手拈过一块熟‘肉’,丢进嘴里大嚼起来,一边还口齿不清地道:
“嗯,老蔡你手艺真不错,这‘肉’炖的酥烂入味,好吃!”
说着又伸手去拿,蔡厨师看得‘肉’疼,连忙过来横在他与案板之间,意图保护自己的劳动成果:
“嗨嗨没这两下子还当甚么厨子,我蔡食髓可是在快活楼里做过二十年的!”
古一刀由衷地点头:
“怪不得这么晚了还要吃酒,你们城西的一只眼好口福,不过这饭量也恁大了些,却不怕撑爆了肚皮!”
蔡厨师撇撇嘴:
“说来让人烦燥,艮挎刀这几日宅子里来了不少客人,每日也不见他们外出,尽是聚在一起吃酒玩乐。我们几个虽是经过大阵仗的,却也禁不起这么天天大煎大炒的折腾。怕是他们几个还未走,我们就要累死了也。”
“哦,一只眼的客人?有多少?来了多久?”
古一刀不住嚼动的腮帮停住,像是对此话题来了兴趣。蔡厨师仿佛反应过来,有些不安,支吾着开始敷衍:
“其实也没多少……哎老古,此事休要说将出去,不然可别怪我翻脸,从此不做你生意啦!”
“哈哈!”
古一刀接过一贯钱,贪婪地朝着灶上昏黄的油灯和炉中火焰‘混’成的亮光照了照,笑了一下:
“说甚么?说我给城西送‘肉’?莫非我不怕被杀生档的自家兄弟剁了手去?我才不傻!”
“那就好。”
古一刀忽然显得意兴阑珊,打了个呵欠:
“明天照旧送半片猪‘肉’过来,钱记得准备好,无论新客熟客,我家是概不赊欠的。”
“我理会得,放心。”
古一刀随意扬手,转身便走。待出了艮家宅院的后‘门’,转眼见身后街巷中一片黑沉沉的死寂,确认无人尾随后,才舒了口气,大步向南走去,心中犹在盘算着一个念头:
果不出震大哥所料,城西已经准备动手了。我需赶紧告诉他,好让他提防。
至于是否要报告给自己的悍家,古一刀从来没考虑过。
因为他与震九霄、东魁等曾歃血为盟,发誓要为昔日的城西提刀巽九朝报仇。
杀了震大勇!q